作者:小德兰
法国近代的一位圣女德兰所写的自传,是一部优美的好书,也是一本奇书。圣女在世间不过停留了短短的二十四年,而她的高深修养,嘉言懿行,却有如一朵永恒的百合,留下了久不消失的芳香。她的这部自传,在我国的第一个译本是出於大儒马相伯先生的手笔,译名为[灵心小史」,後又有名作家稣雪林先生的译本,译名为「一朵小白花」。马先生的译本,确如苏先生所说:劲健生动,妙趣横生,善能曲傅原著的丰神,而文言白话揉杂,是其唯一的缺点。故於卅八年,香港真理学会又托苏先生译出,苏先生的译文空灵鲜活,朗润如珠,堪称媲美原作。所以前年光启出版社的负责人要我试译时,我始终犹豫,不敢应命。我的理由是:我自知修养不够,既有两位大家的精彩妙译,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後来,该社的神父们向我说:此次所根据的是圣女自传的新版本,与以前的版本不大相同,旧版本是经圣女的姊姊增删润饰过的,而新的版本则是经後人仔细重加整理,已恢复了圣女文字的原貌,不妨试译一下。我乃勉强承当下这力所不胜的工作。
圣女的这本自传,是一本圣书,更是一本文学杰作,确如苏雪林先生所说:圣女文学天才极高,文字隽美,但我的译文并未能传达出其妙处,深觉惶傀。圣女在文字中,屡次以田野间一朵小花自况,她曾说:
「如果,一朵小野花会说话,它一定会坦诚的说出造物主对它所行的一切。」
她的隽才灵思,表现於篇页上,轻盈活拨,真如同摇曳在微风中的一朵小花,如诗如歌,使人叹赏不置。而本书的可贵,不只在文字,更在含蓄其中的人生哲理。她在本书的一章中曾说到:一个人的伟大处不在於以煊赫事功显示於人,而在尽力为善,不求人知——宛如右手做的事不使左手知道。她一生隐居潜修,默默的走着仁爱的路子,以纯真的「小」孩子般的心灵,以细「小」的善行,给「伟大」二字下了最正确的定义,以渺小来解释伟大,所以是真正的伟大。
她生时曾以和悦仁爱的微笑,来安慰人的心灵,辞世後,更要散下芳香的玫瑰花雨,来滋润人们的心田,她是可敬的,更是可爱的。她指示给我们修德的小径,即在眼前——狭狭的一条小路,那么近,那么平坦,虽然幽僻一些,但耐住寂寞,不求闻知的人尽可以走上去。——我们读她的这篇自传,固不仅是欣赏其文字之美而已。
前些时候,有些位学者曾极力提倡传记文学,这本圣女的自传,实在是一部极有价值的,传记文学的代表作之一。
我的这部译文是根据诺克斯(Rev•Ronold Knox)的英译本译出的,亦曾参阅圣女的原著。诺克斯曾独力完成了圣经的英译本,他行文雅健,久已饮誉国际文坛,这部圣女自传的英译本是他的精心妙译,评者谓其文笔生动、自然而有力,无愧原作,其价值之高,可见一斑。但翻译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种不同的文字中,有时实难找出可以确切互译的精当之词,诺克斯的译文虽然极其精彩,但牵强之处仍属难免,圣女的原文再经我第三次的传译,自不免有失真之处,虽然有些字句经参酌法文原本,已经细心改了过来,但不能达意传神之处仍有,蒙光启出版杜的前任社长郑圣冲神父逐字逐句对照法文本及英译本,详加审阅,并赐指正,这是译者所深深感谢的。此外,周弘道社长,雷焕章神父,顾保鹄神父,于士铮神父对我之试译此书,皆多所励勉,均此一并致谢。
亲爱的姆姆,我即将叙述我灵魂的历史了。我将以之献呈给你,曾两度做我慈母的人。(译者注)当你最初要我叙写时,我有点惶悚,我唯恐将心力完全萦回于自我省察上,而不遑他顾,但是后来,吾主已使我清楚了解,他要我做的,就是听命。而我所将开始做的,亦即永恒工作的一部分——一次再次的叙述天主对我的仁慈事迹。
提笔之前,我跪倒在圣母像前,这圣母像即是天国之后屡赐我们丰多圣宠的明证。我祷求她指导我,使我的手绝不写下一行不合她心意的字句。随后,我又翻开了福音,我看到了这样的句子:「他随即登山并召唤那些他喜欢召啦的人前来;那些人便来跟随着他。」那可说是我的生命史的简述,我全部的工作;且是耶稣对我灵魂的特殊要求。他并不召唤那些配接受召唤的人;不,他只要他喜欢呼召的人,宛如圣保禄所说的,天主向他所怜悯的人表示怜悯,向他要向之行仁慈的人表示仁慈;那皆是由于天主的简选之恩,而非关人力。
我常常纳罕,为什么吾主不给予每个人同样的圣宠,而却有所偏爱。为什么他要给一些曾与他为敌、后来成圣的人特殊丰多的圣宠,像圣保禄、圣奥斯定等人,他就是强迫着他们(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接受他的赐予?而在读圣人传时,我们可以看到,天主曾对其中某一些人自始至终皆抱持于怀,当他们向他而去时,一路顺利,畅行无阻,圣宠永远笼罩他们,结果,他们绝不会有玷那领洗时的洁白长衣!而我也常常不解:那些可怜的身虎蛮荒的野人,以及一些与他们类似的人,其中有很多未能闻道而死,终生未听见过天主之名。而我于凝眸大自然的册页之时,关于这宗神秘,耶稣即曾仁慈的给予我启示。我乃看出,他造的一切花朵皆极美丽,娇艳的玫瑰,纯白的百合,并不能掩住细小紫萝兰的甘美香息,以及雏菊那份动人的纯朴。我了解,如果那些小花都要做玫瑰,那么大自然就会失去它春天的灿烂外衣——不复有小花在乡野点缀成一幅图案了。灵魂的情形亦然,那乃是主的花园,他要有大圣人做他的百合同玫瑰,他也同样要一些小圣人;而这些小圣人定也心满意足的来做雏菊同紫萝兰开放在他的脚边,像那些平凡的花朵般来一娱他的心目。所谓的完美,纯是承行他的意旨,是他愿我们所是者。
由此我也很清楚的了解:——只要去敬谨接受我主施于卑微灵魂的爱,即会感到,与他施予那些得天独厚的灵魂的爱,并无轩轾。因为,说到底,爱的精义不过是自甘卑屈渺小而已。如果我们都完全像那些硕学圣师似的,以讲道时所发的高言宏论增辉教会,那么在天主这方面,来到他们心中时就无须过于「屈尊」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还造了许多孩童,他们懵然无知,而只以叫喊呼求表示他们的心意:他更造了那些可怜的野人,除了任着自然律生长以外,浑浑噩噩,一无所知;而他却欣然的忘却自己的高贵,照样来到他们心裹——这便是那些野花凡卉,以它们的单纯来愉悦他。藉了这样的降尊纡贵,天主表现出其无限的伟大。阳光照耀着扁柏树,也照耀着每一朶小花,好像它才是唯一堪爱的;而我主也以同样的方式来表现对每一个灵魂的特殊喜爱,好像唯有它才是独一无二的。在每件事上,都有为某个灵魂好处设想的意图。好像时间流转,节序更易,当规定的某一时间到来,就使那最微渺的雏菊瓣儿展放。
亲爱的姆姆,你此刻一定觉得纳闷吧,我倒底要写些什么,还未有一字提到我的生活史呢。但是,你知道,你曾瞩告过我,要写下心中一切的思绪,毫无保留,而并非全然局限于生活史的范围;有时,我想到的是仁慈的天主所赐的适合于我的恩宠。现在,我可趁此生活中片刻的余暇来回顾以往。内在及外在的痛苦烈焰,使我的生命渐臻成熟阶段;我像是一朵花儿,在风雨之后,又恢复了它的生气,昂起头来。我在第二十二首圣咏之中,看到了一些字句,那恰好可用来形容我生活的经历:
「主是我的牧人,我还会感到什么匮乏呢?他引我憇息于绿色草原上,他引我来到清泉之旁,我的身心舒畅而愉悦。他向我光荣的保证,他引我走的是坦途正道,虽然峡谷幽暗,但是主呵,你与我同在,我有恃又何恐!」主对我永远是「亲切悲悯,忍耐而仁慈的。]
姆姆,我能在你的身边,濡笔叙述主的仁慈,是多么的幸福!我要给你写下这被耶稣撷下的一朵小花的生活,我可以随意向你说些什么,不必顾虑到我文字的风格,以及常常离题。一个孩子以他那不清的口齿喃喃而语时,一位慈母自然也会懂得;而你,姆姆,你是自幼即陶冶我的灵魂,且将之呈献于耶稣之手的,你定能了解,猜测出我的一些意思。
如果一朵野花会说话,我想它一定能坦率的告诉我们,天主对它所行的一切;为了可笑的谦虚,故意的说什么自己不够高贵体面,没有芳香,太阳炙晒得花朵儿不能盛放,风又折断了花茎等等……,这种说法完全不是真实的,我们因无须将主的恩典隐瞒不吐。一朵小花的生活史全然不是那样的。我绝不如此,我愿意将事实全部记录下来,将天主赐我的一切宠爱,毫无遗漏的写出。我深知我全无邀他的宠眷的美点;我的一点好处,完全是出于他仁慈的施予。
是他为我挑选了我生长其中的沃土——神圣的土壤,一切都浸润在(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纯洁的芳香之中。他先使八朵灿白的百合在我之前生长。他更充满了爱意的,将他的这朵心花在世俗的空气中加意护持;当它才一绽放,他即将它移植于加尔默罗山上——那里,已先有两朵百合播散清芬,在那受祝福的初春时节,这小花即曾有幸得到它们友爱的陪伴。自从那灵魂的爱者将小花移植于自己的山园,七年已经过去了;目前,已有三朵百合彼此偎近,仰天而开;第四朵仍在耶稣的爱顾之下,含苞待放,灿然盛开为期已不在远。而我们的父母,那孳生我们的受祝福的根株已如何了?在无限的永恒之中,在天国里,他们又复结合了,并在那里看到了他们的另外四朵百合,它们从未曾向世俗的眼睛开放。愿耶稣对仍然寄寓在人间的我们大发仁慈,不要让我们在这异域的边岸停留太久,尽速,尽速使这一株百合在天国恢复了它的完整。
姆姆,我已将天主给予我的祝福作了这样简短一个叙述,现在,我要详述我的童年。在别人也许觉得那是个乏味的故事,但是你,以慈母之心读来,会觉着其中别有动人之处。并且,我要述说的往事,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童年是在你的近边度过的,我有幸与你得侍同一的双亲——世间罕见的贤父母;我们接受到同样的慈爱。愿他们降福这最小偏怜的女儿,助她写出天主仁慈的事迹。
我将我入圣友会修道前的生活,分做三个清晰的阶段;其中第一阶段为时甚暂,但充满了值得追忆的往事。那是自我稍微解事的生命中之黎明开始,而至亲爱的母亲离我们去到天国为止。慈和的天主使我的心灵开启正早,一切的童年事迹,皆深深的镌印其上,我要向你叙述的那些事迹,此刻想来,犹历历在目,宛如昨日。我想,吾主在这上面是有其可感的用心的,虽然他那么快的就为我们的母亲加戴了天上的华冠,以为酬答,但他深愿我了解我有一位多么可敬的慈母,故使我心智早开。
天主并使我生活中的每一片断都充满了爱,我早期的一切回忆皆是微笑与爱意。并且,他既在我的近边植以爱,他也在我的心中播上了爱的籽粒,他给了我多情敏感的心性。我是多么的爱爸爸同妈妈!我向他们以种种方法表示情爱,我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孩子,所用的方式真有点不同寻常,且看妈妈信中的一段吧:
「宝宝真是你从未看到过的奇怪的小精灵:她走上来以双臂围抱住我,愿意我死去。『啊,可怜的小妈妈,』她说,『我真愿意你死。』那么,当你嗔怪她时,她就说了:[噢,但那只是因为我要你到天堂去:你亲口告诉过我,一个人不死不能到天堂上去。』当她要表示亲爱的时候,她也要她的爸爸死掉。」
我也很爱我的代母。我也常常的对人们的所行所言付与极大的注意,只是我很小心,不使人在外表上看出来吧了。并且我确实觉得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有批评的能力。每逢玛利教瑟琳做一些事情时,我也仔细听着,为了也可以学着做。
下面就是一八七四年六月间,妈妈所说到的我,那时我还不够十八个月呢。
「你父亲装置了一个秋千架子,瑟琳是再高兴没有了。但是你应该看看宝宝怎么个荡法,那真叫人开心呢,她的样儿,像个小大人似的,你会觉着她竟能靠在绳索上呢。但不多会儿她就叫起来了,因为她嫌荡得不够快,随後,她又要贴在另一条索子上——这么着,看到她呆在那儿的样子,我真有点担心了。日前,我同宝宝之间,还发生了那么一段险事:平日我是五点钟过一刻去望弥撒的,一起初我当然不愿扔下她独自走开,但後来看到她在那时候还不会醒,我就决定去了。我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将摇篮紧贴在床边,那她就不会掉下去了。只有一天却忘了把摇篮拉过来,我回来的时候,床上不见宝宝了!就在那时我听到喉头呼呼的声音,我向四下里望着,见宝宝坐在我床对面的椅子上,小头靠在垫子上——睡着了,只因她的位子不舒服,所以睡得并不太热。她原是躺在床上的,怎么竟会到了椅子上呢,并且还坐在那里,我简直想不透。我感谢天主,她并未受到磕碰,那真是天保佑:她原本是很容易跌到地上的,我每天为了她向护守天神及炼狱诸圣祈祷,这次定是他们在护佑着她了。这是我对这事的看法,你觉着怎样解释就怎样解释吧。」
在信末,妈妈又附上了几句:
[宝宝走来了,用小小的手儿拍摸着我的脸,还紧紧的抱了我一下。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总厮守在我的身边,不愿离开我。她很喜欢到花园里去,可是假如我不在那儿,她也不要呆在那儿;她一直的哭叫着,直到把她抱回我的身边才算好了。]
在母亲写的另一封信中,更有一段:
「小德兰日前问我,她是否可以到天堂上去。我说可以,只要你是个乖孩子就成;而她答道:『假如我淘气,我想我就得到地狱里去了,你想我那该怎么办呢?你那时一定在天堂上了,我就躲在你身边,天主怎么能捉到我呢。因为你的胳臂紧紧的抱着我呢。』由她的眼睛小的神气,我知道她当真是那么想:如果她躲在妈妈的臂弯里,天主便对她无可奈何了。玛利很爱她的小妹妹,觉着她很可爱;那是当然的,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很伯惹她不高兴。昨天我要给她一朵玫瑰,因为她平常是很喜欢那种花儿的。但是她却求我不要剪它——玛利说过,那花不能剪;为了这,她的小脸儿变得通红。我终於剪了两朵,她不要在屋子里见人啦。对她讲这玫瑰是我的,毫无用处——她说:『不,不,那是玛利的。』她真是一个极敏感的孩子;她犯了任何小过错,必要立即讲出来。昨天她偶尔撕下一小块壁纸,结果真使人感动;一定得立刻去告诉父亲,立刻!他得到四个钟头以後才会回来,每个人差不多都把这事忘了,但是德兰直催玛利:『快点把我撕坏壁纸的事告诉爸爸。』她就站在那里,好像一个罪人似的等着宣判,她的小脑袋里永远盘旋着一种想法,那就是如果她自己认错,就会更快的得到宽恕。」
当玛利自往见会立的学校放假回家时,我只有一个特别的请求——当她给瑟琳讲一些道理时,也准我到她的房间里去听。那是说,我一定得很乖,并且把玛利的吩咐做得很好才成;在她那方面,总是给我许许多多的小礼物,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使我欢喜不置。当我才会说话不久,有时,妈妈问我:「你在想什么呢?」答语总是一样的:「想宝琳。」我时或用小手在窗棂上划着一道道的线条:「我在写宝琳呢。」我常听到人家说她一定要去做修女的,我不大了解那是什么意思,也常常自语:「我也要去做修女。」这是我最早的回忆,而我的心意从未改变!姆姆,你於此可以见出,吾主了解:通过你的关系,来使我做他的净配是再妥当也没有了。那时候,我们并不常见,但你已是我的理想典型了;自从我两岁的时候,我决心要那天上的圣配以来,我一直以你为榜样。这种快乐的记忆的宝藏,我愿与你共享!哦,不,我只是要提到园中那株小花生长的情形;我得以那个写作的纲领,如果我尽情的把对宝琳的崇慕详细写出,我的故事就永远说不完了。
亲爱的莱奥尼——她,我对她也是爱慕备至的,她是那般的爱我;黄昏时候全家都出去散步时,只将她留在家中照顾我。我如今依稀似听到了她摇我入睡时唱的催眠歌。她一心要使我快乐,一切在所不计,而我呢,我也绝不愿使她有些微不快。我对她初领圣体的那天记得很清楚,尤其使我难忘的是她将我抱在臂弯里,带我同去神父那里。我当时觉着被一个和我一样全身白衣的姐姐带着,是一件很高兴的事。那晚,家人让我上床甚早,因为我还太小,不能坐着和人同吃夜饭,我记得在上尾食的时候,爸爸走了进来,给他的小公主带来一块水糕。次日,也许是後几日,我们一道同妈妈去看那和莱奥尼一齐初领圣体的女孩。而我们的妈妈心地是多么慈和善良,在那里用过饭後,她将我们拉到一边给了我们一些美酒,以庆祝那个好日子。她不愿我们在任何方面稍感不足,同时,却又不愿使那经济情形并不充裕的达高若太太难为情。慈母的心灵是如此体恤周到;这种格外细心体贴之处,时时显示出她的慈爱。
我得谈谈亲爱的瑟琳,她和我同住在一个育儿房里。我关于她的回忆是太多了,结果我不知说那一样才好。我要把母亲给你寄到学校去的信摘录一些,如果我都引出来就太长了。这是她在一八七三年写的,生我的那一年:
「保姆曾经把小瑟琳抱进来,她是保姆的爱宠,当她笑起来时声音很大,显而易见的,她已经想作游戏了;她快会游戏了;她的小腿站起来,像个杆儿的坚实;我们盼望她不久就会走路。我想她将来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似乎很聪敏,圆胖的小脸儿像天使一般。」
直到我们不住育儿室时,我才觉察出我是多么的喜欢亲爱的瑟琳。我们彼此完全了解;唯一不同的是我比较活泼,不如她的心性单纯。虽然我比她小三岁半,我却常觉得我和她同岁。这里我再自妈妈的信中录下一段,你可知道瑟琳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而我却是多么顽皮。
「我的小瑟琳的性情儿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她天性善良;她真纯的心灵讨厌罪恶。但却极不容易看出另一个小精灵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是那样的年幼,无思无虑。她比瑟琳聪明,但她没有瑟琳那样的好性情;她是那样的执拗,你对她简直毫无办法——她说一声不,什么再也不能使她改变了。你可以整天把她关在小屋里。她宁愿在那里过夜也不肯改口说一声是。但她的心却像金子一般的真纯,那般的可爱而爽朗。当她淘气的时候,你会看到她追着我告诉:[妈妈,有一回我推了瑟琳一下,我掴了她一下,可是,我再也不敢那样了。』她总是这样的。星期四的下午,我们到车站附近去散步,她定要跑到候车室中等车去看宝琳,她跑到我的身边,模样是那样快乐,看到她就会使人高兴。但当她听到我们不打算坐车去看宝琳,要回家了,她一路哭泣着走回来。」
这信的后面,使我忆起了你自学校回家时我那份欢乐。不消一会儿工夫,姆姆,我就在你的怀抱里,瑟琳就在玛利的怀抱里了。我频频的吻着你,偎着你的肩,赞美的摸弄着你长长的发辫。你会给我一片你为我保存了三个月的巧克力糖;你可以想象,我拿它当成多宝贵的纪念物。我也记得到洛曼去时一路上的光景,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们旅途上是多么有意思啊,只有妈妈同我,只有我们两个。但我不知怎的哭起来了,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到了洛曼地方的舅家,可怜的妈妈只有带着那个在路上哭得脸儿红红的,讨厌而古怪的小人儿来和舅母相见。在舅母的客厅中,我只记着有一件事,她给了我一个糖做的小白鼠,同一只硬纸盒儿,里面装满了糖,上面放着两枚极好看的糖做的指环,大小正好和我的手指头一样;我于是高兴的叫起来了:「啊,有一个是给瑟琳的。」但不幸当我们回家时,我揑着篮子的提手(我的另只手被妈妈拉着),走了没几步,我低头看我的篮子时,我发现我那些糖菓差不多都洒在街上了。再仔细一瞧,才知道一枚戒指也和那些糖果一同掉在街上了——没有给瑟琳的了!这使我大为愁苦;我们定得回去找,回去找!妈妈却好像一点也不为这事着急,这真太令人难受了;我不掉泪了,却喊叫了起来——她怎么能对我的不幸这般不关怀呢?这使得我更难受了。
我还要再引几句妈妈给你的信中有关我和瑟琳的话;那封信对我的描写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妈妈在这封信中相当难过的说出我的缺点:
那天,瑟琳搬砖头玩,哄宝宝开心,她们动不动就争吵起来,瑟琳总是忍让;好为她的冠上多加一粒珍珠(她那么想),宝宝呢,每觉做得不合她的心意的时候,她就格外的奋力,那样儿怪可怜的,我看了这情形,就少不得开导她几句;她有时为了自已未曾搞好而伤心得很厉害,往往恼怒得闭了气。她是那么一个容易激动的孩子;但是她很好,很聪明,告诉她的她全能记住。
姆姆,你当然知道,我绝不是一个模范儿童,甚至于「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大听话。」在晚上,我比在白天给人的麻烦更多,我常是把被子都踢掉,自已仍睡着,在睡梦中却去用头撞那小床上的栏杆,自已疼醒了,就是一声:「妈妈,我自已碰疼了。」可怜的妈妈就得赶快起来检查一遍,再回到床上,,但不多会又得了报告,我又碰疼了。无法可想,就只有把我捆在床上;因此每天晚上,瑟琳常常走过来,为我捆缚好并打上一些结子,使这个小捣乱不致再吵醒妈妈。那以后,我至少在睡眠中是乖一些了。
我更有一种毛病,是个很大的毛病,妈妈在她的信上并未提过——那是过份自高的心理。在这方面,我仅给你举出两个例子,因为我不能把我的故事说得太长。「德兰,我的乖乖,」一天妈妈对我说,「你亲吻一下地面,我就给你半分钱。」在那时候,半分钱这个数目不算小,并且,那也不致有损我的自尊心,因为我站起来离地并没有多高;但是,不,想起去吻地我就起了骄傲之心了,我站得挺直,对妈妈说:「亲爱的妈妈,我不想那样做;我宁可不要这半分钱。」还有一次,我们要到莱罗尼的莫奈太太那里去,妈妈告诉玛利,要给我穿那件有花边的浅蓝衣裳,不要让我露出手臂,说是怕太阳晒。我就任着她给我穿,一点也不反对,外表看来像那个年龄的孩子们一样,懵懵懂懂的,但是我的心里却始终不以为然,我觉得如果让我露出两臂,一定会显得漂亮得多。
像我这样的脾气,如果在比较粗心大意的父母跟前长养起来,或是露易丝像娇惯瑟琳似的娇惯我,我会变得很坏,甚至会丧失我的灵魂。但是我已经将自巳许给了吾主,他在照顾着我;他知道我性格的缺点在适当的时间内会被矫正,并且帮助我尽可能的向敦品励德的方面发展。我有自高的心理,同时,我也要好心切。当我能仔细思考时,(我自幼即爱思索。)我就明白过来:「自己那种做法是要不得的。」我再也不愿那样做了。在妈妈的信札中,我很高兴的发现出来,当我年纪稍大一些时,我已更能安慰她了。何况我的身边有那么多姊姊做我的好榜样,我自然而然的也在模仿她们。妈妈在一八七六年的一封信中说:
「连小德兰有时也要参加在她们当中做克己的工夫了。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像个小鬼头一般滑瘦,很活泼,心性敏感。她同瑟琳是一对密友,不必有别人陪伴,她俩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了。每天,晚饭后」瑟琳就去捉她那只小花公鸡,然后去捉德兰的那只小母鸡——这是我做不来的,但是她却那么能干,一下就捉住了。随后,她俩就都走进来坐下,两个人分坐在火炉两边,就像那样儿高高兴兴的坐好久。(小若斯送给了我两只小花鸡做礼物,我就把公鸡给了瑟琳。)前天,瑟琳在我的床上睡,德兰就睡在楼上瑟琳的床上。她曾让露易丝带她下楼来穿衣服,但当露易丝去找她时,看到床上是空的——原来瑟琳把德兰喊走了。露易丝找到她后,就对她说:『怎么,你不是要下来穿衣服吗?』她回答道:『啊,对不起,露易丝,我和瑟琳就是那对小斑鸡,我们是分不开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和瑟琳紧紧的搂在一起。黄昏时候,瑟琳同莱奥尼去参加教堂中的晚会,没有带德兰去,她很知道她自已太小,不能去。(好吧,』她说,(能把我放到瑟琳的床上睡吗?』实际上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独自守着床边的灯;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就睡着了。」
在另一日的信上,妈妈这样写着:
「瑟琳同德兰好得分不开;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相亲相爱的孩子,因为上课的时间到了,玛利就来找瑟琳,可怜的德兰竟泪下如雨。噢,亲爱的,她在世界上没有朋友的时候,会多难过呢?这末一来,玛利的心软了,就把德兰也抱去了;她在那里竟能坐上两三个钟头,可怜的小人儿自己在那里穿些珠子或缝些什么消遗。她做这活兄时,一动也不敢动,往往为了过份吃力而唉声叹气的,线头脱离了针孔时,她便想再穿上它,但总也穿不上,她却一定不肯麻烦玛利。看她吧;不多会儿你会看到两颗大的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玛利立刻上前帮忙,那个可怜的小天使未了含着眼泪笑了。」
对的,就是那样,我记得离开了瑟琳我简直无法忍受;只要她站起来离开饭桌,我吃不完尾食也要离席。为了和她一道走开。我自那特为小孩准备的高椅子上转过身来,求人将我抱下,我就和瑟琳一道跑开去玩了。有时候我们同市长的女儿一起玩;我们常常和她玩,因为她会带我们去看他们的花园,以及一些可爱的玩具。而我到那里去却是为了使瑟琳高兴;我个人倒是宁愿停留在我们自已的小园里,我们剥落着那里的墙垣,把在那里找到的闪烁的石片拿下来卖给爸爸,他做出很认真的样子,从我们那儿将之买去。
主日天,我因年纪太小,不能到教堂去,妈妈便留下来照顾我。我的举动很乖,在弥撒的时间里,我只悄悄的掂着脚尖走动。我看到门开了,那在我好像是一种狂欢的信号,我就向那走进来的小姊姊扑去,她着了主日穿的最美的衣裳,看起来是那般美丽。我喊着:「瑟琳,快,快,祝圣过的面饼!」有时,因为她去教堂晚了,不曾带回什么来;但在这情形下,我绝不肯罢休;我竟看那好像弥撒一般重要。于是,只有那样做了:「如果你没有带来祝圣的面饼,你就高高兴兴的祝圣一些吧。」话刚说完,她立即付诸实行,她打开碗橱,取出面包,切下一小块,她对着面包说了一声:万福玛利亚。然后她就把面包递给了我,我们两人都划了十字圣架号,我很虔敬的将它吞下去,我觉得那真有圣体的滋味呢。
我们常常谈论到宗教,下面是自妈妈的信中摘下来的一段,可以做为例证:
「瑟琳同德兰,这两个小乖乖,是善良的天使——真正天使一般的性格。玛利是那般的喜欢德兰,并且为了她而感到得意,你简直不会相信她对圣体的道理信得有多诚,像她那般的年纪,竟回答得那般敏捷,她还提醒了年纪比她大一倍的瑟琳不要忘记那道理。瑟琳前天问她:「天主又怎能在那么小的面饼里呢?」宝宝就说了:「那一点也不奇怪,天主全能。」「全能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他愿做什么都能办到。」
一天莱奥尼觉着自己玩偶人的年龄已经过去了,就拿着一篮子小衣服,以及一些可以做其它东西的漂亮零碎材料,上面摆着她自己的玩偶来到我们跟前。「宝贝们,」她说,「你们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吧;这些都给你们了。」瑟琳伸过手来,拿了一个她喜欢的锦缎做的小球,我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我全都要。」接着,就老实不客气的把整个的篮子拿了过来。许多人说我这做小妹妹的应该这样,而瑟琳也从未想到要提什么抗议。(实际上,她的玩具够多了;她的代母经常送给她一些好玩的东西,而露易丝也常常想办法去找来她想要的东西。)
那或者是我的一股孩气的性情,而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我一生的关键。等我年纪稍大一些时,我开始了解何谓完美的圣德,我觉得除非一个人准备忍受极大的痛苦,并永远向往一些超性的事情,达到浑然忘我的境界,才能登贤关渡圣域。在神修方面,程度的深浅各有不同,每个灵魂都可以或多或少的来应答吾主的召唤;在许多种要人们献出的牺牲之中,他皆使之有选择的余地,而我在孩提时代,就曾大声的呼喊道:「我的天主啊,我要全部的,一半一半的绝成不了圣人,为你而受苦我并不怕,怕的是我完全屈服于自己的意志。接受我的心愿吧,我要全部,凡你所愿的,我都选取。」
书写至此我要稍事停顿了;在此还未到我谈及长成时心向的时候,只不过才讲到一个四岁的小把戏。我记得我做过一个梦,那大概就是那时做的。至今犹深深的存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一晚我梦见独自到园里去散步,当我走到那园门的石阶上时,我感到一阵恐怖,遂趦趄不敢再向前行。在我的近边,挨近一条必经的隧道,有柠檬树排成的藩篱;我看见上面有两个可怕的小鬼,以惊人的速度,急急的跳跃着,——惊人的是牠们的脚上都带着铁片。忽然之间,牠们那闪烁的眼睛看到了我,牠们显然很惧怕我,尤甚于我之惧伯牠们。牠们迅即自篱树上跃下,躲到近边的洗衣室中去了。见牠们那样惊恐,我不由得鼓起了勇气,想去探看一下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就走到那洗衣室的窗边;那可怜的小鬼沿着桌边惊悸而逃,藏了起来。有时牠们悄悄溜到窗边,急于想知道我是否仍在那里,牠们见我依然在盯视着牠们,牠们就来往跑蹿起来,神情极其沮丧。当然,我这个梦并没有什么奇特,但我觉得吾主使我对之铭记不忘自有特殊的理由。他要我看到,一个接受了丰多圣宠的灵魂,固无须去怕罪恶的精灵,牠们原是胆小而怯懦,经小孩子的目光一扫,就要惊惶而逃。
这里还有妈妈信中的另一段,(可怜的妈妈,她已预先感到在世上的岁月快要结束了。)
「我并不为两个小人儿担心;她们的行为良好,两个人都好,具有如此罕见的心性。她们日后定能品格良好;你同玛利在教育她们方面,不会感到什么困难。瑟琳从未曾故意犯过。宝宝亦然。即使能获得全世界的财富,她也不肯撒一句谎。我看出她比你们都更有特殊的秉赋,日昨她同瑟琳还有露易丝在杂货店里;她和瑟琳关于生活的规范谈得正起劲时,柜台后面的那个太太问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她们在花园里散心时,也只说着生活的规范,高其龙太太倚在窗边听了好久,想明白一下她们到底对所谓生活规范是怎么个说法。』惹人怜爱的小乖乖,她是我们大家的喜乐;她将成为一个很好的女子,现在你就看出一枝秀出的嫩苗了;她总是说到全能的天主,为了什么事她都不肯躭搁了祈祷。我真愿你能听到她讲儿童故事,我从未见过这般逗人高兴的事——她自己恰好能挑出最合适的字眼,最合适的语气来说。当她一遍遍的重复的说着:『亲爱的金发小乖乖,你是不是在那里寻找天主呀。』真是招人喜欢!当她说到:『到那天上,那样深,那样蓝的去处。』她仰起头来,睑上的神情宛如一个天使,那真是可爱极了。引得我们大家总爱逗引她那么说,她那小模样儿太招人爱了。」
姆姆,那是多么愉快的童年啊,我已经尝到生命中的甘美,同时,也了解圣德的引人向往之处——我想我当时确和现在没有两样,已很有自制的能力。阳光灿烂的童年啊,却是如此的匆匆易逝!那些温馨的回忆,仍深深的铭刻在我的灵魂之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跟了爸爸到园中洋台上去散步的快乐?最细微的情节,也永镌我心,尤其是当主日妈妈也伴我们一道去散步的时光,我更是欢乐逾恒。当我看到那亭立的稻子点缀着花穗,以及一些野生的植物时,诗侍画意,自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此刻依然能够记得。对那遥遥在望的辽阔地带,无边的景色,以及枝柯拂地的巨大树木,我已经发生了一种感情,目前,大自然之美,仍然能重新唤起我心头那种鲜明的印象。
在漫长的散步途中,常常会遇到一些穷苦的人,小德兰能够做个施主最为高兴;只有当爸爸觉得小公主走的路太多,而要带她回家时,她最为扫兴。那时,瑟琳为了安慰我,就把她提去的小篮中装满丁雏菊,在到家的时候送给我;仅仅这一篮子花儿,最亲爱的好妈妈也觉得为一个小女孩是太多了些,就拿走一大些花儿供在圣母像前。我理会出这个,但我小心着一言不发。每逢我的东西被人拿去,以及我无辜受责之时,我绝不以什么理由来辩解,只一味的缄默不语。那原是天性中的宽仁之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惜不久之后,这份宽仁的心性也消失了。
我不能否认,世界对我非常之好。好花处处点缀在我的足边,而我的快活心性,使我更觉得生活写意。但是,我的灵瑰此刻要开始一个新的阶段了,我要受到烈火的锻炼,早早的尝受到痛苦的滋味,为了早日可以献给天主。春花在阳光下盛开以前,原是先要在冰雪下绽出蓓蕾。我曾经将自己比做一朵野地的小花,我当然要感受到冬日的严寒。
亲爱的蚂妈病中的详情,我回忆起来犹为之辛酸不已。她殁别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瑟琳同我在那时就成了一对发配在外的小犯人。勒瑞池太太每天早晨来把我们带走,我们白天就跟着她。一日我们在离开她家以前,还未来得及祈祷,瑟琳在返家时向我耳语:我们应该告诉她我们还未祈祷吗?
我说应该。她就对勒瑞池太太很偭典的说了一些话。她答道,「没有关系,你们现在就祈祷吧。」说着就走开了,只把我们两个人扔在一间大屋子里。瑟琳瞅着我,我们都那么想:「妈妈从来不会这样的,她总是等我们祈祷完了才走开。」我们和别的孩子们一起玩时,心里总想着妈妈。我仍记得,一天有人给了瑟琳一个甘美的桃子,她凑近我低声的说:「我们不要吃,我要拿去给妈妈。」但我们可 怜的妈妈是病得太重了,那时候,她已不能尝味这地上的果实了;她将在天国天主的光荣中得到滋养;她将分享那「神秘的葡萄」了。那是吾主在最后的晚餐中预许给我们,与他在其父的王国里共享的。那感人的终傅仪式使我毕生难忘,我依稀似看到跪在瑟琳的身边——我们五姊妹都在那里,以年龄的长幼为序,可怜的爸爸也跪在那里啜泣着。
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天,也许是次一日,他抱我在臂弯里说:「来,给你可怜的妈妈最后的一吻吧。」我一声不响的以嘴唇紧贴可怜妈妈的前额;我记得我哭得并不太厉害!我的感情太深沉,我不愿在很多人的面前表现。在寂静中我默默的望着,听着;没有人扰乱我的注意。我想他们大人有意使我不能看到很多情形,但我终于看到了。有一次我看到一口很大的棺材,我站在那里,呆望了好久;我以前从未看到过,但我完全懂得它的意义。妈妈的身躯怎么显得那么短小了呢,我想看到这棺材整个的有多长,就翘首引颈的来巴望;我真恨它的长度。十五年后我又看到了另一口棺木,那是珍尼徽院长姆姆的;和妈妈的那口长度差不多,我不禁又忆起童年的往事。回忆如潮涌来,孩提时代的小德兰又和我合而为一。只是我已长大了,那棺材看起来已不那么大得可怕了;我拾起头来,不是要注视那棺材,而是揣想珍尼微姆姆欢欣进入的天堂,一切的苦难都已完结,她灵魂中的冬日永成过去了。
在圣堂中为妈妈遗体降福的日子到来了;就在那一天,天主有意要我在地上自由选择一个新妈妈。当时,我们五姊妹都在那里,互相愁惨的望着,露易丝也在那里,她看到瑟琳同我的神态,不禁说道:「可怜的小乖乖,现在你们没有妈妈了。」瑟琳扑到大姐玛利的怀里说:「噢,对了,你就做妈妈吧。」我一向是爱摸仿她的动作的,但是,亲爱的姆姆,这次我却转身向你,好像遮隐着未来的薄纱就此揭开了,我扑到你的怀里,嚷着:「我的妈妈就是宝琳姐姐。」
这一切(我上面述说的)为我开了一个新纪元,自那时起,我要进入生命的第二阶段了,那也是一段极其愁惨的日子,尤其是当我选的新妈妈入了圣衣会以后。这阶段可以说自我四岁时起,一直到我十四岁时为止。在这一段岁月里,我虽然已比较懂得认真的生活,但我又彷佛恢复了一些孩子的性格。姆姆,我要坦白自承,我以往那天生欢快的心性,自妈妈殁后完全改变了,那个如此活泼,如此喜欢与人来往的我,却成了一个腼觍、安详、过份敏感的小姑娘了,只要有人看我一眼,我便禁不住泪下如雨,只有在无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才感到欢欣自在;我不愿和生人在一起,只有单独和家人相聚时,我才恢复了高兴。在这段时光里,各方面都对我充满了温情与关切;爸爸对我体贴备至,他是我的慈父也是我的贤母。同时,你同玛利不也是最温爱最关怀我的两个母亲吗?好像天主也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我描写的那朵小花要在此处生根的话,是需要阳光的。她经受不住骤雨和疾风;温暖与露珠以及春日的和风也同样的应予以温润吹拂。即是在我这受严寒冬日考验的时候,吾主也对我恩宠有加。
我不记得对离开阿林松有什么怅惘;孩子们都是喜欢新鲜的变化的,我们搬到里修去住,我很高兴。我记得旅途上,以及傍晚时抵达舅家的情景。珍宁同美莉正在门口等我们呢,有这样的表姊妹真是幸运,我也喜欢上她们了,好像我之喜欢舅母同舅舅一样,而对于后者,我的敬爱之情尤深。我们住在新居百霜籁,真是再舒适也没有。在那里我真觉得生活很适意。每天你早晨走进来,问我今早做过奉献没有,随即你就一边为我穿衣,一边同我讲天主,然后我就跪在你的身边祈祷。稍待一会儿,你就教我读书;开宗明义的第一个字就是「天」。我亲爱的代母教我写字;其余的则由你来教。在学习上我不算太聪明,但我的记忆力非常之好。道理同圣经史是我最喜欢的科目,我喜欢这两门;但是为文法却不知洒了多少眼泪——你还记得为了字的阴性阳性惹来的一些麻烦吗?当下课后,我就到屋顶上那阳光朗照的小房间里去,带着我的成绩单和通知书去见爸爸,我一边向他说着,一边得意非凡:「我得了五分,一分也没扣,宝琳自愿给我这么多的分!」我之所以强调这一点的原因是:每逢我问你,我是否得了五分满分,我听到你答应了一声「是」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一分是你多加上去的。你也曾给过我特高的分数,当我得了相当多的分数时,我就可以有一天的假期,整日不上课。我记得每逢这样的日子,我总觉得时光过得格外的慢,你很高兴听我这样说,因为由此可以见出我是不喜欢无所事事的。
每天下午我常同爸爸去散步,我们更去拜圣体。我们总是一次去一个教堂,因此我有机会到圣衣会的小圣堂里去作最初的参拜,爸爸在那里指给我看那隔着圣咏队的铁栏杆,并对我说,铁栏后面就是修女们。我从未想到,九年后我竟也成为她们当中的一个。散步完毕回家以前,爸爸总爱给我买点小物事;散步之后,我做完了该做的工作,其余的时间就在花园里嬉游——在爸爸的身边——我绝未想到玩偶人,我很喜欢自己调制些东西——拾取一些籽粒以及在地上找到的树皮,以给偶人用的小杯子盛了献给爸爸,可怜的亲爱的爸爸,他就会搁下正在做着的工作,向我微笑,假作出饮下的样子。在他送还我杯子以前,总要问我一下,是否要将它剔干净,有时我让他倒掉,但我却常是再把那珍贵的美味饮料拿回来。我也喜欢在爸爸给我的一角小园里搞点园艺;那儿有一个假山洞,我常以之做成小祭坛,做成之后,我就跑去找爸爸,并拉着他到那地方来,我要他闭上眼睛,到我让他看的时候再睁开。他顺从着我跟我来到小花园里,当我一嚷:「爸爸,睁开眼!」他为了逗我高兴,就望着我那自己认为的杰作,作出惊喜的样子,大大赞美一番。像这些温馨的往事,我是永远追忆不完的。爸爸对他小公主的爱心是太深切了,感激之言,感念之情,都不能表示我对他的感恩于万一。
爸爸,这位可敬爱的王子,有时也出去钓鱼,那是我最感觉兴味的事,他带我外出之时,我感到无比的快乐,我是那样喜欢有花有鸟的郊外,我也学着用自己的小钓竿钓鱼了;但我更喜欢坐在那里的草地上,由花儿作伴。在这样的时光,我的思想变得极为深沉。虽然我不懂默想,我的灵魂却是沉酣在真诚的祈祷之中了。自不远处传来风的叹息,以及军乐的微弱回声,予人一种怡悦心灵的清寂之感。大地似是流放之区,我不禁神往于天上。下午的光阴像是过得多么伊呵,我们要起身回到百霜籁去了。在遄回以前,我得将带来的篮子里的食物吃完;那是你为我做的一些涂菓酱的三明治,那时它们那鲜丽对比的色调已变成一种褪浅的红色——啊,这世界是一个忧伤之地,天堂之外,从没有无云翳的快乐。
说到云翳,我想到一日在乡下,那蓝色的天空忽然变色,暴风雨声自耳边传来;黑云被电光划破,我看到一团霹雳火就落在不远的地方。我一点也未骇伯,我反倒高兴起来,天主似乎离我很近,爸爸却未和我同样的感到高兴;他也不怕暴风雨,但我脚下的茂草同高出我头的雏菊上都点缀上珍宝了,那些珍宝会濡湿他的小女儿。因为我们在走上大路以前还得走过好几块田地,于是他就收拾好渔具,背着我走了。
我和爸爸一起散步的时候,他很愿意让我向路上遇到的穷苦人散钱。一天我看到一个人,扶着双拐,很痛苦的跛行着,但当我拿了钱走近他时,看到他并不像个穷苦的人;他向我凄然一笑,并不肯接受那钱。我简直不能描绘我当时的心情。这原是我应当予以慰藉的人,但是我却伤了他的自尊心,我敢说那个可怜的跛子已猜到我的心情了,因为他转过身来向我微笑了。我将爸给我的那块糕给他怎么样?不,我没有那份勇气,但我真愿给他点什么,给他点他无法拒绝的东西;我觉得对他非常的抱歉。随即我想起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在你初开圣体的时候,你向天主祈求什么他都会答应,想到这个,我很高兴,我那时还只有六岁,等到我初领圣体的时候,我要想着我这个可怜的人。我实践了我的诺言,五年后,我希望我的祷求是被接受了;这祈祷的灵感,是天主自己启发的,替他的一个为残疾所苦的人而祈祷。
我爱天主之心与日俱增,我深深的爱他。我以母亲在世时敬我的方式去爱慕他,以他为我心之特殊恩赐。但我要告诉你我曾犯了一个过错触犯了他,在五月里的一个傍晚;(那是仅有的一次。)那是值得永久铭记于心的一回事,我为那次的过失,自信已做了相当的补赎,此事大有裨于我谦卑态度之养成。那一次,因为我年纪太小,不能到教堂去参加教友们的公共敬礼圣母月,我就同维克多丽待在家里,我就和她两人庆祝我筹办的那小规模的五月庆典,摆上我的小烛台,花瓶,和一对点蜡烛用的小火棒,那光景竟也十分灿烂辉煌。她有时遇尔送给我两个小蜡烛头,以使我高兴,但这事并不太常有。啊,一个傍晚,我们正准备开始祈祷,我说:「维克多丽,你记住了开头要念『请尔记忆』的经文了吗?我就要点蜡了。」她作出要开始念的样子,但是一言不发,只瞅着我笑。眼看着我那心爱的火棒都燃烧了一截了;而当我又催她开始祈祷时,她还是那个样子,我大声的责备她说,她是个淘气鬼,并且我还踢了她一下,——我,平时是那样的好性情的——却使劲的踢了她。可怜的维克多丽觉着这不是闹着玩的事了;当她把给我预备的蜡烛递给我时,眼中充满了惊悸的神情。我气恼的眼泪至此完全化成了悔恨的眼泪,我决心不再那样了。
我和维克多丽另外还闹过一次憋扭,但是这一次当时并未得到悔过的机会,整个的时间内我十分冷漠镇定。事情是这样的:我要去拿那放在厨房壁炉上的墨水瓶,因数我太矮小了,够不着,我就央告维克多丽帮我拿下来。她那样做了没有?没有;她要我自己爬到一张椅子上去拿。于是我就拉了一张椅子来,什么也没说,但我觉着她的态度不大好,为了要明显的表示出我此刻不满意的心情,我就竭力自我那童稚的字汇中,搜寻我所知道的最气人的字眼。每逢我惹她恼火时,她总说我是个「小家伙」,我听了很难受。于是,当我从椅子上下来以前,就很神气的转过睑来骂了她一声:「维克多丽,你这个小家伙。」说完我就赶紧跑走藏了起来,只任她一个人在那儿咀嚼这个含有侮辱性的字眼。谁知事情发展得很快,不多会儿我就听到她喊道:「玛利小姐,小德兰在这里管我叫小家伙!」玛利就来了,要我去陪罪,我就照办了,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悔意。如果维克多丽并未伸手来援助我,那我当然可以这样叫她了。
但尽管是这样纠纷时起,我和她还是相当要好的。有一次她由我自己搞出的危险中将我搭救起来:——有一天她正提着一桶水走过,我像平时一样,坐在一把椅子上摇摇摆摆的望着她,忽然一下椅子倒了,我没有摔在地上,却摔到桶里,我的腰身弯曲,脚触着我的头,就那么干净利落的蜷缩在那里,整像蛋壳里的一只小鸡,可怜的维克多丽站在那里,望着她这见所末见的光景直呼喘,而我当时却在那里想挣扎出水桶,却是无法可施,因为拘囚着我的小空间使我无法动转。啊,她从这危险光景中救起我来确费了不少的力气——虽然她未能保住我那一身衣服,那要从头到脚都换过;我被水浸透,像泡在汤里的一块面包。还有一次,我跌到火炉里,幸好还没有升火,因而维克多丽只消把我抱起来拍掉我沾的一身灰就可以了。那都发生在星期三,你同玛利都去参加圣歌合唱团,这些可笑的惊险事儿就层出不穷了。
那也是一个星期三,杜塞里神父访问教区中的教友,维克多丽对他说,家里的人都不在,只有小德兰在,他就迳自到厨房里来看我,还看我做功课,我居然能以主人身份招待那听我告解的神长了,我那份高兴你可以想象——我前不久才向他办过第一次告解呢。我首次办告解——是我记忆中的一件快事。亲爱的姆姆,你为我准备得那么妥当,你对我说,我是实实在在的去向天主告罪了,并不是向 一个人去告罪。我深信这一点,也就在那样的心理状态中办了告解,我还曾问你:「如果我向他对面讲话的就是天主,那我应向杜塞里蒙庸说我以全心爱他吗?」及至我明白了应如何说如何做时,我就到办告解的那儿去了;不巧的是,当杜塞里蒙席打开了小格子窗,竟看不到人,因为我是那么小,我的头还挨不到大人们放手臂的板板!于是他就要我站起来,我乃站起身来,正好看到了他,随即我就办告解,好像个大孩子似的。我是多么虔诚的接受了他的降福啊!你曾对我说过,耶稣圣婴的眼泪会洗净了我的灵魂。我想起了他的告诫,我第一次办告解时接受的告诫:那主要的是要对圣母存着虔敬之心,于是我就欢欢喜喜的答应了,我要比以前更爱她。我走出来时,因充满了蓬勃的生气而欢欣,同时,又是那般的心地轻快!我的灵魂从未曾尝到过这般幸福的滋味。
从那以后,我在每个大瞻礼前都要去办告解,我觉着如此一来,假日才真像个假日!我是那样的喜欢假日,那些宗教上的重要节日,充满了值得记忆的往事。你,亲爱的姆姆,将那些节日的意蕴讲得那么动听,真好像在天堂欢度的一些日子呢。我最喜欢基督圣体游行,那是一个使我带着花儿走上天主之路的好机会;我并不沿路抛散花朵,而是尽力高高的将它们向天空投去,有时候看到那些玫瑰
瓣儿缤纷下降触到圣体匣,我真是喜极欲狂了。自然,重大的节日要过很久才能逢上一次,但是每一个礼拜,都给我带来一个——我怀着虔敬热切的心来度过它——主日。再没有像主日这天的了——那是天主自己的日子——休息的日子。当我很小的时候,主日这一天我起床特别迟;宝琳常常将巧各力糖拿到我的床上来让我吃,她真把我宠坏了。接着她就为我穿衣,把我打扮成一个小公主似的;到房里来给我梳头发的是玛利,当她把头发扯得太紧时,我就要对她使小性子了。而走下楼来将手放在爸爸手中的我,却是个快活无比的小姑娘,在这个欢快的日子,她特别接受到慈父那充满爱意的一吻;随后我们就都去望大弥撒了。
在到教堂去的路上,甚至于在走进教堂时,爸爸都是让小公主拉着他的手的,我的位子和他的是紧挨着的。而当我们听道理时,因为座位太远听不清楚,不得不走到教堂中靠前面一点的地方,我们再找两个相连的座位并不困难,望弥撒的教友们看到这位气度高雅的老人带着他的小女儿,非常的感动,都站起来让位子。还有我的舅舅,坐在教堂中执事人员们的座位上,脸上闪发着快乐的光彩,他常常说我是照耀着他的「太阳的光线」,人们对我的注意并不能使我的精神受到扰乱,神父讲的道理虽然我还不能完全了解,但我总是很注意的听着。我第一次完全听懂且使我深受感动的一篇道理,是杜塞里蒙席讲的苦难;那以后再听一些道理都觉得容易了。当神父说到圣女大德兰时,爸爸就偏过头来向我耳语:「用心的听吧,小公主,在讲你的主保圣人呢。」我很用心的听着,但我的眼睛望着爸爸的时候,此望着讲道神父的时候更多。他那可爱的面容上表现得那么多啊!他的眼中有时滚转着难以抑制的泪水——由他那神圣的表情看来,他好像是已不属此尘世,他的灵魂已在永恒的真理中寻到了归宿。但他的生命尚未告终,还得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天堂的曙光始能闪烁于那充满了期待神情的双目之前。到了那时候,天主将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清泪,以酬报他的忠心耿耿。
我要掉转笔锋来叙述我们的主日。像一切欢欣的日子一样,过得格外的快,是以难免令人感到有点惋惜惆怅。我记得那全日的光阴——直到晚祷之时,我的快乐极其充溢完满。在晚祷时,我怅然自语:休息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我又得重度我日常的生活,做我的事,并且上课——那使我有流放的感觉,渴望着天堂上永恒的休息,在真正的家乡永度无限长的良辰佳日。甚至于在回到我们的居所百霜簌以前,在我们散步的时候,我也有怆然之感,因为家人亲戚就要分手了,为了使舅舅高兴,爸爸就让玛利同宝琳在舅舅家共度主日之夕。我也是愿意能留在他家的;和姊妹们一道,比一个人待在舅舅家好多了。当我一个人去的时候,我成了大家的注意力的集中点,使我非常不惯。我只愿意静静的听舅舅讲话,我不愿被问这问那,我最伯的是他揽着我坐在他的膝头,用很伯人的调于唱「蓝胡子」歌谣。
等到爸爸来接我们回家时我最高兴了。在回家的路上,我望着静静闪耀的星颗,不觉悠然意远。尤其使我欣喜的是,有一串金珠似的星点,排列成T字形,我常指着那给爸爸看;对他说,我的名字写在天上了;随即,我决意不再看这浊世中的一些龌龊不洁的事物,我不要冉看脚下的道路,我高高的昂起头来,要爸爸拉着我的手,任我仰天而行——我要永远凝望着那星光烂然的长空。
冬日的黄昏,特别是冬天主日的黄昏——我如何才能将它描写得完全呢?当呷饮小杯盛的饮料的游戏完了以后,爸爸的一个膝头上坐着瑟琳,另个膝头上坐着我,他以那悦耳的声音唱出一些歌调,随便是什么,经他一唱即有感动我们内心的力量,引我们耽于沉思冥想之中!有时,在唱一些儿歌之时,他随口为我们吟唱一些含蕴着永恒真理的诗句,那以后我们就一起去祈祷,但小公主只要她的王陪着,你会自他的神情中看到圣人们祈祷时的模样。而那晚间节目的高潮,就是我们以年龄长幼为序,五姊妹依次去接受爸爸的一吻;自然,我是最后的一个,当我按照平时的老套说完了:「爸爸,晚安,好睡。」就被我的妈妈——二姐——抱到瑟琳的小床上,那时我就会问:「宝琳,今天我够乖吗?」那答语一定得是「是,是。」否则我就会一夜泪眼不干。
这样,当玛利和宝琳吻过了我下楼以后,可怜的小德兰就独自被留在黑暗中了;尽量的想象着天使在她的身边飞翔,不久,她就不复恐惧了;当我们在床上看不到那默默吐着光芒的群星时,我们会觉得黑暗是那样的可伯。亲爱的姆姆,是你使得我对这种恐惧习以为常,不复在意,我觉得这真是一件幸事。有时候你故意的教我在夜间到宅子另一头的房中去取东西,只因有这些良好的训练,虽在黝暗中,我能够毫不胆怯。我有时觉得奇怪,你那般的爱护照拂我,而未曾将我惯坏,这就是那个解答了。你不曾放过我任何一个过错,你每次的谴责,皆是我罪有应得。你决定了的事,从不反复;我对这一点很清楚,所以从不犹犹豫豫的不遵你的命令而行。甚至于爸爸要做一些事时,必先征求你的同意。「德兰,来呀。」爸爸有时会这样招呼我,而得到的答语是:「宝琳不要我去。」于是,他得事先得到你的同意。有时候,你口上答应,而心里并不愿意,我也会感觉得出来——这样的时光我就会流眼泪了,任何的哄劝也没有用,除非宝琳真正口心如一的答应了,并且吻了我,我才肯去。
当我生病的时候——那是每个冬天都要发作的——我受到那般细心的照拂;真使我难以描述;你对我确像一个慈母。你会把我抱到你自己的床上,(那是最大的优待了。)并且,我只要想得到什么东西,你莫不尽量给我。我记得有一天你自枕下拿出自己的一把玲珑可爱的小刀给了我,「宝琳」,我看到这样一件礼物,简直欢喜极了,我就大声的说,宝琳你是多么爱我呀,这一把上面有用母珠嵌成星星的小刀,你真舍得给我吗?宝琳,假如我要死的话呢?你愿意舍掉你的表来救我的命吗?」你说:「救你的命?啊!那还用说!只要能够使你的病快点好,我就能够舍弃那块表。」我真无法对你表示我是多么惊诧,又是多么感谢,夏季我偶尔有点不舒服,你也是极其细心的照顾我,你一心一意要使我高兴,你让我坐在一辆轮车上,围绕着花园驰骋;随后你又让我下车,在车中装载上小雏菊,小心翼翼的推到我自己的花园里,以很隆重的仪式种植上。
如果我有什么事要托付给人,那一定是托付给宝琳,如果我有些疑惑,宝琳一定会为我释疑解惑。我记得有一天我对一事疑惑莫解:——我不明白在天堂上天主何以不给予他所简选者同样的光荣?那一定会使他们中的一些感到不愉快吧?于是你就让我去把爸爸的酒杯拿了来,你将它和我的小杯杯,并排摆放在一起,你在每个杯中都倒上水,问我哪一个杯子装得更满一些?我当然说每一个都装得很满;任一个杯子里都不能再多盛一点了。亲爱的姆姆,于是你就对我说,在天堂上天主给了每个灵魂所能承受的光荣,不多也不少,所以那最小的也没有理由来埋怨那最大的。由种种方面看来,你不只关心我的健康,且照拂我的灵魂。你使我在孩提时代便了解那最深奥的道理。
每年我能享受到领奖的快乐,在家庭这片小天地里也像别处一样,奖品的颁赠是极其严格而公正的。我得到的奖品皆是我受之无愧的。在八月全家团聚的时侯,我自己站立在前面,听我的慈父——我呼之为「法兰西拥瓦里之王」向我致奖勉之词。当我去领奖并接受王冠的时候,我的心跳动得多么剧烈啊,我觉得这好像是最后审判的日子!领奖完毕,我脱下了我的白衣,然后赶快再出场,俨然似那后面启幕的短剧中的一个人物似的。
那是一些值得纪念的日子,家庭之内,其乐融融。爸爸喜溢眉宇,神采焕发,看到他那高兴的样子,谁也想象不到在未来的日子中,他将受到很多的苦难。由于天主特使我们事先见到的现象,我们在心理上已经有了预感。那天,爸爸已经离家数日了,两三天内不会回来,那日下午两三点钟光景,阳光灿烂照人,大自然在假日中,呈现出最美妙的景象。我一个人独立顶楼的窗边,那儿可以俯瞰整个的花园。我闲适而自在的朝那个方向望去,我忽然看见在对面洗衣室近边,一个人衣着恰像爸爸,像他那样高,走路的样子也和他相同,只是在走的时候佝偻得更厉害一些。我无法看到他的面孔,因为他的头遮在一条说不清什么颜色的厚巾里;他戴的帽子也是爸爸平时的样子,我看到他步履坚定的向前走着,穿过了我自己的那块小园地;忽然我发觉他的情状有点神秘。我想爸爸必是已经回来了,故意的化了装来使我们惊喜一下,于是我就喊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爸爸!爸爸!」而那个神秘的来客似乎并未听到我的声音;他一直向前走去,甚至头也没回,我看他走进了大路上的小丛林;我等着他自那枝柯伸展的稍近之处走出来,但是没有,那警告我们注意的异象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五年后,记忆犹新。姆姆,玛利当时是住在你隔壁的房间内,与我的屋子是通着的。她后来告诉我,当她听到我喊爸爸时,她顿有一种惊惧之感,好像有点意外的事发生了,但她并未说明,只跑了去找我,并问我好端端的喊爸爸做甚么,他原还在阿林松末回来呵。我就把我看到的告诉了她。
啊,她竭力想安慰我;她说那一定是维克多丽故意的披上头巾吓我。但当我们问维克多丽时,她肯定的说并未离开厨房一步;而我是的的确确看到那个外表酷似爸爸的人了,我们三个人一道走到树後面,也未发现有任何人经过的痕迹,於是你们两个人都劝我不要再想这件事。不要再去想它!这样的劝说又有什么用处?我的脑海中常常浮现起我所见的那个奇异景象。我常常想揭开笼翠着它的神秘之纱,而发现其义蕴。我深信此事必有其含义,迟早会向我显示出来。而一直到了十四年後,天主才为我揭去这一层神秘之纱。
一次圣心玛利姆姆,得到和我谈话的许可,我们和往常一样,以两项为谈话的题目——未来的天国,以及我们童年的回忆。我又向她提起我五六岁时见到的那奇异景象。我们顿时明白,此事非同寻常。我看到的当真是年迈而佝偻的爸爸,——那肃穆的神态,那苍灰的头发,带着一种显著的迹象,表现出为进入天堂而预受的痛苦。那不是在受难期间遮盖起来的耶稣圣容吗?耶稣的这个忠仆在受苦难的时候,也要遮着脸去觐谒他,为了面对他的主子之时,可以更显得荣耀。如今,他在远超过我们想像的天国光荣中休息了,我们的慈父已为我们求得了圣宠,以明了那次的异象。在当时,那原是他的幼女所无法了解的。他在天国休息之中,设法使我们透澈天主在十年前已为我们预先显示过,今日始受到的考验,以使我们心中欣慰。由於一位慈父的祈祷,他的子女乃能先期瞥视到日後天国的光荣,联想到日後的欢欣,心中因而快乐不已。
为什么天主预先许我们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故呢?当时我实在年纪太小,无从了解它的意义。而如果我能够了解的话,我会无法承担那份忧愁。啊,既蒙赐予这种特恩,那么,我竟是天主所简选的吗?在天堂之上,在永恒之中,我们将对那安排这些的最高的大智慧,赞颂不已。天主对我们是太好了,他所给予我们的考验,都是我们经受得住的。在我那稚弱的年龄,我只消想到未来将遭到的忧患,就会不胜哀伤,天主如何能使我事先彻底了解呢?我有时一想到爸爸有一天会死,就会全身颤抖,一次他在梯子顶上,我恰站在下面,他大声的对我说:「小乖乖,走开些,假如我掉下来就会把你压扁了。」我全不那么想;不但不走开,反而站得更贴近了梯子——如果他会掉下来,我和他一同死掉,那倒还好些,我不致为看到他的死去而痛苦了。
我简直无法形容对爸爸的爱;他的一举一动,都引我怀念。他常常把他对於一些事情的看法都告诉我,好像把我看成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似的;我有时很天真的对他说,如果他这样对待国内的一切百姓,他们一定会推戴他为王,那么国家就会变得更为康乐了。但我的心中仍然愿意生活照常,毫无变化,虽然我这想法有点自私,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永远是唯一了解他的人,如果他被拥戴为王,他一定就不快乐了——所有的国王都是不快乐的;我只愿他是我自己的王,我永远要保有他那份爱怜。
当爸爸带我们到杜尔卫去时,我是七八岁的样子,我第一次看到的大海,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它,浩瀚汪洋,波涛澎湃,向我说明了天主无限的伟大与无边的威力。我记得当我陪了爸爸在海边上散步,并向他喃喃而语时,有一位夫人同一位先生走了过来,问爸爸说,这个漂亮的姑娘是不是他女儿。我注意到爸爸在向他们回答「是」的时候,做了一个手势,向他们示意不要夸奖我。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人家说我漂亮,我心里暗自高兴,因为我从未想到过自己漂亮。
亲爱的姆姆,你也常那样细心的防护着我,不使我注意到外表的美丽与否,以免失却自己内心的纯朴而爱慕虚荣。除了你同爸爸说的话以外,我对谁说的话都不注意,你们从未夸奖过我,因此,我对那位太太的夸奖和她那赞美的神情,也就不太注意了。
那个黄昏,夕阳沉落在那万顷的碧波中,留下了一道金光,宝琳同我两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凝望着那海上日落的奇丽光景,我忽然想到那名为「金色道路」的动人的故事;我坐在那里,沉思久久,我思味着那道光以及它天上的形象——那穿透黑暗,且指引白帆行驶它航程的圣宠,坐在宝琳姊的身边,我默想着以後要时时想着天主分分秒秒都在注视着我,我要笔直的在他目光下向前走去,直到我平安的抵达了天国的边岸。
我就这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浸润在百霜籁家中的天伦之爱中,渐渐的长人。我的年龄已可以从事人生的战斗,且可进而可以了解世界同它的悲剧了。莱奥尼在那所修会办的学校毕业时我是八岁半,我就补上了她在那学校留下来的位置。我常常听到人家说,学校生活是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阶段,但我却未感到。在学校读书的五年中,我却度着向所未有的抑郁寡欢的生活,而如果没有亲爱的瑟琳同我在一起,我在那里待不了一个月就要病倒。我就像一朶娇弱的小花,得植根于特别为它准备的土壤中;这样的花儿,倘和园中许多别的花儿在一起,就会不容易养活。那些花儿都比它茁壮,且自普通的土壤中就能吸收到所需要的生命力。
亲爱的姆姆,你对我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我入学之后,乃知我自己比一般同年龄的女孩都懂得多,我插入一班,班上那些女孩都比不上我。其中有一个人约有十三四岁的光景,并不太聪明,但却有办法影响同学和教师们,她在心理上不愿让我这个小人儿居全班之首,并成为修女们心爱的学生,女学童们的妒嫉原不足怪,但是她却为了我的成绩优良,而想出种种办法来折磨我。我是羞怯而敏感的,我没有办法和她相抗,我哭得很伤心,但并未向任何人诉说委屈,当时我甚至都未曾对你讲这些?我没有勇气为了这事去麻烦师长们,我多感的心灵痛苦异常。
幸而每到傍晚,那样的生活就告一段落了;每逢放学回来,在家中我就逍遥自在快活适意了;那时我就会跳上爸爸的膝头,向他报告我得的分数,他听了就会亲吻我,我把一些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报告我的压倒全班的好分数真是再高兴也没有了。圣经史的考卷上我只有一个问题未答完全,如果我知道梅瑟的爸爸叫什么,我就会得满分,我可以考第一名,并带回来一块银牌。爸爸为了奖励我,赏我一块三便士的亮亮的钱币,我就将它收放在一个盒子里,其中已收存了好多的奖品了,都是一样的钱币;差不多每个星期四我可以得到一个。每逢过瞻礼的时候,我就把那盒子打开,做为我私人捐献给传信部的款子,或做其它类似的捐献。宝琳看到她曾教过的学生成绩如此优异,很是欢喜,送给我一个可爱的环儿,以鼓励我读书的兴趣。我这个可怜的小孩子,需要家人的愠情与爱,如果没有这些,学校的生活就对我太苦了。
每个星期四的下午都没有课,但不像宝琳以前给我放的假日,在那样的时光,我都是和爸爸在楼顶阳光辉耀的小屋子里度过的。在学校的假日中,我不得不参加一些游戏,并不一定是和瑟琳玩——我倒是愿意常常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有时是和表姊妹们同当地一些小姑娘们玩。我觉着那是一件苦事,别的孩子们喜欢玩的游戏我是不大会玩的。我也不会玩得像她们那样好,并且,也不是一个讨她们喜欢的玩伴,尤其是当我练了一下午舞步之后,我觉得非常的疲倦我最开心的事是到园子里去,人们称之为星园,我们可以在那里摘花;在那里我有了表现的机会了,我能够摘得很快,并且还知道到那里去找到最好看的花,使得大家都对我羡慕不置。
一次,我真是开心,那是同我的表姐美莉在一起——没有另外一些女孩乎们强拖着我们做游戏——美莉要我选择一样我最喜欢的游戏。我的玩意儿是独出心裁的。我们两个——美莉同德兰做隐土,除了简陋的茅屋,一小块麦田及一点自种的蔬菜外,身外更无长物。我们的规矩是不停的默想,当一个人得做活的时候,另一个得从事祈祷,丝毫没有争辩之声,只有全然的沉默,而我们修道意味的活动,已使我们心满意足,什么都不想了。有时舅母要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而我们走到街上时仍然继续着方才的游戏,像隐居修行的人一般,一同诵念玫瑰经,而只以指头代念珠,所以引不起人家的注意。(而那个年纪较小的隐士,有时不免粗心大意,我记得曾在午餐时给我吃的甜面包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十字圣架号,使看到的人为之莞尔。)
美莉同我的灵魂极其相似,宛如孪生。我们的心性极其相同,有一次,我们的把戏却闹得太厉害了。一天傍晚,从学校回来,我对她说:「美莉,你带着我走吧,我要闭上眼睛。」那回答当然是:「我也要闭上眼睛。」那么好啦,走吧!完全同意;自己管自己——我们在小路上走,不会在交通上闯什么祸。在最初几分钟内,我们走得很顺利,闭目乱走,真有趣极了;但是附近有个店铺,有许多 货物摆在外面,我们这两个小傻瓜同时倒在那些装货物的盒子上面,还有些个盒子从上面掉了下来。店主人走出来收拾那些东西,满肚皮的不高兴,我同美莉使劲自地上挣扎起来,我们不再假装瞎子了,大张着眼睛走得飞快,珍尼听到了商店老板的吵嚷,把我们大加申斥,那是我们罪有应得。她决定拆开我们这一双小人儿以为惩罚,自那以后,美莉同瑟琳在一起,我同珍尼在一起。我和美莉的友 好算是到此结束了,而就另外两个年纪较大的来讲,却并非坏事,因为她俩并无相似的灵魂,往常总是自学校一路吵回家来,现在好了,一切太平无事了。
我写了这么多,还未提到我与瑟琳的友爱,如果我将它全部写下,将会无尽无休。自从我们移家里修之后,我们两个的性格好像完全掉换过来了;她现在变成了一个小顽皮,而我却变得像一个举止大方的小姑娘,只是有点太爱哭了。尽管如此,我俩却变得更为相爱了——我并非说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争执,但都不太严重;我们在根本上意见常常是一致的。亲爱的小瑟琳,我敢说她从未伤害过我的感情;她是我的一线阳光,我的喜慰的源泉。在学校里,当我受欺时,她为了卫护我,是那样的勇敢,真使我无法描写完全。有时,她对我的健康是那般关切,无微不至,竟使我厌烦了。
看她游戏,往往使我乐而忘倦,她把我们的玩偶都摆在一起,为她们开一个班,她自己做出一位好教师的样子,永远注意使自己的玩偶成为全班的表率。而我的那些玩偶呢,总说是由于淘气的缘故,被冷落在一旁。她常常把自己从课本上学来的对我讲,使我听得津津有味,我将她视做一切消息情报的来源了。人们总爱说我是瑟琳的小女儿,每逢她生我的气的时候,她表示愤懑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说:「我不再认你是小女儿了;我们没有关系了,我绝不,绝不会忘了这回事!」而我呢,就会立即改变了态度,像悔过的玛达肋娜似的哭着,求她继续做我的小母亲,不多会儿,她就又来吻我,并答应我忘记这回事了。为了哄我高兴,她就拿起一个玩偶来,要她和阿姨拥抱一下,我记得有一次,那个偶人被她仓促的摆弄着,以致它的手指一直扒在我的鼻子上,就这么着吊在那儿,直到最后,还是阿姨把它拿了下来,瑟琳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真使人觉得又有趣又好笑。
我们两人一起到市场采购新年礼物时,那才有趣呢,每个人都小心着不使另外一个看到自己买了些什么。看到这情形,你会忍不住发笑的。我们每个人大概要用一先令买五、六样礼物,两人都想比赛一下,谁能买到最漂亮的东西。到了新年那天,我们急于想知道别人都买了些什么,等那些重要的礼物都摆出来后,我们迫不及待的等着看,到底是些什么。那天第一个起身,并说第一声新年快乐,真是一件大事呢。礼物交换过了,我们得到的那些仅以先令购来的小礼物,使我们欣喜若狂。我觉得那些小礼物比舅舅给我们的儿贵礼物更为可爱。这还不过只是那整个快乐的开头,后面更有许多使人欢欣的事。我们急急忙忙的穿戴打扮停当,很紧张的守候在那儿,等爸爸一走出房门,我们就亲热的勾住他的颈项,向他祝贺新年。整个的宅子里充满了我们的笑声,可怜的爸爸看到我们如此兴高采烈,当然也做出快乐的样子,我们自玛利同宝琳那里,得到一些充满了母爱的礼物,那也许不能算是很昂贵的,但却给我们无限的欢乐!我和瑟琳,在那个年纪,灵魂正如同鲜美可爱的花儿,啜饮若朝露。两株花儿的茎在和风中交结在一起——凡是引起这一枝忧愁或快乐的,必也引起那一枝同样的感受。
我们确可说足共享快乐;当亲爱的瑟琳初领圣体时,我真感到最大的喜乐,那时候,我只有七岁,还没上学呢。但我仍然记得——那是我珍贵的记忆片断之一——你,姆姆,为瑟琳所仔细准备的一切。每天晚上,你抱她坐在你的膝头,对她讲解,在宗教生活中她向前迈进的这一大步。我常常也在一旁听着,因为我恨不得赶快准备开圣体;当我因年纪太小而被打发走开去时,(这是常有的事。)我的心里是多么难过!还得等四年才能恭领天主,这准备时期未免太长了吧?我听见你说,一个人开了圣体就开始了新生活,我决定不再等待了:瑟琳开始新生活时我也要。
我以前还未觉察出自己是多么的爱她,她在初领圣体前做三天避静时,是我第一次和她分开,在那几天里,我不能和她同榻而眠了。第一天我忘记了她不回家来住,将爸爸给我买的一把樱桃给她留了起来,而她并未回来和我一道吃,我觉得很难过。爸爸走过来安慰我说,第二天带我到她避静的那修院去看她,给她带一把新买的樱桃。当她开圣体的那一天,我想,即使是我亲自领受这圣事,也不会更快乐了。她的初领,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深刻印象。当那天我一清早醒来时,一个人在双人床上,充满了幸福与快乐之感。「到了,今天就是那个好日子!」我自己反来覆去的这样说着,我真觉得当事人就是我自己,而不是瑟琳,我想,那天我得到很大的圣宠;那确是我生平最快乐的日子之一。
在前面我曾掉转笔锋重远我的故事,追忆那些可喜的往事,现在我要叙述一些迥然不同的经验了,那是一些使人心伤欲碎的痛苦经验。当你,我敬爱如慈母的宝琳,受了天主的简选而离开我时,稚龄的我实在受到一次最痛苦的考验。曾经有一次,我对宝琳说,我愿做一个女隐士;那么不就可以远遁大漠去过苦修的生活了吗?她说她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只是她要等我能够同行时才去。自然,在她只是随便说说好玩而已,言者无心,而那个小小的听者却牢记不忘了。当我偶尔听到亲爱的宝琳和玛利谈到她很快就要进到加尔默罗(圣衣会)的话,我的忧愁殆可想象。我并不大了解加尔默罗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宝琳是要离我而去了;宝琳不等我长大就要走了;我又将再度失去了一个爱我的母亲!那时我的悲郁,难以描述;我自语,这就是人生,但人生还从未如此使人凄怆。当一个人看透了人生时,乃明白它的义蕴就是连续而至的痛苦,与一次再次的别离。我哭得很悲痛,那时我还不了解牺牲的快乐;我是一个软弱的人,那样的软弱,结果我觉得倘能克服了那种考验,那真可以说是圣宠的一大胜利。事实上,倘宝琳的去志向我慢慢委婉的道出,也许我还不致那样难受;而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怎不使我伤心欲绝。
啊,亲爱的姆姆,我永不会忘记你封我的百般劝慰。你不断的向我描述圣衣会中的生活,使我觉得那生活的确美好。再三寻思,我得了一个结论,我想那一定也就是天主要我隐遁其处的沙漠了。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那不是一个敏感的孩子的幻梦,那确是一种圣召。我如果要入圣衣会,那不是为了追随宝琳,而是为了天主,更非其它。文字实不能表达出我内心的感觉,但至此我可说是完全平静下来了。翌日,我将心中全部的秘密都告诉了宝琳,她认为我的这些希望都是天主的意旨;不久她就要带我去见圣衣修会的院长姆姆,我要将天主使我了解于心的事统通告诉她。
我们定了在一个主日天去拜会她,家人告诉我说,届时我的表姐美莉和我一同站在后面,我听了觉得有点为难。像她那样的年龄,还可以直接和圣衣会的修女谈话,而不必隔了格栏,这怎么成呢,她如和我站在一起,我如何向那院长姆姆吐诉心事呢?我要独自站立在那里,原另有深意啊;我于是对美莉说,能看到那里的院长姆姆是很大的光荣;我们的仪态举止定要表现良好,我们应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心事全盘向她托出,所以我们每个人当另一个人会见时,要走开一会儿,好使另一个单独和那位姆姆在一起。美莉如言而行;她的心中了无秘密,她并不急于要向人倾诉,但我们两人还是轮流的站在后面,我将我入会的心意吐露给那位院长姆姆,她对我的心志深为嘉许,但她不能准许才九岁的人人会;该等到我满了十六岁才成。我真恨不得立即入那修会,但当宝琳穿会衣的日子我才能初颁圣体,如何便能人会呢,事实如此,我必得暂时打消这念头了。就在这次的拜会中,我又听到第二次的夸奖之词——另一位冈查各姆姆出见我,不停的夸赞我生得多美丽。啊,我入圣衣会,原不是要接受投赠给我的花束啊。会见完毕,我乃对全能的主一次再次的说:我要入圣衣会做修女,乃是为了他的缘故,只是为了他的缘故。
当我最亲爱的宝琳留在尘俗的最后几周中,我尽可能的和她在一起。每天瑟琳和我给她买一块糕同一些糖果,因为我们觉得不久她就完全吃不到这些东西了;我们整日缠在她的身边,不使她有片刻的清静。终于那一日到来了,那天是十月二日,那是充满了祝福与眼泪的辰光;那一天,吾主自他的园中摘下了第一朶花,那就是你,不多几年之后,我们都来就你,你做了我们这些小抹妹的院长姆姆。宝琳给我最后亲吻的处所,如今仍清晰的浮现于我的记忆中。随后,舅母就带着我们去望弥撒,那时候,爸爸登上加尔默罗山,向天主献上他第一次的牺牲。全家都在流泪。我们到了圣堂中时,一些人都以惊奇的神情望着我们的泪眼;但我毫不在意,我的泪仍然流个不停。我想,那使是大地崩裂,我也绝不会注意。我仰望着证明的天空,不禁有点纳闷:当我的心灵是如此忧伤时,何以阳光仍如此灿烂。
亲爱的姆姆,你疑心我过份夸张我的感伤吗?自然,我也十分了解,我既然计划着将来也入圣衣会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应如此忧愁。但当时我的灵魂还未达到如此成熟的阶段;在那期待的时刻来临以前,还要受到许多重大的考验旧。
十月二日是我们应回到学校读书的日子,我得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回校。下午舅母来了,把我们带到圣衣会修院中,在那里,我隔了格栏看到了我亲爱的宝琳,如今忆起我那日走过那修院会客室时的心情,犹觉酸梗。我如今在叙写我灵魂的小史,而除了我的姆姆谁有权看它呢?我必须向她承认,我在她入会以前所遭受的一切,比起后来,实不足道。犹忆你未入会前,每星期四我们两人结伴到圣衣会修院去,我常是偎在你的身边,做着心灵的密谈。而现在只能在我离开修院以前作两三分钟的谈话了。我哭泣着,感情激动,怆然离去。你只顾同表姊妹们谈话,却把自己的小妹妹们冷落在一旁,我不了解那是你对舅家表示敬意,我全然不能了解这件事,我在心中只悲哀的感到:「我是失去宝琳了。」
在悲忧的侵袭中,我是格外的善感,结果我病了。那一场病自然是魔鬼的工作;你到加尔默罗山去修道的事激怒了它。它决心要在我们的家庭中施行报复。它并未敢与我们的万福圣母一较力量,她安详镇定的等待在天堂之上,等待着在这细小的花儿被摧折以前平息了风暴。在那一年岁尾,我常常感到头疼,——疼得并不剧烈,我仍然去上学,这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焦虑,直到一八八三年复活节左右。那时爸爸带了玛利同莱奥尼到巴黎去了,将我同瑟琳托给舅母照管。舅舅一天带了我出去,絮絮的向我叙述妈妈的生前,以及过去岁月生活中的种种,他的慈爱使我感动,我忍不住哭了。他说我是太敏感了;要尽量设法使我不再去想那些才好;他同舅母计议好,使我在复活节的假期中过得很愉快。我们那晚原该到教堂去聚会的,但是舅母觉得我太累了,就要我上床去睡。当我脱衣就寝之际,突然发起抖来。舅母说我是受了冷;但她虽然给我盖了好多被子,还给了我好几个热水袋,却一点也没有用,我差不多整夜都在发抖。
舅舅同瑟琳和我的表姐们自聚会中回来后,也不清楚我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只觉得那相当严重,怕舅母太焦灼,他并未说明这一点;第二天他将欧塔大夫请来,他同意舅舅的说法,我是由于过份悲伤而致疾——他从未听说过这么年幼的孩子害这种病。每个人都着急,我只有仍住在舅母这里,她对我照拂亲切,宛如慈母。当爸爸带着我的姐姐们自巴黎回来时,女佣蔼梅出来接迎他们,面容是那么忧戚,直使玛利大吃一惊,还以为我是死了呢。但实际上并没有,我这个病像拉扎禄一样,并非致命的,而只是为了显示天主的光荣。在我父亲的绝望中(他深信他的小女儿即使不死也会疯狂。)以及玛利的悲郁中,天主显示出他的光荣。可怜的玛利,她为我受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我永无法向她表示我的感谢;她手足情深,整日为我做这做那。一个母亲的爱心比任何医生的医术都更能奏效,她能够猜想到孩子的病需要什么样的治疗。
她也在舅母处住下;没有机会将我护送到百霜籁去。同时,宝琳穿会农的日子快到了。没有人敢常着我的而提起这件事,因为他们怕我因不能去参加那大典而深感失望;我曾信口说出,我可以健好起来,去看亲爱的宝琳。而我却无意中说对了;全能的天主要我得到这一丝慰藉——或者是,当你神婚的日子,为了你的缘故而特别要邀请我,因为你极其关切你病中的小女儿。我经常体会出:吾主当孩子们与他举行神婚大典之日,绝不忍使他们受到一点苦难;那常是毫无云翳的晴天,预先透露给人们天国的福乐;在我的经验中,这样的事已有五次了。我又得到机会紧抱住我这个亲爱的妈妈,坐在她的膝头,频频的吻她;我又得到机会与她相见,她着了结婚的礼服,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在病苦黝暗的时光中,那茫一个真正喜乐的日子。但是它过去得太快了。不多时,我就坐上马车去远了,远离宝琳同亲爱的加尔默罗。当我回到百霜籁后,家人一定勉强我去躺下,我很不情愿,因为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他们不应仍把我看做病人。不幸那只是痛苦考验的开端,第二天我的病情和每天一样的沉重,并且病况危急,似将不起。
我愿将我那次得的奇异的病描绘一下。那时,我完全了解是魔鬼在作祟;但在我病愈后相当长久的时间内,我却深深的感到,这场病实在由我自己故意惹出来的,每念及此,我大为痛苦。我将这事告诉了玛利,善良温存的她,尽量以言语来为我排解,使我心安。我也将此事向神父办了告解,他竭力来释却我心中的疑惑,他说,如果只是心理上的症侯,病况不会那样的剧烈。我想是天主要藉了这病来净化我,尤其是要使我谦抑收敛,故此他才不惜使我在入圣衣会前的一个时期,饱受不为人所知的痛苦。当我人会以后,我们的神师才使我解脱疑虑之苦;自那以后,我从未再为此事感到些许不安。
我之有那些疑虑原不足怪,因为我对当时自己病体的危殆并不大知晓。我差不多整天精神昏迷,说着呓语,我的一些言行,皆与我的意志脱节。我常常似是晕眩欲绝,不能动转,但我却深知未曾有分秒失去了我的理智。随便任何人怎样对待我——甚至于杀死我,我皆不会抵抗;而我却可以将人们在我身边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至今仍能详记。一次,曾有很长久的时间,我睁不开眼睛,但当人们都离我而去时,我立刻就睁开了,我觉得魔鬼只有力量控制我的外在,而无法左右我的灵魂;它也不能扰乱我的理智,只能使我对一些事物无理由的发生一种恐怖——譬如说,人们要我服下一种普通药品,而我却不肯。
但是如果说天主允许魔鬼走近我,他也同时遗来一些可以看见的天使。玛利经常在我的身边,照拂我并慰抚我,慈爱得如同母亲。尽管我给了她许多麻烦,并且不许她走开片刻,她却从未表现出一丝厌倦。她自然有时也要走开一会儿,去和爸爸一道吃饭,当她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不住声的喊她。当时替她照顾我的维克多丽,就得一趟趟的跑去找她,因为我一直在喊着「妈妈」。而当她出去望弥撒或探望宝琳之时,我却从未表示过不愿。在我卧病的时候,舅舅同舅母对我是那样的慈爱亲切,舅母每天都来看我,送给我大堆大堆的礼物,简直把我宠坏了。也有家中的一些朋友来看我,我请求玛利告诉他们,我不能起床来接待探病的人,我不能看到人们「像一圈大蒜似的围坐在我的身边,把我当成一只新奇的动物似的观赏着。」我只愿看到舅舅同舅母这两位来客。我这次患病,更使我对他们增加了敬爱之情。可怜的爸爸常常说:「这样的亲戚真是少有。」他说得很对,由后来的一些事情上更证验出这话的正确性;他现在已安居蒙受天主福佑之所了。而我呢,却仍在地上过着流窜期的生活,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有为他们——我那些可感的亲戚们祈祷,以报答他们的恩情,如此我才能稍感心安。
莱奥尼也对我极好,她尽力做一切使我高兴的事。只是我伯有时我无意中曾伤了她的心,因我曾说过,甚么人也代替不了玛利姐姐。而瑟琳呢,为了她的德兰,一切在所不辞。她每个星期天自学校回来时,就陪着她那个像是发了狂的妹妹——她在可以离开我的时候,也不肯抽身而去——啊,那就是爱!挚爱的挚爱的姊姊们,我曾经是你们的累赘!谁曾这样的麻烦人,而为人如此的爱着?啊,天堂永在,我希望自那里获得我应有的一份。吾主是如此的富有,我希望能深深的发掘他无尽的宝藏,而将我所欠你们的百倍偿还,以图报答。
——一些片断的回忆——
我在病中时,最使我欢愉的莫过于宝琳的来信了,我把每封信都念好多遍,未了都能背诵了。亲爱的姆姆,在以前,也曾经有一事使我感到同样的高兴,——那是收到了你送我的一个小巧沙漏,同一个着了加尔默罗圣衣会修女服装的偶人;我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只是舅舅却不大喜欢,他说与其让我重忆起加尔默罗,莫若使我忘记为佳;而我自己却觉得,只因为将来有希望去做个圣衣会修 女,我才有活下去的兴趣。我是高兴的是能为宝琳做点什么,用硬纸给她剪点什么东西。我常常费许多时问去用雏菊或勿忘我花编成一个花环,来装饰圣母像,因为那是五月——五月里大自然正值美丽的盛时,到处是生命与欢欣,而我在这里,这一朶可怜的小花,却几乎因缺少阳光而残谢凋零了。阳光就在那里,就在近边;那阳光似乎自那奇妙的圣母像发射出来。就是这尊圣母像,曾两次向姆姆预示她渴望的讯息,我要经常的仰望这座圣像,宛如一朵花儿向着太阳。
一日我看到爸爸来到我养疴的玛利的房中,递给她一些金币,要她送到巴黎献一台弥撒,向我们天上的胜利之后祈求,求她保佑他的小女儿早获痊愈,他的面容是多么愁惨!他坚定的信德及对我深厚的爱,使我如此感动,我渴望着告诉他:「好了,我痊好了。」但我以往曾有多次以那不能兑现的希望哄过他了,如今我已怯于张口,只靠了我自己的愿心,原并不能产生奇迹的,而我之复元,确需要一个奇迹。奇迹终于发生了,那全是靠了我们的胜利之后的力量。当九日敬礼的弥撒仍在进行之际,一日早晨,玛利到花园里去,将我交给正在窗边读书的莱奥尼照拂,几分钟后,我开始喊玛利,以一种比低语稍高的音调喊着:「妈妈,妈妈!」莱奥尼并未注意;我这种呼唤,她是听惯了的。就那样,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声音较前更高了;最后,玛利回来了,我只觉着有人走进了屋子,却不能辨认出来者是谁。于是我更提高了嗓门喊「妈妈」。这一种不由自主的迷乱心情在我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在玛利却更为痛苦。当她看到无法使我明白她就在我眼前时,她就同莱奥尼以及瑟琳跪在床边,向那座圣母像祈祷,好像一个母亲为病儿的生命祈祷,而她的祷语,玛利的祷语是被接纳了。
地上的这个可怜的小德兰,似乎也觉出病弱无助,我也转向了那座圣母像;我全心祈祷,求天上的圣母垂怜我,忽然之间,她让我获见她无比的美丽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她的面容是如此的慈祥和悦,我的笔简直无法形容;而照澈了我心灵深处的,还是她的微笑,「圣童贞之母动人的微笑。」因了她的这一笑,我的一切灾难都消失了,两点清泪轻轻的流到我的颊边;那是快乐的泪,真正的快乐的泪。我自语着:「啊,圣童贞竟向我微笑了!我是太快乐了!但我实不可向任何人谈到这件事;如果我说了,我的快乐就会消失了。」我乃转动目光,俯视床前,我看到玛利正温柔的望着我,好像深受感动,而对圣母业已赐我恩宠这件事,她似乎已看出几分了。也许可以说,圣母已经答应了她的祷求;由于她热切的祷语,我才获见天上母后的微笑。当她看到我的双睛凝望着圣母像时,她乃意味到:「德兰已经痊好了!」她的想法是对了,这凋萎的花朵,又恢复了生机,而那使它复苏的阳光,是不会离开它未完成的作品的。当然,那不是一下就能完成的;这花儿只是慢慢的日有起色,终于她又抬起头来,且长得如此茁壮,五年后,在加尔默罗山上的沃土中盛放了。
我前面已经说过,玛利已约略猜到,圣母已以一种奇秘的方式对我慈惠有加。当房中只有我两人在时,玛利就悄悄的叫我,我曾看到了一些什么;对她这充满了爱意的询问,我如何能拒不作答呢?并且,未经我诉说,她已多少猜到一点了。我遂向她讲出了整个的经过,我的天性是诚实无伪的,原不惯于隐瞒什么。但一经道出,我内心的幸福之感失去了,我对自己的多言,已是后悔无及。其后差不多有四年的时光,每忆起我曾得到的,而又被我道破的奇妙恩赐,便感到莫名的痛苦,只有重行匍匐在胜利之后的足边时,我才又重新获得当日无限的快乐之感;在后面,我要再告诉你圣母如何第二度施恩于我,亲爱的姆姆,现在我愿告诉你,我内心的快乐如何转变为哀伤。
我尽量坦诚的将事实经过告诉了玛利;而当她要我答应她,将此事向圣衣会的修女们转述时,我自然也不好拒绝。当我下次去到该会之时,我亲爱的宝琳穿的正是模仿当年圣母的衣装,看到这,我不禁喜极欲狂,这次我们姊妹的聚会是太值得珍贵了,结果,我把要向她说的话都忘了——在末见面时,我原觉得有满腔的言语要向她诉说。同时,可敬爱的冈查各姆姆也在场,她对我是又和善又亲切。同时,更进来另外一些位修女,她们询问着我自圣母接受到的圣爱。圣母在臂弯里抱着耶稣圣婴了吗?她的周围是有一片光焰吗?以及等等其它的问题。这些问题困扰了我,且使我感到不快;我只有向她们一遍遍的说,「圣童贞之母看起来美极了,并且,我看到她俯视我而笑。」她们误以为只是圣母的容颜引起我的注意了,她们完全弄错了。关于我患病的话题,使我痛苦异常。也许我是说了些谎话吗?我深深的后悔,如果我未曾泄露我的秘密,我定能保持内心的宁静。圣母使我受到这次考验,纯是为了使我的灵魂受益。如果不经过这番考验,我或者竞为此而扬扬自得,不能保持谦抑的美德,且不能对自己的缺点深恶痛绝,设法祛除。但那考验使我感到多大的痛苦!今生是无法摹描了。
说到那次到圣衣会修院拜会,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我首次前往的情形。那是宝琳入会后不久——在前面我忘记将它加以描述了。但有一个细节,我绝不能遗漏。在要去探望她的那天,清晨我静卧床上,陷於沉思——我每当那样的静卧床上时,我总是全神贯注於热切的祈祷。我并不像雅歌中描述的那位新娘,我从不觉得我对天父的追寻是徒劳的。那天清晨,我在静静的思索我入修院以后应取个什么名字。在那圣衣会修院中已有了一位名叫耶稣德兰的修女了,但我并无意放弃德兰这个可爱的名字。忽然之间,我想起了我对圣婴的热诚虔敬,我想,如我以「圣婴的德兰」做名字该多妙呢。我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并未向任何人说出我这个白日梦,但是,多么奇妙的事啊,当亲爱的玛利同冈查各姆姆,问修女们我入会后应取个什么名字时,她们想到的嘉名正是我自己所思及的!那好像是耶稣婴孩藉以表示对我的特殊宠爱,这思想上的交流真使人欣喜不置。
在你入修院以前,我的童年生活中,尚有许多琐细的情节,我迟忘了加以描写呢。我还未提到我对读书与绘画的爱好。你拿给我看的一些美妙图画,使我得到最大的快乐,且使我对於圣爱有更深刻的了解。我往往静坐凝视着那些图片,不知不觉的过了好几个钟头;其中有一张是「圣龛前的小花」,我觉着它的含义极其深邃,我被它吸引住了。正好不知是谁在花下面写出了宝琳的名字,德兰的名字不也可以写在那里吗?如此,我就以一朶小花的样儿,将自己献给了耶稣。说到书籍,我对它们是太感觉兴趣了,我并不大喜欢游戏,我可以把一生的时问都消度在读书上面。说起来我真是太幸运了,有你这这样的亲人——人间的天使,来为我选择那些有益心智发展及精神修养的读物,而并不足只挑选那些使我感觉兴趣的。有时我止读至一页觉得趣味盎然时候,却突然被打断了,那真是够扫兴的!而后来我想,你将我的读书时间加以限制,对我也许可以说是有好处的。而一方面你的确培养了我读书的兴趣,直到我入了圣衣会修院以后,才不仅埋首书城;我曾读过的书到底有多少,无可计数,但天主知道我从未读到一本不良的书籍。
自然,我也读过一些有着传奇意味的小说,我读时往往浑忘了现实的生活,但是,由於天主的仁慈,那些书中故事引起的幻象,并不能在我的脑海中存留多久,我迅即领悟出:真正的光荣乃是那有永恒性的,而如想获得它,并无需什么炫赫的事业,只要过着韬晦潜修的生活,勉力为善而不求人知就够了。所谓的不求人知,应达到那样的一种地步——即是右手所做的事,也不让左手知道。当我读那些爱国心强烈,宛如贞德般的法国女英雄们的传记时,我多希望能模仿她们的行事,她们的壮志雄心与神圣的灵感,强烈的震撼着我的心。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接受到一个很大的恩宠;我觉得那一次是我有生以来接受到的最大的恩宠——我一向在祈祷中很少得见的一线辉光,终於灿然的临照於我了。我深深的感到,我是为了伟大而生,但当我自问如何才能接近了伟大之时,天主使我萌生了适才想到的意念——我的光荣应不是显示於众人之前的,我要以成圣为终极目的。你也许会想,像我这样一个能鲜德薄的人,於入会八年之后,在修德方面仍是毫无寸进,而竟然妄想成圣,未免迹近夸大。但实际上,我多少年来是有着成圣的心志的。我并不仰赖我自己的功劳,我原知我在一切方面皆不足道;我只是依恃他,他本身就是德,也是圣。他所希求於我的,就是我那微不足道的努力,他会举扬我至他的身边,以他无限的光辉、功劳笼罩着我,使我成为圣者。我并不以为到达成圣之路要历尽艰难,受尽痛苦;但天主却急於要矫正我这观念,遂使我受到了上述的一些苦难的考验。
现在,我该重拾起我的故事中断处的线索了。我痊愈后三个月,爸爸带我们回到阿林松;这还是我离开后首次返回此地,我见到童年所住的地方景物依然,心里自是高兴,尤其是,我又可在妈妈的墓边祈祷,求她在天之灵继续佑我。由于天主的仁慈,我虽入世未深但对世界已略有所知,那恰足以使我视之如敞屣,且愿远离开它。我觉得在阿林松的小住期间,我第一次看透了世相。在那里我尽情欢畅的机会很多;几乎可以说,每个人都友善的接待我,爱抚我,夸奖我;差不多有两周的时光,我是踏在开遍樱草花的路上。我自承这一切对我自有其吸引力;圣经智慧书中对我们提出的警告,的确发人深省,其中说,世间的荣华幻景,可以使一个超然的心灵眩迷!当十岁的稚龄,小心灵是容易迷乱的,幸而我们不久就离开了那里,这实在是上天的恩惠。我们在那里的亲友都是世俗中人,他们自然也有敬主之心,但同时也恣意的享受世俗的欢乐,他们很少想到了死亡。但死亡却降临其中不少人的头上。啊,当我看到他们时,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富有,快乐!我的心灵时常萦回于他们生活其中的迷人的世界,而不知他们今在何方——他们现在又能自那华厦名园中发现什么赏心乐事?——而以往我却常看到他们流连其间,尽情享乐!这使人憬然悟出,在这个世界的太阳下面,除了幻灭、徒劳而外,更无其它;只有在一生之中全心爱主,常保神贫,才是有价值的。
或许我主在我准备初领圣体之前,有意使我看透世相,为了能永远追随着他,在两条路径之中,我做了一正确的抉择。在我初领圣体之前的一个阶段,我的生活可以说是阳光朗照,毫无云影,我的心情极其恬适愉悦;而同时,我的灵魂无一点不宁——这情形整整持续了一年。我们生命的涕泣之谷中可能有的最高幸福,天主使我都体验到了。亲爱的姆姆,你还记得在我初领前三个月,你给我的那本小簿子吧?那对我作一简单有序的准备步骤,颇有帮助。自然,我巳为我的心灵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了,但仍需要一种新的动力——实际上,那更需要新鲜花朵的装点,以使吾主住居其中更为自在舒适,那花朵就是我那时的一些虔敬行事。而那些绽放了花朵的苞蕾,即是爱的心向与行事。你在那小簿子上写的,要我每日实践的项目似乎更多。
那时候,你每周给我写一封信,它们的内容更激励了我的心灵,且助我使生活日臻理想化。我非常的需要它们;我——你的小女儿,未曾享受到昔日瑟琳获享的幸福——每晚坐在你的膝头——听你讲解初领圣体前该做的准备。在我临近初领的时候,来指导我一切的是玛利,而非宝琳;我坐在她的膝头,细心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高贵心性,遂逐渐感染了我。宛如一个伟大的战士,教给孩子们使用武器,她告诉我日后生活中可能发生的冲突,而常胜的棕枝,就是凯旋的奖品。她也对我讲到一日日可以在我们的生活道路上随时捡存一些精神财富,储藏于永恒,倘我们望望然而过,不肯去伸手拾来,那将是多大的悲剧!她又为我讲到,圣人的行径乃是:即使在极微小的细节上,也充分表现出忠、信的精神。她给了我一张活页纸,上面写着一些应该弃绝的事,那成了我喜欢逐条思索的项目。我亲爱的代母——玛利姊姊是多么的侃侃健谈,循循善诱,她那义蕴深刻的讲词,除了我以外,更无另外的听众,我觉得那真是可惜!心地单纯的我不禁自问:她的话既能如此的感动我,那么,一些顽劣的罪人自然更会受到她的感动,而肯放弃了世间虚幻的货利,一意去寻求天堂的永福了。
直到那时,还没有人教给我心祷的艺术;我很愿意谙知它,但玛利对我神修上的进步,已经很满意了,她愿仍任着我做出声的祈祷。一日,学校中的一位老师问起我,在我自由消度的假期中都做些什么。我对她说,在我眠床的后而有一块小地方!我就躲在那里,拉下帐子将我自己隐藏起来,并且在那里……啊,我常常去想。她就问我:「想什么?」我说:「噢,想天主,想生命的究竟,想永恒;你知道,我就想这些。」那位可敬爱的修女觉得这很有趣,她后来常常向我提到我那些耽于冥想的时光,并问我是否仍去想那些。我知道我那是在心祷,自己并未鲜明的意识到是在做什么。天主以其隐秘的方式,教我谙知了心祷的艺术。
那三个月的准备期间过得多快啊!接着,避静的日子到来了,我在避静期间,要像一个大女孩似的,在修院中膳宿了。那次的避静,给我留下难以描绘的快乐回忆,虽然在外膳宿的生活,我稍感不惯,我也毫不抱怨,那是等待吾主的辰光,衷心喜乐,难以言宣。我觉得只有在宗教活动上才有这样的快乐;当时在那里避静的女孩只有几个,所以可受到细心的照料。啊,那些指导我们的修女,温爱有如慈母。她们对我更是格外关心。每晚那位领导的姆姆带着灯来了,给予睡在床上的我充满爱意的一吻。那使我多么感动,一晚,我说我要告诉她一项秘密,我说着就悄悄的自枕下拿出我那本宝贝小簿子,递给她看,我的眼睛中闪烁着快乐的光彩。
在那些日子中,清晨我学着那些女孩子的样,起身下床,自己觉得很是了不起,可是没有人帮助我穿衣梳洗,觉得很不习惯——没有玛利在我的身边,我的头发怎么办呢?我只有羞羞惭惭的,将梳子放在管理梳洗室的女教师手中,她看到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还不会料理自己,觉得非常有趣。她于是就给我梳头发,当然她梳时绝没有我亲爱的代母的手法那般轻柔,平日清早梳辫发时,我常爱发出高喊尖叫,如今却不好意思了。在避静的几日中,我觉得我像少数的孩子们——尤其是一些无母的孤儿们一样,简直被娇惯坏了,每天玛利和莱奥尼由爸爸带着来看我,爸爸对我抚爱备至,所以我并未感到离家之苦。我的避静生活极其快乐平静,毫无云翳。你定然知道我注意的听着杜门神父为我们讲的道理,并且能将之提纲挈领。虽然我并未将自己的默想作一纪录,我却有把握(并且觉得不会有误)将它完全能够牢记于心。
我很高兴同大家一起做全部的避静活动。我曾将一个很大的十字架(那是莱奥尼的礼物。)佩在我的衣带上,好像一个修道士似的,修女们见状很感动,都觉得我定会竭力效法我那个在圣衣会中的姐姐。我的确很思念你,人家对我讲,或许宝琳也在避静。我们同在避静中的两姊妹,唯一的不同之点乃是:我但要求天主将他自己赐给了我,而她却是将一己献给了天主。我们同时在避静,由于这巧合,那寂静的期待的时光,遂觉得加倍的宝贵。
我记得一天早晨,因为我咳嗽得很厉害,乃被送到诊疗室中,自从我上次害了一场大病,修女们对我非常关注;有时我感到轻微的头疼,或者比平时面色苍白一些,她们就带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者到诊疗室去休养。那天,我到了诊疗室后不久,亲爱的瑟琳就来了,虽我是在避静期间,她已得到了允准,可以进来探望我,她带给我一张圣像,使我欢喜非常——你想那是什么样的圣像?就是那张圣龛外的小花。自瑟琳处得到这样一件礼物,是多么奇妙的事!我的心灵时时萦回于过去的日子,充满了爱意的想到她。
在那个伟大日子的前夕,神父为我赦罪,那是我首次接受忏悔仪式,我的告解使我的灵魂极其平静,天主不使一丝云影遮掩住我的内心。当日下午,全家都来看我,我请求他们原谅,为我如此费神,使我深受感动,以至清泪沾臆,哽咽不能作语。当然家人中并无宝琳在内,但我知道她在精神上是和我在一起的:她曾托玛利给我一幅塑像,我极喜欢它,且渴望人人都喜欢它。我写信给毕雄神父,请他为我祈祷,并且告诉他,我不久也要入圣衣会去做修女,那时我就要请他做我的导师了。(那在四年后当真实现了,虽彼时我尚未大会,但我已请他听我告解,向他详述我心中的情况。)玛利后来转给我一封神父的回信,我的喜乐之爵是满溢了;各事都汇合在一起来增加我的快乐。而最使我高兴的是,他在信中说:「明天我将要为你同宝琳献弥撒。」——在那一天,宝琳同我似比平时更为接近了,那天日历上正是五月八自。好像天主不能决定使我们姊妹俩当中哪一个接受更充沛的圣宠,所以使两人一同来接受。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那对我而言,实乃一伟大的日子。那日初尝天国福乐,欢欣无比,即使最微细的节目,也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清晨醒来,欣然的感觉出,那温馨而神圣的快乐。轻柔的笼罩着我。寄宿处的教师及那些年龄稍长于我,和我一起避静的女孩子们都聚集在那里,她们热烈的拥抱我,向我致衷心的贺意。初领时要穿的衣服,那摆在这间大屋子中了,皎白如雪,我们每个人逐一穿戴起来……。圣堂布置得美轮美奂,那悠扬悦耳的圣咏,在清晨鲜洁的空气中飘漾开来,显得更是一团喜气。「啊,环绕着主的祭坛,天使们上下飞旋。」关于这些,我不拟详述了;有一种香息,你如使之散扬于空气中,一定会减少了它的芬芳,而心灵所体验到的一些可喜的事,如你一旦以人类的语言文字将之道出,一定会减损了它内在的义蕴,神圣的义蕴。那好像是给予一些忠实战土的白石,石上有镌刻的新名,只有接受它的人才能认识。在初领时,天主的第一个吻,将印上了我的灵魂,我是多么的心慰!那是爱者的一吻,由此一事,我知道我是被爱了,而我对他的答报是:我告诉他我爱他,我将自己永远献给了他。很久以来,他对我并无任何需求;我对他亦无所效力,无所牺牲;我们只是在默默之中四目相望,虽然我是如此的微渺,但我们已是相知相爱默契于心。到了现在,已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我与他之间,已不只是无语相望了。有点什么已消溶于无形,我和他已不复是两个——我——德兰已消失不见了,宛如涓滴消失于海洋;只剩下耶稣,我的主,我的君王。我不是曾请求他取去我的自由吗,我真怕自己会妄用它;软弱无力的我,不是曾热切盼望与神圣的力量合而为一吗?
我的快乐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强烈,我简直不能自持了,幸福的泪,扑扑簌簌的流到颊边,我的同伴们见状非常的惊讶。「她为什么哭呢?」事后她们互相询问着,「也许是她心上有点不安吧?不会的,准是因为想起了她的母亲,也许是因为她最喜欢的那个人了圣衣会的姐姐没能来。」他们怎能知道,当天国的快乐洋溢于心中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我仍在地上度着流放期的生活,心灵忍受着种种的拂逆、冲击,怎能抑止得住热泪的进流?我并非为了妈妈未能见我初领圣体而难过;整个的天堂原就在我的心里,当天主亲临的时候,早巳远赴天堂的妈妈也亲临了,她好像那可赞的圣母,为我祝福,并分享我的喜乐。而我更非为了宝琳未在场而洒泪;有她在我身边,我自然会很高兴,但我早把与爱姊共处的幸福作为牺牲奉献给天主了。我的内心,当时只是洋溢着一种难言的快乐,更无其它空间来容受其它的感情。同时,我觉得宝琳姊姊虽然不在,而我却比平时更偎近了她;宝琳业已将自己献给了主,而主是充满了深情爱意降临我心了。
那天下午,由我领诵奉献经文,像我这自幼失母的人,代表同伴们来自圣母致敬,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我原是最高兴来做这些的,向她说话,扑到她的怀里,好像一个小孩用手臂搂抱住妈妈的领颈,请求她的保护。我想象着她不露形迹的自天上俯视着我芜尔而笑,我不是曾看到过她向我微笑,且使我这行将萎凋的的小花儿恢复了生机?现在她也使他的爱子耶稣,诞生于我的心中——那隰地的玫瑰,那山坡的百合。在那奇妙日子的傍晚,同我的家人亲族,在此世之上又有了一次大团圆。弥撒以后,我又得与爸爸及一些亲人们拥抱,接受他们的祝贺。其后,爸爸拉了我的手到圣衣会修院去,我看到那已与耶稣结合的宝琳姊姊,披了和我一样雪白的鲛绡轻纱,戴了玫瑰花冠,我觉得那时才是我们家族真正的团圆。当晚在家里有一个庆祝的盛会,我对之并非不感兴趣,爸爸送我的那块可爱的表,我非常喜欢,不过,这只是一种有限度的欢乐;在我的灵魂深处,另有一种不受外物影响的宁静之感。在那个好日子,玛利姊姊格外的优遇我,将这个小妹妹带到她的床上去睡。她也深知人间的欢乐辰光终将消失于暗夜,只有我们在天上那最初也是最后的结合,才不致使人兴夕阳无限好的感喟。
初领圣体的次一日,仍然是欢乐的,但已有点感伤的意味。玛利给了我一件极漂亮的衣裳,我更收到许许多多其它的礼物,但仅仅这些并不能使我心满意足;只有天主的莅临才能使我满意称心,此外,任何的事物都不会使我感到惬意。我多渴望再次接受他的日子来临!一个月后,我去办告解,预备过耶稣升天的节日,我曾鼓起勇气来问神父,我是否可以领圣体,他居然答应了,真使我大喜过望。小小的我竟能跪在爸爸与玛利之间恭烦圣体了。这第二次的领圣体也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次我又流下了眼泪。我心中的喜悦,难以摹描。我一遍遍的背诵着圣保禄的话:「我是生活着,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生活着的不是我;是耶稣生活在我之内。」自那以后,我对耶稣的来临的渴望,与日俱增。我得到了许可,在一些重要的瞻礼之日,皆可领圣体。
每逢那样日子的前夕,玛利就将我抱在膝上,为我做一精神上的准备。我记得有一次她向我谈到受苦,并且对我说,也许我根本无须踏上那条艰苦之路——我永远会像个孩童似的,被仁慈的主抱在臂弯里。次日,在领圣体后,我又想到了她的话,我突然萌发了受苦的渴望,更相信吾主有很多的十字架要我来背负。快乐之情,顿时濆涌如潮,我觉得那是我生平接受到的最大恩宠;虽然我对痛苦的深义并未完全了解,但受苦的念头确行使我狂喜的力量。啊!是的,我受过苦,但末爱过苫,现在,我已真正的感觉出它对我有一种吸引力了:天主单单要求我来爱他,我只有在他那里才感到乐趣。我常常在领圣体的时候,默诵「遵主圣范」里的句子:「无限甘美的耶稣,将世界一切的喜乐为我转化成涩苦吧。」不假思索,那句子就自自然然的脱口而出。我好像是一个孩子,自动的尝诵着他喜欢的成年人教给他的话。亲爱的姆姆,在后面我要告诉你,吾主已了解怎样来满足我的渴望,在以后全部的岁月里,他使我对一切的喜慰都丝毫不感觉兴趣了;我如果要继续再谈这方面的事,我还得预先叙述一些别的,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那段时间里,有许多事要向你倾诉呢。
那以后不久,我要领坚振了,我遂又去避静,为了接待圣神,得细心的做一番准备。我不了解为什么一些人不肯为此多费点事,这件圣事,原是以爱为中心的。平常人们只避静一天,就以为准备妥当了:我的运气很不错,由于主教在预定的那一日因事未能前来,我因而有了两天的时间来准备自己,为了消度那一日的时光,导师带我们到附近的小山上去,那山我们称之为加西诺。我在那里采了几大把雏菊,为耶稣建立圣体大瞻礼日用。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再也容不下其它了。我多快乐,小小的我竟有幸和耶稣当年的门徒一样,等待圣神的到来,只还有几个小时,我就可以成了一个装备完全的基督的信徒;行礼时主教为我在额上画的那神秘的永恒十字架迹印,我更觉得非常宝贵。
最后,我热切盼望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圣神降临于我时,我觉得并不像劲风狂飙,而是「微语的和风轻拂」,宛如厄利亚在曷勒布山上听到的。那日,我被赋予了茹苦的强力;对我这方面的考验于焉开始了:——三姊莱奥尼,那天做我的代母,受了那礼节的感动,自始自终,泪流不已。那天她和我一起领了圣体,那个好日子给我们的快乐,因了我与吾主的重新聚合面达到最高峯。
那令人难忘的快乐日子终于成为过去了,我又开始了与往日无异的平凡的生活,我又得去过那不太愉快的学校生活了。在我初领圣体之时,和那么多的女孩子们在一起,她们与我年龄相若,性情相似,心地纯良,且愿过虔敬的生活,而现在我又得和那些与她们过不相同的班友们在一起了,她们非常的现实,又总爱犯规,镇日和她们相处,使我苦恼异常。我天生的心性乐观,但在那段时光内,我实在不愿参加在同班学友们当中,去做那些乏味的小学生们的游戏。在课间休息的时间,我常是独自倚着一株树沉思冥想。我更发明了一种很有趣味的游戏,那就是把看到的死在地上的小鸟,收捡起来去埋葬;有许多同伴帮我,我们为小鸟举行的葬仪很是体面美观,装点着嫩枝同小花,以配合那小小的禽鸟。我也喜欢给同学们讲故事,一边讲述,一边编造,她们围坐在我的身边,居然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一些年纪较长的女孩子们竟也加入做听众。我的一个故事要继续两三天,因为,当我在同学们的睑上看出引起她们的兴会来时,我就更想说得有声有色了。但没有多久,管理我们的女教师使我这说书人的行业中断了,她觉得在休息期间我们该活动筋骨,从事一些运动、游戏,而不该再来用脑力。
上课的时候,我觉得把握住老师说的要点很容易,而记诵则较难。在我开圣体的前一年,我们有道理班,我得到了许可,每天可以用休息的时间来温习,这使我克服了不少困难,而能常常得到最高的分数。如果我忘了一个字,得不到第一名,我就泪如泉涌,使那位教我们的杜门神父,不知如何劝慰!他很喜欢我(当我不哭的时候),常喊我做他的小「博士」,小「德兰」(译者注);我记得有一次我后面的一个女孩,一时想不起向次一位同学提出什么问题来研讨,号一个个的挨下去,结果,全班皆然,随即,神父就向我说:「现在我们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资格做全班之首!」我是一个多么谦卑自下的小人儿!我只等着他这一句话了。我于是就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我丝毫无误的将问题说了出来,使全班为之惊讶不已。甚至于当我初领圣体的时侯,我也是对于研究道理极有兴趣的,这情形一直延续到我离开学校的辰光。
我的功课也很好,差不多总考第一名;历史与作文是我最拿手的。我的老师虽以为我是个可造就的学生,而我舅舅阖府中的人却都不这么想。他们都把我看成个劣等生,当然品行不错,心性良好,思想也纯正,只是怠惰无能。我的舅舅同舅母对我的印象如此,原不足为奇,他们对我的看法,始终不甘稍有改变。我是太过于羞怯,不爱讲话了,我写的东西都极粗糙潦草,只像是初步的习作,毫无引人爱读的能力。至于我做的一点刺绣同针线,还算不错,修女们还满意,但我那粗劣的活儿,自难使一般人瞧上眼。为了这,我应感谢天主;他要我一心虔诚的对他,更不注意其它;我不是曾祈求他把我一切人间的喜慰都转化为涩苦吗?这就是我所需要的精神上的训练啊。我并非不注意人们的称赞,但我已惯于听到人们赞扬别人的智慧如何高超,我则从未有幸被人家提到过,我深感到我自己是毫无智慧的了,那么也好,就竭尽我的驽钝生活下去吧。
我天生敏感,友爱,如果我看到有人能欣赏我感情的深挚,我会很容易对人表示友爱。我曾经努力与我年龄相若的一些女孩子结交,与其中两人格外要好。我很喜欢她们,她们也对我倾心相与;但我终于发现朋友对我们的爱是那样有限,那样的多变!不久以前,我曾以为她们相当了解我,几个月之后,我的两个知友中的一个曾返里数日,当她走后,我是多么的思念她啊,我将她给我的一枚小戒指,当成奇珍异宝似的细心收藏起来!而她回来时我又是多么高兴!但她对我只冷漠的瞥了一下,我真觉得难过极了。啊,那又谈得到什么相知相契呢,人家既已无意和自己要好,自己又何必强求呢。但天主给了我忠诚不渝的性格,当我以纯正的意向爱上了一个人时,我就会永不改变的爱了下去,我现在仍为我那个老同学祈祷,我仍然以她为我的好友。
瑟琳同我们的一位女老师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我自然也希望和她有同样的幸运,但我无法得到人家的青睐,以致毫无结果。我几乎可以说一点讨人喜欢的本领都没有,说来这倒是一件幸事;那使我避免了受感情牵缠的危险。我时常为此感谢天主,他将人间的友情为我转化成了涩苦,否则像我这样的性情,很容易跌进一个温情的陷阱中,而削弱了我奋飞的力量;那么我又如何能够「振翅高翔,寻到我的栖处」呢?我真无法想象一个为世间柔情所缚的心灵,如何再能与天主亲密无间的结合在一起。我自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我敢断言,我说得很对,我幸而对人间的爱情从未沾唇,那原是鸩毒呵!我曾看到那么多的人受了它的毒害。他们像是些可怜的飞蛾;为了光影而扑撞,结果飞到了近前,焚毁了翅膀,最后才回到了那柔和、神圣的爱之光焰中。他们倘能重又幸运的飞回到主的面前,那神圣的火焰之前——那是只燃烧而不焚毁的,他们那时将挥新翼,更为明丽,更为迅捷。吾主显然很了解我是太柔弱了,无力抵抗那光影的诱惑;如果一旦我为那虚幻的光闪所眩迷,那真将焚毁了我呢!
我幸而未蹈入那样的危险,我在一些他人认为其乐无穷的事上,只看到了痛苦,我完全是靠了圣宠,才能抵抗一些世事的诱引,那绝非我个人之力。是天主特殊的仁慈,将我加以保全,而未陷入人间的情爱之中。不然的话,我自己说不定会像玛达肋娜当初一般,陷溺甚深呢。吾主对法利赛人西蒙说的话极为透譬:「那爱得少的,得的宽恕也少。』但是我呢,能说我欠主的恩情很少吗,正相反,我比玛达肋娜欠他的恩情更多。他在事先设法使我不蹈有过之地,免陷于罪过之中,所以,实际上等于他把我的罪预先赦免了。啊,亲爱的,我真愿把我的意思,曲曲向你表达出来。举个例子来说吧,一个聪明的医生有一个儿子,这孩子一天不巧踏在一块石头上跌倒了,扭断了手或脚。那时恰好他的父亲正在旁边,就将他温柔的抱了起来,尽力为他治疗。多亏得这位好父亲,孩子不久完全好了;这个父亲做的事,原值得他的孩子感念不忘。而假如他的父亲看到了儿子前面那块石头,自己先跑上前去,将它搬开,然后悄悄的走开,毫未声张。而孩子对于这件事自然也毫不知情,他绝未想到由于慈父的先见,他才免去一场灾难。因而他不能像那个经过父亲治疗始获痊可的孩子似的感恩,也不会像那个孩子般知道孝爱父亲。但倘若后来得知:他之幸免于危多靠慈父的关爱,他定然更要加倍的孝爱父亲了。天主对我的爱护,就是这样的。他遣他的爱子到世界上来,原是为了罪人,而不是为了义人。虽然如此,而他对我偏多施恩之处,——不只很多,甚至可以说在一切方面,我都欠着他的恩情。他并未像等待玛达肋娜似的,等待着我去爱他;他却使我了解他对我如何的处处关怀,事事预先防护周到,而对他感恩戴德,俾使我爱他达到极点,我确是爱他达到极点了。我曾听到说,一个纯洁的灵魂绝不能像一个曾为罪过做过补赎的灵魂那般爱他,我真愿对此荒谬说法加以驳斥。
我又离题了,让我再掉转笔锋重述我的故事吧。自我初领圣体,一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的内心未受到丝毫的考验;只是当初领周年纪念,我去避静的时候,我内心感到莫名的烦乱——疑虑。除非你本身体验过,你才会了解这种考验的性质。其后一年半的时光,我是如何消度的,无庸赘述,我的肤浅思想及幼稚行为,虽皆极微细不堪一提,但后来却颇扰乱我的心神。只有将之源源本本的都告诉给玛利,我心才稍感宁贴——我并不是喜欢向她吐诉这些,只是藉此向她表明我对她的敬爱而已。一次我将满腔的疑虑都向她全盘托出,我心中立时感到异常恬适、平静,但那样的时光是像闪电般瞬即逝去了,并不能延长多久。玛利耐心的听着我喋喋不休的报告,丝毫不感厌烦。我从学校里刚一回来,她就立刻给我卷头发,以便次日上学时候显得好看一些——爸爸坚持他的小公主的美发,总得要卷得好好的。许多女孩子看到我垂垂发鬟,每天卷得那么好,都感到惊讶,修女们亦然,她们都觉得从未见过为父母珍爱如此的孩子。一边梳卷着头发,我一边流着眼泪向她诉说我的疑虑。一年终了,瑟琳学业完成,不再继续在此读书,只剩我一人去上学,心殊快快。我原是与瑟琳形影相随,无法分开的。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那里少了她,我就觉得像一个无依的孤儿,学校生活之唯一引我留恋之点,至此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在十三岁时离开了学校:但我仍继续受教育,每周由巴比侬太太给我上几种课程。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妇女,受过很好的教育,她本人有着一种迟暮的美。她和她的母亲住在一起。三个组成了一个快乐的家庭——我说三个,因为她的爱猫也是家庭中的一员。我得任着「她」踞坐在我的课业上,还得客气的对她的状貌赞美一番。因为到百霜籁去的一段路,为一个年事已长的人实在是太远了点,所以我就到她家来上课,因此我就和这个家庭中的人很熟稔了。当时去上课的事,我如今仍能清晰的想起来——当寇琴老太太的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看到我时,她就以沉着而温和的声音喊着:「巴比侬太太,德兰小姐来了。」那回答的听音好像个孩童:「妈妈,我在这儿呢。」于是,就开始上课了。
除去研读课程以外,我对世事也有了较深刻的了解。你不会想到这一点吧;那房间里陈设着老式的家俱,到处是书籍及一札札的文稿。来访的客人们络绎不断,其中包括了教土们,年老的妇女们,年轻的女孩子们以及形形色色的人。寇琴老太太尽量与客人们周旋谈话,以使她的女儿有时间来教我读书。但在那样的辰光我委实学不到什么,我在那里眼睛瞪着书本,却一心一意的谛听着那些人在讲什么,而有些谈话的内容是对我并无好处的——虚荣是如此容易渗入一个人的心中!一位太大谈到我美丽的头发,另一位太太在走到门口时,以为我听不到她的谈话,就悄悄的探听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我无意中听来的往往都是一些赞美的话;我为此而快乐不已,这使我觉得我的爱己之心是很重的。
我常是准备向那些失落了灵魂的人们,表示我那份真挚的同情——失落灵魂,原极容易,一个人只要沿着俗世那条开满了樱草花的路径迷失下去,就往往会错误到底了。设若你稍持超然的看法,你自然能领会出世俗给与人的欢乐,不过是变相的痛苦,而不会为了一时的虚誉而感到满足了。但是如果天主不是自一起初就召唤我,使我对崇高的理想发生向往之心,且如世界一直向我展现它的笑靥,我不知自己会堕落到什么地步呢。他对我的仁慈,真使我感篆深深!这真如智慧书中所说:「在邪恶攫取我的思想以前,在败行使我心动以前,他自世俗中将我抢救出来了。」
那满被圣宠的童贞母后,也密切的注意着献呈给她的那朵小花;她不愿看她沾染俗尘,她预备在她萎凋以前细心的将它植于高处。植于她自己山间的清新空气之中,虽那快乐的时光尚未到来,但我对天上母亲的孺慕之情有增无已。现在,我要以我自己的行径来证实这一点。说来话长,但我要简单的向你报告。,在我于学校肄业期间,我加入了天使会,我深爱我们要念的那些祷文,因为我对天使们有着特别的诚敬之心,尤其是对天上派来做我护守天使的那一位。在我初领圣体后不久,我更进一步的佩起一条新的绶带,以表示我已成了一个「渴望入修会者」,要做圣母的孩子,要做更纯全的贡献;只是我在正式加入这个团体以前,我就离开这学校了。而我因未能在那修会立的学校中完成学业,故无法列名于那些年纪较长的女孩子们当中做一正式会员,我并不为了这事而难过,只因我的姐 姐们都加入了,所以我也要求有做圣母孩童的权利。于是,我低首下心的来恳求人会。那些负责的女教师们不好正面拒绝我,就定了一个条件,要我每周到那里去两个下午,那她们就可以仔细观察我的言行;以决定我是否有资格入会。另外一些年纪较大的女孩子们,和女教师们拉拢得很好,乐不得的有这样一个机会前往!藉以去聊闲天,但于我则毫无益处可言。我只是到了那里向女教师们道声午 安,然后就到一边去默默的仿点缝袵?下课后再回家,因为无人注意到我,我就乘此机会溜到圣堂中的条台边,在圣体龛前停留很久,直到爸爸来接我时才走。那是我唯一的乐事;当真,除此而外,我还祈求什么呢?天主才是我唯一的真正友人,他才是我唯一能向之吐诉衷曲的人;我觉着人们即使只谈些神圣的事情,也会有使人腻烦的时候,而向天主谈话则比谈论天主好得多了。因为人们即使以虔敬的态度谈论到天主的道理,也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露出自我矜夸之意。
是的,我之所以每周二次到这修院办的学校里来,只是为了我们天上母后的缘故。有时候我觉得很孤独,好像当年在学校读书时一样,在那段时光里,我常是徘徊于学校内的大厅中,每觉抑郁寡欢,在那情形之下,我经常嘴诵一句诗,那会使我的内心又充满了平和与力量,那句诗是:「时光只是一条载你前行的船,而非你的家乡。」当我很小的时候,这句诗已能鼓舞我的心灵,使之欢愉振奋了。现在,虽然我童年的许多印象已随了岁月消失,那只船的意象又复向我显现。使我又有了勇气在地上度过这流放期的生活。那恰如智慧书中所说:「船儿穿越过惊涛骇浪的大海,她的行程又留下了什么痕迹?」这种思想有力的激动了我的心。好像我已到达了永恒的边岸,天主抱我于他的慈怀,圣母也来了,还有妈妈,以及那四个在婴孩期即飞升天国的哥哥同姐姐!好像我已开始了奔向永生的路程,即将与他们恒久团圆了。
但是,在那最后团圆之前,还有不少次的离别,在我做圣母小女儿的那一年,她将我自己的长姐玛利带到加尔默罗会去了,玛利——她原是我唯一的依恃,她给与我领导、安慰,以及教诲,且是我生活的良好榜样。啊,虽说宝琳姊姊原有得到我热爱的优先权,但宝琳已是与我隔了一段距离,修道与世俗生活间的一段距离,生活中缺少了她的照拂,我原是无法过得惯的,但在我与她之间,自她入会后,已有一种难越的隔障,这是不能不承认的。我是失去了宝琳了,她像是弃我而长逝。她仍然爱我,仍时时刻刻为我祈祷,但是我觉得她像是一个圣人,对人间的悲欢离合不复介意,因而,我目前感到的烦苦,只能引起她的错愕,且增加了她与我之间的隔阂。并且,我也不能像她在家时一样,将任何的事都向她倾诉了。玛利姊姊去看她时,还可以在会客室中见到她,而瑟琳同我呢,只在会客时间快完时,才准许见她片刻。
只有玛利姊姊可以说是我的一切了,简直可以说,我少不了她。举个例子来说,我心中的话,只能诉说给她听,——她是我唯一能向之推心置腹的人。甚至我的神师们也无从得知我心中的一些忧苦,因为我都已说给玛利听了,我向神师所说的,只是玛利指点给我的一些必要告解的过失而已;你不会想到,我有一些世俗杂念,且在现实生活中,我自觉顽劣不堪,玛利却澈底了解我的一切,她也了解我要入圣衣会的心愿;设若没有她在旁,我如何能生活下去呢?舅母本来要我每年到杜尔卫去,在她的身边住一些时候,我自然很高兴去,但得和玛利一道去我才快活,如果没有她,我就觉得毫无乐趣。
也许我的说法不大正确,我记得爸爸到君土坦丁去的那一年,我在杜尔卫过的一段快乐的岁月。离开爸爸这么长久,瑟琳同我是太难过了,于是玛利就将我们送到海滨小住,希望转移一下我们的心境,我觉得在那儿过得很适意,到底还有瑟琳同我在一道啊,舅母想尽了种种办法使我们开心,她让我们骑毛驴,捞小虾,更从事其它种种的消遗。我那时年纪还小,只有十二岁半,我记得当舅母给了我一条蓝色发带时,真觉得高兴极了。但后来想想,我觉得这份稚气的欢乐也该算是一种外逃,我就在当地——杜尔卫办告解时也将它加以说明了。我们住在那里的时候,有一晚我觉得真是够窘的。经过是这样的:——我的表姐,美莉长年病在床上!啼啼哭哭,闹个不停,我的舅母非常焦心,就尽量的哄慰她——但是毫无用处,她还是哭,并且说头疼。我自己也是差不多每天都感到头疼的,但是我并没有哭。于是有一天我也想学她的样,坐在屋角的一把圈椅上大哭起来。珍妮同舅母赶快跑来问我缘故,当我像美莉的一样的答称头疼时,竟然丝毫未发生作用;她们猜疑我的流泪必是另有原因。她们就和我讲了一大篇话,好像拿我当成个大人似的。珍妮更责备我,有事为什么不对舅母明讲——她觉着我一定有些事闷在心里,不肯说了出来。
啊,我竟如此轻轻易易的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教训。我不再一味的去学别人的样了,我现在了解「驴子与主人的爱犬」的寓言了;我整像那头驴子,看到那只狗受到主人的宠爱,遂也以他那笨拙粗大的蹄子扳着桌面,希望也会得到频频的亲吻。虽说我未曾像他似的挨了打,而我所换来的也与那相差不远了,而我得到的报酬是一种憬悟,不再妄想引起他人的注意,一次的经验已经很够了。次年 ——就是我的代母——长姊玛利进入修会的那一年,舅母还又说起那段事,但旧事重提,仅此一遭。
住在那里我非常想家,结果病倒,致不得不将我送回里修,他们大家都以为我病得很厉害,那里知道我只是一心想回到百霜籁家宅;一回到那儿,我立到就痊好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而如今天主却要把我所依恃的人自我这儿拉走了。
当我听到玛利修道的心志已决,我打定主意不复在这虚妄的尘世寻求任何快慰。我所住着的小房间,原是昔日宝琳的读书室,她去时,我就继承了下来,并按照我自己的情趣加以布置,那真可以说是各物俱陈,摆着各种的圣物,以及我所珍爱的东西。屋外有一座花园,一座鸟舍。在屋子的一头,有一个大型的黑色苦像,同我喜欢的几幅绘画,对面的墙上,则是用布同红丝带编成的一个小篮子,其中装着草花,另一边挂了一张宝琳十岁时像片,有一种卓然出尘的神态,像片下面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只笼子,其中有好多只小鸟;它们的鸣声每使来客为之掩耳,但我是太喜欢听它们的婉啭啁啾了。那边还有一张云母石面的小桌子,上面摆着我的课本同笔记簿。其上更有一座圣母像,前面的瓶中插着鲜花,环插着一圈蜡烛。隔开了其它的圣像,以及蚌壳做的小篮子,纸盒,以及其它的小东小西。
此外该提到我的小花园了,它就在窗外近边,我在那里摆放着一盆盆的花——只是我能培植得活的几种;在我称之为博物馆的那块地方,中间更有一方花坛,那真是个绝妙的去处;室内窗前,是我自己的一张桌子,上面覆着绿色桌布,桌子中间摆了一个小沙漏,一座若瑟的小雕像,一个挂表的袋子,几只花瓶,以及墨水瓶等等,还有几把摇椅同一张偶人的床,那原是宝琳昔日的爱物——这便是 我的全部家当了。一间平平常常的小阁楼,但我觉着它就是我整个的世界——我真想写一篇「室中漫游记,」,如同别人写的游记一般。我一个人喜欢呆在这里,一呆就是几个钟头,做完了我的功课后,我就望着窗外美丽景色沉思默想。
啊,当我听到玛利就要离开我们时,这小屋竟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我整日贴在她的身边,不愿有分秒离开这位不久就要远走高翔的姐姐,啊,她为了我的苦缠,一定下了很大的忍耐工夫!每次我在她房外走过,定要去敲门直到房门打开为止。然后我就频频的吻她,好像我要将在未来的岁月中该得到的她的亲吻,都一并储存起似的。在她入会前一个月,爸爸又挈我们去阿林松,但这次的重来不似上一次了,我觉得只有疾风与苦艾。我在慈母的墓前哭得多么伤心啊,因我擘了些稻花预备献上,却忘记带去了!真的,在那几天里,我觉得每件事都有悲剧的意味。而目前与那情形适然不同了。现在由于天主的恩宠,我从未因了一些小小的烦恼而精神沮丧过!回首前尘,我为了天赐的殊恩而心中充满了感谢之情;如今我已与往昔判若两人了。自然我仍渴望着能够再获得一种恩宠,使我可以自如的控制我个人的行为,我能驾驭自己,做意气的主人,而不做它的奴役;「遵主圣范」中的一些话,对我有深刻的影响;但我在未获得所希冀的恩宠以前,我仍需要长期的学习。据那时阿林松一般人的意见,我只是个心性极其脆弱的孩子,意志毫不坚强。
当我们离家的时候,莱奥尼决心要入加肋苦修会去做修女了;她突然的离去,使我非常难过,因为我是很爱这位姊姊的,在她弃俗离家之际,我竟末能和她吻别,真觉憾恨。我永不会忘记,爸爸告诉我们莱奥尼已穿上加肋会的会衣时,他那慈祥而又欲言又止的神态,玛利乍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极其惊讶。我们曾到那个修会去了一次,但在那里竟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我们去任何地方都末曾有 过这样的感觉。那里一点也不像圣衣会,在我们这修会里一事一物原都有吸引人的能力;而那个加肋会丝毫不引我向往,我真不愿意在那里停留片刻。而那穿了新会服的莱奥尼却是非常使人感动,她说,我们得好好的看看她的眼睛,因为以后再想看到就不大容易了——加肋苦修会的修女们在人前总是低垂着眼睑的。天主对她在两个月中所做的牺牲已觉得很满意了;她终于回来了,我们又看到了她 那双蓝色的眼睛,经常为泪水沾湿。当我们自阿林松去看她时,还以为她会在那里一直的潜修下去,但当我们离开那黯淡沉闷的修会所在地时,我的心情却是异样的沉重。我们如今在家的只有三姊妹了,而玛利不久也要离开我们去修道了,十月十五日这一天,就是离别的日子,在百霜籁这快乐的大家庭中,只剩有两个最小的女儿了。鸽儿们都离巢远飞,甚至于这两个幼小的也要追踪而去,只是她 们的翅膀还不够硬朗,还不能远飞高翔而已。天主看到了这一点,遂赶快给予我奋飞的力量,不因我是最幼小,最无力的一个而迟不召唤我,为什么他在瑟琳以前先召唤我呢尹她原是更有资格接受圣召的,他舍合适的器皿,而偏去用那不合适的,无非是藉此使我们更能体会出他的仁慈与权能罢了。主知道我是多么软弱,因而他隐藏我于那开裂的岩石之后。
当玛利进入圣衣会之时,我的心中仍有许多问题疑惑莫解,但至此我已失去了世间唯一可推心置腹的人,我只有到了天国才能再伴随在她的身边。那四个先我而升天的天真小灵魂们,生活的时间甚短,他们定然不了解世间的烦恼和忧惧,他们定会为这个在世问受煎熬的小妹妹难过吧?我自己以一片赤子之心向他们坦爽诉说,提醒他们勿忘我永远是个小宝贝,是个被亲人们宠坏了的孩子。由于我是家中最幼的一个孩子,如果他们活着,他们也会和其它的家人们一样的偏疼我,他们在天堂上也绝无理由将我忘怀,他们定会以种种妙法使我获得心理上的平静——那原是我最需要的——以证明手足间的友爱不因死亡而中止。我无需多所等待,他们就答复了我:一种甜美的宁静之感,充溢于我的灵魂之中,我知道天堂之上也有一些爱我的亲人。从那以后,我对我几位小哥哥小姐姐们的诚敬之心史为增加了;我常常请求他们相伴,我藉可向他们诉说流放于世间的生活是多么的悲惨,同时,我多么盼望快快与他们在真正的家乡团聚呀。
如果说上天赐我的恩宠沛然而降,那绝非由于我个人之力,我不过仍是个缺点甚多的人。我确是燃着一团心火,勉力往好处去做了,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可以举一个事例为证。因为我是家中最幼的孩子,我总是不大会照料自己;我们的寝室内销床叠被的事统通由瑟琳代劳,我从未动过手。但自从玛利入了圣衣会以后,我觉得我应该尽量去做一些事来愉悦天主,所以当瑟琳外出的时候,我有时也整理一下床铺了,我也到园里把她的花盆端进来。这样做是对的,我应该不注意人们的感激与否,因为我的目的是愉悦吾主。但实际上我却做不到这一点,如果可怜的瑟琳对我所做的好事未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样子,我就觉得非常难过,以致流泪。我在那段时光内之暴躁易怒,真是够人受的。但是,我如曾使任何一位我喜欢的亲人增加了烦扰,原都是出于无心,我往往嚎啕大哭,那只有把事情搞得更糟,但我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呢?不仅仅是这样,我的哭泣是和玛达肋娜的哭泣相似;当我想到我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而欢欣鼓舞时,我却为了我之曾为此事哭泣过而又哭泣起来了。为我剖析事理全无用处,什么都不能把这惹厌的毛病治好。
说来也对,我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我岂能妄想进入圣衣会?欲完成我的心愿,天主得行一小小的奇迹,使我长大,使我在转瞬之间长大成人。他为此事选择的日子就是圣诞节。那个灿烂的夜晚昭示给我们天主圣三的内在生活,我们那才诞生的主,将我内心的一团黑暗化为一片光灿;降生世间以分担我的软弱人性的天主,给我带来了我所缺少的力量与勇敢。那个神圣的夜晚,他抱持我是如此的紧密,使我完全沉酣于眼前的快乐中,而绝未回顾以往;我正像一个战士,攻下一个要塞,又一个要塞,像「一个伟大的赛跑者,他看到的只是他前面的跑道。」我的泪泉干了;它们现在要隔很久才好不容易流一次。幼时曾有人对我说:「如果你这么小就这样爱哭,以后你就剩不下多少眼泪了;」由事实看来,这话竟是说对了。
那是一八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对了,就是那天,我得到了天主特赐的恩宠,使童稚时期,至此结束。如果你认为可以,就称那为「全面皈依」的圣宠吧。事实是这样的;在那子夜的大弥撒中,吾主曾挟其无限的威力与大能降临于我心中。弥撒完后,我们回到百霜籁的家中,在那样一个佳节,家人预备了一些开心的节目——我要到屋角的烟囱边去找我的圣诞节拖鞋;孩童时期,我们是非常喜欢这个节目的,因而瑟琳为我继续安排了这一套。因为我是全家的最幼小者,就仍拿我当成小娃娃。
我自那只「魔术」的拖鞋中,一样样的掏出许多新奇的礼物,我不禁高兴得连声喊叫,看到我快活的样子,爸爸也觉得很高典,看到这事能引爸爸快乐,我也就更快乐了。但是这一次吾主向我表示出来,我应该祛除一些稚气了,因而我再也不能享受到这稚气的欢乐了。吾主让爸爸来使我对此事感到
乏味。他——爸爸在午夜弥撒後已很疲倦了,而我那烟囱边的拖鞋徒惹他的心烦。我听他说那话时是多么的难受,你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好啦,感谢上主,这是搞这些玩意儿的最後一年了。」
我随即上楼,摘掉帽子;瑟琳看到我的限中闪动着泪光,知道我的精神是多么激动,她也要哭了;她那充满了爱与同情的心灵,是能体味出我的心情的。「啊,德兰,」她说,「不要现在就下楼去,你从拖鞋里掏东西时你会更觉得难受的!」但是她已不能了解当时她与之谈话的德兰了;吾主已使我变得前後判若两人了。我拭乾了泪痕却刻下楼;我的心跳得好紧,但我竭力的控制自己,捏着那只拖鞋放在爸爸的身边,当我自其中一样样的往外掏礼物时,你会以为我像个皇后般快乐呢。爸爸微笑了,他又恢复了一向的好性情,而瑟琳在一旁却觉得莫名所以,她会觉得是在做梦呢。但并不是梦,那是极具崇高意义的现实,小娃娃德兰已经又恢复了她心灵的力量,那是她自四岁半遭母丧时即失去的,如今,为了孝行,又恢复了过来。
由於这一晚的启示,开始了我生命的第三阶段,是最灿烂的一段,充满了丰富的恩宠。只在短短的一瞬间,主便使我有了这么大的转变,那是我在过去十年中寻求未获的;我曾经在这方面努力过,而只这份心意便足以感动他了。我的情形宛如当年那些宗徒们,他们说:「主啊,我们已劳苦了一整夜,但是毫无所获。」像我的这种情况,他是比对那些宗徒们更为仁慈,他自己拿起网,投下它,又拉起它来,满网是鱼。他为我比为宗徒们做得更多。他使我成为一个渔「人」者。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欲使罪人归化;在以前,这种愿望绝未曾如此强烈的涌现心头;简单的说来,圣爱已注入我心,使我忘却了自己,只一心去做主要我完成的事;自那以後,我无日不在快乐中了。
在一个特别值得思忆的主日,我凝视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君王的苦像,我看到鲜血滴流到一只神圣的手上,那样子真使我感动极了。任着这宝血流到地上,无人曾加以注意,更无人做出使人欣羡之举——将之盛接起来,这是多么值得惋惜的事啊!我要在精神上守望在十字架边,接盛起自上面流溢下来的救人的香膏,永远怀着一种愿心,将它涂敷於需要它的灵魂之上。并且,吾主在十字架上的呼唤:「我口渴。」再一度在我的心上回响不已;在我的心上激发起向所未有的热情,除了我与他感到同样的饥渴以外,我又如何能使他稍解对人灵魂的饥渴产我还未想到他的一些传教土们,我只是为那些有陷入永火地狱之虞的大罪人们祈祷——我是炽燃着多么强烈的拯救他们的愿望哟!
在这一方面,天主给了我不少鼓励,使我得以知道,他确已嘉纳了我的愿心。我听说有一个不幸的人,因为犯了大罪被判死刑;看来他或许是到死也不会悔改的了。我定要将他自地狱中救了出来!我为他愿竭尽一切的努力;我自己原是什么也做不成的,但是我可以把吾主耶稣的功劳连同教会的全部精神财富献给天主;另外我更请求瑟琳代我献一台弥撒——我不愿自己出面去请求,因为我不好意思为了我说的那个大罪人普蓝济尼而献弥撒。我也不想将献弥撒的原因明白告诉瑟琳。但她充满了爱意与热诚的一再询问我,我自然不好再向她隐瞒了。而她并未和我开玩笑;她却要帮我的忙,使我的罪人(她这样称呼他)归化。我是太感激了。我恨不得一切受造者都和我联合在一起,一齐祈求完成这工作所需要的恩宠。我觉得我们绝不可失望;为了在这为罪人的祈祷的善工上能得鼓励,我恳求天主显示一个迹象。我对天主说,我确信他是会饶恕这个不幸的普蓝济尼的。我深信天主的仁慈是无限的,即使普蓝济尼未去办告解,未曾做出任何悔过的样子,我的信念也不会动摇。我只愿意他有一种悔过的迹象,使我看了能够心慰。
我的祷语得到了回答,且见於文字。爸爸向来是不让我们看报纸的,但我想,只看看有关普蓝济尼的消息谅也无妨。在他行刑的次日,我看到一份十字报;我钗匁的将它打开,映入我眼帘的报导,使我热泪盈眶,我不得不赶快走开,以免让人看到我的心情激动。原来普蓝济尼并未去办告解,他於受刑之前只是一直的向绞刑架走去,当他正要将头伸进绞刑架中间去时,他忽然得到一种灵感,他将身旁的一位神父向他擎着的十字架苦像加以利用,亲吻那圣伤凡三次。随即,他的身虽受刑,他的灵魂却去接受他的报偿了。自那至仁慈者的唇边,我们听到了那悲悯之声:「在天堂之上,那些做过补赎的罪人得到的福乐,比那些无需作补赎的义人更为多而且丰。」
啊,这不就是我所要求得见的迹象吗:那恰与作为我祈祷原动力的恩宠相吻合。由於看到了自吾主圣伤流下来的宝血,我遂发生了救灵魂的渴望;这是能治疗他们伤患的补剂。而那个人——你可以称他为我祷祈於主,在他心灵上见出效验的第一个孩童——是紧吻着圣伤死去的。这是多么使人感动的答案啊!自从得到这项殊恩以後,我的救灵魂之心与日俱增;我好像听到吾主像当年对那个撒马利亚妇人似的对我说:「给我点水暍。」相爱的人是喜欢交换礼物的,在我这一方面,现在藉了他宝血的甘露,我得以献给他一个复苏的灵魂。而我悠是这样做,他愈是不以我的菲材劣质而见弃,这使我救灵的渴望更为增强,这是他的圣爱所能给子我的最可贵的玉液甘露了。
在以前,我只是在生活狭小的范围内活动着,而自此以后,我已突破了那小小的生活圈子,天主已发现了导引我的妙方良策。回顾他导引我走的路径,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但是甚至到现在我也得承认,我虽是大踏步的向前迈进,我仍未能把握住许多东西,而都将之轻轻错过了。我的疑虑是摆脱了,暴躁的性情是变得较温和了,我的心扉至今仍然开启着。在我求知欲旺盛的现阶段,我更对崇高、优美的理想,发生了恒久的渴望。课程与作业当然使我受益,但是我觉得这些并不够;我自己特别心爱的,且时时留心研读的是两门学科——历史与科学。至于其它的科目,我毫不感觉兴趣,只有这两门才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已比在学校里获得了更多的知识。呵,是的,这也不过是「虚幻与徒劳。」「遵主圣范」一书中,有一章曾谈到了不必要的好奇心,那常引我思味不已。但我仍是继续研读下去。我正值读书的年龄,那是不会有什么害处——我以这种想法来自解,实际上,我虽然似乎浪费了很多的时间,而我觉得天主并未阻止我那样做;我常是注意着不以太多的时间消耗在读书上,我只在一定的时间内从事阅读。
我的年龄已届女孩子们最危险的时期,但天主正在加意的照拂着我。他曾透过了先知厄则克的预言,向耶路撒冷说了几句话,那正好似对我而发:「谁曾像我似的,在行路中来到了你的身边?你已经长成,可以了解爱情了。我向你求婚,你是属于我的。我的斗篷要为你蔽身,我带来的油膏要给你涂敷,我更要衣你以锦绣;为你的柔颈挂上一条项链,并要以华冕为你加冠;以麦、蜜同油做你的饮食;你的美是无与伦比的,这超越一切的美丽使你登上宝座」。是的,这便是主为我所做的;才刚写下来的句子我可以完全接受,并且要表示出:那恰好描写他对我的优遇。我只叙述一下他给我的营养,儿份量是如此的丰足。
在过去的长久岁月中,使我继续前进不辍的生命滋养,也就是你在「遵主圣范」中所获得的那种精神食粮:我觉得只有这才是有益身心的,其它皆无甚用处,直到我发现了福音中含蕴的宝藏后,才改变了这种看法。可爱的「遵主圣范」!每一章我差不多都记住了,我从不肯和那小书分离片刻,夏日的时候,它整天在我的衣袋中,冬天的时候,在我的暖手筒里,结果那竞成了一种「惯例」了,舅母常常随手将它打开,随便念诵一个章节中的几句,便要我接着「背出来」下面的文字,她最喜欢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那时我已十四岁了,已有了更广泛的读书兴趣;并且,天主已看出在这块干面包上涂敷「油蜜」会使我心满意足。这个,我在阿敏荣神父的著作「现世的终结及来生的奇秘」一书中得到了。那书原是圣衣会修女们借给爸爸的。平常我是不读爸爸的书的,这次却破例了,我得到了他的许可,得读这本书,实是我生活中另一极大的恩宠,我现在仍能忆起自己在书室窗前读这书的情景,而它给我的印象是如此的亲切优美,使我无法形容。
宗教上一切了不起的真理,永恒的奇秘,常含有一种超性的欢乐,洋溢于我的灵魂之中,我已经先期看到「天主为那些爱他的人所准备的欢迎。」——是的,心灵能够感知眼睛所永远看不到的;并且能体会出:天堂的赏报与我们在生活中所做的不足道的牺牲,简直不成比例,我渴望着来爱我们的主,充满了热情的爱他,当有生之年,有机会来表现的时候,向他以千万种的佐证,夹显示我对他的爱,那书中关于纯全的爱,我们即将接受天主本身,以为我们永恒的可贵报偿时,他要赐给我们的欢迎等等……,我抄写下来好几段,我一次再次的啃诵着那些使我难忘的句子。
瑟琳是我当时唯一的知心人了,自从那个圣诞节以来,我们彼此相知益深;年龄的不同并无关系,我的身量已经增高,尤其是,在举止仪态上亦有进步。以前我总是埋怨她,嗔怪她不将自己的心事说给我听,她就回答我说:我是太年幼了;她得等到我「和脚凳一般高」时才能信得着我。我多盼望能和神秘的脚凳达到同样的高度,那就可偎依着她,请求她以极其信赖的态度向我诉说内心的一切;但我一切的努力都是罔然——我们的中间仍有隔阂。但现在吾主要我们两人并肩向前而行了,他以一种比血统更密切的联系,将我同她维系在一起;我们在精神上可说是如手如足了,我们好像是圣十字架若望所撰的神修歌中呼唤爱人的那位新娘:
女郎踏着你留下的履痕,
在路上将你的踪影追寻,
渴望能触到那闪闪火花,
并饮下那如神圣香膏般
发散着馥郁之气的芳醇。
我们步履轻快的追随着主的脚步:他将爱之火花慷慨的散在我们的灵魂之中,他令我们饮下甘美的烈酒,使我们无视那些转眼即逝之物;我们的唇吸到温柔的气息,只是他,而非别个,与我们息息相通。
以上所述,就是每晚我们在楼屋中望着外面清景娓娓谈心时,谈话的内容。当我们看到苍白的月亮缓缓的升上澍巅时,我们的目光向前遥遥的瞩望着。它流照于酣眠大地上的一派清光,点缀于我们头上蔚蓝穹苍的灿亮星光,以及为晚风轻轻飘送着的软绵绵的云彩——这一切都引我们的心灵向往天堂!大地不过只是它的背面,犹如此美丽、恬静,那么它的正面又该是多么美妙呢?也许那只是我的浅见,但我的一点灵明常使我想到圣莫尼加同她的爱子在奥斯霞地方小住时的情景,当时他们想到了造物主的奇妙手迹而欣喜无已。我觉着自己也好似接受到大圣人们所接受的同样恩宠:宛如「遵主圣范」中所说:「天主以两种方式显现他自己;对于某些人在光焰中显现,对于另一些人则以一种隐约的象征及形象。」啊,他觉得对我及瑟琳以第二种方式显现较为适宜,但是将他自我们眼中遮隐起来的面纱,看来是多么的轻盈透明!如何再能有丝毫的疑虑?又何需乎信德与望德来坚定我们的心志?只有爱德就足够了,足以使我们在地上努力去追寻那我们心意中的良人圣配。「他单独向我们走来,以一吻来表示他的欢迎之意:此后,我们再也不必担心看到他人对我们的鄙夷神情了。」
你能够想象,这恩宠在我们的心中结出了丰多的果实;我们走上修德成圣之路时,自会觉得分外的坦易而从容了。最初自然难免有些挣扎与苦闷,使我们显出痛苦的模样,但是渐渐的这种痛苦之感消失了,我已能毫无困难的抑制自我的意志。「如果一个人是富有的,」吾主曾经这样说过:「更要对他多所馈赠,而使他的财富更多。」我的情形就是如此。只要我善用他赐我的一种恩宠,其它的恩宠必将随之沛然而至,吾主在圣体之中将自己赐给了我,此我所敢希冀的更为频数,我自己定了一条守则,只要为我听告解的神父答应,我都要去领圣体,一切请他自行规定,我并不敢为此特别恳求他。(近来我不如此胆怯了,而敢自动的去请求神父答应我领圣体了。我觉得一个灵魂倘使时时渴望领圣体,应该告诉听告解的神父。吾主每日自天堂降下,并非只在黄金的圣体宠中等侯我们,他已经寻到一个更好的所在来做为休憩之地;那即是一个依据他自己的肖像而塑造的基督信徒的灵魂,那圣三的活的圣股。)
我到底如愿以偿,吾主看到我是如此热心,如此有志,乃通过那位听告解的神父,鼓励我在那个五月中每周领四次圣体;而当五月过去之后,在有大瞻礼的一周中,他又将之增加到五次。我离开神功架的时候,眼中充满了快乐的泪水;我感知吾主是决定自己来做我的领导者了。你知道,我有一宗短处,关于我自己内心的感受,向来不爱提起;我觉得既有主引领着我,走着这样修直、光明的道路,我又何必向人叙述我的内心呢?主做了我的向导,我已无需另求他们指示了。一些指示人神修者,只不过是以其灵魂动态作为反映出主的意旨之明镜;吾主既然要亲自与我交往;任何的居间者他原都可以加以利用,我是用不着专去向某一个人请教了。
当一个园丁欲使果子提前成熟的话,他得费很多的事,目的既达,他是不会任那果子悬垂枝头的;必是要取供客人在筵席上啖用。吾主对这柔弱幼苗般的我,费了许多恩宠来养护,也是同样的道理。当他在世上传道时,他曾在快乐之中欢呼起来:「主啊,我赞美你,你对饱学之士所未曾显示的,却显示给小孩子们了。」现在,他看到我是如此的柔弱渺小,他乃自我看出施行仁慈的绝好机会。他自己降尊来屈就我,且授予我很多爱的教训。啊,亲爱的,那些饱学之士穷毕生之力来研究他们的学问,但并未能融会贯通,当他们听到有一宗奇秘,原是科学方法所不能发现的——真善美的奇秘,他们是多么惊讶呵!只有在精神上保持清贫寒素者才能了解它;而这里有一个差不多十四岁的小女孩,正预备将这奇秘告诉大众!
在圣十字若望神修歌中有句云:
……唯有此光
烛照我心,
灿烂胜过日午骄阳,
明确的指引着我,照耀着我,
来到等待我者的近旁,
我久知他乃是万有之王。
对我而言,吾主等待我的地方就是圣衣修院;但是在我能于他处寻到「休憇灼清荫」以前,我要受到许多的考验。那并无关系;天主的呼唤是如此热切,我愿蹈火以赴用表我的忠诚。实际上,我只能寻到一个人来鼓励我的行动,此人非他,就是亲爱的宝琳。我的每一次的脉搏跳跃,皆能引起她的回应:而只藉了她的指引,我才能到达那我所渴望的边岸——加尔默罗的圣衣会,那被天上的甘露沾润之地,五年前巳迎她前往。亲爱的姆姆,五年来我只以为已经失去了你,但我刚刚一受到考验,你便伸出手来指示我的前路了。
我迫切的需要鼓励,但近来到圣衣院去看你们几次,每次皆使我非常难过。因为我只要一提起要人圣衣会的事,就要遭到反对,那常使我为之心悸骨栗。玛利,她觉得我年纪太小了,尽力的使我打消此念,甚至于你;姆姆,有时也竭力想浇灭我的心火,以试探我之是否真诚。如果我不是真有圣召的话,自一开头我就要意冷心灰了。当我以实际的行动应答主的召唤时,我只遇到了一次再次的阻挠。我在这小小年纪就要入会的事,我并不愿意告诉瑟琳,但那使我非常痛苦不安,因我是任什么事都不愿向她隐瞒的。这情形并未延续多久;不多时瑟琳就知道了我所做的决定。而她不但未阻止我,且极其「英勇」的应承了天主要她做的牺牲。我说是「英勇」的,并非无因。彼时我同她是那样的亲密融洽,意趣蓬勃,好像是有着一个灵魂似的。在好几个月中,我们过着一种女孩子们所梦想的快乐 生活,周遭的一切,无不使我畅心适意,我们极其自由自在。总而言之,那简直可以说是人间的乐园。而现在,我们尚未及尽情的享受,却要出乎自愿的将它放弃了;但亲爱的瑟琳却从未有分秒为此而怨嗔。另外,吾主并未先简选了她,她本来应为此而怨怼,因她原也有此修道的心意,本应该先轮到她的。但是她并没有那样;你可以由此而想象当年教友们殉道的时代,那些未能先做祭献,仍被留 在牢狱中的人,与那些先在斗兽场中做牺牲的人吻别,祝他们平安;他们只以一种想法自慰——他们想自己之被延迟刑期,未能早尝天堂福乐,也许是天主要试探他们,以见出他们到底是否够勇敢,一念及此,他们乃感到释然了。瑟琳肯对小德兰说声再见,宁愿自己落后一步,以接受艰苦的考验。天主为了对她表示爱心,才使她遭遇到一些悲痛的事故。
一日我向她仔细诉说心事,她才完全了解我的困难及挫折。她听了颇与我表同感,就好像她自己的圣召遭到阻挠似的。我是对她不必有所畏葸了。但是我如何对爸爸讲呢?他已将三个较长的女儿献给了教会,他这个偏怜的幼女即将与他分别的消息,又如何透露给他呢?在我鼓勇向他吐露真情以前,我得先与我自己的感情鏖战。无论如何我得尽量达成这个目的;我差不多十四岁半了,离圣诞节只还有六个月,我在去年欢度这个佳节时,接受了圣宠的光照,那时即下决心于今年圣诞节时入会了。我选择了圣神降临节做我宣布入会心愿的日子;在那一整天里,我曾请求天国的宗徒们为我祈祷,俾使我可以措词委婉而得体。唯有靠了他们之力我始可克服我的畏葸,天主向我标示的入会圣召,乃是藉了做祈祷与牺牲工夫,向传道者们传道。
直到那日的傍晚,我们做过晚祷后我才得到向我最亲爱的爸爸说明的机会。那时他已走到教堂外面,坐在井边,他的眼前,展现着一部大自然的奇书。太阳的光线虽已微弱无力,但仍在树巅敷了一层金黄,那些鸟兄在高高的树枝上唱着,做它们的晚祷,父亲的俊逸面孔上有一种天国的静穆之气,可以见出他的灵魂完全是在宁静之中。我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一个字也没有讲,但我的眼睛已为泪 所湿。他俯视着我,他的神态总是那么的温和,他将我的头扳向他的胸臆:「小公主啊,怎么啦?」他说,「告诉我。」随即,他立起身来,像是故意的掩饰自己的感情而开始来往的度步,仍使我偎贴在他的身边。
我将我要入圣衣会修院的心愿告诉了他,他和我竟相对的流起泪来了。但他并未说一个字来阻拦我的圣召。他只向我建议,我作此重大决定仍嫌年纪太轻。但我尽量的向他分析我的理由,以期心性诚恳忠直的他能在我的分辩中看出天主的旨意来。他的信心是那么的深刻,结果他哭了:「天主赐给我多大的光荣啊,要我接二连三的献出了一个女儿又一个女儿!」我们又接着向前散步……。他竞如此和悦的接受了我的恳求,真使我衷心感谢。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好爸爸!他那时似乎体味到一种安和与幸福,这正是做了一种牺牲后得到的精神报偿。我那时真像和一位圣人在说话似的;我多么希望我能清楚的忆起他的话,将它写在纸上!但我心中珍藏着的只是一片馍糊的记忆。我可以试着约略的记下一些,我想,我只要写下浮现于我记忆中的一件事就够了——他的那一件行事,当时虽是出于偶然,但实有着象征意味。
在那附近的短墙边,生长着一些小白花,样子很像百合,他摘了一朵递给我,并向我说明天主造成这种植物,且使它生长的一番苦心。当我听着他讲解时,我觉着我好像听到了我自己生命的故事;这朵渺小的花兄,舆渺小的德兰是如此的相似!我自他手中接过了这朵小花,好像是承接圣人的圣髑一般,接过来时我才注意到,他不是将它摘下来的,却是连根拔起来的,根茎仍极完好——好像它要 在一种新的土壤中孳长新的生命,那新的土壤远比它最初的生地肥沃。那不是正像是爸爸在几分钟以前为我做的吗,他答应我在加尔默罗山上(圣衣会中)觅得归宿,远远的离开我消度童年的低地小径。我将那朵小花放在我的那本「遵主圣范」的篇页中,在「爱主于万有之上」这一章做出标记,它一直就被保存在那里。只是现在接近根子之处的茎已断落,那好像是说,天主要使我知道,不久他就要 使我斩断尘缘,而不使我渐归凋零。
我得到了爸爸的许可后,满心以为从此可以一帆风顺,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仍然有很多的阻挠,以考验我的圣召的真实性。当我向舅舅说出我的决心时,我不禁打抖,他是慈和得无以复加的,但他却简单干脆的拒绝在我十七岁以前给我答复。他说这简直是太不审惯了,竟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过圣衣修院的生活。根据一般人的意见,那原是成年人修道的地方,而不是稚龄的我所当去的。人们;会对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批评呢?他坚决的向我说,除非有了圣迹才谖我去。我觉得争辩无益,就很失望的离开了他,到祈祷之中寻到庇护之所。主的圣迹,如此看来乃是我接受他的圣召必要的条件,我如今只有祈求他显一圣迹了。
一时我不能再向舅舅提到这个问题,每想到去拜见他我就发抖。那时,我觉得他早巳把这事忘怀了,但我后来才知道我那种难过的样子使他的心软了。在这阴云密布,现出一丝天光之前,我受到了一次长达三整天的考验,那好像是使我藉此机会,体味出圣母及圣若瑟当初寻觅耶稣时的沉重心情。那又似是跋涉于大漠中的一次朝圣;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我的灵魂像是失去舵手的一叶轻舟,颠簸于风浪之中。啊,是的,我知道吾主是在那里,他是我的小船上的一个乘客,惜乎我不能看到他,如果在我的灵魂之中,扰攘不宁风狂雨骤倒还好些,我还可在电闪照亮了暗云之际,藉了那闪闪的光明在一瞬间看到了他,但却只是静静的黑夜,沉沉的夜色包裹住我的灵魂;我觉得自己像当年在忧苦中的吾主一样,我是十分的孤独,天地之间没有一件事物能安慰我心;甚至天主自己也像是弃我而去。在那三天之中,大自然也像是和我的心情同样的色调,黯淡无光,大雨如注。在我生活中那危疑震撼之际,我发现自然似是反映我灵魂情况的明镜:在我欢笑的时光,太阳也无丝毫的云影遮蔽,灿烂辉煌;如今,上天也似为我洒了一掬同情之泪。
第四天,是星期六,(圣母的节日),我又去见舅舅,当时他神情很严肃,我还未来得及向他提到我的问题,他就招呼我到他的书房里去坐,这使我有点惊讶。他看到我畏惧的样十,开始温存的鼓励我,对我说不需要祷求什么奇迹发生了,他曾祈求天主使他能为了主而下一决心,他的祈祷已经得到了应答。我的确不需要再祈求吾主显圣迹了,因为圣迹已经发生了;舅舅的态度已与以前完全不同。现在已无须再谈什么审慎将事了;他说,我原是天主欲在含苞待放时即折取的一朵花,他不再加以拦阻了。那是他经过熟虑的答语,是他要郑重申明的;这已是他第三次答应他爱如己出的甥女们弃俗修道;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已表现出初期基督信徒的信心。我的舅母也是如此,我对她的慈爱及明智是多么的感激!在我遭遇到重重困难的整个时期内,她从未说一句话便情势对我益形不利;当她与舅舅对我的事一致表示同意时,我真看得出她是勉强抑制住自己,一言不发,毫未表现出内心的顾虑。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还要被召唤再做两次同样的牺牲。但当天主向人要求这样的牺牲时,他并非是取而不予的;他给了他们所需要的力量与勇气作为赠礼。写至此,我要转移一下我的思绪,回过头来再接着述说我的故事了。
我满心轻快的回到百霜籁家中,在净无云翳的天宇下,暗夜已经逝去;吾主已经醒来,又使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并使心中浪潮的澎湃之声平静了下来。我感觉到一阵轻风吹送着我的船帆,海岸已似遥遥在望,我抵达岸边已无须多待了。他当真并未舍弃了我;但我的未来仍要遇到风雨——那会遮隐了灯塔的光辉,且使我感到惊惶——唯恐不能达到彼岸。亲爱的姆姆,在得到舅舅许可后没有几天,我就去看你了,且将那好消息向你报告,我受的一切磨难都已成过去了。而当你告诉我,那个修会的指导司铎不会答应我在廿一岁以前入会,你可以想象出,我是多么的惊诧与失望!
这是我所遇到的最大的阻碍,我全然未曾料想到这一点。但我并未失去我的勇气;我遂同爸爸和瑟琳一道去见那位神父,我怀了满腔希望,想他听了我说明当真有入圣衣会的圣召以后,他会向我大发悲悯之情。他对我们的态度相当冷淡,无论怎样说也未能使他改变主张,甚至于爸爸——他是多么伟大——也帮助我恳求,但也是毫无用处。迟缓一下并无大碍;在家里我不是也可以照样过一种如圣衣院中的生活吗?自然,我无从受到修会一般的训练,但也并非是样样都木能做到。未了,神父说他只是主教的代表;如果主教本人准我入圣衣会的话,他自然也无话可说了。我离开了那神父的住所,泪下如雨,我很高兴的看到天也正在落雨,这我正好可以用伞把我的脸遮起来。爸爸不知怎样安慰我才好,他只能答应我,什么时候我要到贝郁去看主教,他就带我去,我是下了决心要实践我的心愿,我说,如果主教不允我在十五岁时入会,我就要亲自往见圣父教宗。
虽然我的生活在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许多方面却已与往昔不同;我继续读书,且与瑟琳一同在一位精于女红的女教师那里学缝袵。但在这阶段,我是渐浙长成了:尤其是在敬爱天主方面。有时,我在心中感到一种新的激动——真正动情的爱。我记得一天晚上,我正不知如何向天主诉说对他热切的爱,以及如何渴望他受到尊崇与敬爱之时,我想到地狱之中竟无丝毫的爱存在,我觉得那是多么的使人难过啊!我乃告诉天主,如果他悦意的话,我准备自己深入其中,那么在那个永远咒骂天主的所在,仍会有个灵魂充满了爱主之情。我自然知道这事行不通;我自然知道:只有为了我们永恒的福祉而实现他的心愿,才能光荣他;但是爱人们在相爱至极时总要说些痴话的,如果没有那样的爱的表示,就觉得不够热烈似的。我并非不渴望天堂,但是「爱」就是我期待的天堂;我敢以圣保禄般的肯定口吻说,什么也不能使我与引我恋慕的天主分开。
在我离弃俗世以前,天主给了我一个机会,直接与幼童的灵魂接触——这幸运原不是一个家庭最幼的孩子经常能够得到的。那原是由一件很凄凉的事情引起来的;我的一个保姆的亲戚,去世非常之早,丢下了三个稚龄的孩子。当她患病的时候,我们就把那两个小的接到家中来,其中那个大些的还不到六岁。我整天照拂她们,我关照她们的一些事,她们都能诚心诚意的听从,这使我很觉高兴。人们由领洗所得的信德,在她们的小心灵里已有了深厚的根基,甚至于在那个年龄,已肯为了准备获得永生的报偿而做牺牲了。当我要我那两个小宝宝彼此和睦相处时,我无需答应她们玩具或糖果,她们才变乖,我只消向她们讲到天堂上的耶稣圣婴,以及他为好孩子准备的报酬就够了。于是,那个快到懂事年龄的大些的小姑娘,就以闪烁的大眼睛望着我,向我询问有关耶稣圣婴以及天堂的各种问 题,并且预备凡事容让她的小妹妹,她说,在她的一生中,她永不会忘记「高身量的小姐」告诉她的一切。
仔细观察着这些天真的灵魂,我发现出,在她们如脂蜡般的可塑性的幼年,倘不早早的对他们加以训练,乃是极大的错误。我了解吾主所说的:「伤害了小人儿纯真的心灵」一语的深长意味。有很多的灵魂,只要领导得法,就可以超凡入圣。当真,天主并不是站在那里,需求我们的帮忙,虽说生长荣枯胥赖于他,他却给予一个智巧的园丁一种机会与技巧,以培养一些珍贵娇弱的植物;为什么 吾主不对所有的灵魂给予同样的待遇呢?一个笨拙的园丁,不了解他们所培养的植物,即去为它们接枝,使玫瑰接种于桃树上,只会将一株树毁坏。最好的办法是,自一起始就发现出天主对此一灵魂及彼一灵魂的要求,按照他所赐予的恩宠去做,不操之过急,也不迟滞延缓。
孩童们自大人的教诲中了解了神圣的奇秘——那就是对于圣爱的歌赞——宛如雏鸟自老鸟那里学会唱歌。我曾经养了一只金丝鸟,唱得极其美妙动听;同时我有一只梅花雀,我对之爱护备至,在它学飞以前,我就加意的照看它。它是被猎人捕获后长大的,并没有老鸟教导——生育它的老鸟;但当它听到金丝鸟整天啁啾,它也竭力模仿了。那对于一只梅花雀确是件不大容易的事呢;它的温柔声调,并及不上那高亢的乐师的调子。看到它那努力的样儿其令人感动。但是最后他成功了;它唱的是金丝鸟的调儿,却未曾失去他本身韵调的甜美。亲爱的姆姆,是你教会了我唱歌,自童年时我就喜听你的声调,现在常听到人们说,他们看到我就想起了你,那真是件了不起的事啊!并不是我有丝毫肖似你处;但是我希望,无能的我能够伴随着你在永恒之中引吭合唱。
但我不能再絮聒的追述我在入圣衣会前的心境,及那段黯淡的时光了。还是再说那圣召的故事吧。在那主教特别指定的日子,十月三十一日,我自己和爸爸去到贝郁,心中怀着很大的希望,由於是去拜谒主教——一位主教,而心中诚惶诚恐,我生平从未有一次去拜访人家而无姊妹陪伴着。平时,我不经人问到,总是安静的不作一语,这一次我得自行说明前来的目的,且详陈我要入圣衣会的 理由了;要证明我的神召是确凿有据的,这一点我自当尽力说明啊。但是天主得给我特殊恩宠以克服我的羞怯。自然,那是千真万确的;「爱,是无所不能的,有了爱,每件事都似乎是可能的,可行的。」只是由於对天主的爱,使我能征服这些困难,至於那些继之而来的难题,乃是我为圣召付出的最高代价。我说,那是很高的代价;但执笔的此刻,我是在圣衣院中了,置身於这为我渴望已久的 清凉荫蔽之下,我转而觉得换取我这幸福的代价原极低廉;如果仍然要付出一些以保持这种幸福的话,虽再受种种考验我在所不辞。
我们在倾盆大雨中到了贝郁:爸爸不愿他的小公主的华服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去叩敲主教的门扉,我们就搭了公共汽车前往。我们的运气真不大好,主教同他的神职人员们正在做大黑弥撒,教堂里挤满哀泣着的妇女;而我那天穿的却是浅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站在那里,颇惹人注意,许多人都在看我。当时雨下得那么大,一时无法离开教堂,而最糟的是,爸爸本着一股虔敬教友的热诚, 带着我走进堂中的最前面去,我只有极其顺从的跟着他向前走,以免使他不快,但我真担心自己会扰乱了贝郁那些热心的教友们,那些人以後我是没有机会再遇到了。末了,在那高大祭坛後面,我看到一座小圣堂,在那里我感到自在而舒适:我在这里可以用全部的时间来热切祈祷,直到雨停我们可以走开为止。当走出来时,爸爸要我注意一下这教堂是多么壮丽,那时,人已散去,似乎更显得美轮美奂;但我全无心情来观赏任何的事物了。
我们出了教堂乃迳去拜见瑞委罗尼蒙席,他那天正在等侯着我们前来,时间是他代为约定的,但不巧在那时间内他恰好不在。我茫然的穿越了不少的街道,皇宫附近有一家精美的旅社,爸爸就带我在那里用饭,那些可口的菜肴我全然无心品尝。亲爱的爸爸对我是那般的慈爱,告诉我不要烦恼,主教一定会成全我的希望。我们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又去拜访瑞委罗尼蒙席;这一次另有一位先生在门口侯见,但那位总本堂传出话来请他稍待,我们就先进去了。可怜的人,那天真够他等的,因为那天我们会见的时间相当长。瑞委罗尼蒙席很是和善,但及至他知道我们来谒的目的後,深感惊诧。他微笑的望着我,问了我几个问题,随後他就说:“这边来吧,我陪你们去见主教。”当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殊盈盈欲堕,他就说:「现在,把你的金钢钻先收回去吧,主教也许不愿意看到呢。」他带着我们穿过几间大屋子,壁上都挂着圣像,那巨大的尺寸,使我更觉得自己渺小如蚁,我心中忐忑犹豫,不知对主教说些什么才好。
主教正在长廊上同两个神父讲话;他同这位蒙席讲了两句话,就一向回到我们正等侯在那里的书室中来。书室中有一把很大的圈椅,朝向正在燃烧着的火炉摆放着,当主教进来时,爸爸就在我的旁边跪下接受他的降福;两位神长随後就坐了下来,分坐在火炉两旁,中间那把圈椅做什么用呢?瑞委罗尼蒙席要我坐时,为了礼貌关系,我实不敢去坐,但他一定要我坐;我不是应该在这里表现服从的精神吗,於是我就不复犹豫的坐下来了。我看到主教坐的只是一把平常的椅子,而我却安坐在可容得下像我这样的四个小人儿的圈椅上——但我坐在里面实在觉得并不舒服。我希望爸爸提起话头,但他要我自己说明前来的目的。我当然尽力的说得流利畅达;但主教早就听到过不少流利的言词了,我的雄辩似乎并未能感动了他,如果有一位神长从旁为我美言一番,对我人有好处,伹是并没有,我自那方面得到的却是有力的反对。
主教问我,是否我早就有意入圣衣会了;「啊,是的,主教,」我答道:「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啊,对了,」瑞委罗尼蒙席大笑着对我说:「但你还未对我们讲,那足足有十五年之久了。」我微笑着向他答道:「真的很久了,但算起来也没有好多年,自从我懂事的时候,我就想做修女了。自从我了解圣衣会中的情形时,我就决心去入会了,因为我确实感觉到那就是我内心渴望着前去的地方。」(姆姆啊,我无法把我原来的句子记下来;我想当初我说的也许更得体一点,在这里我只是向你说个大概的意思而已。)同时,主教是自父亲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我难道不应该在家中多待一些年来安慰他吗?当他听到爸爸反而代我请求,希望在十五岁时我就能离家修道之时、他是多么的惊讶,感动,你是可以想像出来的。但那自然也对此事没有什么帮助,主教说,他一定得和那修会的会长谈谈,才能做决定;倘不经过这一步骤,是办不到的。
这是最使我难过的话,这是最使我难过的答覆,我是又碰壁了。我不只让主教看到了金钢钻,且使他看到了一颗颗如雨般纷纷而下的金钢钻。我看出来他目睹此状大为感动。他以手臂搂着我的脖颈,极其慈爱的安慰我,据说还没有其他的人得到过他如此亲切的抚慰呢。那么,如此看来还有一线希望;他觉得我到罗马去一趟乃是上策,因为那更会坚定我的心志;我该高兴,实在不应该再哭了。他下周将到里修去,为我的事去见那修会的会长,他一定在我旅义期间,将他得到答覆函告我,得到这样的结果,我真该心满意足了。我还需要说什么呢,即使说出来有用,我也不想再说什么话了。我所仗恃的流利口才:如今已是涸竭了。
主教一直送我们到花园那里,当爸爸对他讲起,这次我为了使自己看来年纪大一些,特别将头发高高的梳了起来。主教听了觉得很有趣。後来他对这事他并未忘记,他一提起「我的小女儿」来时,总要讲起我这个头发的故事。瑞委罗尼蒙席一直陪我们走到花园尽头,他说:「简直从来没听见说过,女儿要献出自己,而做父亲的也同样的热切。」爸爸向他询问了几项有关去罗马朝圣的问题;譬如说,谒见教宗时要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现在,他当时的神态,犹清晰的浮现於我的眼前,他曾在瑞委罗尼蒙席身旁转来问着:「我是否可以这样做法呢?」方才,他曾对主教说过,如果不准我入会,我就要去面谒教宗恳求了,爸爸的言语及做法,都是未经事前考虑过的,他是一个风度优美的人,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主教不禁大为感动。(主教平时曾接见过不少娴熟社交礼貌的人士,但是他这次接待这个「法兰西纳瓦里之王」和她的小公主时,觉得他们自是与众不同。)
走到街上,我又哭了起来;并非完全是为了失望,而主要的是害得爸爸陪我白走了一遭——他本来决定一得到主教满意的答覆就打电报告诉圣衣会修院的,但事既如此,他只有惆怅无言的走上归途。我那时候真觉痛苦极了!我一切将来的计划似已完全破灭;我越是想把握住环境加以利用,而情况越是恶劣,这是一段悲伤的时光,但却是相当平静的:我只是祈求天主的旨意得行,此外更无其他。有一次我在里修,为了得到点精神上的慰藉,特赴圣衣院,结果我在你那里真的得到了心灵上的支持。你对我的痛苦,颇有同感,使我永生难忘。如果我狂妄的冒着不敬的罪名,我就要向你引用吾主在受难前对宗徒们说的话了:「你们……在这痛苦的时光守在我的身边吧。」我亲爱的姊姊们,那是一种多大的安慰呢?
从贝郁回来三天后,我要走上更长的一段行程,去到罗马。这是多么忧人心意的旅行呵。这次的旅行,使我对这阳光下的世界,这充满了阴影与虚幻之地),了解得更为清楚,实较由书本上得到的启示更多。并非我此行未曾看到瑰丽的景象,奇妙的艺术与古圣先贤的遗迹,那些我确是看到了不少,我更有幸能践履宗徒们踏过的圣地,殉道者洒过鲜血的圣土,凡此引人虔敬之思的一切,使我的灵魂天际线为之扩展。我很高兴能到罗马来;但同时,我十分了解,一些怀着世俗之见的人,以为爸爸带我来旅行,是为了使我把弃俗修道的事多考虑一下——旅途风光会使不太坚定的信心为之动摇的。你知道,参加朝圣者泰半是高级社会人土,在我同瑟琳真还是一宗新鲜的经验。但我们并未因与一些高贵之士同行而生歆羡之心,我们觉得一些头衔官阶,荣华富贵,原不过是一些飘渺云烟,隔了一段距离,我们有时觉得那很了不起,但仔细走近一看,才知一切发光的未必皆是纯金。我已了解「遵主圣范」中的话:「荣名高位,尽属虚幻,不值追寻。」我明白真正的伟大在你灵魂的意向,而不在你属于什么名门望族,伊希亚不是也告诉我们了吗,天主对他所简选人皆另锡嘉名?圣约翰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吗:「对那将得到胜利的,我定要……给他一块白石版,其上镌有新的名字,只有接受它的人才能认识。」只有在天堂之上,我们才能有幸做高贵的尊亲的子女,只有在那时,我们每个人才自天主处得到应得的报偿;在世间为了爱天主而忍受贫穷,甘居卑微者,在天堂始得居高位,尊贵而富有。
另外我体验到的一件事,则是关于传教土者,我从未与他们有很多的往还。我往昔读到圣衣会的宗旨:为传教士祈祷,颇感不解。我们当然是要为罪人祈祷的,但为什么还要为传教士们祈祷呢,他们的灵魂定然都是水晶般纯净通明啊:真使我大惑不解。如果客观的看我的圣召的话,我的义大利之行确有其必要。我的意思是,在旅途中,我差不多有一个月之久,舆许多有圣德的传教士们有接近的机会,我开始认识出来,虽然他们崇高的职司使他们的地位在天使之上,但是他们也像其它的人一样,有其脆弱及软弱处。这些好神父们是「地上之盐」,如果他们尚需要我们祈祷,且迫切的有此需要,那么对那些较懒怠的,我们该当如何呢?「如果盐失了味,」吾主曾经问道,「什么能够使之有味呢?」姆姆,我现在知道,为了那些保持人的灵魂的盐而祈祷,俾其真味永弗消失,这任务(一如我们圣衣会修女之所为。)是多么的奇妙。我们所献的祈祷舆牺牲,皆是为了使神父们常保其传教的热诚:当他们忙着以身作则,讲道启廸,努力将灵魂带到主前之时,我们乃为他们而祈祷。啊,我不能再絮絮的说这些了,尽情说下去,会永无休止之时。
现在,姆姆,我要告诉你旅程中的故事;我不敢保证那定不会使你厌烦,我只是乘余暇时间偶尔写下几行,所以,我也不能对我所要写的预先计划好。(因为我是每每趁空闲时间,提笔零碎写下一些,好在于天堂之上,我烬有许多时间向你诉说主对我的仁慈。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再说其它的话,你会在一瞥之下,略知我旅途中的概况。同时,我所用的都是一些通俗的日常言语,我提笔写下去,想到那里就向你说到那里,好像一个孩童,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做母亲的都会耐心听的。
朝圣团原是定于十一月七日才自巴黎启程的,但是爸爸带我们提前一两天到了那里,以便观览一下当地风光。清晨三点钟,道经里修时,我蒙陇思睡,但我的脑中仍模糊的盘旋着一些念头,想到要去的陌生的地方,以及将耳闻目睹的、一些新鲜事物。爸爸的兴致格外高:车开之时,他开始反来覆去的一遍遥的唱着那支老歌:
在宽广的大路上,
我们沿着衰草古木疾行。
到了巴黎,我们开始观光;亲爱的爸爸竭力使我们开心,好像觉得我们以后再无机会观览国都胜景了。所看的地方,只有一处使我流连,那便是胜利之后大教堂。我简直描绘不出我跪倒在圣像前时心中的感觉;我充满了滦挚的感激之情,只有泪下如倾。(宛如我初开圣体之时。)圣母明确的显示给我,她曾向我微笑,并曾痊我重病;我知道她确曾柔情欵欵的注视着我,以我为她的孩子——我开始喊她做「妈妈」,因为「母亲」似觉不够亲切。啊,我曾那样热切的祈祷,希望她能不断的关注我,并使我的美梦早日实现,以她那无玷的衣袍遮庇住我。我自幼就如此希望,长大后,我开始了解,加尔默罗山乃是我能寻到那荫庇的唯一的处所。
我也向我们的胜利之后祷求,请她永保我心灵的纯洁无瑕,我也想到,在这样漫长的旅程中,可能会有一些景象与声音扰乱了我的心曲。我怕看到一些罪恶的事物,那在我还是一本未曾打开的书呢;那时,我还未曾由经验得知,「对于心地洁净的人,一切都是洁净的。」一个单纯而正直的灵魂,任何事物皆不能伤害它,因为伤害我们者乃我们有罪的心灵,而非我们身外冥顽无知之物。我也怀了同样的意愿向大圣若瑟祈祷;我对他也极其敬爱,那份崇敬之情,原是与我对圣母之爱连系在一起的;我每天皆以下面句子做为祷词的开头:「圣若瑟,童贞之父及保护者:…:」我觉着在这圣人的保护之下,我可以在这遥远的旅程中极其平顺,我将有恃而无恐。
参观了致命山上的大堂,并将我们献给耶稣圣心以后,在七日凌晨,我们就首途出发了。不久,我们就和那些同行的人都熟识了;我和陌生人在一起时,常觉窘促羞涩,往往想不起说什么话才好,但是我那令人不快的羞涩语迟的毛病,这次似乎完全改正过来了。我竟能和一些社会上的女士们,神父们,甚至珂谭西主教本人侃侃而谈,应对自如了,好像我是自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这件我自己也惊讶不置。大家都对我们很好,爸爸似乎为了他的女儿们很得意,而在我们这方面,我们同样以有这样一位慈父为荣。在所有的旅客中,没有再比他风度更高雅的了。他总愿我同瑟琳和他在一起,而在沿途停车之时,他看到我站在一边,就会叶我过去,亲切慈祥的以手臂搂着我,好像我们在家中时一样。至于瑞委罗尼蒙席,则总是在一旁悄悄的观察着我的举动行事;他总是在相隔不远处注视着我,而当我在食桌边未坐在他的对面时,他就转过脸来望着我,和我谈话。他之注意我乃是意中事,他要看看我是否适宜过圣衣会修院中的生活,并且,我想他一定给我打了好分数了,因为在到达旅程终点时,他表示赞助我的修道的志愿。(虽然后来他并未帮我的忙,这个你是知道的。)
罗马是我们的目的地,在前往的路上,有许多奇妙的景色引人人胜,瑞土的山巅,皆缥缈于云际,有优美如画的流泉山瀑,幽谷中的凤尾棕,如此的亭高,石南红成一片。自然之美的画面,是这般的豪华富丽,使我感动深深,天主在人们暂居的流放之所,在瞬即消失的世界上,尚不惜浪费这样的杰作巨构,大块文章!我靠近车门而立,大张着眼睛,屏止了呼吸巴望着;我真恨不得同时能看到路两边的风光。但当我转头向另一边望去,景物竟是如此的殊异。一会儿我们到了山边,下临崖谷,望下去是如此的幽深,好似要将我们吞噬。不多时,我们又经过一个景色悦目的村庄,其中的教堂同山庄的顶楼,皆笼罩在皎白如雪的轻柔云影的华盖之下,傍晚宽广湖面的静静水上,反映出蓝空夕照,美丽得宛如仙境。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我们可以看到高山峻岭,不过轮廓线藤胧莫辨,而当那云覆的顶巅闪烁于阳光之下时,则璀灿奇丽至不可逼视了。
这些美丽景色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我更深深的体会出天主之伟大及天国之庄严华美。我也了解出修道生活之真正义蕴——那即是完全祛除了个人的意志,做克苦的工夫而不为人所知;我更看出,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失落了圣召的理想,而一味顾及其小我;我心中更想:「当将来考验我的时刻到临之时,我将静居于圣衣会修院隐室的四壁之中,我抬眼望到的,将只是一角星空,那样倒很好。那时我将忆起了此刻所见的美景,那将使我格外振奋,当我在心中想到了我爱之超过一切的天主,及其伟力与大能,我将对渺小的自我更不置意。天主为热爱他的人所预先储存的,我已先尝,地上一切的虚幻之象,更不能引动我分毫了。」
前面,我曾提到了天主创造的奇景;现在,我要对他赋予人类的奇妙能力,加以赞扬。我们的第一站是米兰,在那里,我们参观了那摆满雕像的云母石建的教堂。瑟琳同我下车后完全没有休息,我们只跟在谭主教身边观赏一些胜迹,我们决心要把那些古代的遗迹都看看,并听听人们对这些如何说法。甚至于当他在圣查理士墓前做弥撒时,我们也都追随着他,我俩和爸爸都紧靠在祭坛的后面,我们的头欹在棺上,圣人的遗体着了圣服停放其中。我们就一直这样跟着主教,除非他要单独行动时我们才走开。我们又曾和那些旅客们一同登上那最高的云母石建的顶楼,一些神经过敏的妇女们走上第一层时就停步不前了,并且还用手遮起眼睛;我们登高远望,米兰全景皆在足底,一些过往的行人,渺如蝼蚁,那真是奇妙极了。自那使人目眩的最高层下来,我们又坐在马车上开始了巡行——我们可以享受这样的游览之乐达一月之久,可谓极尽游目骋怀之趣,日后归来我将倦于再行出游了。
米兰的圣墓,更极其闳丽壮观,那些皎白的云母石雕像,由于艺术家的神工妙技,一座座栩栩如生。那些石像皆错落的安放於墓园之内,更显得美观生动。你会觉得那些艺术家必是充满了灵魂不朽的理想,才创造出如此美妙的杰作。那边有一个孩童的雕像,在他父母的墓前散花,你会以为那云母石已经失去了重量,那些花瓣似是自他的手指间轻轻的飘了起来。那里还有一个孀妇石像,其上的面 纱以及轻绾着一个少女头发的丝带,都显得飘然欲动,使人不禁想到如果它们滑落下来,一阵清风就会将它们吹回。爸爸见我们那样快乐,他也觉得很高兴。在瑞士时,他感觉到有点累,现在他的兴致又恢复了。他与我们一样对这些优美的事物大为欣赏,他有着艺术家的灵魂,对所见一切的衷心赞赏,使他那俊美的面貌更显得容光焕发。
有一位老先生是和我们一起自法国来的,他好像是毫无诗意,他似无心和我们一同观赏,他的声调表示出老大的不高兴:「这一路上,法国人可大开眼界了。」可怜的老先生!我觉得他还不如待在家中为愈,因为他似乎一点也未曾感到旅途中的乐趣。他常常在我们近边,嘴里不停的抱怨着;他不喜欢这辆马车,这些旅馆,他遇到的这些人,以及我们所经过的一些地方——总之,事事都不合他的 意。爸爸像平时一样的和悦雍容,常常和他掉换座位……以使他高兴起来;爸爸是无往而不自在,与那位令人不快的旅伴恰成一对比。人们的性格竟有这么大的不同,在我决心弃俗修道之顷,却有机会来观察研究这些世相人情,这是多么有趣啊。
当我们抵达威尼斯,景象就完全不同了,这里没有都市的扰攘,只有船夫招揽乘客的声音,以及欵乃的桨声打破了周遭的静寂。富有魅力的威尼斯,我深深的体味出它那寂寞的情调!那堂皇的道吉宫,尽管房间宽敞装点着珍品金饰,有着雕镂的栋梁同云母石的家俱,以及绘画精品,但也弥漫着一股感伤的意味——那有着穹窿圆顶的大厅,那些残酷的统治者曾在其中审判人的生死,那声音似犹迥向於空气中。多少年经已过去了,可怜的囚人已无须再受苦,更无须终生幽闭黝暗的狱中了。当我们到达那曾做过牢狱的可怕的地方,好似回到了往昔教难的时代;我很想在那里多停留一会儿,仔细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并未能达到目的,後来,我们走过那道叹息桥了——据说,所谓的叹息,乃是一种解脱的浩叹之声,当那些不幸的人自地牢中被提出去受刑,以死亡来易换那长年的禁锢时,不禁轻快的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
我们离开了威尼斯後就到波都阿去,在那里我们曾敬礼安东尼的不朽之舌,後来并至邦罗那,在那里停放着圣女加特利纳的遗体,容颜上仍清晰的可以见出圣婴小耶稣亲吻的迹印。我如这样一直的将沿途的风光趣事写下去,连篇累牍也无法写完,我只有选择旅程中比较重要的地点略加敍述。
我很高兴离开邦罗纳,我觉得那地方完全被一些行为嚣张的大学生所糟塌了,他们蠭涌街头路侧,不论我们走到哪里,他们都是在后面跟踪着——尤其是有一次,他们中间有一个的举动,最使我不快。我们离此地到劳伦都去,真是使我再高兴也没有了。怪不得圣母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做为圣家休憇的地点,这是一个充满了平和、快乐与穷苦的地方,十分宁静。这里的妇女都穿着本国服装,不像其它地方似的,一味模仿巴黎的流行时装。劳伦都这小地方使我十分喜爱,而圣家旧址,也给予我极深刻的印象。我置身于圣家的屋顶下,中心感动非常。我们的救主,曾经注视过这些墙壁,汗水曾自若瑟的眉梢滴落到这地面之上;就是在这里,圣母曾抱着她童贞孕育的耶稣圣婴走出走进。我看到了天使曾来向她报讯并致敬的小屋,我并曾将念珠放在一只小碗中片刻——耶稣圣婴就曾以这个碗吃过饭——这些事使我每一忆起就为之欣然。
最高兴的是,我们在主的故居接受了他——领了圣体;就在他所寓居的地点,我们成了他的有生命的宫殿。本来,按照义大利的风俗,每一处的圣堂中,只有一座祭坛保存圣体,只有在那圣坛前才可以领圣体,在劳伦都这地方,那圣堂宛如一个云母石的盒子,圣室就如同镶在里面的一粒珍贵的钻石,而圣坛就在其外。这使我同瑟琳觉得有点未惬于心,我们要到那枚钻石似的圣室里去领。于是,我们任着爸爸同其它的人在外面领,他原是一个极随和的人,我同瑟琳则另外去想办法。朝圣团中有一位神父,得到了特别的许可,在圣室中做弥撒,我们就去请求他,准许我们在那里颁圣体;他将两个圣体放在一个圣盘内,我们很幸运的就在那神圣的地点恭领了圣体。这真是直接来自天上的降福;更无适当的语句来形容我们的欢快的心情。将来,我们要在吾主的另一永恒居所与他合而为一,到那时我们将有无限的快乐,永无悲惨的离别,更无须再自他神圣的居所剥落一两块泥片以作纪念,因为他的家亦即是我们永恒的居处了,这次的恭领圣体,不啻是异日福乐的先尝。他现在使我们先看到他地上的寓所,使我们对贫穷及潜修的生活发生了热爱;而他将为我们准备天上的宫阙,在那里我们将看到他,不复隐於孩提之形,或圣体之内,而是在他真正所是的尊崇无比的光荣里。
我还得说一些我们旅途终点——罗马的风光。罗马,我原望在其地得到慰藉,而只得到了一个十字苦架。晚上我们抵达那里,在车中就被那些搬运夫唤醒了:「罗马!罗马!」啊,那不是一场梦,我们是真的到达那里了。我们抵此的第一天就是在城外度过的,就一些方面来讲,那颇快人意;围绕着那名城废址,留下了往古的迹印,而中心却是一些大商店同旅馆,好像巴黎一样,驰骋广场之中,留下了引人萦思的回忆;但我不必将参观过的地方一一记下了,导游的书中都有;我只记下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就够了。看到高里赛圆场我很高兴;我想,在那殉道者为基督流洒鲜血的广场中,我可以跪下,并一吻那圣地了。但怎想到竟未能顺利的如愿以偿;那中心只是一堆瓦砾,朝圣者得在那一堆障碍物的後面祈祷——那是一堆凌乱的颓瓦与石头,有什么方法好想呢?我能不走下考里赛广场而离开罗马吗?不,我绝不肯那样;对於导游者的说明,我充耳未闻——我只是下了决心要下去,我甚至想请那个路过的工人把他的梯子借给我们;我幸而未曾那样做,否则他会以为我是疯了。
由圣经福音中我们知道,玛达肋娜圣女在天使向她显现以前,曾数次去朝圣墓。我也是一样;我的希望一时似无从实现,我就一直向下注视着那堆瓦砾。而(并没有看到天使)最後终於发现了我所寻求的捷径:「快点,瑟琳,」我喊着,「我们可以从这儿下去!」不消一会儿工夫,我们就爬过了那些障碍物,其地正堆着一些瓦砾,我们爬过其上,然後自那断壁残垣间一步步的走了下去,爸爸见我们如此的大胆,极感惊诧,不多时,他呼唤我们不要再往下走了,还是回来吧,但这两个小淘气怎肯听从;好像一些兵士们因了危险当前而更为勇敢,我们前进途中遇到的闲难,却叫我们更为奋发鼓舞。瑟琳曾听到导游者的说明,在那砌有十字特别记号的方位,即曾有殉道者致命其处,不多会儿她找到那地方了,我们就跪在那旁边,我们两个灵魂,却有着同样的意念。当我的嘴唇触到那最初的基督徒曾洒溅鲜血於其上的土尘,我的心跳动得多么剧烈啊!我求主赐我恩宠,做为主殉道者的见证,我的心中深感到我的祷求已被接纳了。
这并未躭搁多久,我们就在那地点拾了一两块小石头,随即又回到那颓垣之下,又开始了我们冒险性的爬行。爸爸并未责备我们,我们很快乐。当真,我们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做法勿宁说有点高兴。天主显然是格外维护我们,其他一些朝圣者并未曾注意到我们溜开;他们走得比我们更远一些,当然只是去瞻望那些壮丽的穹庐,或是在导游者的解说下,只去注意那些雕刻着小爱神的飞檐了——导游者及我们那些教会中的友伴都未能窥测我们快乐的隐秘。
地穴中的景象,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奇妙回忆;当我阅读殉道的圣人们的傅记时,即曾想像到此地的情景,而竟与实际情况相符合。我们下午大部分的时间皆在那里度过;其地的气雾,颇能激发人缅忆先哲的幽情,我竟然觉得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太短促了,好像只有几分钟似的。我们不能空手离开那里而不带走一点纪念物;於是我们就待在那里,等到那些参观的人士们走开了,瑟琳同我就一直爬到埋葬圣女则济利亚的墓底,带走一点因埋葬她的遗骸而圣化了的泥土;在我来到罗马朝圣以前,我对这位圣女并无特殊的虔敬之情,我今番竟得机瞻谒了她的故居,那原是她殉道的所在,如今已建为一座圣堂。我现在已明白她被尊为音乐主保的原因了——那并非由於她的声音之美,以及她的音乐天才,而是纪念她在心灵深处唱的歌——歌赞隐居心间的天上净配。
自那时起我对圣女则济利亚感到恃别的崇敬,与她结下深厚的友情。她成为我所敬爱、信赖的圣者,我向她倾诉我心中的秘密,她的每件行事都使我心动,尤其是她将自己献於天主之手的方式,以及她对主无限的依恃,结果她终以自己童贞的理想,感化了沉溺於世俗欢乐的人们。则济利亚圣女使我想起了圣咏中的新娘;「战场中之歌」恰好用来形容她的精神。她整个的生命就是一首谐和之歌,在她忍茹种种苦难之中,逐渐高亢悠扬;因为她将福音蕴藏於她的心头——就在这颗心中,她那神圣的爱者寻了休憇之地,这原是理所当然的啊。
自然,我们之去参谒圣依搦斯教堂,此事本身也对我含有友情的意义;在我童年之时,这位圣女就是我的友人,现在我是到她的家中来拜访了。关於那个以她之名为圣名的人的况地我向她说了许多(译者注),亲爱的姆姆,我尽力想把她的一点遗物给你带回到里修来。我能得到的只是一片红色的小石,当时正好自一面镶嵌富丽的石壁上落了下来,那还是依搦斯生时的建筑,可以想见她的眼睛一定曾注视过它。亲爱的圣女,她是多么好,眼看我按照一切规定是无法得到她一点遗物了,而她却使我捡拾到我所要寻求的!我常常觉得那是她格外的体恤关爱之处;那一片小小的石子,也证明了这位慈和的圣女对於我的亲爱的姆姆之爱心与佑护!
我们以六天的时光,在圣城饱览名胜古迹,在第七天上,我随同众人去觐见人间最伟大圣哲的那一位——教宗良十三世。我是多么的渴望这一日的到来,但又是多么的忐忑忧惧!我的圣召之能否实现,都决定在这一天了。贝郁的那位主教处并无任何讯息,你在一封信上对我讲,他未像往昔似的那般嘉许我,现在,除了得到圣父的允准以外,还有什么希望呢?惟有尽量请求,尽量鼓起勇气来向教宗诉说!我一念及此,不禁颤抖——天主知道,我将如何顺利通过了觐见圣父这一关,除了瑟琳以外,更无人能陪伴我。她帮助我度过了那段最重要的时光,使我永不能忘;我的能否入会,是成足败,几乎完全在此一举了。她对我的这次觐见,也完全当成自己的事,可以说和我怀着同样的心情。
当时那些神长们都赞美我们这一双小姊抹表现的亲爱的精神。我记得,一天晚上我们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因椅子不够分配,我就坐在瑟琳的裙边。我们看来是一对那么相称的小人儿,一位神长说:「瞧这两个小姑娘,彼此这样的相爱;她们简直是谁也离不开谁呢。」是的,我们彼此确是极其相爱,但我们的友爱是如此的不自私,且是如此的强韧,我们并不因想到未来的别离而烦恼——我们知道, 即使我们彼此隔离开,但在精神上我们依然是彼此接近的,要她到加尔默罗海岸旁的一只小船上去看我,她并不会感到痛苦;她宁愿遵承主的意旨,在世俗的惊涛骇浪中生活着,要她过多久就多久,当时辰到来,自会引渡她到一港湾。
十一月二十日,正是个主日,我们穿上参加大典的衣服,黑色的衣装,有着带繐子的外套,以蓝白相间的带子,挂着教宗的圣牌,我们通过了圣城梵蒂冈,到了教宗自己的圣堂之内。八点钟到了,我们看到他穿了祭衣来做弥撒,心中异常感动,他对堂内的朝圣者们降头完毕,然後开始做弥撒,其虔敬庄严正配得上基督在地上的代表的身份。当吾主藉了他的大司祭之手,来到地上时,我的心跳动得多么剧烈,我祈祷得多么热切!在那时刻,我具有一种信赖依恃之感,在那天的福音中,有这样动人的句子:「你们,我的小羊群,不要伯。你们的父决心将天上的王国给予你们。」在短时期内,加尔默罗的王国就是我的了,我对此能怀疑吗?而吾主所说的另外一些话:他为宗徒们预备天国,一如他的父为他预备的王国一样……我却在当时未能想起,那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只有背负 十字架并忍耐苦难,才配领受天国。(他告诉他们)希望他们如基督般忍受苦难,以进入他的光荣。除非他们喝他的苦杯,便不能坐在他的身边。啊,我就要饮下圣父给我的杯了,一个苦杯,饮下时并非不和着眼泪。
接着是第二台弥撒,感恩的弥撒。随即觐见开始了。教宗坐在一张巨大的圈椅中,披着白色的长袍和外衣,戴了白色的小帽,着了一件白短衣,一些位红衣主教,总主教,同主教们环立他的周遭,但我无意去注意这些,因为我只注意到圣父本人。我们一个个的行经他的身边,每个朝圣者先吻他的足,然後吻他的手,并接受他的降福;随即有两个护卫轻轻的触他的肩,示意他站起来——我说的是触那个朝圣者之肩,而非教宗;我这个故事叙述得多么缺乏精彩啊!当我进去以前,我下了决心,要说出我的愿望;但当我看到瑞委罗尼蒙席置身於许多人之中,站立在教宗的右边,我的勇气顿时消失了!同时,好像瑞委罗尼蒙席传出话来,说是因为觐见的人太多,什么也不能说。我转身和亲爱的瑟琳商量,她对我讲:「要说的。」片刻之後,我是匍匍於圣父的足边吻他的鞋子了:但当他伸出手来时。我将之握住了,泪眼盈盈的仰目望他:「圣父,」我说,「我求你赐我一个恩典。」他俯首向我,他的睑几乎挨到我的脸了,他那乌黑深邃的眼睛,似乎看透了我的灵魂深处。「圣父,」我说,「为了庆祝您的金庆大典,我请求您恩准我於十五岁时入圣衣会修院。」我定是因感情激动,而语音不清;於是他就转向瑞委罗尼蒙席——那位蒙席正在那里面带惊奇不满的神情在瞅着我呢——并且说:「我不大明白。」如果当时有天主的旨意,瑞委罗尼蒙席会很容易的就将此事顺利促成了…但是并非如此,这次对我完全是苦架,而非华冠,「这个孩子,」这位副主教说,「很想在十五岁时进圣衣会修道院,她的长上们如今正考虑这件事。」圣父极慈祥的望着我,但他说的话只是:「孩子,很好,按照长上之命去做吧。」我的双手都放在他的膝上,再做一番恳请:「是的,但是,圣父,如果你发下话来,每个人都会奉行的。」他注视着我,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皆极有力:「安心吧,安心吧;如果天主要你入会,你定然能够人得成的。」他说时是那样的热诚而有信心,语音至今犹似萦绕在我的耳畔。
他的和蔼使我鼓起勇气,我正准备再说下去;但是那两个护卫见我对他们礼仪上的触肩全不注意,遂以臂拉我,瑞委罗尼蒙席帮着他们使我起来;但我的双臂仍不肯挪开教宗的膝头,他们就用力将我拉开,教宗将手放在我的唇边,使我亲权戒,又举起手来降福我;他的眼睛又凝视了我好一会,我的眼中满是清泪,瑞委罗尼蒙席遂又得到了像在贝郁同样多的钻石。啊,他们把我拉到门边,(或许可以这样说),另一个侍卫给了我一枚教宗的纪念章。排在我後面的瑟琳,把这事情全部的经过都看到眼里了,她的难过程度不亚於我,她想请求圣父降福圣衣会修院,瑞委罗尼蒙席对此不表赞同:「圣衣会修院已得到降福了。」圣父也很和善的说:「是的,圣衣会修院已得到降福了。」
当爸爸排在朝圣团里其他的人们之中觐见时,瑞委罗尼蒙席极客气的说:「这是圣衣会修院中两位修女的父亲。」教宗以手抚着我的父亲的头,好像因了他的与众不同,教宗特以天主之名加以神秘的印记。呵,父亲如今是在天堂之上了,这个四位圣衣会修女的慈父;吾主是以自己的手加诸他的额上了,而非假其地上代表——教宗之手。那并非预示他致命之苦,却是赐他的忠仆以永恒的光荣。爸爸看到我於觐见完毕时直流眼泪,他也觉着很难过,竭力想安慰我,但却未能做到。我当时的心中却另有一种宁静之感;我已经尽力之所能来应答吾主的意旨了。但在表面上看来,我得到的只是失望;吾主并未给我任何启示,好像他已完全离我而去了。又是一个阴霾天气,义大利的天空遮满了云翳,并为我洒了一掬同情之泪。现在一切皆已成为过去,我的目的既未能达,我对旅途中所见所闻概不感觉兴趣了。只是圣父对我最後所说的话,颇有安慰我心的力量,那是有预言作用的;尽管阻碍重重,天主的意旨终於完成了——他的意志——而非凡人的。
在过去的一些时光中,我有个幻想,就是把自己献给耶稣婴孩做一个玩物。他愿意怎样对我就怎样。我说的并不是一件贵重的玩物;把一件贵重的玩物给了一个孩子,他只有呆呆的坐着看着它,而不敢动它。但是如是一件平常的玩物——一个皮球,他可以爱怎样玩就怎样玩:他可以扔它在地上,踢它到各处,在上面扎个洞,把它抛在一个角落,当他兴起时也可以抱在胸前,我也要天主同样的随他的心愿来对待我:这里,在罗马他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对待我了……啊,如果这小孩要在球上扎一个洞,看看里面有什么,看完了,满意了,把球一扔,去睡觉了,谁知道那小孩梦想到一些什么了呢,而他的球儿却是被他扔在一边,全然被他忘怀了,或者他梦到仍然玩弄它,先扔开它,又捡了起来,让它滚走好远,又拿来抱在怀里,发誓永不让它离开他的手了。是的,他愿意怎样做都成,但是,姆姆,你知道,自己觉得像个球儿似的被扔在一边,是多么难过啊。
我在无望之中仍怀着希望。觐见后数日,爸爸去看西米吊修士 ,瑞委罗尼蒙席也同去造访,他与这位修士是要好的朋友。爸爸对这位修土说,他并未能在我的困难重重之中帮助我解决了难题,并将我立志修道的经过都详细的告诉了他。这位神圣的老人听了大为感动,甚至把这事都记了下来,并以充满热情的声音说:「在义大利的女孩中就找不到这样的。」我觉得这次觐见教宗,似乎对瑞委罗尼蒙席发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他终于相信我是真的有圣召了。第二天,我们很早就动身到拿波里同庞培去。维苏威火山为我们整日发出鸣炮般有规律的声音,并冒出了浓烟。它在庞培留下的创痕使人目怵心惊,这证明出天主的威力是多么的强大!「他的一瞥使大地颤抖,他的一触,使群山冒发浓烟怒焰。一但是我却没有机会沿着遗迹作一次静静的散步,默思人生的变幻无常:旅客太多,终日熙来攘往,那古城遗址向人启发的兴亡之感,是被破坏无余了。在拿波里情形比较好些;有很多的双马拉的车儿等待我们去雇乘,我们乘车往访圣玛尔丁修院,它座落在一座山上,登临其上可俯瞰当地全景。但是,啊,那些拉车的马!它们一路之上,极不驯顺,使我们饱受惊险,竟有好几次我以为最后的辰光已经来到了呢。马车夫反来覆去的喊着那魔术般的字眼「阿批潘,阿批潘!」那可怜的劣马仍一个劲儿的颠簸那马车,多亏护守天神的帮助,我们才得回到了那富丽堂皇的旅社。
一路之上,我们住的都是第一流的旅馆:我生平从未享受过如此的豪华:但是,我们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在金钱换来的豪华生活中所能寻到的。如果我入圣衣会确有希望的话,则虽置身茅檐之下我也会是快乐的。但在金顶、绸幔,云母石阶梯的华厦之内,却没有一种香膏涂数我受伤的心灵!我深知快乐是隐在心底的,与外在的环境无关;牢狱与皇宫本无殊异,我目前在圣衣会中,虽然饱受内在及外在的磨炼,但我却是多么的快乐,此那事事如意的平凡生活及完满的家庭生活快乐得多。
那时,我在外表上虽未表现出来,但我内心实觉抑郁不快,我觉得我对圣父的请求是被搁置忘却了。不久,我才发觉那想法完全错误了。当马车中途停下,别的朝圣者们都下车去吃点心,只有我同瑟琳留在车中,忽然,洛高蒙席——库坦斯地方的本堂神父——探进头来问道:「我们圣衣会的小修女好吗?」我于是得知,每个人都了解我的心头秘密了,他们只是好心肠不愿提起,免我伤心吧了。我的请求,只得了个不愉快的结果,他们都对我表同情。你知道,在阿西西地方,我竟然有幸搭乘瑞委罗尼蒙席的马车,这还是朝圣团中任何一位妇女所未曾得享的光荣呢。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们在阿西西曾饱览一些胜景,那依稀使人忆起两大圣哲:圣人方济各及圣女加肋的芬芳懿行。我们又参观了圣女加肋的姊妹依搦斯的修道院,然后便结束在此的游程。我曾仔细的瞻仰了圣女的面容,随即与最后一批参观者走了出来,如果我不曾将衣带失落在那里就好了!当我在人群中乱徘徊着寻找衣带的时候,一位神长看到了,将它拾来送还了我,但我仍是在那里慌慌忙忙的寻觅着,因为那上面的带扣不知掉在哪里了,没有那个是不大好的。啊,最后我看到它在一个角落闪闪的发亮,我就赶快捡起来扎在带子上了,这次由于寻东西躭搁了不少时间,等我到了教堂外面时,才发现只剩了我一个人了。除了瑞委罗尼蒙席的车子以外,其余的车子都走了。我怎么办呢?我该去追赶一些其它的车辆吗,那会使我误了火车,害得爸爸着急,或者是在瑞委罗尼蒙席的马车上请求挪让给我一个座位?我自然是决定这样做了:但我得尽量的表现得温文有礼,并且壮起胆子来,我更得竭力的镇静,说明我进退维谷的现状,那对他也是相当为难的一件事,因为他的车中坐满了来朝圣的重要人物:一个空位也没有了。幸而有一位很和善的先生救了我,他走到外面,屈尊坐到车夫旁边,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我。
我整像关在笼子中的小松鼠。置身于这么多重要的大人物之中,我如何能够自在从容呢,何况还有那么一位威严可怕的人物坐在我的对面呢。但他却很和气,曾一再停顿了他与同车人们的谈话,而来和我讲一两句有关圣衣会修院的话,当我们到了车站之时,所有同车的大人物们都拿起他们鼓挣挣的钱袋赏给车夫小费,但是瑞委罗尼蒙席却不许我自小钱袋中拿出一点钱来给他;他一定要代我出了那份,他付给车夫相当多的小费。另一次在公共汽车中,他表现得更为慷慨仁慈,他答应尽量助我入圣衣会修院。诸如此类的事的确给了我一点安慰。但是,这回程无论如何没有来时使人愉快。我原是希望教宗能助我达到入会的心愿的,而这希望如今是消失了。我又置身于旷野中,孤立无功;我必得重新依恃吾主的力量,我了解他的救助比他任何的代理人都更可信托。
虽然抑郁沮丧,但我对所参观的圣地依然发生浓厚的兴趣。在翡冶翠城的圣衣会修院中,我有幸看到圣女玛各达琳德芭齐的遗体,在修女们合唱圣咏声中,另一些修女们打开了外围的铁栏以使我们可近前瞻仰。这原是我们未曾料想得到的,于是大家一拥而前,想使自己的念珠能在圣女的墓上触一下,人群当中,只有我的小手才能探进围在坟前的铁格栏,于是每人都把念珠递给了我;这美差使我得意非凡。我总是有能够接触到一些圣髑或圣物的幸运。在罗马圣十字教堂,我们看到了吾主真正苦架上的遗物,还有两根棘刺同一枚钉子,那都封在一个金制的圣匣内,上面并没有玻璃,于是当轮到我时,我就将一根小手指伸进上面的一个洞里,当真触到曾浴浸于宝血中的那枚钉子了。能说这不是他预先许给我在地上领受的特恩吗?啊,天主了解我的内心深处,他深知我的意向是好的,只要不忤他的圣意,我任何事都愿做。我要求的只是一个孩子的权利,他答应我这事并没有什么麻烦,我只是要求能把父亲的财宝当成自己的一样,可以任意来摩挲爱赏。
我不大明白义大利的妇女们为什么受到那么多的限制,人们常常的那样说:「不成,你不能到这里去,你不能到那里去,你的行动有点太过份了。」到处都对我们妇女缺少尊敬,然而,你会发现,妇女们对天主之热诚敬爱,远超过一些男士们。并且,当吾主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妇女比宗徒们表现得更为勇敢,她们一任自己被暴徒们所辱骂嘲笑,并且胆敢冒众人之怒去一拭主的圣容。我想,他既让我们与他同受他在人间自己选择的痛苦遭遇;在天堂之上,位置的排列是按照在先者在后,在后者居先的规定的,那时,我们将更了解天主的圣意。但在这次的朝圣团参观各地之时,我是决计走在前面了,等我到了天堂再在后面等待吧。我记得有一次去拜访圣衣会修院的修士们,在那里每人皆被限制于外面的走廊,而我却大着胆子走向中间的小室,不多时我看到一位可敬爱的该会中年老修士,他在相隔不远处做了个手势要我走开,我走开了吗?没有,我反而走得更近了一些,我并且指着那静室外面的图画,做手势告诉他:那是太美丽了。是的,那时我的发式是散垂着的,我想我看来年纪很小,他以为我不过是个孩子,就极和悦的笑着走开了。如果我懂义大利文,我就会告诉他,我自己也要做圣衣会中的修女了;只是我这如巴伯尔高塔似的远大理想,一时未能实现而已。
我们归途中经过了裴沙同热那亚,就回到法国来了。沿途的景色极其优美;铁路在一段时间内曾贴着海边而行,望去海浪似乎都卷到我们身上来了——彼时其地正值大风雨,且正当向晚时候,所以景色更为动人。在另外一些地方,你会看到漫野都是橘树,挂着成熟了的果实。更有一些碧绿的橄榄树,有着临风翮鼹如同仙子的叶片,秀美的轮廓线看来宛如棕榈。日落之后,多少的小海港上,灯光灿烂,像是最初的星光闪始照耀天空。我这生平最初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的奇景,使我的内心充满了诗意。我并不为了看到的太少而感到遗憾。我的心神是专注於比这更美的奇景了。地上之美我已观赏过,我现在只一心;思仰望天上的奇景了;并且,如果能够帮助一些别的灵魂与我同赏天国美景,即使闭居围圆我也心甘情愿。
幽居于修院中的快乐生活,我是多么的向往!但是,那门扉还不曾向我开启呢;我还得再接再励的去奋斗,并忍茹更多的痛苦。我很知道,一回到本国,我的勇气又将倍增。我渴望能在圣诞节这一天入会。当我们到达里修之时,首先要去访谒的就是圣衣会修院;当时的情形,真非笔墨所能形容!我们在相别一月之后,像是有很多的话要倾吐,我们觉得别离期间比一个月长得多!当真,经过了那次旅行,我觉得增加了好多的经验。亲爱的姆姆,你是那样了解我,你由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看清我的内心,我又得与你相见,又得向你诉说心灵上受到的折磨,我是多么的高兴啊!啊,全盘的经过就是如此,我现在已经将该做的都做了,我已就力所能及的努力去做了,甚至于也向圣父请求过了;我不知再下一步该做什么。你要我给主教写信,提醒他曾许下的诺言;于是,我就用心的写了一封信,只是舅舅看了说是写得太孩子气,他自己又重为我写了一封。正当我要去投邮之顷,我接到你的一封信,向我建议先不要给主教发信,最好再等几天;我当即遵你之命而行,把那封信先收了起来,我觉着我这么做一定不太合适,又过了一些天,在圣诞节前十天,我才将那封信付邮。
那回信一定来得很迟吧?每天弥撒后我都同爸爸到邮局去一趟,看看有无准我人会的信件寄来,但我每天得到的只是失望。不过我的信心仍毫无动摇;我继续请求天主能随我的心愿,而他当真使我如愿以偿,不过并不是出以我所期待的方式罢了。圣诞节到了,他仍然无所表示,他像那佃卧倒酣眠的小孩,把他的玩物扔在地上,毫不注意了。
我心情沉重的去望子夜弥撒;我常常巴望着能够在圣衣会修院的铁格栏后面传来讯息。那时光对我的信心真是一严重的考验。但当我主似乎酣眠之际,他的心却依然是清醒的,我即使是在那种迷茫的情况之下,似也看到了一线光明。只要我们有信心,即使那只如芥子之微,他也将为了坚定这信心而显奇妙的圣迹,甚至不惜撼移高山,但对他亲近的人则不如是了!例如说,对他的母亲,他却任凭他们长年累月的等待奇迹,以考验他们的信德是否够坚定。当玛尔达同玛瑞来给他送急讯,说拉扎禄是病了时,他竟肯听凭他死去;在加利利的加纳,当圣母对他说,主人为了宴客的酒告罄而感到为难时,他对她说,他的辰光尚未到来。但是,他终于给了他们何等的报偿啊!水终于变酒,拉扎禄也终于复活了,吾主当然也可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我,先使我等待,然后,满足了我心头的热望。
虽然那是圣诞佳节,我却大哭了一场;之后,我就去访谒圣衣会修院的修女们。结果如何呢,我首先在那大开的格栏前看到可爱的耶稣婴孩的塑像,手中拿了一个球,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他在那里静静的卧着,修女们正在唱着为他写的一首赞歌,那是我亲爱的姊姊宝琳所做,一字一句使人听来感到无限的喜慰。由这件事更可看出你对我的永远不变的关爱之情。当我向那些修女们致谢时,我又哭了,但这次是喜极而泣。随后,我又告诉了他们一椿新奇的事,那是在子夜弥撒以后,瑟琳为我准备的。在我的房间里,我看到了一个碗,上面飘着一只小小的船儿;在其中耶稣圣婴酣睡着;他的旁边,有一个玩的球儿。在白色的船帆上,瑟琳写下了这样的几个字:「我在睡着,但是啊,我的心灵是清醒的。」而在船上单单的写着一个字——听命!」我未曾自吾主那里得到一个字,他像是闭目而眠毫未曾注意我:但是透过了这些抚慰我的人,表达出他的圣意。这些人原是自他的爱之学校中训练出来的啊。
一八八八年的新年元且,吾主又给了我一个新的十字架来背负,这一次我要独力来背负它了。这在我更是加倍的艰苦,我不知继之而来的还有些什么。据说圣衣院修会已在十二月廿八日诸圣婴孩瞻礼时,收到了主教允准我入会的函件,但是当时她们却未立即告诉我,因为会中规定要等严斋月后才准我入会。这又不禁使我泪下如雨,我一想到要等待这么久——你知道,这对我又是一种新的考验。目前痛苦的是,我已斩断了尘缘;我已解脱了羁绊;却发现天主的方舟又向这离了故巢的小鸽儿闭起了舱门!我知道,我不该为了三个月在世俗中度流放生活,而不肯接受这安排,这是很不理智的;但这虽看来算不得是一回事,而对我却是一新的考验,这会帮助我勉力实践听命以及其它的美德。
我如何渡过了这三个月呢,这确是一段充满了圣宠的时光。我起初觉得,莫如放弃了严格而规律的生活,自在舒服的过几天;反正末了终会达到修道的愿望,现在又何必汲汲于此?但转念之间,我顿又领会出,这段等待的时光实在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决定要过一种更严肃,更克苦的生活。我说克苦,并不是说我要做什么苦行,我怕我是永远做不来那些的;我曾经听说过,圣人们从孩提时期,就过极其克苦的生活,我无意模仿他们——我从未感到这个有什么意味。我想这是由于我过于怯懦的缘故;以我身边的瑟琳为例,她常在一些小的方面克苦自己,我如果也过那样的生活,原不必费什么力。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我宁愿让人们以轻絮和柔软的羊毛将我包裹起来,像一只养得极其丰肥留待在市场上叫卖的小鸟儿一般。我要人家在外表上丝毫看不出我有做什么补赎的必要,但我有我自己的克苦之道。我似是常常喜欢逞一己之意,我就要尽力抑制自己,以实践克苦;有时我遭到误解,但我不要为自己解释,而把冲到唇边的为己辩护的话按捺下去;我更要暗中做点善功,帮忙人家,而并不要使人知道,使人感谢;我更要笔直坐在椅子上,而不能在椅背上以求舒适。这并没有什么,是吗?我只是要做这些小小的克苦,俾使自己不致太辱没了天上的净配,且在这一段学习期间,留下了美妙的回忆。
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那一天终在平静中到来了,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日子啊。圣衣会修院接纳我的日子定在四月二日这一天,瞻礼二,那一天正是欢庆圣母领报的瞻礼,那一年因为严斋月的关系,所以这圣母的节日向后稍延。当我入会的前夕,全家围着桌子为我饯别,这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桌边了。在临别之前,与亲人们的聚会是多么的感伤!当你一心一意要远离世俗,被人忘怀之际,一些殷勤的爱语,温柔的拥抱,使人感到这次的别离确是一种牺牲,而觉得凄楚至极。 爸爸很少说话,只以充满了深刻爱意的眼睛望着我。舅母不时的拭泪,舅舅说了好多话,由此见出他是多么的爱我。我的表姐们,珍尼同美莉,对我更是格外的亲切,尤其是美莉,更使我感动,她把我拉到一旁,要我原谅她以往惹我不快的行事,其实那只是她的想象吧了,哪里实有其事呢。我要将在座的人都一一提到,还要说到我亲爱的莱奥尼姊姊,她在数月之前,曾去往见会中做修女,几个月前已回来了。她亲吻我,拥抱我,热烈亲爱更超过他人。我还没有说到瑟琳,但是,亲爱的姆姆,你可以想象:那晚我们两个小姊妹是多么的高兴,那是我和她同室而眠的最后一晚了。
在那个伟大的日子的清晨,我向百霜籁——我消度童年的可爱摇篮——望了最后的一眼,从此我是和它永别了。然后,挽着爸爸的手臂,我开始登上了加尔默罗的山坡。
今天宛如昨日,家人亲戚都聚在一起,大家一同望弥撒,领圣体,并欢迎吾主神圣的莅临;我身 边的亲人们都在啜泣,只有我一个人未曾流泪。我自己只感到此心怦然,它跳动得多么剧烈啊。当我们在修院门口作别的时候,我竞感觉不出我的心是否还在跳动?这种感受,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验得出,只由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家人亲戚都和我吻别,我跪下来请求那位世间最贤明的慈父祝福,他也跪了下来,以他眼中的泪水降福了我,天使们看到了这一位老人,将正当妙龄的最幼的女儿献给天主,他们一定也要俯视而笑了。
我进去后不多时,天主的方舟之门,随即在我的身后关闭了。我接受了会中全体修女的吻抱礼,很久以来,她们就以慈母之爱对我了。嗣后我将以她们的芳表为自己行事的楷模。现在,我已无须为了理想的实现而等待,心念及此,立即体味到一种向所未有的宁静恬适之感,其深刻奇妙,至不可状拟。这宁静之感,一直充溢于我的心中,甚至在我最忧苦的辰光,也未曾消失。像一些初学一样,我入会后即被派去参加圣咏合唱队。那儿的光线很暗,供着圣体灯,最初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有双眼睛——那亲爱的可敬的珍尼微姆姆的一双眼睛在凝视着我,我当即在她的足边跪了一会儿,感谢天主的恩典,使我能有幸认识了这位同会的圣女!那以后我就与冈扎各姆姆一齐唱圣歌。
圣衣会中处处事事都使我感觉兴趣;潜修其中,似乎完全与世俗绝缘了;我是多么喜欢我的那间小室!再没有任何的东西更能引起我这么大的快乐了,那里极其安静;像是风轻无力,吹动我这只水面上的小舟,天空晴美,不容有一丝云影。我在入会以前所经过的那些艰苦岁月毕竟是值得的。我自言自语的说:「我现时在这里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再好也没有了。」这种快乐是永不会消失的;那并不与初学者入会后的蜜月幻想一同消失。感谢主,当我进这修院的时候,心中并未存丝毫幻想;我觉得实际上的修道生活与我理想中的一样。我所当做的牺牲,我从未有瞬间感到惊诧——然而,姆姆,你是知道的,我最初举步遇到的,棘刺原多于玫瑰!痛苦向我伸开了手臂,我充满爱意的投身于它。在发愿以前,我曾被询问了几个问题,当时,跪在圣体之前,我曾信誓旦旦,我说我之来此是为了拯救众灵。尤其是要为传教士们祈祷。是的,不论要达到什么目的,定得先计划好达成这目的之步骤,而吾主使我们清楚的了解,如果我要拯救众灵,我得背负十字架才能达到这目的,因此,我遭受的痛苦愈多,痛苦就对我愈有吸引力。
其后五年中,我所受的就是这样的痛苦,然而,在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我的感受并无人约略知道,如果有人能领会一二,我的痛苦或将稍减。当最后审判的日子到来,我们就将看到人们灵魂的全部隐秘,那会使我们为之惊异不置。到了那一天,天主引领我所走的一条苦路,也将显示于我所认识的人们之前,那对他们,将是一个启示。实在,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当我入会后两个月的时候,我们的神师毕雄神父为了圣心玛利姆姆发愿而前来;他对我说,他觉得天主对我灵魂之优遇,很不寻常。在前一夕当我和众修女一同祈祷时,他就曾注意到我,我给他的印象是,我的敬主热情仍似孩童时期一般的诚挚纯真,主引导我走上的道路,乃是平静的坦途。
由于得谒这位极有圣德的神父,我感到极大的神慰,但是那是透过了一片泪雾才表现出来,因为欲想详述我内心的情况相当的困难。我乃办了总告解,这是我告解得最完全的一次了。告解完毕,他的嘱语一直萦回于我的心头,我对任何人的谈话,皆不曾有如此深刻的印象。他说,「在万能天主,童贞圣母,及天朝诸圣之前,我肯定的说,你从未犯过一点大罪。」他又说「你得为了天主对你的仁慈而感谢他:如果他丢下你不管,任凭你自己随意而行,你绝不会是一个小天使,你就会成了一个小魔鬼了。」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很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软弱,不完美。我该向天主敬中无限的谢意;我原是常常骇怕,唯恐沾污了我领洗时纯洁的白衣;而如今由一位如此睿智有圣德、全合圣女大德兰心意的神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觉得好像直接出自天主之口。他另外的一些话,也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上:「我的孩子,你得永远服从一位长上,一位初学的导师——耶稣基督。」
实际上确是如此;吾主真是我的导师。我的意思并不是将自己心理的状况,向一些指导我神修的人隐瞒起来。绝非如此,我反而要使他们对我的内心一览无余,好像看一本展开的书册。但院长姆姆常常生病,不能为我费太多的时间。我知道她很爱我,对我赞美备至;但是天主要她常常于无意中对我严厉相待。我每逢看到她,很少有一次不是为了做错了事,而匍匐于前,吻地赎罪;那与她偶在一次难得的机会中赐我的精神指导,同是可贵的恩宠;天主藉了他地上的代表如此待我是十分对的。如果大家像世俗中的一些人似的待我,以我为宠儿,我真不知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子了。倘若那样的话,或许我不仅不能于长上的言语中领悟到天主的意旨,反而只对她们本人发生了感情,我那昔在尘俗中多幻想的心灵,或竟在修院的隐室之中为感情的柔丝所缚了。而我如今能了无牵缠,这不得不感激天主仁慈的照拂;我是衷心的敬爱院长姆姆,但我对她的爱慕之诚毫无偏情的成份,那永远归趋于灵魂的神圣爱者——天主。
我们初学的导师真是一位圣女,她是属于圣衣会早期修道者的典型的。因为她要教导我份内的工作,我整天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我觉得她极其和蔼可亲,但因为我不大习惯叙述灵魂的情况,并且不知怎样来表现内心的动态,所以总不能对她吐诉自己的感受。因而总不能勉力接受她精神上的指示。
一天在休憩的时候,一位老修女微笑着向我指陈:「亲爱的孩子,我想你不会有什么心事需要向长上倾吐吧?」「姆姆,何以见得?」「啊,你的灵魂是这样的单纯!自然,你越去接近伟大,你就变得越单纯;和天主接近,常常会使我们变得更单纯。」我觉得她的意见很对,但不论我是由于过份单纯或是其它原因,我总不容易向人推心置腹,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从那以后,我觉得自己单纯如昔,只是比较能够表达我的思想了。
我现在要说,吾主确也是我的神师。我进了圣衣会修院之后,就承一位神父在灵修方面指导我,但当他被派遣至国外时,就很少有时问来照顾我了。我刚刚得到了一位神师,而就又失去他了。我只能每月给他写一封信,报告我灵修状况,他则于一年之中给我一封覆信。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自然而然的就仰企那灵魂的导师之导师,且领会出他向一些哲人智老未曾宣示的奥义,却昭示于孩童了。
这株种植在加尔默罗山边的小野花如何挣扎发荣孳长呵!只在十字架的阴影下,被吾主之血泪灌溉,以他可赞的圣容——那忧伤的圣容,为小花的太阳。直到此刻,我才完全了解恭敬圣容的深意;姆姆,那完全是你,使我对圣容有了较充分的认识。我们姊妹之中,你是第一个入了圣衣会修院,你也是第一个参透了圣容所含蕴及显示的爱;现在,你将我招唤到你的身边,我完全明白你的深意。我明白了人类该向往的真正目标是什么;吾主并不要领有此世的王国,他向我们如是表示过:「如果你欲习得一种值得了解的艺术,你一定要甘于没没无闻,并甘居微末。」一个人能轻蔑自我,才有真乐。只要我的脸能像他的一般隐藏起来,不为世人所识,一直受苦,永不为人所知,那就是我所渴望达到的境界。天主在引我前行的路途中,总是那般仁慈;他先使我对一种东西发生渴望,然后,他就慢慢的设法将它给了我——这就是为什么他放在我唇边的最苦的杯爵,也永远尝着甘美。
五月里有很多快乐的节日;亲爱的玛利姊姊就在这时候发愿并披了头纱。她是家中的长姐:而幼妹却有幸能帮她来做新娘的花冠。一年以前,爸爸的腿部则曾患风湿痛,我们曾深为忧戚;而因为他体格素健,不久即愈,我们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赴罗马朝圣途中,我们曾注意到他很容易疲倦,不似往常有精神。另外我更觉得,他的精神修养是更深厚了,好像方济各撒肋爵,他竭力隐忍一些无法不恼火的事。他真可以说是脾气最好的人了。现实生活中的烦虑并不能扰乱他的心曲,他对生活中遭受的挫折,也能泰然处之。同时,天主使他由这些方面获得了神慰。他每天去拜圣体之时,常常流下了眼泪,面上有着神圣的愉悦,显得容光焕发。当莱奥尼因未在往见会得到圣召而归家时,他似乎并未感到不快,他曾为她祈祷,希望她就长期在那里修道,这祈祷并未生效,他也并未因此而抱怨;他踏着轻快的步子,将她接回家来。至于对我呢,他是以多么伟大的精神,接受那次的别离之苦啊。他曾向在阿林松的友人说起这件事:「亲爱的朋友们,我的小公主德兰昨天已入了圣衣会了。只有天主才能让一个人做这么大的牺牲;不,你们用不着向我表示慰藉之意,我的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
如今时间到了,这个忠心的仆人将领受他的工资了。天主给予他唯一的圣子在人间的酬报,也应同样的赐给他们。爸爸曾经献给他一个祭坛(注),而他本人就是第一个被选来,在其上舆救世的羔羊同做牺牲的殉道者。姆姆,你当然记得很清楚,在一八八八年六月中,我们那悲痛的经验,尤其是七月廿四日那一次,更是令人伤痛欲绝,这些往事深深的镌刻在我们的心上,我已无须再重提了。我们以前所受到的痛苦,不过只是一串考验的开端而已。
我该穿会衣了,修院已接纳了我,但是,在父亲病况如此严重的时候,能够举行仪式吗?也有人说,只为我穿上会衣就成了,却不必邀约亲友观礼;随后,又想稍延一些时日。真是使人喜出望外,爸爸第二次的中风居然痊好,主教就选定一月十日为典礼举行之期。延期确使人心焦,但那个好日子却是多么使人快乐 诸事俱备,只是没有飘雪。我记不清楚我曾否提到过我是多么的爱雪花;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爱上了它的皎白。。当雪花纷纷的落到头上身上时,我总是要到外面散步一次。我自已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缘故。或者因为我自己是一朵冬天的花儿,更因为我第一次以童稚的眼睛向外张望时,大自然正是粉妆玉琢。无论怎样,我常常希望着当我换着会服白衣如雪时,我能置身于一银白色的世界里;而当这伟大日子的前夕,除了灰黯的天空,及偶而飘来的一阵冷雨之外,什么也没有,天气相当和煦,没有一点欲雪之意;第二天早晨,天气依然毫无变化。
是的,我要说那是一个伟大的幸福的日子,最值得思忆的是亲爱的爸爸,我觉得他从未如此神采俊爽,高贵潇洒,每个人都以赞美的神情望着他,而这确实是他成功的日子,也是他在人间欢度的最后一个喜庆的日子。他巳将他所有的孩子都献给天主;瑟琳也刚刚向他吐露了她的圣召,他听了不禁喜极而泣,为了天主一一将他的孩子召去的光荣,他带着她一同去堂中表示感谢。在我穿会衣的礼节终了之时,主教唱谢主经,有一位神父提醒他说,那是在发愿时唱的,而这闳丽的感谢主恩的圣咏已经开了端,便只有唱到完结。实际说来,这也并无不合之处。这个喜庆日子可以说是极其完满的,它总括了我家的全部历史。
于是,我和爸爸作最后一次的吻别,随后又回到修院之内。当我到了我的隐室之中时,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最喜爱的粉色衣裳的耶稣圣婴塑像,他在群花与灯烛的环绕辉映之中,向我冁然而笑;不多时,外面忽然——雪花纷飞!那隐室前的庭院已完全是一片纯白——宛如缟衣白裳的我——这确是吾主令人心感的细腻体贴之处,他给了我白雪作为赠予他净配的礼物。没有一个世间的爱人能有此权能,以这样美妙的方式来使他的佳侣心悦。或许,这是使熟识我的人惊讶的一个小小圣迹。像我这样的热爱雪花,实在是一种相当怪僻的爱好,但如今完全看出了他对我是如何的曲意相从,我的天上净配选择了雪——皎白的百合花。
典礼完毕之后,主教进来了,向我表示一个慈父的诸般爱意;我想,他为了我的信心坚定而大为高兴,他不论走到哪裹都说我是他的小女儿。不论他什么时候到这修院里来,总是这样的呼我;我更记得有一天,他为了圣十字架若望的百年纪念,而到这修院里来了,那日,他以双手捧着我的睑,对我慈爱至极;我从未感到如此的光荣!由这件事,我得到了前瞻的恩典,我想到将来在天使们及诸圣的环绕下,天主将给予我同样的款接,今番我已在世间预先尝味到那时的快乐,虽然得达天庭为期尚远,但这预尝的快乐滋味,实对我有慰心的作用。
我在前面已然说过,一月十日是爸爸大功告成之日,那使我不期然想到吾主进入耶路撒冷的圣枝主日,在那个辉煌成功的日子之后,苦难、不幸继踵而至。那苦难不仅是他个人遭受到了,那更像一柄利刃刺穿了圣母的心。当我们在世间最敬爱的人受到痛苦时,我们的心灵也往往与他们的互相感应。我记得在一八八八年我们初次受到痛苦考验时,我曾说:「那是最痛苦的辰光,但我觉得我已有力量忍受更大的痛苦。」那时,我却未想到未来当真有更大的痛苦待我们来尝受。我绝未想到,二月十二日这一天——只在我穿会衣的日期的后一月,我们亲爱的爸爸竟会这般不幸,这般卑屈的受到病苦的折磨。这一次,我不再说什么准备忍受更多痛苦的话了,我不再竭力描绘我内心的忧苦了;文字又如何能表达其万一呢。
一旦到了天堂,我们忆起曾得到接受这些考验的光荣,将感到极大的快乐;实际上,即使只就现在来讲,我们也将会为了曾忍茹这些痛苦而欢欣之至。爸爸在那辗转病榻的三年中,所受到的极大的痛苦是有价值的,对于我们之忍茹痛苦大有帮助;什么样的神慰与启示都不如这种裨益于精神的机会更有价值,甚至于连天使们都为此而对我们生歆羡之心呢!至于我自己,我像平时一样,对此满满的一杯苦酒,只想多尝。不久,我当真又尝到这苦酒味道了,我的心与灵魂,皆感到十分不宁。对每天的祈祷我也感到乏味;而当我的这一点由祈祷所生的喜乐也被剥夺之际,我才真感到自己是最快乐的人,因为,我一向所渴望的就是这个,如今,已得到了满足!
亲爱的姆姆,我们应该多么快乐的回顾过去一段不幸的时光啊,那只使我们自心底发出爱与感谢的赞叹,在那个时期里,他的五个女儿都一起举步,向了更完美的生活境界而奔驰。莱奥尼同瑟琳,在盖恩地方暂度着流放期的生活,她们仍在尘俗之中,但也属于天上。那些考验对于亲爱的瑟琳的灵魂,有多大的帮助啊!在那期间她写的信件,都流露着为了爱而致命的意味。我们与她在客厅中多次的会晤是何等快乐!圣衣会中修女们会客时,屏障于中间的格栏并未使我们分开,却更使我们密切的结合在一起了。在思想、心志上,在对基督、对众灵的热爱中,我们结合在一起了。当我与瑟琳谈话之顷,绝未有分秒涉及世俗,谈的完全是天上的事。我们好似回到阳光辉耀的百霜籁的宅屋中, 一心一意梦想着永恒。同时,在渴望获致永恒之时,我们选择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受苦,对尘世的忧乐,全不措意。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的神婚期近了,订婚期在我已是太长了。在我初学时期行将告终之际,人们对我说,目前先不必做请求发愿的打算,院长神父定然不允所请;我得再等八个月,起初,我的这种牺牲精神似乎还不够;但不久,我把事情看得较为清楚了。记得那时候我用的是苏伦神父作的一本谈默想的书「灵修生活的基础」,我在祈祷的时候,心中乃生了一种感悟,我觉得我之迫切的想发愿,原是掺杂着很多的「爱己」成分在内。我原该愉悦主心,使他满意,不该只罔自己的称心快葱。而照我现在的做法,只是想知道我能否使他按我之意而行,却不是自己来奉行他的旨意。另外我更想起了一件事,一个新娘在行大礼之日总得有一件嫁衣,而我几曾准备我的嫁衣了呢户于是,我就对天主说:「我不再央求你答应早日发愿了;你要我等待多久就等待多久;只盼着不是为了我的过错而延迟主与我的结合。同时,我要加工细做,使自己有一件美丽的婚服,上面缀满了珍宝。我知道,当你看到一切准备停当,天地间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你的降来,以我永为你的净配。」
目从穿了会衣以来,我更了解如何才能使自己日臻完美,尤其是保持神贫这一方面。当我起初萌发修道之念的时候,并未曾思及这些,我日常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凡百需用之物,应有尽有,从不缺少。吾主使我在这种生活当中过了不少时候,他是在逐步导引我,他并非使我们一下就参透他的奥妙旨意,他是以渐进的方式启廸我们,使我们的心地日益开朗。当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在我早期的灵修生活之中,我常常自己纳闷:还有什么更高远的境界有待我去努力追求呢;我更不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更了解「完美」的意义。当然我不久就领会出来:越是向前奔驰,越觉得目标遥远,而现在——啊,自己对那完美境界,虽永不能企及,但我已不再对此事过份注意了;甚至于我还为了路途迢遥, 亟待奋进而高兴呢。
我说了些什么?噢,对了,说的是吾主在这个时期给我的指引。一夕于晚祷之后,我到摆灯的架子上去拿我寝室中用的灯,而竟然没有寻到。那时大家已开始守静默,是无法将它找回来了。那当然是由于一位修女拿错了,把我的灯当成她的拿走了。我很需要一盏灯,但我无法可想。我认为这是一件于我有益的事,我自思神贫并非只指的是摒弃奢华,而是连必须之物一并也没有。我的周遭是一片黝暗,但竟有一片光辉照敝了我的心灵深处。自此以后,我开始爱上了粗劣难看,以及用来颇感不便的东西。我的小室中原来摆着一个玲珑好看的小瓶儿,一天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另换上一个有裂口的破瓶子,我却着实为这件事高兴起来。有时候我遭受到误解,甚或代人受过,自己很想剖白一番,而话到口边又强自按捺下去,但我之如此抑制自己,并非全然不费一番力气的。这就是我在这方面初次稍有成功的小故事,尽管那是微不足道的,对我却自有其价值。一次,窗槛上摆的一只小花盆不知怎的被人打破了,管理初学的导师以为定是我搞的,她要我注意这件事,并嘱我下次要格外的加小心。我未曾分辩,只以唇吻地,答应将来一定留神。我并没有这种代人受过的好习惯,做这小小谦卑委实相当困难。我自己定得尽力去想:到最后审判之日,真相即可大白,心中才稍觉宽解,而继续勉力如此做去。当一个人在实际上默默无言的克尽职守,是得不到什么感谢的,因为那原是应尽的本份;而一个人犯的过错,却常常连累他人遭受诬枉。
我没有机会立一些伟大的善功,只有悄悄的做些小事来帮助他人;我常常把别的修女忘了叠起来的外袍褶叠好,在诸如此类的细事上使我自己有点用处。我确实是对于茹苦一事有着热爱,但我怕那只是由于自己未曾充分尝到痛苦滋味,才发生了这种渴望。在这一方面,我极力不使之形于外。我坐在椅子上时,总是挺直了腰身,而不靠在椅背上——人家说那种坐法会驼背的。如果长上们给我列出一个做克苦功夫的详表,那我就会立即失去了实践的兴趣。而我实际上是,随时随地绝不放过一个克苦自己的机会——我彻底消灭爱己之心,那是比任何身体上的克苦更有功劳的。我穿了会衣之后,就在更衣所中工作,藉此我常有机会将我那份爱己之心置于应置之处——那就是将之践踏于脚下。亲爱的姆姆,能与你在一起工作,我是多么的欢喜,并且我可以趁此良机仿效你的好榜样,这个一点也不假;不过我们在一处工作也自有其不便之处,因为我们定要遵守修院里的规则,而目前,我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家中时一样,可以向你尽情的吐诉心事了;这原是加尔默罗山,而非百霜籁啊。圣母到底帮我缝制嫁衣了,当这衣裳准备好了的时候,婚礼自可如期举行,更无半点阻碍;主教处准我入会的许可已经送来,修院也同意我正式入会,我发愿的典礼订在九月八日举行。亲爱的姆姆,如果我把写呈你的这些篇自述,更加详尽的描绘,那会增加很多的篇幅,但我不拟在此世再详加叙述了。当不久之后,我们相聚于渴望已久的天国之父的膝前时,我就可以向你细细诉说了。
我的婚服上缀饰的珠宝,多半都是旧有的,其中有一件却是崭新的,晶莹明丽,光彩四射。这些珠宝,就是我所受的一些痛苦的考验。那时爸爸的病势已极沉重,他之未能前来参加我发愿仪式,在我实是一大打击——这本是一件小事,却是令人伤心之至。在医院中,爸爸的的病情,有时似稍有好转,他便被搀扶出来,坐在马车上散散心,而他坐火车来参加我的发愿仪式,不知是否合适。瑟琳亟愿爸爸能于我披头纱时前来,自不消说。她在信上写着:「我并不敢劳动他,使他在整个的仪式进行时都在场,我只希望在典礼告终时我能把他请出来,陪他安安静静的在修院会客室的格栏前,降福小德兰。」亲爱的瑟琳是多么好!「爱之所在,无所不能。一切似乎皆可能, 一切似乎皆可行。」受了爱力驱使的人,完全不同于平常人之小心翼翼,谨慎将事,不敢向前迈一大步!这次天主却让我小心谨慎了——藉了这个以为我克制自己的适当的方法。父亲是来不成了,我得像一个孤儿似的,举行我的神婚大典,我只有怀了更坚定的信心向在天之父祷求。
在提到这些事以后,我原应该先说到我在发愿前所做的避静;那并未使我得到什么神慰,只感到枯躁乏味,且有被抛置一旁的感觉。吾主又再度在船上睡着了。有几人能体恤他而不去惊动他的安眠呢?他原不能总是应答人们的呼求,为他们做这做那啊;我宁愿让他静静的睡着,不受惊扰。我敢断言,在我抵达天乡,开始我永恒的退省以前,他是不会使我体味出他莅临的快乐了;我并不为此事而抱怨,我要他这样待我。自然,由我的缺少神慰,可以见出我绝非圣人。我想,我之于祈祷中只感到枯燥乏味,实应归咎于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的冷淡,以及信心之缺乏。经过了七年的修道院生活之后,我口诵祷语且向主虔致感恩之情时,竞仍是如此的板滞而乏味,我自己也像是入睡了一般,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脱呢?但我并不为此而后悔;我想到在父母充满爱意的注视下,幼儿卷卧着入梦,以及医生以麻醉剂使他的病人安眠——总而言之,我之如此,也是天主的意思,我深知天主是了解我们以什么材料做成的,他忘不掉我们原是一把尘土。我发愿前的避静,宛如我自那时以后每次的避静,都只是一段很枯燥的日子。然而,我感觉得出来,就在我自己茫无所知的情况下,天主却在向我指示正途,以使我实践他的意旨,且达到高远的神圣境界。你知道,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吾主并不为我准备下旅途所需的全部食粮,而只在当我饥渴的时候,他出其不意的将食物赐给了我;我不清楚那是怎样摆在那里的,但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得到了。由此可以看出,吾主是潜居在我的灵魂之中的,只是我未曾理会这件事吧了。他就是这样暗中以圣宠来启廸我的心灵,以使我常常能了解在特殊的时光他要我做什么。
在我发愿的前几天,我得到圣父教宗的降福,真使我满心快活。我曾托了和善的西米昂修土为我同爸爸转求这个恩惠。我真高兴有这机会来报答爸爸伴我同赴罗马的恩情。当我神婚之期——那个伟大的日子来临之际,我的生活天际线上,净无云翳;而在那佳期的前夕,我的灵魂却陷于前所未有的扰攘不宁之中,在以前,我从未对自己的圣召有过任何的疑惑,而如今我却受到这一严重的考验。当我在早祷后拜苦路时,我突然觉得我的圣召仅是一场空梦,一个幻想;我虽仍以加尔默罗山为我渴望栖息之地,而魔鬼却使我清楚的感觉到那不是收容我的地方;如果我假意来过这种并未得到圣召的生活,我只不过是欺瞒长上。黑暗弥漫处处;我心中只盘旋着这种想法,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感,一无所思。我忧心忡忡,甚至感到骇伯。(我是多么的愚昧啊,我虽深知这是魔鬼的作祟,但我仍觉得骇怕。)我想,如果我把这事告诉了初学的导师,她也许竟会阻止我发愿呢,然而,即使我为了这个被遣返世俗中去,我也要听命,以实践天主的旨意;那也比我徒逞己意,逗留在加尔默罗山为佳。我终于去谒见我的导师了,我迷惑烦乱的站在她的面前,想把我的疑虑都全盘告诉她,很幸运,她对此事了解得比我清楚,使我的满腔疑虑顿时消失。当我一向她吐诉出来,我的心中就豁然开朗了——或者魔鬼希望我不这样做,而由于我谦卑自陈,它只有败退下去。同时,我为了使我的谦卑达到更纯全的地步,我就将我内心一些古怪的诱惑都告诉了院长姆姆,而我的非非之想,只引她大笑起来。
九月八日的早晨,我的心中似乎极其宁静,在那宁静之中,我发了愿。我的灵魂与吾主的神婚大典,并无西奈山上的雷鸣与电闪来庆祝,却有我们的祖先厄利亚所听到的「低语的微风」(注)。那日我要求的恩宠是浩荡无涯的;我觉得我有皇后般的权能,她可以发挥她的影响力,使囚犯获释,使国王与背叛他的子民言归于好;我要炼狱中的灵魂皆行升天,使普天之下的罪人咸来归主。我热切的为我的母亲、姊姊们及家人戚属们祈祷;更格外为我可怜的爸爸祈祷,他现在受了这么痛苦的折磨,而仍保其圣德。我将自己献给了天主,请求他完成他的意旨于我,绝不让任何人物阻隔于我与他之间。(在这部手稿的篇页中间,夹了一页,上面所写完全是圣女发愿时的心志意向,这原是她自己作的,按照习惯,她在发愿时将这一页摆在心头,下面就是那张自叙心向的片纸的内容:)
一八九O年九月六日。
耶稣,我天上的净配,我这第二件衣衫洁白无瑕,宛如我领洗时着用的,我愿你佑我,永不失去这件纯白的衣裳;当我有心犯罪过之前,即使是小罪,也请你立即将我召到你的身边吧。愿我除了你——唯一的你而外,更无所等待,无所寻觅;愿凡人在我皆无足置意,而他们对我亦觉无足置意——唯有你,耶稣,乃我之一切,愿地上受造之物,皆无力扰乱我内心之宁静,除了爱而外,我向你祈求者唯有心灵上之宁静。此爱乃与你同样无际无限,爱并非为了我,而专是为了 你。耶稣,我愿为你而死,精神或身体为你而死,最好做身心皆为你牺牲的殉道者。盼我恩宠,但我能完全信守入会时之誓言,始终不渝;使我了解如何去做才堪称你理想的净配。永勿使我成为修院中之累赘,永勿引起任何人之注意;耶稣,为了你的缘故,我希望所有的人皆以我为一粒细砂,可以被践踏于脚下,不再被忆起。我愿你的意旨完全承行于我,直到我抵达你为我准备妥当的永恒居所。耶稣,愿我能成为拯救灵魂的路径。特别是在今天,愿全世界上无一灵魂失落, 愿炼狱众灵皆获登天国。耶稣,如果我说得太多,将我不当说的话亦贸然说出,请你格外曲谅,我只是为了悦乐你心,才如此喋喋不休。
啊,那个伟大的日子也成过去了,宛如一切的日子终必逝去一般,不论是快乐的或是悲哀的。甚至于在我们最幸福的辰光,也有一个明天在望。但这一次就不同了,当我将圣像摆在圣母像的足边时,我的内心仍然充满了欢乐,情绪毫未呈低潮的现象。我深感到这一次我获得的快乐,将不随时光消逝。圣母的诞辰且是我与天主的神婚之期,真是一个奇妙的日子;每件事都是如此的巧合——才诞 生的小小圣母,为耶稣婴孩献上了这个小花蕾,在这充满了微事细节的佳日,我接受的恩宠却绝对不少,同时更有那与之俱来的内心的平和;那晚,我充满了宁静的幸福之感,我仰视头上的众星,不禁欣然的想到天国之门将向我开启,供我以充满了热诚的眸子遥遥凝注,而我将在永恒的福乐中与天上的净配结合。
同月二十四日我行披头纱之礼,但这头纱却是在我黯然的忆起重重往事之中披上的,行礼时我自始至终泪落如渖,爸爸不能到场给予他的小公主最后的降福。毕雄神父也已远去加拿大。主教本巳决定到我舅舅家中进晚餐,但他因病不能前往。这些都是些使我扫兴的事;但事过境迁之后,那却留下了平和的余味供我品尝。那一日天主准许我尽情的流泪,使一些人见状为之惊讶不已;在那以前,我 曾尽力忍受一切挫折,不流一滴眼泪,但那完全是靠了特别的恩宠,而在九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吾主让我单凭一己之力来撑持场面,这么一来,乃见出了我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
八天后,我的表姐珍妮结婚了,她对她的良人体贴入微,一意委顺,姆姆,我真不知如何来向你表明,我多么愿意效法她的行事,来对我的天上圣配。我真愿知道,我该当怎样做法,因为我对我主的殷勤体贴处,自不能比珍妮对她的夫君疏忽,她的配偶虽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我曾模仿她的喜帖格式,自己也戏拟了一个,大意是:
德兰修女与耶稣「圣婴」兼「圣容」婚礼的请柬:
创造天地的万能之主,普世之君王,及天国母后玛利亚,谨邀台端莅临参加彼等爱子耶稣基督、万王之王,君主中之真君主,与德兰玛尔丁之神婚典礼。新娘因天主所赐奁资而得二郡邑:
——「圣婴」及「苦难」,因此而得「圣婴及圣容」之封号。
玛尔丁先生——荣为一切不幸及苦辱之承袭者,以及玛尔丁夫人——天廷之命妇,敬请参加彼等幼女德兰与天主圣言、圣三之第二位,以圣灵降孕为人子者——天国之母后玛利亚之子耶稣之婚礼。
因事先不克柬邀台端于九月八日参加仅许天朝神圣参与之婚礼,谨祈于彼等成婚归来后再贲临参加。
明日即届永恒清结功罪之期,耶稣基督,天主之子,华贵庄严,乘云而降,审判生者死者。
时间尚未确定,请君准备,醒寤以待。
现在,亲爱的姆姆,我还有未曾向你倾诉的事吗?我想我已说完了,但我又突然忆起一事:自获受教于珍尼微姆姆,我得到很大的快乐,这个我还只字未向你提及呢。那真是难以估计的恩宠啊,天主惠我已多,而又安排我与一位圣女能够生活在同一屋顶之下——她的圣德不止令人仰止,并且是可以仿效的;她的美德似是隐而不显,看似无甚奇特之处,但值得叹赏正在这一点。我自她获得许多神益。有一个主日,我记得格外清楚:——我像平时一样,来向她做短时期的请教,当时我看到已有两个修女在她那里,按照会规我们是不许可三人同时谒见的,于是,我只向她微笑致意,准备走开。但她以目视我,像得到上天的启示一般,她说:「孩子,听着,我有话要对你讲,你每次到我这里来,常能得到一种精神上的纪念物,今天又有一个:你怀着满腔的和平与喜乐以事奉天主吧,永远要记住,天主乃是和平之主。」于是,我向她道了谢,走了出来,但我几乎是含着满眶热泪走出来的,我深信天主已经给了她一种启示,将我的灵魂状态透露给她了。本来那天我的心绪镇日不宁,且有几分抑郁之感,我处在精神上的黝暗之中,甚至对天主的垂爱竟也发生了疑惑。至是你可以想象,她的话给了我多大的安慰。次一主日,我询问珍尼微姆姆,她可曾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她说,并未曾得到什么启示;而这使得我对她益法赞佩钦敬,我因以了解她之所以能给予令我感动的指示,确是由于吾主生活在她心中的缘故;这种精神上的美点,才是最真实,最睿智的,这就是我渴望获致的,因为那毫无幻想的因素在内。
在我发愿那一日,珍尼徽姆姆也曾亲口对我说,在她发愿以前,也曾受到过类似的试探,我闻聆之余,突感振奋,亲爱的姆姆,你当然也记得,在我们遭到很大的困难时,这位姆姆给了我们多大的安慰。她留在我们心中的,完全是一种芬芳的忆念。当她行将去天堂获得赏报之日,我第一次守候在她的病榻之前,内心非常的感动,我对圣人之濒危之际的细微动作也看得很清楚。我足有两小时之久看愿着已陷弥留状态的她,我自思当时自己应该充满了虔敬之感,但是,实际上我却并未做到——我变得痴呆而麻木。随后,当她的灵魂重生于永恒之时,我的心境全然改变了,我感到一股情热与欢乐,简直非笔墨所能形容。好像是珍尼微姆姆在重生之时得到的幸福与快乐,也使我分尝到一些;我想她之直升天国,是无可置疑的。我记得有一天我曾对她说:「姆姆,为你而言,炼狱是不存在的。」她温和的答道:「那正是我所希望的啊!」她在谦逊之中怀着希望,自为天主所嘉纳,我们靠了她而得到的一些恩惠,对此正是一绝好的明证。
在她弥留之际,修院里的姊妹们都希望得到她的一点遗物以作纪念,你知道我所珍存的她的遗物是什么?当她在最后的死亡的痛苦之中,我看到她的睫毛上闪动着一颗清泪,那是她最后的一滴眼泪。只在那里闪亮,并未流下来。当大家围着她唱赞美诗的时候,我看到那泪珠儿仍在闪动,没有人将它拭去。那晚,我拿了一魂细纱布,轻轻的走过来将它沾拭下,做为我珍存的遗物——圣女最后的 一滴泪。我将它放在收藏我入会誓言的小盒子中——常将它随身带着。
我很少做过有意义的梦,对于梦中的情景,我向不重视。为什么我终日思念的天主未曾入过我的梦魂之中呢?平时我常梦到树林,花朵,小河同海洋;差不多我总是梦见孩童们在我的身旁,我常是扑蝴蝶、捉珍禽,渡过了我梦中的光阴;你也许可以说那是一些诗人的梦,却非神秘之梦!只有珍尼微姆姆殁后不久的一天,我经历到深慰我心的梦中情景。我梦见她写遗嘱,并给每一位修女留下纪念 物,但轮到我时,好像已是无物可得,因为一切已无剩余了。她乃自床上欠身而起,以清澈、美妙的声音连说了三次:「我将我的心留给你!」
那位神圣的姆姆离开我们一月后的光景,流行性感冒开始蔓延。我们当中只有三个人未曾病倒。对虚幻的世界,我又有了一种新的感悟。在我十九岁生日那天,就有两个人死亡,不多时,又有两个人相继死去。不久,在圣器收藏室中,只剩我一人负责经管了,那位负有管理此室总责的修女,病况相当严重。我一个人忙着准备丧仪用的器物,又得随时注意在弥撒进行中关启圣咏队的格栏……。天主是太好了,我虽然忙碌已极,但他给了我足够的体力来做这些事,使我当时对落在我头上的一些工作,竟毫未生退缩之心,这使我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死亡似乎到处猖獗;那些照看病况危殆者的一些修女,她们自己也都是步履维艰的病人。一位修女往往在悄无人知的情况下,巳然死去。一晨我起身后有一个预感,我觉得玛达肋娜修女已经死去了;我看到甬道里仍是黑洞洞的,在各隐室之间无人走过,我乃走去看她(室门是开敞着的。)她果然已是衣装整齐的躺在草垫上死去了,我并未感到太惊惶,我走去为她拿来一枝蜡烛同一个花圈。
黄昏时候副院长死去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旁照料,除了我们这些置身其中的修女们以外,修院中当时凄凉的景况殆非外面人所能想象。在这愁惨的情况下,天主是时时刻刻在关注着我们的:那些死者都是安然的过世了,似乎未受过什么痛苦就到另一更美好的世界上去了;死者的面容显露出安详与快乐的神情,似乎他们都在舒适的安眠。实际上她们也确是如此。一旦此世归于幻灭她们即将起而永远享受天主赐予其所简选者的幸福。当其它的修女们几乎都受着这种病苦的考验,而我独能幸免,每日我恭领圣体时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谢。这事真是有奇点妙呢,甚至当疾疫流行之际,吾主依然对我娇惯如故,当他一些忠实的仆人不复能享受领圣体的恩惠时,我仍有幸能每天领受他。我每天能够接触做弥撒用的圣器,并准备祭坛上的麻布以备主莅临时用,自然也是极大的福乐;我愿我的内心能够充满了感激,圣堂中的执事,在受任命时所接受的训示,我常是反复思忆,以蔸或忘:「你管理圣器的人,应永保自己的无玷。」
至于我领圣体后的感激之念,有否使我大发虔敬之情,我真不敢说。实际上,我却觉得自己更不如平时了。说来那原也不足为奇;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天主,如同一个女居停般准备接纳他,这原不是为了使自己满意,而是为了使他高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以空了的座位来状拟我的灵魂,上面还有些浮尘呢,我祈求圣母赐予清除净尽;随后我又请求她搭起一座幔帐,华贵得足以在此时光内应用,以迎天上嘉宾。并请她尽量的以取用方便的饰品来加以点缀;我将请求天上诸圣及天使们前来,并在此奏起妙乐,我想,当天主莅临于我的灵魂之时,这是我所能表示的最热烈欢迎的场面了。如果他感到满意,我自然也感到满意了。但是运用我的想象力,却并不能使我于祈祷时死于分心,昏然欲睡。当我念完感谢祷文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念时候,精神是多么的涣散。只有将一日中剩余的时光,用来感激我独领圣体的殊恩。
姆姆,你可以看出,我所走的道路并非是充满了疑惧的;绝对不是。我常常自己故意的找出我自己的失败的可笑处,而加以充分的利用,而吾主似乎也不以为意,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鼓励我走上这一条小径呢?我记得有一天我不大想去领圣体,这在我是极少有的事;我觉着天主好像也理会出我内心中缺少点什么来了。我记得当时我曾自语:「现在,如果为了某种原因,神父只给了我半个圣体,那这事就令人烦恼了,我将认为这是一种标志,说明了天主不大高兴到我的心里来。」于是我就走向领圣体的格栏前,信不信由你,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神父拿起两个圣体,而不是一个,——两个显然分开的圣体,将之给了我。我的眼中充满了快乐的泪水,天意与我心的翕合,使我感念至极。
在我发愿后一年,差不多在珍尼微姆姆去世前两个月的时候,我在避静之中获得了极大的恩宠。通常是大家在一起做的避静,往往比我个人单独的退省得到的神益更少,但这次的情形则不然了。领导那次避静的神父,以能感化大罪人而蜚声于时,但并不见得对修道的人能有何启发,所以我当时觉得他不一定能够了解我而给予我适当的指示。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一次九日敬礼,并热心的胜告。天主自己乃是我的导师,他也亟于使我了解这一点,所以才选了这位神父来供他驱遗,而最后我对他这位人选极其感佩,对这位神父的指导如此叹赏的也许我是唯一的人呢。在精神上,我曾经过了一段极其迷茫的时光,我甚至坏疑到天堂的有无。但我对自己内心的疑虑并不预备说出来,因为我没有把握将它表现得恰如我所想的。随后我到了神功架前,忽然间我的心地开朗起来,差不多我刚一开始告解的时候,我就立即感觉到那神父极能透澈我的内心,他有着使人惊叹的透视力,真可以说是奇妙极了。
我的灵魂变成了一本一览无余的展开的书卷,那位陌生的神父似是比我自己更能了解其内容。他引我在那信与爱的海洋里扬帆前进。以前我虽然极爱这汪洋大海,但我惧怕冒险航行其上。他对我说,我的过错并不致引起天主的不快。「我以天主的代表身份,且以天主之名确切对你讲,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感到十分满意。」这些话对我是多大的安慰,殆可想象——从来还无人如此确切的提醒了我:一个人的过失可能不会忤犯天主;我对此有了把握之后,在地上流放期间所患的对天堂的怀乡病,我也可以忍受得住了。同时,我自心底深感他说的是真话;天主原是比慈母更温柔,而你,姆姆,永远肯对我那些无心的小过错加以宽恕。我曾一再的领会出来:你对我的轻轻的爱抚,比你的中诫对我更有效果,我好像是天生成的那样的一种人——当我惊惧之时,我就蜷缩起来;而当我接受到了爱,我就能载欣载奔的以最大的速度前进了。
自从你被选为我们修院的院长那辉煌的日子以后,我的宝琳姐姐做了天主在地上的代表了——爱的挚情使我的双足如飞!吾主藉了你的影响力,完成了多么奇妙的工作,如果不是由于这一件事,经过这么长久的时期也许我还不能明白呢。你的芳表使我了解:我们要忍卒茹苦,才能使信德繁衍,我对吾主言语中的深意了解得较以前更为清楚:「要相信我对你们说的话;一粒麦种必得落在地里死掉,不然的话;它不过仍是一粒麦种;但如果它死去,其后就能结出丰多的籽粒来。」你曾经得到多丰富的收获!你曾以眼泪播种,但不久你将看到你辛劳的报偿;你将带着你的麦捆归来,充满了欢笑而在那丰多的麦捆之中,藏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我们在地上流放期间所过的一段黯淡沉默的时光中,你对我的慈爱与不平凡的启示,使我永难忘怀。将来到了天国之后,我将把我自你体会出的温馨和圣德向你吐诉出来。
在这两年之中,我体会很多的事情,天主待我可谓仁慈极了,凡我所愿望的,他无不答应,好像 他当初对所罗门王一样,不只俯允了我修德成圣的心愿,且应允了我所希求的一些世上虚幻影象——自然,我得到它们以前我巳看透那原是虚幻,但他还是将它们赐给了我。姆姆,我永远以你为我的理想,并且希望与你极其相似;因了这个缘故,当我看到你描绘出美丽的图画,写出优美的诗句时,我就往往对自己说:「有那样绘画的天才,写作的技巧,且能以这些作品来对灵魂发生启廸作用,真了不起。)我绝未敢发生妄念,祈祷着自己也能有那样的天才,我只是自己在心灵深处有这种愿望吧了。但当吾主降临于我内心之时,他定然高兴藉此机会告诉我:「人们在今世阳光下所做的,不过皆是幻灭与徒劳。」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我竟然也贸然的从你学画了,天主俯允了我将姆姆教导我的能善加利用;我竟也学你的样来写诗,并且居然写出为人赞美的颂祷之词来。当所罗门王检视自己所做的一切时,不是也觉得那些全无意义的业绩皆是徒劳吗?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发现在深藏韬晦之中,对受造之物(人)全然无所知,乃是真正的幸福。我并且也进一步的理解出来,即使我们有「使死者复生,万邦归化」的事功,而毫无仁爱之情,那我们也是一点价值也没有。天主给予我的一切,并未助长我的虚荣心,而却使我对他更加向往,我更了解:唯有天主是不变的,只有他才能满足我们心中无限的渴望。
吾主更以许多不同的方式来愉悦我;我指的是:当我穿会衣之日突然飞雪,以满足我稚气的愿望……等等的事。只就花朵一项来说吧——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花的一个人;当我于十五岁时自己幽居于修院隐室之内时,我还曾经想:我将永无驰骋田野,欣赏芳菲的快乐了。而实际上如何呢,从未曾有一个时期像我入了圣衣会后一样,有这么多的花儿经过我的手。新郎常常赠他的爱侣以花朵,吾主并未曾忘了我,他曾给我送来好多蓟头花,雏菊,罂粟花等等,都是我最心爱的。还有一种名叫麦菌花的小花朵,自从我们迁至里修后就未曾看到过它;我心头萦绕着在阿林松度过的温馨童年的回忆,渴望着和那可爱的小花重逢。啊,在加尔默罗山我又看到它了,它向我灿然而笑,好像说,如果我们竞肯为了天主牺牲了一切,他将在大事小事上报偿我们千百倍。我的心头还怀着一种最大的渴望,而我常常担心,不知它能否实现。
我心中那种渴望是什么,就是瑟琳能够入圣衣会修院,我们这座修院。那真像是一个美梦,因其太美好了,所以唯恐它不能实现。在那个梦里,我又可以和童年的伴侣生活在同一的屋顶下,再一度与她分享苦乐。但是它能实现吗?我于是做了一次「割爱」的祭献;我将瑟琳的将来完全信托于吾主,如果主要她去到天涯,我也准备目送她扬帆而去。在她那方面,我唯一忧惧的事就是她不能弃俗修道成为耶稣的净配;我之爱她如同自己一样,我简直不敢多想,她如嫁给了一个凡俗的丈夫,将会落到什么下场。我担心她目前在世俗的生活中,偶涉繁华场合,会遭受到我所幸免的一些精神危险;自从我入了圣衣会修院以后,我对她有着一种母亲的情怀,不只是姊妹的情愫了。我记得有一天听说她要出去参加一次晚会,我本来已很久不哭了,乍闻此讯不禁难过得清泪沾臆,我只有请求天主照拂她不要跳舞,我的祷语竟被垂听了。她原是舞步娴熟的,但那晚她却觉着不能跳,那位邀她同跳的舞伴,竟也无法勉强她起舞。没有办法,只好送她回到原位,他随即快快的离开她,当晚并未再来相请。她这异乎寻常的举动,增加了我的信心,我深信吾主对她宛如对我一样,已在她的前额上做了特殊的记号。
去年七月廿九日,天主持在那一天使他的一个忠仆摆脱了人生的羁绊,而当爸爸被召去领受天堂赏报之日,也便是瑟琳解脱世上羁绊之时。她是我们姊妹的代表,一直照拂着我们热爱的病小的慈父。她自己的持身行事,宛如一个天使。天使们在完成了天主交付的工作以后,就直返他的面前报命;因此我们总觉得他们善于飞翔。而瑟琳也好像是一个天使般展翅翱翔;她愿随天主的召唤去到各处,但事实上她只消走短短的一段路就可以了。她曾经许下心愿做一种牺牲,那是一项保持了两年的秘密,使我十分难过,而她自己为此也十分难过。爸爸生平每决定一事,立即将之付诸实行,决不肯拖延,在他去世以前,他曾极其注意的安排瑟琳的事,在九月十四日这一天,使我们姊抹又在修院重聚了。
我记得,有一天瑟琳入修院的事仍似有重重困难,我在谢圣体的时候对天主说:「你晓得,我渴望着知道爸爸是否一直就到天堂上去了,关于这事,我并不敢请求你回答一个字,只求赐我个信号就够了,如果院长姆姆答应瑟琳入圣衣会,一切顺利毫无阻碍,那就是你对我的答语了,我就知道爸爸是一直到天堂之上与主相聚了。」亲爱的姆姆,你当还记得,那位院长姆姆觉得我们三姊妹同入一个修会已经足够了,她无意应允第四个再来入会。但是每个人的心灵原都在天主的掌握之中,他原可随意来左右它。这一次他是将院长姆姆的心意改变了。我在谢圣体后遇到的那一个人就是那位姆姆,她态度和悦的将我带到你的室中来,她在那里向我谈到瑟琳的事,曾感动得我热泪盈眶。天主在种种事情上使我一切的希望得以实现,真使我无以为报。
现在,我一切的心愿巳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如醉如痴的来热爱天主。我一切稚气的愿望似乎都消失了。我确是仍喜欢将花儿朵儿装点耶稣圣婴的祭坛;但自从我一心想将鲜洁美娜如同花束的瑟琳献给吾主以来,对于献上凡花俗卉的事就不再放在心上了。我还要希求什么呢?虽然痛苦与死亡皆有引动我心的力量,但真正的使我动心只是爱。我曾有一度觉得受苦就是向天国的涯岸滑行;我确信我定将早夭而彼携往天乡。现在我唯愿一心的顺从主命,那是指示我方向的唯一南针;我热切祷求的唯有一事,即是我心实践主旨,不为任何世物而耽搁,我将和我们的圣祖十字若望一齐说:
爱者之心中深藏有琼浆,
我开怀畅饮至于酩酊,
醉中离去踉跄而行,
神思恍惚
失去了我牧放的群羊……
我竭尽心智
忠诚耿耿,主前效力,
羊群何在,不复置意,
其它工作我亦不复萦系,
一心爱主,乃我天职。
另外在别的地方他也写过:
我了解爱,深知
爱之伟力大哉无限,
我心揉杂善与不善,
唯主将之圣化、治翳,
与主相合,化而为一。
啊,姆姆,这爱的道路给人多大的安慰!我们可能在这路上仆倒,可能末克应答赐我们的恩宠,但是只要永远去爱,自会对一切善加利用,使一切不悦主心的事完全化为灰烬。只在心底留下谦逊,深邃、且有吸引力的平和。
我自我们的圣租圣十字若望的作品中,得的启示之多,简直难以尽述。当我十七八岁时,我所需要的精神食粮尽在于此。虽然后来我觉得一切神修的书对我并无太大帮助,我不论读多少本,神形枯燥一如往昔,但我仍然喜欢读。不过只要我打开一本书——甚至是最精彩最动人的一本,我的心扉却即刻紧紧的向它关闭了;我甚至对其内容也不甚了了,即使了解,我也无法深入。只有读圣经及遵主圣范时,头脑才不致如此迟钝。读此二书的人可以由其中获得丰富的营养。但当我祈祷的时候,我心中想到的只是圣经中福音的部分;我的灵魂有那般热切的需求,福音对之最为适合。我常常在其中发现了新的光辉,致对其中我一向未能了解的深奥义蕴,皆能澈底的理解了。我已经了解下面那一句的文义:「天国就在这里,就在你们之内」。吾主在对于一个灵魂加以启廸的时候,并不需要借助于书本或教师。他不就是万世师表吗,虽尽在不言中,而能使人与他心会神通领略一切?至于我自己,我从未听到过他的语声,但我深知他常时居于我之中,当我或行或言时,对我加以引导启示。当我最需要指引之时,我昔所未曾见到的一线光明向我闪烁了;但这并不发生于我祈祷之时,不论祈祷的多么热切也从未见到这一线灵光,而在我做着日常工作之顷,却往往有那光辉照临。
亲爱的姆姆,我既接受了这么多的恩宠,我以圣咏中的话来应答,你自然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了:「多谢吾主,主是仁慈的,他的慈爱永无终极。」我深信如果一切的受造者都同样接受到这种恩宠,自将无人是为了「怕情」才来敬奉他,而单是为了爱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一心一意的来爱他,无人将伤他的心,这动机是由于爱,而非由于恨。但事实并非如此, 一切人并非被造成一个类型;灵魂应有不同的类型,如此,无穷美善的天主才会受到不同的光荣。只是他对我的慈爱是弥漫充盈于我的生命之中的,他那同样引我企慕赞颂的其它方面之美,实在也就是由这慈爱的背景照射出来的。那都似乎有着「爱」的灿美夺目的轮廓与形象;甚至于天主的公义,也是含蕴着爱的意味的。说到天主的公义,真可谓奇妙极了,他体谅我们的一切缺点,彻底了解我们性格的软弱处。我又有什么惧怕的理由呢,他既曾那么仁慈的宽恕了那个浪子的败行,自然也会同样仁慈的对待常侍他身边的我了。
那年六月九日,圣三瞻礼,我更被赐予一种恩宠,较以前更清楚的了解:何以「爱」是天主所最喜欢接纳的。我想到了那些义人们,他们将自己献给了神圣的正义之主,以为全燔之祭,将罪人们应受之罚,完全承当起来,以息主怒,这是一件好事,一件成仁取义的好事,但我并不想这样做。我的心灵所呼求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主,何以人们只肯为了平息你的义怒才做全燔之祭,而你的爱却处处遭受误解,且毫不受到人们的注意,你准备为一些心灵浪费你的圣爱,而那些心灵却转向一些平凡的受造之物(凡人);好像在那不幸的结合中果真能发现幸福似的;他们不肯投向你的怀抱,而接受你的无限之爱,那么,你这不被接受的爱,就定得封闭于你的心房之中吗?你一旦发现了一些准备奉献于你,为你而做纯全的祭献的灵魂,为了你的爱火而心火炽燃,你定然会尽速的满足他们的愿望;你定会热烈的接受他们,以倾泄你自己的爱,郁积你心中的,原是无限的柔情。如果你的公义必要得申于地上,那么,你那充满于我们灵魂中的爱之伟力,将是多么强烈呢。我们知道,你的仁爱,峻极于天,耶稣,让我有幸做一个祭献者,为你的圣爱而炽燃吧!」
亲爱的姆姆,是你引我在这方面献身于主,你知道,一切恩宠之河流,或者可以说?恩宠之海洋,自那以后即泛滥停蓄于我的灵魂之内。自从那值得忆念的日子以来,神圣的爱情似乎已将我完全浸透,更将我密密的裹起,仁慈之爱使我与前判若两人,纯洁化了我的灵魂,使之不留一点过咎之痕,直到末了,我对炼狱之苦,一无忧惧了。我自己深知,我连进炼狱的价值都没有;只是为了灵魂得救才能如此。同时,我深信爱之烈焰比锻炼我们的烈焰更能圣化了我们;为什么吾主要我们忍受不必要的痛苦呢?如果他无意来满足我们的那份愿望,为什么他要引发我们那做祭献的欲望呢?不是这样的,更没有比爱之路更能使我们得到喜慰的了;就我本身而言,除了一心委顺,竭力完成主的意旨而外,任何事也引不起我的注意。
姆姆,这就是你的小妹妹向你述说的全部生活史,你,你本人原比我更能了解我的一切,以及吾主所行于我的,所以,我只在一如此狭小的范围内仅述及我修道的生活,你不会觉得太简略吧。这被我自己题名为「一朵小白花的故事」的文字,将会如何收束呢?或者,当它正值鲜艳之际,就被撷摘下来,或者,它将被移植于更遥远的地带;我皆不能预卜。但我知道,主之仁爱,将永被于我,而对于将我献于主前的你,将永不忘感激祝福。在永恒之中,我是你荣获的花冠中的一朵小花,我将为此而欢欣不巳;在永恒之中,我将永应答着你的歌发出了回声,那是一支爱之歌,它永远洋溢着新鲜的灵感。
会服披肩的意义
JHS的字样是耶稣给他卑微新娘的聘礼;她在幼年之时,曾被称为「勃利西那的小孤儿),但现在人们知道她是「耶稣圣容兼圣婴的德兰」。这两个称谓是她渴望得到的尊荣,财富,希望。那被分裂开的葡萄树是吾主亘古常新的象征,他曾说过:「我是葡萄树,你们是它的枝子,」并且曾告诉我们,他要我们结丰多的果实,它的两个卷发,其一缀饰着圣容,另一缀饰着圣婴,用以象征德兰自己,她在地上最大的愿望是做葡萄,等待着自己被采撷,她悉凭他之意,任他将那葡萄的汁子挤出来,以润泽口渴将死的人的口唇;竖琴就是我永远奏出爱之妙乐的象征;FMT的字样,包括着方济各、玛利、同德兰三个名字的字头,并因我自己曾呼我自己为圣母的小花,遂画山一朵小花表现出它因晓心的光辉照耀而重苏;绿色的地子代表我出身的家庭,背景有一座山,代表加尔默罗山,在盾牌的一边,也画了一枝爱之箭,那就是我为道致命的头衔。到我被允准为了对耶稣之爱而洒流鲜血之际,就可以用它了。我愿回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不忘我只是一根脆弱的芦苇,(那也描画在披肩上了。)最后,那个光彩闪耀的三角形象征圣三,它永远给我这卑微的灵魂丰沛的赐予。为了感谢这种种恩惠,我将永远记着那谚语:「爱只能以爱来回报。」
吾主向他卑微净配所赐的殊恩:—
一八七三年一月二日出生
一八七三年一月四日领洗
一八八三年圣母显现微笑
一八八四年五月八日初领圣体
一八八四年七月十四日行坚振礼
一八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五门定志修道
一八八七年十一月二十日觐见教宗良十三世
一八八八年四月九日入圣衣会
一八八九年一月十日穿会衣
一八八九年二月十二日父亲离家去疗养院,痛苦沛然而至。圣教法定圣召检核
一八九O年九月宗座良颁赐降福
一八九O年九月八日发愿
一八九O年九月廿四日领圣纱
一八九五年七月九日献己身于圣爱
亲爱的姊姊:
你要我将我避静的情形加以详述,以做纪念。或许这是我所做的最后一次的避静了。我很庆幸能得到院长姆姆的允许,能有这个机会与你谈话。你与我是有双重的姊妹关系的,是你在很久以前——当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即曾以我之名代发誓愿:我要忠实事主。亲爱的代母,今晚,你曾代她献于天主的女孩,怀了孺慕之情,及感念之忱,向你倾诉心曲。但是,姊姊,为什么在许多人之中,你偏偏要知道吾主向你的代女显示的奥迹呢?我深信他显示于我的与显示于你的相等;我之能够谙知如何昤取神圣的训诲,还不都是你教给我的吗?虽然我觉得对于那些心灵也难以尽行领会的启示,语言原也无法表达完全,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向你说些极幼稚的话。
莫以为我是沉浸在精神慰藉的浪潮中,得到了不少神慰吧;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墓茔的这一边——人间——丝毫感觉不出安慰。我得自吾主的训示是隐而不显的,他的音声在我并非清晰可闻。而也并非由书本中领悟出来,因我近来已不大能完全按照书中一切去实行;只在长时的头脑迟钝与精神枯燥之后,偶尔我会对祷语中的末一句反复的思索回昧不已;例如:「你要一个导师指示你的行动
吗?你要细读生活这本书巾含蕴的爱之学问。」爱之学问,是的,这句子在我的灵魂深处引起了优美的回声;那是我需要的全部的学问——我得摒弃一切以获得它,并且,像那圣歌中的新妇,一点也不计较我为爱而失去的一切。只有爱才能使我们成为天主愿意我们所是的样子,我唯一所希求获得的就是这个。但是如何能获致它呢?吾主已经指示我们达到这日的唯一的路径,那就是在父亲的臂弯中安然入睡的孩子全然依恃的心情。「单纯的心灵,接近了我。」在箴言中,圣神如此说,在别的地方,他也告诉了我们,只有幼小者才被赐以悲悯。先知依撒意亚以天主之知向我们显示:当最后审判的日子到来,「他要如牧者般关爱他的羊群,将那些最小的羊聚拢在一起,抱于胸怀。」好像这犹不足,这位先知更以他那充满灵感的注视,穿透了永恒的深邃,以主之名,向我们大声疾呼:「我要 像母亲哄慰爱子般哄慰你:你将如同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坐在慈母的膝头被摇簸着。」
天主做了这样的许诺,我们除了向着他默默的流着感激与爱的热泪以外,还能做什么呢?哎,世上那些软弱多瑕疵的灵魂如果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就好了,——我,实在是这些人中最不细心的——他们当中的人绝无理由失望,以为不能攀登上仁爱之山,至其顶峯。吾主并不要求我们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只要我们一意委顺,全心感激他就够了。听他的圣训吧:「我接受你们的奉献,并非意在接受你们的公山羊;我已有了山林中的各种野兽,山岭亦为我所有,以及其上的牲群;天上的每只飞鸟我没有不知道的。如果我饿了,我不会为此而抱怨你们,我是大地及其上一切的主。你们要我当真吃牛的肉,暍羊的血吗?你们献给主的牺牲,当是为了表示赞美而献的牺牲,如此,你们就向最高的主完成了誓言。」你看出了吾主所要求我们的是什么;他并不要求我们做这做那,他只要我们一心的爱 他。那声称对我们毫无需索的主,竟甘于向一个撒马利亚的女子要一滴水饮——那时,他是渴了,他为何口渴,那便是天地的创造者对于卑微的人类要求爱,当他说那话:「给我点水暍」;他是渴望着我们的爱啊。
我是越来越了解吾主所渴望的是什么了,自那些奔逐世俗福乐的人处,他只发现了负心与绝情;而甚至于在他自己的宗徒之间,能毫无保留的将一颗赤心献给他,并真正了解他的爱之柔情者,又有几人呢?亲爱的姊姊,你同我有幸得以深刻了解天上圣配的深情密意;倘你能将对这方面的了解都笔之于书,我们将能读到多么奇丽的妙文啊。但你并未这样做,你只将它隐藏心底,秘而不宣。「对国王的指示,定要保密」;你只向我说:「那最能光荣天主的作为的,才公开的来宣示它们。」我深知道像你这样保密是对的;我写出了这些行文字,只是为了使你高兴。我如何能以地上的言语,表示出天国的奇秘呢?我如今振笔疾书,尽力挥写,但我发现写了这么多篇页还未曾触及正题。有这样多的奇妙风光,这么繁复的晦明变化,我怎能一一的加以摹描?我一定得等到这世界的夜色在吾主的面前消失之后,这位神秘的艺术家借给我色彩,我才能图绘出他使我的灵魂于目前看到的奇妙景象。
你曾要我写下我的梦想,以及我想呈上的被你称之为「小小学说」的内容。在后面的篇页中,我要把它写出来。但写得太粗窳了,我不知道你能否看得出我写了些什么。你或者会嫌我的一些句子写得太牵强生硬;倘如此,也请耐心的看下去吧,那都怪我的文笔太不佳了。不过我要向你说,关于我灵魂之趋向,我却是直达无隐,绝无牵强之处;那是宁静而平和的。在下面,我将以直接向吾主诉说的口气道出;我觉得以这种方式写来更为容易,但我有点担心,即使这种写法,也难免词不达意。
耶稣,我的至爱者,你对待我卑微的灵魂是多么体恤周到;我的周围,风雨狂骤,忽然透露出一线你仁爱的阳光!复活节日来了,又过去了,那是五月的一个星期六,那是你光辉的胜利;而我的灵魂仍处于风雨交加的状态中。我想到一些灵魂有幸能够实现奇妙的梦想,那是多么慰人的经验呵;但我并未祈求被赐予这种幸运,我对自己说,那样的美梦并非我这样卑微的灵魂所能够希望的,我所有的,只是足以摇撼我入梦的风雨。次一天是主日,五月的第二个主日,我不敢确信那是否就是圣母特赐我恩宠,向我微笑的纪念日。当黎明时晓光微露之顷,我又入睡,且入梦了。
几人呢?亲爱的姊姊,你同我有幸得以深刻了解天上圣配的深情密意;倘你能将对这方面的了解都笔之于书,我们将能读到多么奇丽的妙文啊。但你并未这样做,你只将它隐藏心底,秘而不宣。「对国王的指示,定要保密」;你只向我说:「那最能光荣天主的作为的,才公开的来宣示它们。」我深知道像你这样保密是对的;我写出了这些行文字,只是为了使你高兴。我如何能以地上的言语,表示出天国的奇秘呢?我如今振笔疾书,尽力挥写,但我发现写了这么多篇页还未曾触及正题。有这样多的奇妙风光,这么繁复的晦明变化,我怎能一一的加以摹描?我一定得等到这世界的夜色在吾主的面前消失之后,这位神秘的艺术家借给我色彩,我才能图绘出他使我的灵魂于目前看到的奇妙景象。
你曾要我写下我的梦想,以及我想呈上的被你称之为「小小学说」的内容。在后面的篇页中,我要把它写出来。但写得太粗窳了,我不知道你能否看得出我写了些什么。你或者会嫌我的一些句子写得太牵强生硬;倘如此,也请耐心的看下去吧,那都怪我的文笔太不佳了。不过我要向你说,关于我灵魂之趋向,我却是直达无隐,绝无牵强之处;那是宁静而平和的。在下面,我将以直接向吾主诉说的口气道出;我觉得以这种方式写来更为容易,但我有点担心,即使这种写法,也难觅词不达意。
耶稣,我的至爱者,你对待我卑微的灵魂是多么体恤周到;我的周围,风雨狂骤,忽然透露出一线你仁爱的阳光!复活节日来了,又过去了,那是五月的一个星期六,那是你光辉的胜利;而我的灵魂仍处于风雨交加的状态中。我想到一些灵魂有幸能够实现奇妙的梦想,那是多么慰人的经验呵;但我并未祈求被赐予这种幸运,我对自己说,那样的美梦并非我这样卑微的灵魂所能够希望的,我所有的,只是足以摇撼我入梦的风雨。次一天是主日,五月的第二个主日,我不敢确信那是否就是圣母特赐我恩宠,向我微笑的纪念日。当黎明时晓光微露之顷,我又入睡,且入梦了。
我似站在一道回廊边,另外还有几个人,但是只有圣母和我挨得最近。忽然之间,我觉得有三个圣衣会的修女也在那里了,我并未注意到她们是怎样来的。我只觉得她们是为了谒见圣母而来;我也断定她们是从天堂来的。我意识到我自己嚷了起来:(自然,那也只是在我沉寂的心灵中发出的声音。)「啊,我多么愿意看到一位圣衣会修女的睑啊。」听到了我的话,三个修女中最高的一个好似应允了我的要求,当我跪下,揭起她的头纱——我是说,将那纱为我自己披上时,她更走近我了,我立即认出来,她就是可敬的耶稣安妮姆姆,是她在法国建立了革新的圣衣院。她的身影有一种空灵的美,并非熠熠闪光,而是为光照明了,——那光似是自她发出,却并未与她合而为一,因而,虽然有头纱遮住,我仍可以看到她那圣洁的面容。
我的心中如释重负,轻快无比;像这样一种感觉,是无法将之重现纸上的。自从我做了这个梦以后,好多月已经过去了,但梦中情景,清晰依然,使我仍为之心喜不己。我仍似乎看到安妮姆姆的面容,以及她那可爱的微笑;我仍似感到她亲吻我的面颊。当时既承她如此温柔的相待,我不觉鼓起了勇气:「姆姆,请你」,我说,「告诉我,天主是否要我在世上停留很久,还是他很快的就要将我接走?」她温柔的笑着答道:「是的,快了,我告诉你,会很快的就把你接走了。随后我又说:「姆姆,请再回答我另一个问题;我为天主做的一些小小的牺牲,以及更勉力往好处去做的一番心意,他还觉得满意吗?」听了这话,那位圣女脸上现出了更亲切的神情;她说:「天主已不要求什么了。他对你满意,很满意。」她像一个慈母拥抱爱儿似的拥抱了我一下,然后就去了,在快乐之中,我想起了我的姊姊们,我想代她们要求点恩赐;但已是来不及了,我已经醒了过来。风雨已经停止,我的天空澄明静定。我不只是相信,且觉得确有天堂,并深感到其中的人民——那些成了圣的灵魂们在默默之中关照着我,以我为他们的孩子。我以前对耶稣安妮姆姆的事迹,并未太注意过;只在别人的谈话中偶尔听到她的名字,我从不曾想到过她或请她代祷过,梦中情景,使我永难忘怀。及至我看出了她原是如此的爱我,如此的重视我,我对她充满了敬爱与感激,更有无限的企慕,且对天国向往不已。
耶稣,我的至爱,这不过是你决心要赐我更大的恩宠,以使我灵魂富足的前奏曲,今天我忆起了这些,乃反来覆去絮聒不已,还要请你格外原谅;这原是我做你净配的六周年纪念日啊。耶稣,如果我突然毫无理由的向你吐诉出我那渺不可及的企望与渴想,请你原谅我吧;同时更请求你使我的希望实现,以慰我灵魂的伤痛。
耶稣,能够有幸做你的净配,做一个圣衣会的修女,且藉了与你结合,做了灵魂之母——那一定会使人感到心满意足了吧,但也并非尽然如此;我上面所列举的那些荣衔,都是我圣召中所必有的,除了这个圣召以外,我觉得还有好多别的圣召似的!我觉得我像是被召来做一个战士,一个传教士,一个宗徒,一个医生,一个殉道者;我觉得:我倘若未能为了你的缘故而完成种种英勇的行事,就好像不能满足我本性上的需求似的。我觉得我已有勇气来做十字军及教会的轻骑兵了,我已能够为了保卫教会而战死疆场。同时,我更要做一个传教士;当你因我的呼求而自天国下降,我将以双手来接住了你,那将多么快乐啊!我能将人们的灵魂呈献给你是多么快乐啊!但是,我尽管有做传教士的愿望,但我又羡慕圣方济各的谦卑自下,我很愿意模仿他,只尽传教士的职分,而不接受传教士的光荣。亲爱的耶稣,我如何能平复了我这些自相矛盾的雄心壮志,我如何能实现这卑微灵魂的美梦?我虽渺小。却渴望着如先知及医生般,能对人类的心灵发生启廸照明的作用。我深知一个宗徒的使命,我愿周游世界,宣扬你的名,且将你的十字架,遍插在外教人住居的土地上,只有一种任务我并不会感到满意,我要走遍五洲以及遥远的岛上传播福音。我现在于这方面原是毫无成就,即使我完成了本份内的任务,原也只限于今生几十年的岁月;我却愿白天地肇造之始即做一个传教士,直到天地终穷。
我的救主,我要为你洒流鲜血至最后一滴。做一个殉教者是我少女时代以及修道期间的美梦;然而,在这修院里我也同时有了更远大的理想,只做个传教者并不能满足我的心意,我要经历到各种各样殉道的方式。我要受鞭挞,受钉,如同你一样,更像圣巴尔多禄茂一般,被活活的打死;如同圣若望般,被投于油镬,受尽一切殉道者历来所受的各种酷刑;像圣依搦斯及圣则济利亚般引颈受戮,并像我所喜爱的贞德般,当被缚在火刑柱上时还低唤着你的名字。当我想到世界末日,在伪装的基督出现之时,真正的基督徒所受的一切迫害,我的心跳就格外加速了,我多希望教友们将受的一切苦难都保留着,统通由我一个人来承当。亲爱的耶稣,我怀着种种这样的渴望,只有自你那儿借来生命之书卷,将一切圣人的英勇事迹都抄录下来;我希望他们的业绩我都能一一做到!对于我这个卑微无能的灵魂这些可笑的想象你作何想法?啊,想到了我的软弱,你曾指引了我一条途径,以满足我童稚时期的壮志,对于我另外一些鸿图雄心,你现在也指示我应循的途径了——它的范围之广,可以说是包括了全世界。
我曾决定在圣保禄的书信中寻求答案,当时,我仍为未实现的希望所苦,以致我的祈祷每每不能集中精神。在前哥林多书第十二、十三章,曾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些篇章中的前一部分,使我了解:我们不能皆成为宗徒,皆成为先知,皆成为博学之士以及其它职司的人;教会原是由各种不同职司的人组成的。眼睛有它的功用,而手则另有它不同的功用。这答案已很够清楚了。但是并不能满足我的热望,并不能使我定下心来。那个玛达肋纳,因一再俯视那空了的坟墓,终得赏报。而我,藉了沉潜深藏于我自己的卑微无价值之中,乃能被高高的提升起来,以达到我自己所希望的!读列那一章的末了,我看到那样慰心的句子:要珍视上天赋予的最完美的,同时,我能指示你一条路径,胜过其它。」
至于这是些什么呢?保禄宗徒又继续为我们解释:上天赐予我们的一切——即使那最完美的,其中如果没有爱,也等于乌有;仁爱,是一切路径中最好的一条路,因为通过了它可直指天主。现在,我是完全的平静下来了;当圣保禄说到奥体不同的肢体时,我简直有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属于它的哪一部分;或者我能体会出我是它的全部。仁爱——那是我的圣召之钥。如果圣教会原是以不同的肢体组成的,它定不能缺少其最重要者;它必定有个心,而这心是燃烧着爱之火的。我看出来,这爱才是使教会其它部分活跃起来的动力;如果它停止了作用,则宗徒也将忘记了播讲福音,殉道者亦将不洒其鲜血。事实上,爱可谓包括了一切圣召。爱形成了它自己的宇宙,包括了一切的时空——那就是永恒。我有此感悟,欢欣欲狂,不禁高呼出声:「耶稣,吾爱!我已寻觅到我的圣召,而我的圣召就是爱。」我已发现了我属于教会的哪一部分,我已寻到了天主为我指定的位置。那只是深深的含蕴在教会慈母心中的爱,更非其它——而那爱同时亦可说就是一切——我的梦想到底实现了。
我当真是喜极欲狂?不,那说法还不大恰当;那完全是见到了那引我安然进港的熠熠灯塔时的心情,极其宁贴而平静。爱之灯塔现在于我的眼前燃亮了;我能够反映出它的光明。噢,我深知我只是一个孩童,也有着孩童的软弱处;而也由于稚气未脱,我才有勇气向你献出一切。按照古老的法律,万王之王,伟大的主,原是只肯接受纯洁无玷的祭品的;只有最完美无瑕的祭物才蒙至圣的公义之主悦纳。但是现在,惧怕的规条已被爱的法律所替代,而「爱」选择了我,以我这软弱且不完美的人儿,做为燔祭;那原是我们所希求的。「爱」降尊屈就这本属虚无的我,以这原属虚无之物为燃料,燃起它熊熊的爱焰。
耶稣,我深知爱只能以爱来还,我所不断追寻,且终于获得的唯此而已:——以我爱,还你爱,而使自己感到满足。你曾警告你的门徒们说:「世俗之子,比光明之子精明得多了」。随即,你就向他们提出了忠告:「将你们妄取来的不义之财加以利用吧,去用它结交那将迎你至于永恒居所的朋友吧!」啊,我原是雄心勃勃,要独自囊括一切圣召,那可以说是聚敛来的不义之财,或竟对我的灵魂有害无益;我要做一个光明之子,利用这财富来结交永恒的友人。心念及此,我不由得想到了向我们先祖厄里亚要求双倍精神财富的艾里修,他当时曾向厄里亚发出呼求,我也以那意思向天国的天使及诸圣祈求:「我是最卑微的人,」我对他们说,「我深深的知道我自己的缺失。但我也明白你们慷慨热诚,喜欢对跟前的一些人有所帮助,同时,我要你们,天国诸圣,拿我当成你们的孩子,我因了这身份而得到的光荣,皆完全属于你们。但当我向你们要求双重的爱意时,请勿为我的冒昧而见责吧。」
耶稣,我不知如何确切的表达出我的恳求;如果我一味的如此恳求,我自己也不禁为了这份狂妄而深感负疚了。我求你宽恕我,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们说话原是不顾轻重的。但是做父母的只要能办得到,无不尽力来满足爱儿的非非之想,以至于到了溺爱过份的程度。而我,本是个孩子,圣教会的孩子,圣教会是慈母,也是皇后,万王之王的净配。而我极其稚气,并不注意安富尊荣;甚至对天国的荣华也不大在意;我很了解,那原是应该属于我的年长诸兄天使以及各位圣人的。我的慈母教会的后冕上的珠宝奇光,映射及我,在我已是极大的光荣了;我没有其它的要求,我所要求的只是爱,来「爱」就是我唯一的手段,加意的虔诚行为,是我做不来的;我既不能宣讲福音,更不能如殉道者似的洒流鲜血,我现在明白,那原无关宏旨,我的兄长们尽可以代我去做这些事,而 我,这一家之中的幼女,只消贴近王的宝座,为了我那些在疆场上效命的长兄们来爱就够了。」
而我这份爱要怎样表现出来呢?爱是需要以行动证明的。对了,甚至于一个小小的孩子也能散花,使那荆棘之屋芬芳满室;甚至于一个小小的孩子也能歌唱,以他那尖锐而不能够婉啭的嗓音,高唱伟大的爱之赞歌。我的生活就将是这样的;撒掷花朶——不放过任何一个做小小牺牲的机会,在这里做个笑脸,在那里说句和善的话,永远去做一些小小的好事善行,其出发点全然是爱,而非其它。
我将在爱的精神中,苦我的一切之苦,几乐我一切之乐,结果,我就能永远在你的宝座之前散花;凡我遇到的一切花朵,我都要擘下它的花瓣,使之为了你的光荣而缤纷抛散。你的棘刺上散布花朵,这样的快乐的忙碌着的人,如何能愁惨呢?即使我必得自棘刺上采花时,我也要唱歌;棘刺越是尖利,歌声越是柔美。耶稣,我不问这花朶这歌声对你有什么用处;我知道这些小花瓣的芳香之雨,以 及自我小心灵中发出的歌声会使你愉快,那在天国获胜的教会,也要向它们微笑,且将接受下这些为爱而受折损的小花,并将之转呈于你神圣的手中,天国的教会也将参加我这稚气的嬉戏,将这些因被你所触接而变得极其圣洁的小花朶,散布于处处;散布于炼狱众灵,以减轻他们的痛苦,散布于地上战斗中的圣教会,以增加它制胜一切的新的力量。
是的,耶稣,我真爱你,我真爱我的慈母般的圣教会。那句话一直萦绕于我的心上:「以无私的爱为出发点的细微行麦,比灵魂一切作为的总和更有价值。」但是我的爱是一种无偏私成份的爱吗?
也许我这无穷的爱之心愿只是一个好梦,一个美丽的幻想?耶稣,倘是这样的话,就请你使我知道吧;我只需要晓喻真理。如果我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空想,就使之消失吧;我何必受此不必要之苦呢?即使我这些已臻最高境界的爱之理想,以后并未能达到,我想,我也不会为此而抱憾;除非死后因为你显圣迹, 一切我生前的希望不能忆起,不然的话,那记忆也永远能慰乐我心;受煎熬到这般地 步,为了你而痴心到这般地步,比我在天国领的赏报更为可贵。就让我这样下去吧,在我于地上的流放期中,使这又苦又甘的生活变得有无限乐趣。耶稣,如果仅仅渴望着爱你已是这样的幸福,而享有,尝味到你的爱,又将是多么快乐呢?
但是,像我这样一个不完美的灵魂,如何又能享受到完满纯全的爱呢?耶稣,我的最初的,唯一的爱者,我要请教你这问题的答案。像我这种无穷的愿心,应该是那些鹰扬高举,接近峯巅的伟大灵魂具有的,而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只羽毛未丰的雏鸟,像我这样的人决不会成为山鹰的;而像我这般软弱的人,心灵的眼睛却有山鹰的明利,竟然要一观阳光,那圣爱的阳光。但这可怜的羽毛未丰的 小雏鸟不能希望与山鹰来比,那是些伟大的灵魂,一飞冲天,直指圣心;小雏鸟只能拍着它的翅膀,热切渴望着能飞。你可以想象得到,它不能存什么其它的想望,当它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力时,只有失望而死。但是,不,我并不为那个而发愁;由于我自己尚有自知之明,我就停留在我驻足之地,目光一直凝望着太阳,不受一些遮障;狂风,暴雨,浓云可以遮隐住它天上的光耀,但我目不稍瞬,我 知道它永远在那里。在云后,其光辉从无稍减。当然,有时风雨在我的心中吼鸣;使我几乎不相信那遮蔽住天际线的暗云后还有什么,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看出了自己是多么软弱,只有固守住原来的方位,以镇定自己,双目直视着那不可见的光,那光是只向了信仰的眼睛而照射啊。
耶稣,你一直的对我极有耐性,并且,我也从未远离过你;但是,我知道,你也知道,由于我的毛病甚乡,当我应凝视那灿烂射目的阳光时,我却是目光游离。眼神散漫,我定然瞧着像那样一只意志不集中的鸟儿,一会儿在这里啄一点谷粒,一会儿又在那里啄一点,一会儿又飞出去捉一条小虫,穿过一道细流,沾湿了它才长出的短短羽毛,甚至还瞅瞅它碰到的小花儿。我既经发现我自己绝不能比得上山鹰,我就更萦心一些世间微事了。但在犯了这些不忠诚的分心的过错以后,我并未扑飞到一个小角落里,恸哭欲绝,我只是又转向太阳,它乃是我爱之焦点,我并在它的光轮里晒干我透湿的翅膀。我将自己一切的过错都告诉了天主,以低柔如呢喃燕语的声调,将最微末的细节都说了出来;我纵身投入他的怀中,以之为约束自己,及得到你的热爱的最好方法——你不是对我们谎过吗:——你来是为了召唤罪人,不是为了召唤义人。
如果天主并未表示出已曾听到了我的这些絮语,那又将如何呢;如果太阳永远隐秘起来,又将如何呢?那我就忍住翅膀透湿的不舒服;我就停留在那阴冷的地方,为了能够忍受天主要我忍受之苦而高兴,虽我知道这一次完全是由于我自己的过失。耶稣,我自己只是个孱弱而软弱的东西,我认为这乃是我的幸运!如果我是伟大的灵魂之一,我将会羞于在祷语中将自己的一切缺点都向你直达无 隐,我将羞于在祷祝之中沉沉睡去了。我现在就是那样,当要定睛注视那阳光,却发现它被云层遮住,不见一线光芒,我乃不知不觉的就入睡了。我就像是一只鸟儿,在天色渐渐黑下来时,闭上了眼睛,并将头蔽放在翅膀底下,它梦到了阳光依然灿烂吗?或许。无论如何,当我追忆起自己的这一切经过来时,我不会有什么不快。我的心仍然在静息之中,我重拾起我的爱之工作了。那些天使同圣人 们,向着他们的炽烈的目标,鹰鸟般的飞去,我向着他们发出了呼求。他们防护着我,使我不致落入那捕噬小鸟的鹫鹰的掌中。那些恶魔原本无法攫住我;耶稣,我只属于你,你这种鹰的暖巢是筑在你爱情的日光之下,我愿被攫投其中。
圣言降生为人的耶稣,值得接受赞美与热爱的,你对我多好,你不断的拉我贴近你的身边,你为了引领着人的灵魂循着正确的路径,到达了圣三的胸怀,才降临于这人间流放之域,准备受苦,死去;而现在,你又长驻于那光芒万丈不可逼视的辉光之中,隐藏于圣体之内,仍常时莅临于这宛如涕泣之谷的人间。你仍准备以你自己的圣体来滋养我的灵魂,你如果不赐予盼睐,给予它生命,我可怜的灵魂随时都可以沉落,化为虚无!耶稣,我对你感念至极,我情不禁的要向你说,你对我可谓爱护备至;我既得蒙你如此厚爱,我的心如何能不驰系于你,我又如何能不对你无限的信赖依恃呢。一些大圣人们,以他们山鹰般的强力,为你完成了俗人视作疯狂的奇妙业绩。我是个卑微可怜的小人儿,委实不能做出什么奇妙的事,但你定得允准我有一种愚诚,愿你的爱能接受我做为献祭。你定得允准我有那份痴心,请求你的那些神鹰们,我的长兄们,为我向你求得我所亟需的恩宠,能够像插了鹰鸟的双翼般,向你的阳光飞翔而去,而那双翼,只有你才能借予我,我的爱者,但只要你心愿,我就准备静静的待着,毫无展翅之力,我定睛凝望着你:我——这你的爱情猎获之物——为你的爱心与关切而沉酣,这情形,你愿意保持多久就保持多久好了。我并且希望,有一天你将自你的爱巢中降来,将你这个可怜的小人儿带走,带她到爱情之中心,使她为了爱之火焰而消熔,她永远是向这爱之烈焰献出的祭品啊。
亲爱的耶稣,我多么愿意向那些自知微渺的灵魂们说明:你是如何的愿意降尊纡贵屈就它们。倘在极其罕见的机会中,我偶尔得知你寻到了一个比我更小更弱的灵魂,而它又能一心一意的为了你无限的仁慈而奉献自己,你一定对它更格外的恩宠有加。我为什么觉得有向人叙述你的爱心的必要呢?
那是因为你已经使我透澈了你的爱之深意,你对我尚如此优遇,我岂又能疑惑你对别的人会两样呢?
我知道你会对他们如对我一样,我请求你会如此。我恳求你对那些像我一样渺小的灵魂,一律予以仁慈的照顾,为你自己寻到一大批愿作祭献者,唯其他们自甘微末渺小,才配接受涵容你的爱。
圣婴及圣容德兰修女——最卑微者写。
亲爱的姆姆,你曾经表示过,愿我能完成一项工作,将天主的仁慈写了下来,以为你我神修上的指导。当我开始摇笔书写之际,那灵感完全得自你的修院中一个可爱的女儿——依搦斯姆姆。天主曾将我孩童期的监护之责完全交给了她。当我唱歌赞美圣母园中一朵春季的小花接受到的恩宠时,是她担任指挥,如今该是你来指挥了,而我歌咏的,则是灿烂的黎明过后,直到日午的炎热到来之时,那段时光的欢欣,姆姆,有你在我之旁,同时更为了实现你的心愿,我一定尽力把心中对天主及对你的感激表现出来,你在我的心目中,乃是吾主在地上的代表。我之能奉献自己的身心于他,不完全是你的居间介引吗?姆姆,你记得那一天吗?我敢断言,像你这样的细心人定不会忘记的。至于我自己,我定得等到进入了天堂才有那份描写它的能力。在这人间,我简直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描写我在那个可爱的日子的心情。
亲爱的姆拇,自从那天以来,我与你两心之间结合得似乎更为紧密了。我的意思是说天主第二度使你担当起院长姆姆的重任之日。姆姆,我知道那一天你很难过;你虽是含泪播种,但倘若于天堂之上,欣闻自己得到了那么丰富的收获,你一定会快乐非常……,姆姆,你不介意我这种稚气的话语吧?当然不会的,你愿意任我随意向你讲话,全然不考虑一个初学者对院长姆姆如此措词是否得体。
我知道自己会显得对长上失礼,但如果你不嗔怪我的这种讲话法,这是你的过错呀,因为你永远如一个慈母般亲切的待我,而并不以长上的态度对我。
亲爱的姆姆,我常有那样一种感觉,我觉得你向我说话时,完全是天主藉了你向我说话。许多女都觉得你把我娇惯坏了,自从我入院以来,你对我完全是慈爱,优遇。但实际上也不尽然;由我纪录早期生活的记事册中,你可以看出,你可以看到我对你给予我的不可更易的,母亲般的指导的感想。为了你未曾对我过份溺爱,我衷心的感激你。耶稣很明白他种的小花儿需要灌溉;只有谦抑的清水才能使它复苏——像这样一株小植物,不对之加以扶持是软弱得不能生根的。姆姆,这来自天上的祝福,我是藉了你才得到的。
在最后的一年半中,耶稣已看出:只有改变计划才能使它更为欣欣向荣。他一定是看到那水份已浇灌得够了;现在需要阳光的温煦才能抽长。所以我自他那儿得到的完全是微笑;姆姆,他再次藉了你向我微笑了。完全是一片和煦的阳光,它使得花朵开得格外好,却并未将之晒得枯萎;在它的杯底,仍然有早期沾到的珍贵露水涓滴,这籍以提醒它,它原是多么微弱而脆弱的。全部的事实我还不大能够理解完全,但约略有点感悟,如果全世界都开始注意我,称扬我,向我致很多赞美之词,那也不能再为我已有的满足上再增加虚伪的一滴。由于我彻底了解:在天主的心目中,我只是柔弱无援,毫无可取之物,此外什么都不是。这样我已感到极大的满足。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是这样的,这也许自有其原因吧。当我幼年时,杯中尚没有谦逊的清水,也没有人对我加以赞美;现在我已不会再有羡慕虚荣的危险了——我的苦辱已漾至杯沿,并且,我觉着啜饮此杯,使我畅然自适,不论世界是如何的揄扬赞美我,我也决不肯拿这杯子和它交换。
亲爱的姆姆,当我说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并未想到你对我的慈爱兴信任,莫以为我是对你不知感激的不孝的孩子吧,不是的。我上面一段话的意思只是说,别人对我的赞美,现在已毫无引我沾沾自喜的危险了,我如今已能够为此而感到欣慰,并了解我些许的长处皆归功于天主的仁慈,那完全是出于他的恩赐啊。如果他要使我显得更好一点,我不应该为此而忧惶,反应该高兴才是,他愿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安排吧。姆姆,他引导一些灵魂所循的路径是如此的不同啊。当我们读圣人传时,我们了解: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并未曾为了身后未留下些许遗物或片言只字而顾虑。另外一些,如我们的姆姆圣女大德兰,则从事著述,纪载他们所得到的启示而使教会增加了财富;他们并不担心泄露了天主伟大的神秘,只希望藉此而使人们更了解吾主,并更爱慕他。在这行事迥不相同的两种人当中,天主最喜欢那一种呢?我觉得他不会有所偏爱,二者皆忠实于圣神的领导。他说:「告诉那些义人们,一切做法都对;」当我们但遵耶稣旨意而行时,一切自然都对。而我,以我小小的行事方式,藉了努力奉行姆姆您要我做的,以实践耶稣的旨意。
亲爱的姆姆,你知道的,我曾希望能做一个圣女,但当我将自己来与那些圣人相比时,总是遗憾的感到有些不同之处——他们如同一些巍巍山岳,白云缭绕峯巅,而我只是一粒细砂,被那些过往的人踏在脚下。然而我并不因此而气馁;我向自己说:天主使我们怀有的高远理想,无不有实现的可能。我显然是毫无伟大之处,但即使我如此微渺,我也有超凡入圣的可能。缺点甚多的我,已安于我之所是;但我要努力寻出一条小路,做为达到天堂的捷径。到底(我自语),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日新月异、发明甚多的时代。现在人们甚至已不必费力去一步步的爬楼梯——在一些富有的人全然不需要去费那份力量了。我的身量很小,无法登上那高高的梯子,难道我不能设法去搭升降机以接近耶稣吗?于是我就到圣经中去寻找一些含蓄、暗示,希望能够发现了我所需要的升降机,我看到了一段,那永恒的大智者说:「有单纯如孩童的人吗?那么叫他到我的跟前来吧。」我就向着那大智者走去了;我走的似乎是一条正确的路子;天主对这应他之邀而来的孩童般单纯的灵魂做些什么呢,我接着又将圣经读了下去,我发现了下面的启示:「我要像慈母抚爱她的爱儿似的安慰你;你将似一个被慈母的衣襟裹着,抱持于怀的孩童。」从未有这般感动人的言语了:再未有比这更慰心的音乐了——我终于能够在耶稣的手臂中被举到天庭!如果这事当真实现了,我真不需要长大了;相反的,我要永远这么小,更小。
这奇妙的发现,更远超过了我的希望;主啊,我如何才能宣扬你的仁慈,使之能普遍的为人们知道呢?圣咏中有云:「主啊,是你在我的幼年启发我的灵感,当我年老发苍之时,我仍在诉说你奇妙的行事」。老年——像在我的这种情形之下,那指的是什么?或者那指的是现在;在天主的眼睛中,两千年等于念载,等于一日。亲爱的姆姆,莫以为你的孩子是急急要离开你吧;能够于年轻时死亡,何以比暮年死去是天主更大的恩宠呢?我并不注意这个,我也不祷求这个,唯耶稣之命是遵。只是当他似乎来近,像是对我招手引我享受他天国的光荣之顷,我却不晃欣然色喜。至于说到天主在地上完成的一些奇妙之事,我早巳看出他并不需要什么人居间,至少并不需要我这样渺小的人。
姆姆,如果我写的这些使你感到不乐,请你原谅我吧。我是渴望着你能够快乐的。但是,如果为了耶稣要使我们母女暂时分别一会儿,以致祈求的「长相聚首」一事未能在人间实现,你不以为那能在天堂实现吗?在你的指导下,你要我继续完成的一项特殊的工作,一件轻易而使人愉悦的工作——你不觉得我在天堂也能做得同样的好吗?何必为了我的远离而惋惜呢?
你对我说的话,宛如好多年前耶稣对伯多禄说的:「喂我的羊吧。」我受此重任,不觉惊诧错愕,乃向你说:我做这件事,是太渺小不够格了。你能自己去喂羊并照拂我,并分一些恩宠以滋养我吗?亲爱的姆姆,你确是对我此一要求予以注意了;你确是一视同仁的照拂山羊与绵羊了。同时,你并要我经常和那些小羊在一起,带他们至荫凉之处,并告诉他们哪一片草原是最丰美的,且指点他们不该触啮可爱的花朵,只能以足踏过。姆姆,你何以竟然如此放心,不怕我会使你的小羊迷路呢?你为什么不因我的年轻识浅而解我之职?我想你定记得一事:天主有时赐给我们当中最幼小者智慧,并且,耶稣有一次快乐的说,感激天父,他将那向成年人隐秘起来的,都显示给那些幼小者了。自然,大多数人都不了解这一点,而只以他们的浅陋之见,来臆测万能之主的尺度标准。在世界到处我们都看到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例外的事,但他们却完全无视於天主对一些年少者的殊遇。那些浅见之辈只是习惯的凭年龄来衡量经验之多寡,来判断心智之高下,不然的话,为什么大卫王在他年轻时於圣咏中称他自己为「年轻且受人蔑视的人呢」?他在另一篇圣咏——那是一百一十八篇,也曾很坦诚的说:「我比一些年长於我者更为博学,我忠於你的使命,……没有比你的话更能照明我的幽径的了。当我决心实践你的意旨,我的心是多么的平静」。并且,姆姆,天主给了我如许的光照,好像得自多年的经验!姆姆我如今对自己一切行事,皆觉得不过尔尔,我并不因自己荣幸担当的工作沾沾自喜,且也无意说一些话使你觉得我过份谦虚。我宁愿单纯的来承认,是圣母的好女儿,承认全能的天主确曾行伟迹於我,其中最伟大的一事,就是使我感觉出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渺小。
亲爱的姆姆,我想,无需我加以说明,你自然也会想象得出,天主觉得以种种考验来锻炼我的灵魂,乃是极适当的举措。自从我出生以来,我已受了很多的苦,不过我年幼时一边受苦一边感到难过,到后来已经能甘之如饴了,尽管受苦,我却感到了快乐与平静;我觉得受苦乃是至乐。姆姆,你如彻底了解我的心境,听了我说的这些话才不致觉得可笑。只由外表看来,奸像我受到的苦比谁都少。但是倘若人们知道我去年所受的苦,他们真将感到惊讶不置呢。姆姆,你知道我所受到的一切痛苦;但我仍然要将它再诉说一番,因为我觉得那是天主对我极大的恩宠,而那是你任院长期间我得到的祝福。
去年,天主使我有幸得于严斋月守斋,我那时感到自己的康强远胜往昔,我那股强力一直撑持到复活节。但耶稣受难的这一天,他赐给了我一个礼物,那就是在极短的时期内就有在天堂上看见他的希望。回忆起来,那真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我守望着耶稣那明供圣体的祭坛,直到午夜时分,我才回到我的隐室,我忽然感到一股热潮涌起,直涌到我的唇边,我当时简直兴奋得无法安枕。我不能确定那到底怎么一回事,但我想到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的灵魂中充满了喜乐。我是真的吐血了吗?只是灯已经熄灭了,我得等到早晨才能确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并不需要等待多久,我醒来后最初想到的是,我就要得到一个好消息了。当我到了窗边之时,我知道果真是如此!在喜乐至极之顷,我更有着一个信念,那就是耶稣在他的受难纪念日,将他第一道的召命颁布于我,那「新郎已经在途中了』的呼声,自远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我参加了修院中念早课以及耶稣受难日一切的礼节,极其虔诚。我迫不及待的等着轮到了我的班来见你,那我就可以请求你的宽恕,我就可以有机会向你报告我得到的好消息及我的哀乐了。我更附带着向你说(那完全是真实的),我并未感到什么痛苦,姆姆,我曾请求你不要使我受到什么优待,这样就很好了;我得到你的允准,在圣瞻礼六这一天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来消度,那真使我舒快极了。我们圣衣会中严斋期的克苦,这一次最使我感动;想到我距天国已如此之近,我无时不在兴奋之中。最后,这快乐的辰光结束了,我卧倒病榻的时候到了;耶稣又再次赐予我离此的信号,永恒已是遥遥在望。我该说明,这次我的信心极其活泼而莹澈,升入天堂的念头,使我有无限的幸福之感,我不相信真有一些对什么也不相信的无神论者;那完全是一个人故意作一些违心之论,才说什么不相信有天堂。什么,他们竟然说没有天主所居的天堂吗,那所在原是我们永恒的赏报啊。
在复活节期那段快乐的日子里,耶稣更使我认识出一点:一些无信仰的人所以丧失了信德,皆由于误用了天主所赐的恩宠,那乃是我们宝贵的财产,真正的幸福泉源。他更使我的灵魂笼罩在一片浓密的黝暗之中,使我感到无限的迷茫,我一向欢欣踊跃的期待着天国,而至此郝份天国之思也成为一个疑团与苦闷的症结。而这考验并非只是数日、数周间的事,这得到天主认为可以的时候才算终结,但那时刻至今尚未到来呢。
我希望我能写下我对此事的全部感受,但是不幸这个是不大可能的;我们得身临其境,才能彻底了解那隧道是多么凄暗。也许,我可以利用一个譬喻来加以说明。我假定自己出生在一个终日雾气氤氲的乡村里;我从未见到过大自然浸沐在日影之中,嫣然微笑的美丽神态,但我自孩提之时就听到人家说过那美妙的风光;我并且知道我居住的地方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乡;另外的一个所在,才该是值得我渴望神驰的中心点。这是一个生长于烟雾迷蒙中的人信口编造的童话吗,啊,不是的,那是确有其事的;那个阳光灿烂的国度中的君王曾经来到,并且居住于这雾气弥漫之地达三十三年之久。
可叹幽暗竟不能辨认光明的君王!但是主啊,我在这里呢,你自己的孩子们当中的一个,你的圣明之光,烛照着我,我完全了解;并且,为了替一些弟兄们请求你的宽赦,我甘愿吃那些毫无滋味,并缺乏营养的东西,直到你准许我离去时,我才肯离开这与罪人们同席的,饮食无味的餐桌。我更以一己之名向你祷求:「主,矜怜我们吧,我们是些罪人!遣送我们还乡,重得到你的恩宠吧,愿那些未受到信德火炬光照的人们,终于得见到它的光芒。并且,耶稣,如果被那些人弄污的餐桌,需要一个热爱你的灵魂做牺牲以净化了它,那么,让我去吧,我愿接受一切的考验,直到你准备在那光明的天国中接见我之时。我所请求者唯有一事:那就是护佑我,使我不犯任何罪过来触犯了你。
亲爱的姆姆,我写得似乎太枝蔓了;是我那黝暗之乡的童话,忽然之间转变成为祷词了。我不知你对我写的这些有无兴趣,在这凌乱芜杂、词不达意的文句中,能否看出我到底要说些什么。姆姆啊,我写了这些原不是求其在文学上有什么价值,我只是遵命来写的,即使你读来觉得厌烦乏味,但你终究会了解我是尽力而为了。我就鼓起勇气再接着说我这小故事吧。我方才正说到,我自幼即有个
愿望,脱离这在黝暗中流刑的生活;我不仅是听到别人那样讲,我心里实在有着一种渴望,我终日憧憬着那比现实不知要美好多少倍的世界。我好像那个哥伦布一样,他心中早就觉着有一个新大陆,那是别人所未曾想到的,我觉着终有一天,那个更完美的国度会成为我的居所。而现在呢,忽然之间,弥漫于我周遭的雾气更为浓厚了;它笼罩着我的灵魂,将它封裹起来,致使我无从再去发现我永恒家乡的可爱景象——一切美好的憧憬都已幻灭了。
我多么厌烦那重重包裹着我的黑暗,我更竭力想籍了对那美好国土的思念,以恢复了我玉石般精神上的证明;而结果如何呢?我感到向所未有的痛苦,一些罪人们是长时生活在黑暗中的,而黑暗也似乎自这些罪人处学得巧言如簧,我好似听到它以嘲笑的口气说:「一切皆是梦幻——说什么天国沐在一片光辉之中,散发着馥郁芬芳之气,说什么天主创造了一切,以及什么他将是你永恒的报偿!你竟当真相信那包围着你的黑暗日后会消失吗?算了,算了,去渴望死亡吧,死亡会使你的一切希望皆成为荒唐无稽;那只是一个凄暗的长夜,一个虚妄的长夜。」
亲爱的姆姆,我多想把这包围着我灵魂的沉沉夜色给你描写下来,但那只像一个画家第一次临摹实际上的型模一般的失败了。而我在摹描之顷,自然会难免说出不敬的话来,我真怕我已经写得太多了,如果我有冒犯耶稣之处,愿他能够原谅我;他很了解我虽未因信德获得满足,但我亟思过一种充满信德的生活。我觉得在我生命垂尽的今年,我比以往发过更多次的信德。每当心中重生矛盾之时, 每当仇雠向我挑战之顷,我几曾与之面面相对,且鼓勇与之周旋呢?没有,我并没有那样做,只有弱者才接受决斗者的挑衅,我在深思之后,转身向耶稣那里去寻求隐蔽之所了,并向他说:我准备为了维护对天国的信心,而洒尽最后的一滴鲜血。如果那能帮助罪人永获享受天国之福,则即使我在此世不能窥见它的美丽又有何妨?虽然天主给我的这种考验使我的生活极苦,毫无情趣可言,我仍能向 他说:他所行于我的一切,皆能使我喜乐(注);因为没有比「为了爱他而受苦」更大的乐事了。如果那只是内心的痛苦,不为任何人看到,则更会悦乐主心。而纵然他对这事不注意(假如说这是可能的话),我也不会感到苦恼;只要有机会为了信心不坚之罪做补赎,我是愿意多受一点苦的。
亲爱的姆姆,我如此描述我的症侯,是否显得有点迹近夸张呢?由我去年写的一些小诗中表现的情绪看来,你也许觉得我的心中洋溢着无限的喜乐呢;那遮蔽住神秘之主的薄纱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而实际上,那简直不是一片纱,而是一堵长墙。高耸至天,将那星辰的光辉都遮住了。当我写那些小诗歌咏天堂幸福,及永与天主契合之乐时,我当时并未有什么幸福之感——我只是写下我愿意相信的事而已。有时候,确也有一线光明穿透了黝暗,而在那一刹那间,那考验似乎告终;但转瞬却又消失了,我忆起那一闪的光耀,似乎觉得眼前的黝暗更为加深了。姆姆,我觉得在以前我还未曾完全了解天主是多么慈爱;他当我有力量来承当时,才来考验我——早些时候,我如受此考验,定然会沮丧气馁了,而现在呢,那只不过消灭了天国在我的心上引起的喜乐而已。亲爱的姆姆,如今还有什么来阻止我灵魂的振翅奋飞呢?我亟欲来做的就是继续爱下去,直到我爱得死去而后已。
姆姆,我重看我昨天写给你的满纸凌乱的文字,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了。我的手颤抖不停,致使我无法不暂时搁笔,我现在深悔贸然的写下那些了。我盼望今天能写得稍稍完整可诵,因为我已不似昨天似的卧在病榻之上了;在这可爱的白色小圈椅上,我可以写得稍像点样子。姆姆,我很知道我常常离题;但在这里,在我追叙过去以前,我要描述一下现在的心情,以觅将来会忘记。我首先要说的是,你对我慈母般的关切着实令我感动;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对你的感情,我永不敢忘,永不。你为了我早获痊愈,而向胜利之后做的九日敬礼及望的弥撒,尤使我感念不已。这是多么珍贵的精神赐予啊!自然,我觉得这对我的灵魂是有极大的好处的。当做九日敬礼之初,我就对你说,圣母也许会使我痊好,也许会携我至天堂之上;你及众修女为我这个入会未久的病人而费神,真使我心中老大不忍。但如果这是天主的意思,我就准备终生缠绵病榻之上,至于寿、夭,我全不放在心上;我要求的唯一的恩宠,就是我有一个负伤的生命——为爱所伤。
我并不怕活得久长。我并不要自人生的战场上退却;主是我的盘石,他使我骁勇的善战,他保护我,且为我之倚靠。因此,我绝不要求天主使我早早的离开尘寰,但我总希望他愿我如此。当一个人未能实地为光荣天主而有所尽力之时,天主常是鉴取他这份心志的,而我的心志是什么样的呢——极其远大的壮志宏图。
姆姆,你也知道,耶稣不止一次将苦杯放在我的唇边,但每每不及我品尝它的涩苦之时,他就将这杯子撤走了。亲爱的姆姆,大卫王说的话是对的:「兄弟们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事实确是如此,但我常常感觉到在今世和睦共同在一起生活,也需要牺牲的精神。我之进圣衣会,完全是为了耶稣的呼召,而不是为了要享受和修女们在一起生活的快乐。我很了解,你们是尽量的抑制自己对同会中修女们的一些本性上的情感的,修会中的生活,是一种长期的克苦。我并不是说,你和同会的修女们也保持着距离;怎能有这种误解呢?兄弟们合力御侮,或者结伴去赢得殉道者的华冠,这种作法是无人能够非议的;大家在一起可以彼此鼓励,尤其是,个人的光荣也就是全体的,其中一个人殉道,也就等于下余的一些人殉道。而修道生活的严格克苦,神学家们认为不啻殉道。一个人将他的全部心灵交予天主之时,并未失其与生俱来的情愫;正相反,当此心中之爱变得更为纯洁神圣之时,他也就更富于感情了。我对你及我的姊姊们的爱慕,实在是一种最纯全的感情。我能够和自己的胞姊们在一起,同心协力的为天主的正义而战,是我最快乐的事。同时,只要那神圣的司令官同意,我就准备毫不迟疑的立即转战另一疆场。我固无须等待他的号令发出;他的一个盼睐,一个手势,就足以使我心领神会。
自从我在圣教会的方舟中得到隐蔽之所以来,我就曾想,如果耶稣要挈我早早去到天乡,他定是像诺亚之差遗他的可怜小鸽儿般对我有所驱遣。有一日天主会要我飞出窗口,告诉我飞得远远的,远远的,带着一根细小的橄榄枝,飞到一些外教人定居的海岸。姆姆,每念及此,我的灵魂如插双翼。我觉得我似是凌空翱翔,一切的受造之物皆在我的下面!我看出:甚至于在圣衣会中别离也是在所难免;除了在天国以外,世间不能有长久圆满的相聚。我真希望我的灵魂永远栖息于天国之上,而遥遥的瞩望着世间的一切!我常常想,自己会被派遣到一个遥远不可知的国度,我想到我的姊妹们也会被派遣到迢遥的地带,那虽会使我痛苦异常,但我也愿意忍受。我永不会忘记一八八六年八月二日那一天,我们会中的一些姐妹们真的到远方去传教了,大家都觉得耶稣依搦斯姆姆(宝琳姊)必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事实已如此决定,我绝不想设法挽留她;只是我的心情感到异样的沉重。白然,像她那样心思细腻对人体贴,又富于情感的人,天生的不适合与不能了解她、欣赏她的人们生活在一起的,千万种思虑起伏于我的心中,耶稣并未在意,也未曾平息我们汹涌的心潮。我遂向他说:「亲爱的天主,我决计为了对你之爱而忍耐一切;只要是你的意旨,我虽怀忧而死也心甘情愿。」我这样的听命,使耶稣很觉满意。
几个月以后,听说另外两位修女去了,那是圣三詹尼薇修女同玛瑞修女,这也是一种考验,藉此可以观测到人的内心深处。我常常悬想着她们可能受到的一些考验与挫折,这么一来,我终于竟不能自阴云后看到一线天光了;只在我的内心深处还保持着些微的宁静与平和之感。亲爱的姆姆,你是睿智的,自然明白天主对这事的安排,你以天主之名向修院中这些初学者说,离朋这受培育之地的时光,尚未到来;你这样说,并不是不了解她们到达方传教的高远理想;你自己早岁即曾请求被派至西贡,一个慈母的未竟之志,常常在孩子们心中发出了回应。
亲爱的姆姆,你传教的心志,在我自己的灵魂深处也如响斯应的发出了回声了,这个你是了解的。我久久以来就抱着那种愿望,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只要圣母保佑我恢复了健康,我愿离开了在你慈母般的爱护下度着这样快乐生活的绿洲,而走向荒野。至于我为什么要这样呢,让我向你报告吧。有一次你对我说,一个圣衣会的修女到异地传教是要有特别圣召的,而许多并没有这种圣召的人,往往都以为自已巳然有了;你更对我说,我是有那种圣召的,只是我的健康不佳,致使我的理想难以实现。当然,如果天主要我到遥远的地带去为他服务时,这种障碍自然也就会消失,我自然也能努力从事这工作了。但如果找势须离开你,离开这亲爱的圣衣会呢,这离别当然是相当痛苦的;耶稣并未使我心如铁石,惟其因我柔弱的心灵是如此易于感受痛苦,我就把能够感受到的痛苦都献给耶稣吧。
姆姆,俯察一下我在这里的生活吧,我并未受到过什么重大的纷扰——我要做的就是将你嘱命我的做好,那是多么使人高兴而轻快的工作啊!我从未感到过贫乏,凡我所需用的东西,我常常能够得到,而尤其可贵的是,在这圣衣会中,我得到你的爱,以及全体修女们的爱,这在我更是弥足珍贵。你可以了解,完全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梦想着到远方去:置身于一个异地的修会之中,更无人关切我,爱护我。日处其间,心灵完全等于被放逐了。故我之所以准备离开充满温情的此间,而到远处去,绝不是因为我觉得对那接纳我的国外圣衣会有什么帮助。自然,人家期望我做的,我定会努力去完成,但我知道我才能薄弱,即使阻勉以赴,也会成绩毫无,我现在说到这些时,并未想到一些实际上的工作,我全心渴望的只是去实践天主的意旨,且以最能悦乐他心意的方式来牺牲自我,如此而已。
实际那样去做会使自己感到意兴全无吗?当然不会的。当我们一心一意期待着受苦的时候突然会有一线幸福的微光向我们射来,使我们感到无限的惊喜。姆姆,此外,你知道,最大的幸福就是受苦本身,你曾认为那是唯一值得追寻的珍宝。我倘若显得迫不及待的要到一些远处的修会中去,我绝非有意炫耀我欲受苦。因为倘若我心中存有此念,则绝不会尝到宁静的甘美了;假如是那样,我现在定会为了我不能实践远方传道的圣召而苦闷。很久以来,我的身心己不由自己作主,我已将此心此身全部献给了耶稣,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我。他使我渴望着去过一种彻底流放的生活,同时,也更使我了解,那样的生活中含蕴着什么样的痛苦,我是准备饮下那充满了渣滓的苦杯吗?我立即伸手来接耶稣递给我的苦杯时,他却又抽回手去了,我遂恍然:他所要求于我的只是我接受这苦杯的决心而巳。
姆姆,我们藉了发愿听命,死去了多少焦虑烦恼啊。修道者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其长上的意旨。这单纯的信心是多么值得羡慕!她在奉行长上的命令时,永远觉得是循着正确的路途前进;绝无误入歧途之悲,甚至於当她觉着有错误时,那错误也不在她,她只消一心委顺完全听命就是了。当人们不肯正视那目标,不肯追随它,而自己企图直接追随那遭其代表人误解了的天主旨意时,圣宠的泉源不久必将乾涸,他们会突然发现自己是漫步於沙漠田中。亲爱的姆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指南针,耶稣要你引导我安全到达永生的海岸:我简直无法向你描述,凝目注视着你,我感到多大的喜慰,我要一直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你所指的方向,继续在这种方式下去实践主的意旨。自从天主让我受到了对信德发生疑惑的试探以来,他更在我的心中奠定了更为坚定的信德精神;结果,你在我的心目中就更为伟大,我觉得你不仅是一位对人极其爱护且极为人们所敬爱的姆姆,同时,耶稣更生活在你的灵魂之中,且透过你向我传布他的旨意。自然,你对我格外看待,使我像个娇惯坏了的小孩,你对我的遵命,皆是轻简易行的。但我深深的感觉到,即使你对我再严格一点,我爱你之心仍不会稍减的。我该当知道那乃是天主的旨意之所在,你是为了於我更为有益才那样待我的。
亲爱的姆姆,上一年天主对我恩宠右加,使我了解仁爱的本义。白然,我以前也对之略有所知,只是知道得并不完全;耶稣说他的第二条诫命「爱人如己」和第一条一样,我对其中深意并未了解清楚。我只是更勉力去爱天主而已。当实践爱主的心意时,我更进一步了解:如果我们只在言词上表现出爱天主,那将毫无价值:「天国的门并不为那些只在口边主啊、主啊的喊着我的人而开;只为那些实践天主——我父意旨的人而开。」这里所说的主的意旨为何?•耶稣接着又把这一点告诉我们了;也可以说在福音的每一页上都表现出他的意思来了,尤其是在最后的晚餐中他表示得更为清楚。他知道宗徒们对他的爱更为炽烈,因为他们才刚在他那奇妙的圣事内领受了他。于是,他——我们人类的救赎者——给了我们一条新的诫命。他对他们说——(啊,他是如此的态度温存)「我给你们一条新的诫命,那就是你们要彼此相爱。你们彼此间的爱,该与我对你们的爱相似,你们彼此间的这种相爱之情,乃是一种标志,会使人们看出你们是我的门徒来」。
那末,耶稣对门徒们是怎样一种爱法呢?为什么他要爱他们呢?他与他们可以说是天地悬殊;他是永知,永智——而他们呢,只不过是一些可怜的罪人,无知而庸俗。而他却称他们为朋友,为兄弟,要他们在他自己父亲的王国内随侍于门己身边;他决心为他们赢得获进大国的权利,他自己甚至不惜为了此事而死在十字架上,「这就是一个人能够表示的最大的爱。」宛如他们人的自述:「他可以为了他的友伴而舍弃生命」。
姆姆,默想耶稣这些话,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爱是多么不够,显而易见的,我并未像天主爱我的姊妹们一样的去爱她们。现在我已理解,所谓的完全的爱,就是容忍别人的短处,对他们的软弱处毫不见怪,即使在他们的心性中只找到些许可取之处就大为高兴。但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将爱德放在心灵深处是无用的。耶稣说:「一盏灯并不是要点着了放在斗里;那要放在灯枱上,使整个房子里的人都得到光亮。」我想,将这灯放在灯枱上,是为了发生仁爱之光;而它射发出的愉快光辉并非只为了照射我们所爱的人;而是为了整个房子里的人,毫无例外。
爱人如己——是天主在降孕为人前提出的一条诫命;他了解每个人的爱己的心念是多么有力的一种动机,除此而外,他更不能找到更高的标准来称量对邻人之爱了。但这并不是耶稣授与他宗徒的新的诫命,他另给了人们一条新的诫命,意义更为明显,我并不能恰如爱己似的来爱人;我要像耶稣爱他们一样的来爱他们,并且直爱到天地终穷之时。亲爱的主,你从未要我们去做力所不胜的事,你能比我自己更清楚的看出,我是多么的软弱、多瑕疵;如果你对我说,要爱我的姊妹们如同你之爱她们,那意思定然是,你必是在我的心灵深处来表现对她们的爱了,——你知道,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才能实践这条诫命。如果你未曾给了我一种恩宠,使我具有这份爱力,那就谈不到这条新的诚命了;这诫命原是要证明:你要透过我来爱一切你要我爱的人,我是多么的高兴接受它啊。
当我实践爱德之时,我时常有一种感觉:耶稣是在我之内行爱德了;我和他结合得越密切,我对诸修女无分轩轾的爱越强烈。常我要使我的这份爱更为热烈时,我该如何做法呢?当魔鬼要我去注意一些我并不觉得太可亲的修女们的缺点时,我又该如何来抵挡呢?那时候,我就会赶快提醒自己,专去想那位修女的一切长处,一切善意。自然,这次她犯的一些过失是被我看到了。但安知道她不是经常极力克服这些缺点,而屡次致胜过呢,只由于她是过份谦虚,不肯使我们知晓?
我们认为的过错,实际上也许是可赞美的行为呢——那完全看个人的意向如何了。关于这一点,我自己在一件小事上曾有过一次经验。那是正当休息的时候;那司阍已经摇过两次铃了,那表示就要打开大门,让工人们把预备装饰圣婴诞生的马槽的树木搬运进来,亲爱的姆姆,那时你未在那里,我在那休息的时间内就觉得没有什么兴趣。并且我想那工作对我很适宜,如果我能被派去做个符别的助手就好了。副院长姆姆真的就召唤我以及我身边的那一位修女了;我们两人当中有一个可以去。于是,我立即开始收拾我所做的针线,但我故意慢慢的收拾,为了让那个修女先收拾完毕,她好去。我想,她或许愿意到外面帮忙去。一位管理我们的修女站在那里,笑着看我们,当她看到我最后才收拾好立起身来时,她说:「真是一辆慢马车!这次你的冠冕上没有特加的珠宝了。」自然,所有的修女们不明白我的用心,以为我是个自顾自的人呢。
我简直无法对你描述,这些小事情对我有多大的好处,使我更能容忍别人的过失!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对减少我的虚荣心颇有好处;当人们夸奖我的时候,我不禁自语:「当我想做一件善行时,她们往往认为那是我的过错;她们认为是我的长处的,想想也真没有味道,安知那不是我的过错呢?」我又引用圣保禄的话自解:「至于我,受到你们的判断,或别人的判断,我完全不拿着当一回事,连我自己也不判断自己,虽然我自觉良心无愧,但并不能因此而成为义人,有能判断我的,就是主。」什么是最好的方法,确实保证天主将从宽判断你的一切——或者全然不判断你呢?啊,我竭力使我的心中但存仁爱;主不是曾说过吗:「不要判断他人,不然你自己也将受判断」?
亲爱的姆姆,看到了刚才我写的这些,你或许以为实践爱的诫命在我没有什么困难吧?啊,几个月以来,实践这一项美德似乎不像以前似的需要自我战斗一番了;但我并非说我已是德性完美,毫无过失,我的缺热是太多了,以致时犯过咎!我的意思只是说,我现在于犯过后再重新振作起来,在我已并非太困难的事而已。我对抵抗诱惑一事,的确还没有多大困难;天使们是站在这一边卫护着我;在一次大的胜利之后,他们不忍看我被征服,关于这事,我就要说给你听。
在会中有一位修女,委实使我憎嫌,她那做作的态度,做作的谈话,以及她的性格,使我无法喜欢她。但她是个有圣德的修女,天主必然非常的锺爱她;因而我也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儿不喜欢她。我提醒自己说,仁爱并非只是一种细腻体贴的情感,是要见诸行事的。于是我决定像对我最喜欢的人似的来对她。每次我遇到她时,我总是为她祈祷,为她的美德与功劳而赞美天主。我确信耶稣定是愿我如此的,因为一切的艺术家都愿其创作受到人的赞美,而如此巧妙的塑造人类灵魂的耶稣,并不欲我们对他的创作不赞一词——他要我们循着这个方向走去,直到我们达到了他所选择居住的内部圣殿——心灵,且对其美丽发出赞叹。但我对那位使我极感不快的修女,不仅多多祈祷;我对她更竭力想以仁爱来相报。当我想与她反唇相讥以折服她的时候,我却尽力做出和悦的笑容,并极力想法改变话题;「遵主圣范」这本书不是告诉过我们:让别人逞其雄辩,远比去驳倒他们为好吗。在休息的时间以外,工作完毕的时候相遇,当我内心的矛盾过于强烈时,我总是悄然遁走。
她对我对她的观感毫无所知,更绝未理会我为何如此做法;末了,她自以为她的性格使我愿意亲近她呢。一次在休息的时候,她满面春风的向我说:「耶稣圣婴德兰修女,我愿你告诉我,我的哪一方面使你对我感到惬意了?不论甚么时候我看到你,你总是对我欣然而笑。」啊,自然啦,她真正引动我之处是隐藏在她灵魂深处的耶稣;耶稣使最难下咽的东西甘美可口。我只有向她说,见到她时总使得我发出快乐的微笑——自然我并未说明这快乐完全是属于理智方面的。
亲爱的姆姆,我曾经向你说过,我之能不打败仗,获得胜利,我的最后妙着只是悄然遁走;甚至于在我入会初学期间,我也常常试着这样做,且常常生效。我要告诉你一件这样的事,那一定会使你觉得很有趣。 一日早晨,你的支气管炎病又犯了,我悄然的向你屋子走去,我是要去送还锁圣体栅栏的钥匙,因为那时我正管理更衣所。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深自庆幸能有这个机会可以看到你,当然,我格外小心,不使我的外表显示出我的心情。有一位修女正好看到我了,恰巧她是很锺爱我的,但善良的她怕我会惊醒了你,于是,她就拿过我手中的钥匙,我怕我自己为了怕失去这个好机会而和她争辩起来,我就很和悦的向她说,我和她一样的担心惊醒了你,但是交还这把钥匙乃是我的责任,自然,我现在已经明白过来,如果我任她去,那我将表现出一种更好的精神;她是一个年轻的修女,但较我为长。那时,我却未能有这种想法;我就跟着她想走进你的屋子,而她一把将门拉住了,使我无法进去,结果我和他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我们做出的声音惊醒了你,而我就也进去了。
当然,事已至此,我是那个祸首,而受我连累的那位修女开始絮叨不已,说明这事的责任该由谁来负:「是耶稣圣婴德兰修女弄出了响声!啊,她真是够执拗的!」我这方面当然会有不同的说法,我很想为自己辩驳,但很幸运,我的心头闪过一种极明智的想法——如果我张口申辩,我的内心还能保持宁静吗?同时,我觉得自己受到这样的攻击,我唯恐把握不住自己了,我不见得能再沉住气一言不发;唯一的上策就是走开。说时迟那时快;我掩旗息鼓,退出疆场,让这位修女自己在那里滔滔不绝;那使人不禁联想起卡梅拉对罗马的诅咒,我的心跳得好紧,我无法走得更远,只有坐在楼梯边,玩味着我「虽败犹荣」的战果。姆姆。那并不够勇敢,不是吗,但我觉得,自知溃败难免,莫如不战而退。
啊,我回顾初学时期,看出自己是多么的幼稚,想起自己无故酝酿起漫天风雨,不禁自笑。自那以后,天主使我的灵魂渐臻成熟,羽毛渐丰,展翅能飞,我如何才能报答这份大恩呢?我现在已无惧于老鹰的攫噬;「如果小鸟保持惊觉,蛇也将无所逞其诡计。⑾」日后我再回顾我现在的灵魂情况,自然也照样充满了缺点!但至少我已了解自己不过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它的缺失并不能使我感到意外——了解自己的脆弱,我并不感到什么困恼;我反而到处喧嚷这件事,每天我希望又多看出自己的一些缺点;爱遮盖了许多过恶,」而就在这里,耶稣显示给我一个丰富的矿藏⑿。
吾主的新诫命之崭新的意义在那里?在圣经的记载中,他自己曾对我们说:「你们已经听到说,你爱邻而恨仇,但我告诉你,要爱你的仇人,为那些迫害你的人祈祷。」自然,在圣衣会中是遇不到敌仇的,只是对一些人觉得心性比较投合而已。你对一位修女有好感;另一位——啊,你很想走好长一段路来避免和她相遇;她不自觉的折磨着你。好了,那么她就是耶稣告诉我当爱的那位修女,她就是我当为之祈祷的修女。由她的行事虽然也可以看出她不喜欢我,但是「如果你爱那些爱你的人,又有什么功劳呢?甚至于罪人也是爱那些爱他们的人的。」而只去爱那位修女并不够,你得以事实来证明你的爱。我们将使他们喜欢的东西馈赠给我们喜爱的人,我们心里自然感到满足,但那并不是爱德——罪人们也是怀着同样心理的。吾主的圣训的另一点,由他的话可以知道:「给予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拿了你的东西,不必要他归还。」等人家需索时再把东西给他,怎比得上出于一番好意自动的送给他?人们有需索时,其方式有种种不同;如果他们很客气的来请求,你自然也很容意慷慨的贻赠,但如果他们的措词并不委婉得体,除非你是富于爱德的人,否则你定会做出极其傲慢的样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予以拒绝;你更对那个可怜的求助者加一番指摘,说她的说话不得体,然后才肯把她所需求的给她,这么一来,你费的时间要多出二十倍,直截了当慷慨的给予她,倒是简单多了。
应他人的请求,给予他们一些东西,还不算是难以做到的,而你的东西被别人拿去,久假不归,你竭力抑制自己,不张口去索还,则是比较难以做到的。我在这里说的比较难,只是说大体上似乎是这样吧了。主的轭毕竟是轻快易负的轭,一旦你将之加于肩头,你会感到肩负它的那股甘美的滋味——圣咏的作者的话,自会浮漾在你的唇边:「大敞开我的心扉,轻轻快快的安排好你计划的道路。」什么才能使我的心扉大启呢,除了爱以外什么也不能,亲爱的耶稣啊,一旦心灵被融熔于温热的火焰之中,走上你为我们划出的道路——那新的诫命,那是多大的快乐呢!我要继续的向前奔跑,直到那个快乐的日子来到,——你准许我,在婚宴中侍立你的身边,做众童贞女中的一个;那时,我走的不是狭窄小径,而是无限的空间,我将唱着崭新的歌曲追随你,那将是一支什么样的歌呢?那是爱的赞歌。
我说了些什么?啊,是的,耶稣告诉我,勿须向人索还我的财富;我的确应该认为这样做并无困难,因为,实际上说来,原并没有一件东西我能称之为我的。我曾经获了神贫的愿,甘愿放弃了一切世俗的财物;因此,当一个人拿走了一件实际上并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并没有索回的权利;白己真正的感到贫穷时,心地是多么舒快!当我这么想着时,我每觉少一样东西倒是少一样累赘,心不再为物所役。只是当我体会出耶稣的意思来时,我同时更发现,自己每逢失落了一样应用的东西而感到不便时,常常极其烦恼,不能忍耐。例如说,当我绘画时,我何尝不叫自我所应用的画具,原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接着,我就坐下来画,却发现画笔和颜色都掺混在一起了;并且还有些东西如尺子、笔刀等等也不见了;我顿时失去了我的耐性?这样的时光,我必得尽力控制住自己,不然的话,倘我一定要去把这些东西寻找齐全时,自己一定会显得非常的惹人厌烦。当然,倘若一个人失落了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自然应去将它找回来;而如果你态度非常的谦和,那自然绝不会违反了耶稣的嘱命。那末,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得像个乞儿似的,伸出你的手来(因为你要藉此以维持生活),但如果别人拒绝了你,也不必在意,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向他索取的权利。
啊,一旦看透了得失,灵魂中洋溢着怎样一种平静恬适之感啊!能保持真正的精神上的清贫——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快乐了。而倘你对所需之物,也只以可有可无的态度去向人家索求,别人不仅对你之请加以拒绝,甚至连你已有的也剥夺了去,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将如何呢;吾主给我们在这方面的训示是:「如果有人要你的衣服,就给他,并且把你的外套也脱给他」脱掉外套意思,我想指的是抑制住最后一丝的傲意,低首下心的甘去为他人执贱役,做奴隶。如今外套是脱去了,你可以轻快的上路了,如果你高兴,尽可以放开步子向前奔跑;我主又接着说,「如果他要勉强你陪他走一哩,为了你自己的好处,你就陪他走两哩吧。」要知道只把人们所需求的东西给了他们并不够;更要进一步的为他服务,并且还使他们觉得我们为了能得到这一机会而感觉欣幸、光荣;当人们将我们正要用的东西拿走时,别做出不乐意的样子;一定要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自然,亲爱的姆姆,我向你说我关于这方面的想法时,并不是说我自己当真做到这一步了,只是我有心朝这方面做去,这实践的决心使我的心中有一种恬适之感。
今天我似乎比以往更表现得不得体。谈到爱德,我竟然拉拉杂杂的讲了一大篇道理,你看起来一定感到吃力而乏味。亲爱的姆姆,由我所写的这些,你定可想象出养病室中的修女们对我是何等的殷勤照拂了——只需为我走二十码的路,她们竟会毫不迟疑的走上一哩!在这里,趁着养病的机会,我可以尽情的观察爱德之实践!她们的虔诚热心,自然能润泽我的心灵,但她们的过份关爱,竟使我找不出适当时字眼来形容了。我执笔写作之顷,只有像个屋顶上的麻雀般孤独才能文思畅旺,但这份清静并不能常常保持,当我搦管欲写之际,一位修女掮着一把干草叉来了,走至我的身边,在她完全是一番好意,觉得和我闲聊几句也许对我的病体有益。她就这样聊下去了,先说到晾稻草,再说到鸭子,又说到小鸡:后来又说到医生,一件接着一件。那并未占去多少时间,但很多修女都这样对我表示亲爱……另外一个晾干草的忽然又出现了,将几朵花儿放在我的衣服上,假作出给了我一些写诗的灵感!但我那时并不想写诗,并且我宁愿花儿仍然在枝头摇曳。一件件的事就这样过去了;最后,我竟倦于开合这本写自傅的簿子了,我打开了另外一本书,暗示给她,我想自其中的圣咏及福音中抄录下一些文字,以庆祝圣母的瞻礼——这倒也是真的,因为我常是喜欢引用一些书中的文句的。
姆姆,如果我将在我们修会中遇到的诸如此类的分心的事都写山来,一定会引你发笑的;我在写这篇东西时,往往写不到十行就要受到打扰。你也许会想象得出来,这在我倒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但是我感谢天主,感谢各位修女,为了她们对我的爱心,我遂竭力做出喜欢的样子,并且更故意的表现出她们的好意使我特别的高兴……事实是这样的:一位晾干草的修女才刚在要走开时对我:「可怜的小妹妹,像你整天这样写一定很累呢。」我说:「不要为了这事替我担心吧,开起来我好像我整天都在写似的,实际上我还什么都没写出来呢。」她听了这好像才放了一点心似的:「说来呢,这也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但那也好像我们把干草搬运进来一样,也算是一种消遣吧。」我真觉得她们这种探病的方式的确费我的精神,而完全与诊疗室中修女们的探视不同;我对她说几乎还不会写出什么来,这也是实情。
很幸运,这些事并不曾减低了我的兴致。为了证明这件事,我要告诉你耶稣于阐释爱德上透露给我的一线光明。直到现在为止,我说的一些不过都只是见诸于外表上的爱德而已,现在,我要将我对于精神上爱德的看法向你做一报告,我想我信笔写来,将表现于外的爱德与其内在的意义混为一谈了;我想,虽然我写得极其凌乱,不知所云,你也一定能够了解我的意思,我的这些话原是只向你一 个人吐诉的,而你每次都能在我一大堆芜杂的文句中抽出个端倪来。
在圣衣会中,一个人并不必将圣经中的训示逐字逐句的做到,有时侯有工作在身,而恰好有位修女请求自己帮忙,当然无法允其所请,而如爱德深深的植根于心中,它自然而然的能够表现出来,无论或允或拒,都能使人感觉得出来,如果能够委曲婉转的说明你无法相助,那自然也会使人像得到你的协助一般的高兴……如果你一向爱帮忙人家,一些修女动不动在任何事上都要你帮忙,那你也不能厌烦,自己也绝不可说只拒绝她这一次并无关系,而回拒了她,因为耶稣说过,对那向你告贷者不可掉转头去,不予援手。
还有一件事是:我们对人好要出乎自然,不只可为了给人好印象而假做出殷憨的样子,也不可为了希图人家的报答才肯帮忙。吾主曾经说过:如果你借给人家财物,而只想着他们归还,那你又有什么功劳呢。罪人们不也是同样的将财物贷与罪人,而彼此之间得到了等量的报偿吗。不,你借给人东西时要毫不存望其归还之心;那你定将得到很丰富的报偿。」甚至于可在今时此地得到丰富的报 偿;在这慷慨施予的道路上,这不过只是向前迈进的第一步,你宁愿将东西给出去,亲眼见它归于别人的名下,这倒还容易做到,而将钱借给别人,完全不指望其归还,却是比较困难了。有时候有人来见你,以极其有把握的口气说:「亲爱的修女,你可以帮我一两个钟头的忙吗?我已经得到了院长姆姆的许可,我也将用同样多的时间为你效劳;我知道你是很忙的。」你深知她不会当真赔补你的时间的,你定会回答说:「太客气了,我就把这段时间送给你好了。」馈赠是比借予更慷慨的行为,那不致有损受惠者的自耸心,同时,更使那个修女了解她之回报与否,我并不介意。
噢,是的,吾主的训诫是多么与我们的本性相悖啊;倘若没有他的恩宠,我们完全不能来奉行实践,且更不能了解其义蕴。姆姆,爱德是有其深刻奥义的;如果吾主已对你的女儿中之一赐予恩宠,使她能参透其深意,那么当她向你诉说这事的原委时,那声音该当听来如同天国的妙乐般优美。伹是在我的倾诉中,你只听到了孩气的絮语,若非天主的圣言使我有继续写下去的勇气,我势将向你道一声歉而搁笔停写了。
亲爱的姆姆,昨天我曾说,如果有人取去我任何的世间之物,我不会向其索还的。没有它我照样能活下去,因为那并不是真正属于我的。世间的珍贵之物确是如此,而天上的可贵事物是怎样的性质呢?那些也是不属于我的;地上的一切都是自天主借来的,如果他将之取回,我也无权怨嗔。但是,有些时候,自己的一些奇思妙想,确可说是自己的珍宝,我们会觉得没有人该将之据为已有。举个例子来说吧,当我们得到准许彼此交谈的时候,我同一位修女说到我在祈祷中得到的光照,但不多时她就在同第三者谈话时提到了,好像那是她个人的想法似的;那不是窃取吗?还有一次,在散心的时侯,我同身旁的一位修女悄声的说了一句很机智的话,恰恰符合当时情景;她听后就大声的讲了出来,也不说出来源;那不是掠夺我的东西吗?当时,我不便加以说明,但我却有这种意思;如果有机会,我决定使大家晓知此事,尽可能和婉的说明有人窃取我的思想。
姆姆,这些人性中的缺点,我都深切的体验到了,所以能言之凿凿,倘然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些毛病,我是多么的高兴啊!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因为你要我管理那些初学者,我乃必得来谛听她们诉说她们所受的种种试采,藉了为你在这工作上效力,我获益之多,实难尽述;而使我受益最大者,厥为我必须以身作则,实践我所教诲于人的信条。我确实感觉到,吾主赐给我一种恩宠,使我对秉赋的才智及世俗的财物一并不放在眼里。我偶尔触发了灵机,谎出为别的修女所珍视的话来——她们把它据为已有,再行道出,又有何不可?我觉得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你知道,我的灵思原并不属于我,它原是来自圣神。圣保禄不是对我们说过:—我们如果没有天主圣神之助,连向天主呼一声父都不成吗?当然,如果他要藉我的灵魂将一种良好的思想传达给人,他不是尽可以利用我吗?一只载着圣髑的驴子,以为向圣人表示的一切恭敬仪节都是为了它呢,如果我把我偶尔得到的灵思也认为是自己的,不是同那驴子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我绝无不重视那些思想的意思,这些深刻而珍贵的思想,颇能滋养灵魂,并使之与天主结合。但是我很久以来就了解绝不可凭恃这些妙想灵思;在祈祷中接受到的光照,与个人的完美与否原毫无关系;最美的思想如果没有行动来表现,也就毫无价值。一些人为了他们得受如此的优遇,灵魂得饱妖这样的珍馐,而谦卑的感谢天主,这对他才发生了作用。但在一个已饱饮珍馐的人,却不应以有这种种妙思而沾沾自喜,像那个在圣殿上的法利赛人般自我炫耀。那将如一个人看着自己摆陈盛宴,他所请的客人们在欢乐的宴饮,以羡慕的眼光望着那位阔绰的主人,而主人自己却不能享受,饥饿而死。
只有天主才能看到我们心灵深处,而我们人类却是目光如豆,这是多么真实的说法啊!当我们看到一个人天赋异禀,我们往往不禁自语:「天主爱我不如爱这个人之甚,我不能达到这般完美的地步!」事实当真如此吗?天主有权利因不同的目的,而才使受造者有不同的面目,且使他锺爱的灵魂们得到适合于其本身的滋养。在法老时代他就是这样的,他对法老说:(我为什么造你如你之所是,就是为了那个理由,为了由你证明出我的权利,且使我的名宣扬于普世。」自从他说过这话以后,多少世纪已经过去了,而他对待我们的方式,依然如昔,并末稍变;他总是藉了这个或那个人,影响另外一些人的生活。
如果画家在上面挥洒丹青的画布能够思想,说话,它就绝不会为了那个油画刷子的一触抹、再触抹而烦恼了;它不会妒羡那把笔刷,因为它深知它的一切美皆来自那个挥动着笔刷的艺术家,却非笔刷本身。而在另一方面,画笔也不应对经它所绘成的杰作自居任何的功劳,它了解那是艺术家一笔笔画成的;艺术家们都是愿意克服闲难的人,且有时利用破笔残墨,觉得更有意味。
啊,亲爱的姆姆,我就是一枝残旧的画笔,吾主将它捡了起来,用以在一些灵魂上描绘图象,那些灵魂原是你交给我照拂的。一个艺术家只用一枝画笔,不会感到挥洒如意,他至少需要两枝,一枝用来描出大致的稿样,那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涂满画布了,而更需要一只较小的,用来描出细微之处。姆姆,我觉得你就是那枝大笔,当耶稣要在你的女儿们当中发生重要的作用时,他就将它拿起来了,啊,多么宛转如意的一枝笔啊;我呢,则是那只小笔,他先用完了大笔,然后再用这枝小的将画面加以渲染。
他第一次用这枝小笔约在何时呢,那大约是在一八九二年十二月中,那个日子我永不能忘记,那乃是我接受特殊圣宠的时光,当我只有十五岁时,我有幸获准入圣衣会;我见到会里有一个和我同为初学的姊妹,她入会比我早几个月。她虽然年纪比我大八岁,但有纯真孩气的性格,所以年岁虽然不同,但是我们在性情上却极相似。不多时,我们这两个初学期的修女已很谈得来了,并且已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这使你大感快慰。你觉得这种日臻亲密的友谊,或可收到有益的效果。于是你就让我们不时相聚,同谈灵修方面的事。我那个同为初学的伴侣,是如此的天真忠诚,使人无法不喜欢她;但同时,她的行事颇有使我不解之处,她对你的敬爱之情与我绝不相同,我觉得她对其它一些修女的态度,也需要改进。
那时,天主已经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那即是她对一些人表现出很大的容忍,他只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她们,并使他们慢慢的体会出他给予的启示。因此,我也并不着力去促进那颁赐圣宠的时光提前来临;我要安静的等待,直到耶稣向我表明:那时光已然到来了。一天我正在想到你给了我们许可,谈论有关这方面的事,(宛如我们神圣的会规中所定。)藉以煽炷了「对天上净配的爱焰。」而我必得歉憾的承认,我们那次的谈话,并未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我觉着我得直言不讳的说明了我的看法,不然,我就得摒弃这与世俗友朋间闲聊一样的谈话,这事已不应再拖延下去,天主已使我体会出表明态度的时间已经到了。那日将是一个周末;我如此想定之后,第二天,我怀着满腔的感激之忱请求天主助我将欲说的话都吐诉出来,那措词一定得极其委婉,但能得到对方的信赖;如果不可能,我就请主藉了我而发言。主俯允了我的祷求;当真,他允许此事产生了意外的效果。那是多么确切不移的道理啊:——那些仰望他的,必蒙光照,对那些心诚的人,那光在黝暗中如曙光之显露。这里引用的第一句,正好可应用于我的身上,而第二句对我那位友伴可说是再恰当没有了;她有一颗多么真诚的心!当我们谈话的时间到来,可怜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我有点与以往不同了,当她在我身边坐下来时,不禁面色红酡;我将她的头揽在胸前,将我心中所想的都向她讲了出来。我的声音带泪,我的态度温存,使她了解我对她确是友情深厚,结果她也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她的泪与我的混合在一起。她很谦逊的承认我说的都是实情,她答应开始一种新生活,并要我常常指点出她的错误。未了,当我们分手之顷,友情当真达到一超性的境界,不复是庸常凡人的了,福音中的话恰好用来形容我们:「兄弟帮助兄弟,犹如金城。」
自然,这只是那枝小画笔在挥动——姆姆,如果天主不用你这枝大笔在画幅上挥动,则小笔描的一切转瞬即将晦暗不显;他对于那些完全属于他的灵魂所做的安排,你完全体会得出来。在那段时光里,对我那个可怜的朋友来说,实在是一艰苦的阶段,她觉得那是很痛苦的经验;但你的坚定方策终告成功,对于这位你要我格外爱护的姊妹,我尽了慰勉之责;在进行这工作之时,我设法使她了解 爱的真义到底是什么。我向她说明:她多时以来所爱慕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至于我自已对你的爱,则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一回事,自我的修道生活开始以来,为了怕我对你的亲切爱慕走上错误的道路——有如一只小犬对其主人的自然恋慕——我已割舍了我自己本性上的爱悦。真正的爱情的滋养是牺牲;与一个人抑制「自爱」的程度成正比,越能斩除「自爱」的意念,越能真挚而热诚无私的去爱人。
当我初学之期,我的心常是受到一种诱引而跃跃欲动——我总想走进你的屋子,以得到一点快乐与慰藉,于是,每逢走过你的办公室之时,我总得急急的以最大速度跑过去,然后,站定下来,双手紧紧的把持住楼栏。难道我不能找些借口,请求你准我做这做那,而趁机会到你的办公室里去吗?这样的思想交杂于我的心中;姆姆,我简直无法告诉你,我想了多少种理由做借口以遂我的心愿。而我当初竟能把握住自己,我是多么深自庆幸,坚毅自持的人是会得到赏报的,我很欣幸的说,我已得到那赏报了。我觉得我已无需乎对我心灵希冀的慰藉转头不顾,因我已决心爱天主于万有之上,我的灵魂巳完全能恪遵那个决定了。我很高兴的发现,当一个人爱主之际,心灵自能开展,对一些所爱主人,更为无限的温柔,这远较自私褊狭之爱深刻得多。
啊,亲爱的姆姆,那可以说是你,也可以说是天主自己用这枝小画笔所作的第一幅作品,那不过只是个开端;将有更多的画幅任我图绘。我将在人的灵魂的空漠之处从事工作。在起初,我即了解这完全超过我的能力,我怀了投向父亲怀抱中的孩子的心情来到天主面前,且将头儿偎在他的肩际。
「主啊,」我说,「我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小东西,我还未得到哺养你这些孩子们的食物,如果你愿使她们得到所需要的,即请把它放在这里——我的手中。我将不离开你的怀抱,我将不转头望她们:我只将你所给与的递给那来向我索要食物的。那些人会觉得那食物非常的可口而有滋味;我知道该受到感激的是你,而非我——这多妙啊。有一些则对之加以抱怨,做出苦脸;我也并不为此烦恼——我将竭力使他们了解,那都是你赐给的,我并不敢安生给他们掉换食物的念头。」
姆姆,你付给我的这份工作,我似乎已不大感觉困难了,我把一切都托给了天主,因为我明白靠我自己的力量什么也做不成。我已开始体会出来,只有一件事关系重要:永远与吾主结合,一日亲密过一日;无待我的请求,他就将我所需要的东西都赐给我。根据我的经验,凡我所需求的没有一次遭受失望;当我的姊妹们需要精神的食粮之时,天主会应她们的需求而置於卑微的我的掌心中。亲爱的姆姆,我对你说,如果我不是依靠主力,而凭恃些微己力,我早就无能为力,而将这责任轻轻的卸却了。隔了一段距离看来,那似乎进行得很顺利,照顾灵魂,使她们更爱天主——总之,按照你的计划,你的理想来启廸她们,难道还有什么困难吗?但是走近一些来看,那全然不是很顺利的,绝不是。一个人会发现,如无天主之助,而想做有益於人的事,那将宛如使旭日升於午夜一样的困难。一个人更会看出,得完全排除了个人的心愿与意见,引着她们走上天主指定的道路才是正途,绝不可引导她们奔向我们们人选择的路径上。
而那还不是真正的困难之处,使我最感到为难的是必须记住她们个人的过错,即使是小小的缺点,也要尽力的设法祛除而与之宣战,一直战关到底。当我不幸的……——不,这种说法未免过于怯懦,我该为那些姊妹们为此事庆幸才是——自我投向耶稣的怀抱,我好便是堡垒斥堠中的一个守兵,专心注意着敌人的攻击。什么也逃出我的视线,我曾屡次为了自己犀利的目光而感到惊诧,先知若纳的行事获得了我的同情,他想在尼尼微城遭列毁灭前先行逃掉。我自己宁愿受谴责,而不愿处处挑寻别人的过错!我想,这与我的心意不合的事,勿宁是对我行好处的。一个性喜指摘别人过错的人,做初学者的导师定不会发生什么作用。那受指摘的人不但不能看出自己的过错,反而会那么想:「这位导师正在犯肝火,才向我这毫无过错的挑眼!」
自然,你的那些小羊觉得我对她们太严厉了。如果她们看了我现在所写的,她们一定会说:「一切都很好,只是她似乎不太注意一点,那就是总是一味的考察我们的言行,并教训我们。」啊,我实应在那雪白的羊毛上指出污点来,并将那被路边篱笆扯住的羊毛梳理好!随便她们说什么好了,不要紧,她们是深深了解我是热爱她们的;我并不像那雇来的牧羊人,看到狼来就舍弃了羊群逃走,我准备为她们牺牲性命,但我却不让她们觉察出来我对她们的爱达到这样高的境界。并且,多亏天主的恩宠,我也决未曾想使她们对我个人发生眷慕之情;我十分了解,我的任务就是将她们带到天主之前,并且告诉他们:吾主地上的有形代表就是你,她们的敬爱之心只应向你表示。
亲爱的姆姆,我现在要说,我深感到教学相长的意义了,在教导他人之时,我也获益非浅。我更注意到一件事:一切的灵魂,程度容或有涞浅,但必得从事同样的战斗,但自另一方面看来,没有两个灵魂是相同的,毕雄神父说的很透澈明显:「人的灵魂不同,各如其面。」我们自然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来教导启廸那些初学者。对她们当中的一些人,我得竭力使自己显得极其渺小,我得毫不犹豫的,以极其谦下的态度,将自己内心的战斗及失败都向她们讲出来。有一次她们知道原来我自己也和她们有同样的弱点,这些小妹妹们遂准备向我承认她们藏放于心小的过咎。而对另外的一些人呢,一开始我就看出要用相反的方法来加以诱导;态度该极其严正,说一不二。对于这一些初学者,定不能显得自己与她们无甚差别,过份的谦卑,反会被她们看做怯弱。天主已赐予我一种恩宠——我不怕战斗;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也必得尽到我的责任。一些初学的修女不止一次向我提出抗议:「如果你希望对我们的教导发生作用,你的态度该再温和一些,厉声严词不能使你收到任何的效果。我还未曾见到过自己对自己的情形能判断清楚的人,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当大夫给孩子动一次痛苦的手术时,孩子必会号叫不已,人家必会对他讲,病苦比行手术时的痛苦更难忍受;几天后,孩子在手术后又恢复了健康,能够到处玩耍跑跳了,孩子是多么高兴啊!对待灵魂,亦复如是;她们很快的就会了解,一剂药永远比糖对身体更为有益,她们就不会再惧怕服药了。
有时,一些人在旦夕之间会发生一种神妙的变化,这每使我不禁悄然微笑。她们来看我,并且对我说:「你以严厉的态度对待我们是对的,你知道这事情的经过吗?当我昨天离开你时,我觉得我真是受够了;我自语,我要禀明院长姆姆,我不愿再和耶稣圣婴德兰修女再有什么接触,但后来我又明白过来,那只是魔鬼作祟,我才发生了这种念头;随即我想到必是你为我祈祷了,我遂平静下来了。我的心中开始闪现一道光,为了使你彻底了解这回事,我就跑来见你了。」像这一类的事,每每能引起一篇很感人的谈话;这一次我很欣幸自己能本着心性去作,不计怨责。
是的,我都知道了。但我很快的了解我们不能求其速成。费了许多眼泪建成的,也许由于一句不小心的话而前功尽弃。如果我不巧说了一句话似乎与昨天的话相抵触,我的初学者们就会找到漏洞了。万一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就将默默的作一短祷,真理常常会由那至尊者显示出来。设无祈祷及牺牲,我又能完成什么工作呢,我全部力量之源,尽在于此。那乃是主给予我们的莫之能御的武器,我已经一再证明了这一点——其感动灵魂的力量远胜过任何的语言。这是许多的例证之一,那使我更为坚定,且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那是在严斋期中;我们会里只有一个初学需要我的照顾,我对她真不啻是一个护守天神了。一晨她来看我,容光焕发,她说:「你绝未想到昨晚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我梦见我同我的妹妹在一起,我竭力想改变她的心性,使她不再贪慕世俗虚荣。我曾为她讲解你作的诗『我一生所爱的』,以进行那说服的工作。
『耶稣,你赏报了千百倍
我们为爱你而失去的;
我生命的芳馨皆是为你,
永远奉献更无悔意!』
我有把握,我说的每一句都深深的铭刻于她的灵魂深处了,我觉得很快乐。今晨我一觉醒来,我很纳罕,是否天主真要我对这灵魂有所效力?严斋期过去后,我能否给她写封信,将梦境告诉她,并对她说,吾主有意要她全心归向他?」
今我并未对这件事过份重视。我只对她说不妨试试,不过她要得到院长姆姆的许可。严斋期还有好多天呢。亲爱的姆姆,我猜想你对这请求一定感到几分诧异,那真有点太孩气了。你说——那自然是天主启示你来说的——圣衣会是以祈祷的方式来拯救一些人的灵魂的,而非靠了书信往还。当我听了你的决定,我立即明白,那是来自天主,我遂又向圣三玛利修女建议:「我们得多加点人力;我们就为这件事多多祈祷吧,如果在严斋期终,我们的祈祷被接纳了,那真是多么值得感谢啊!」主的仁慈是无限量的,他俯听了孩子们的祈祷——真的,在严斋期中,又多了一个将自己奉献于天主的灵魂。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迹,一位初学的修女以其无比的虔诚而获得了。
祈祷的功能是多么的奇妙!好像一个皇后,时时向皇帝陛下恳求,凡所请求,没有不被允准的。倘若以为祷语一定要引经据典,为这特殊的要求更得另编一套煌煌的言词,才能蒙到天主的垂听,那就完全错了。如果当真需要那样,我想我的祷语绝无一言可采。你是知道的,我念诵日课,自己深感到不配,但除此而外,我更没有其它的办法,我不能不惮烦琐的到书本中去寻求华美的祈祷词——那会使我的心目眩乱。华美的祷词为数甚多,一个胜似一个,我又怎能都把它背诵下来,或加以选择呢?我只有像还未启蒙的孩子那样做,我只以极其简单的话语向天主讲出我的要求,并没有什么漂亮的句子,而我的祷语,竟然被他都了解了。我觉得祈祷是向天主流露一片真情;其义为专心致志仰望上天,不论是在快乐或失望中,皆发出充满感谢的爱之呼声;以一种强大、超越的力量开启了我的心扉,且使我与耶稣结合得更密切。亲爱的姆姆,听我说了这些,切莫以为我们同声祷祝、或同在圣体宠前祈祷时我未能虔敬行之。我绝未曾那样,我喜欢公诵祷文;吾主不是对我们说过吗,当我们以他之名而聚集在一起,他就会来临于我们中间?在那样的一些情形之下,我觉得诸姊妹们特别为了我的冷淡而向吾主致其虔敬之诚。但当我独自一人时………我自己来承认这件事真觉得难以启齿,诵念玫瑰经我也并未得到多少神益;我念得非常的不好!我竭力想强制自己,但仍然毫无用处,我不能默思玫瑰经的奇秘;因我不能使心灵专注其上。
由于自己缺少这种诵读经文的热诚,曾有一个时期我对自己异常失望。我真不能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既然如此的热爱圣母,为了她而诵的经文,在我应不感到任何的困难啊;何况那是她格外喜欢的经文呢!现在我已不再为这事而过于苦恼了;我觉得天上母后既是我的母亲,一定会了解我的孝心,那已会使她感到满意了。有时,当我感到精神异常枯燥之际,没有一丝心念能引我接近天主,那我就慢慢的念一遍「在天我等父者」,及一遍「万福玛利亚」。它们使我多么的心满意足!那远比我很快的念它们一百遍有益。同时,我更知道圣母并未生我的气,因为我每次向她呼求的时候,她都来予我以援手。遇到任何的急事及困难,我皆立即转身向她,她真是最关切我们的慈母了。每逢我和所教导的初学修女们谈话之前,我总是一次再次的向她呼求。自会欣然的领会出有这么一位慈亲的好处。
那些初学修女们对这一点却未能了解,她们常常问我:「你为什么每次对一件事都能解答得出来呢,有一次,我真以为那件事对你是相当费解的,你是从那里得来的那么多灵感呢?」她们当中有一些人极其天真,只因为我有时候能在她们还未开口的时候就能料到她们的意思,她们遂以为我能洞悉她们内心情况了。一天晚上,有一个初学者满怀愁绪的去就寝,但她决心不使我知晓她的忧苦;翌晨,她和我说话时还故意作出了笑脸,而我也并未注意到她同平日神态有什么不同,但我对她说的话,却好像当真了解她的心情一样:「你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烦恼吧。」她闻言惊诧不已,我想,即使月亮掉在她的脚边她也不会感到更大的惊讶了。我对自己的言中也极感惊异;我深知自己并无洞悉人内情的本领,而发言却如此的中肯!自然我明白那完全是由于有天主在,他就在我的近边,我不过像一个小孩背书一样,用的全是他的话,而不是我的。
姆姆,你很了解,那些初学修女们总是能毫无拘束的把她们心中的一切全盘向我托出,不论是快意的或是不快意的皆毫无隐瞒。她们随口就向我说出来了,她们感觉无需对我心中存着那份对导师的敬畏。天主是使我们在外表显得极其屈辱吗?我不能那样说,他只愿我们在内心感到自己的卑微——自外表看来,一切皆极顺利,彷佛我的行程充满了修道生活的荣耀!你也许会想那是一种险峨之路;但是我觉得我一定要走这一条路,自然,那只是为了他人我才走这条险路,而非为了我自己。而如果这里大家都公然的看出我的本质,我不过只是个缺点甚多的修女,兼又才短无能,头脑不清,是非不明,那么,姆姆,你自会觉得无法要我帮助你了。而天主却这样用一层纱遮起了我—内在外在的一切缺点;这个经过化装的我竟有时能引起初学者的敬重。我敢说她们对我的赞扬绝非是出于有意的,只不过是道出她们天真心中的看法而已。我老老实实的说,她们的赞词并未引起我的虚荣,因为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我的短处甚多。
我有时更渴望听到对我的批评,是指摘而非赞誉!姆姆,你是知道的,我爱苦涩胜过甘甜;而我的灵魂正如我的味觉——已厌腻了放糖太多的食物!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吾主特别为我安排,使人给我送来一盘「生菜」,其中有很多的醋同香料,除了油以外,各样的调味品都有。如北一来,就更为可口,这些小菜是一些初学者在我不意之中端上来的。天主揭起了遮隐我缺陷的面纱?我那些可爱的小妹妹们看到了我的本来面目;她们对我的一些缺点并不太在意。她们只以极其使人高兴的坦诚,向我说出我使她们难过的一些时光,以及我一些不好的习惯,她们说得那样自然,使人听来真以为是在说别个呢。她们很知道怎样做才会使我快乐,而快乐一词实还不足以代表我欢忭的心情;这一道美味的菜肴,使我的内心欣喜无比,人的天性是爱受赞美的,为什么这与我们天性不合的事竟给我这样大的欢乐呢,我自己也莫明所以;如这事不是我亲自体验到的,我一定也不会相信。一次,我正像那次似的渴望受到一些坦白的指摘,一位初学者正好走了来,她竟使我如愿以偿。这使不禁想起隋密依诅咒大卫王的事来。「是的,」我自语,「她向我说那样的话,一定是来布达天主的吩咐。」我饱餐着恰如其时摆陈上来的饮食,有如一位美食家般欢乐!这就是天主的仁慈要我所走的道路,他不能总是供给我富於滋补的食物——我指的是那些受指摘的事——但不时的有孩童们饭桌上落下来的面包屑,使我得以随时捡着吃。他的仁慈是如此的可感,我得到了天堂之上才能将它描述完全。
姆姆,当我仍在人世之际,我定要在你的协助下说出了天主无限仁慈的事迹。我自你委托给我的工作上受到很大的益处,我定要向你一提。在前些年,如果我看到会中一位姊抹的工作为我所不喜,或者我觉得不太合适的时候,我常常对自己说:「我多么愿意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指出她的错误之处,那对我个人而言也是有好处的。」现在,我个人是担当一点这方面的工作了,姆姆,我要向你说,我的看法与以往完全不同了。我想起以前的心念,不禁轻松的吐了一口气,自忖:「亏得那位修女不是一位初学,纠正她原不是我的责任。」不久以后,我开始设身处地的来为那位修女设想,并相信她的一切举动,完全是出乎善意,她对人原是充满了美意的……。姆姆,自从我卧病以来,由你对我的慈爱关照,我更体会出仁爱的义蕴。你使我受到最娇宠的待遇,且总会不惮烦琐的多方爱护厚待我!在我还能参加团体散心的时候,你小心着不使我受了风!这种种体贴之处,真使我难以尽述。姆姆,由你对我的慈爱关切,我体会出对于姊妹们灵魂上的病苦,我也应予以深厚的同情与体贴。
我已经理会出一件事,那原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会中最有盛德的人,也是那最受人敬爱者;每个人都愿和她们谈话,不待她们开口,就愿为她们效劳。这些能忍受别人的冷淡的修女,却最易受到各方热情相待。那恰像圣十字若望所说的:「只因我无意去为自己寻取什么,一切却都得到了。」当然,人们也会向这样的一些修女表示出修道人应有的礼貌,但是只因人们怕说出一些使她们不快的话,也就不大敢和她们接近了。
我说那些人不太完美,并非只指的是是精神方面——即使是我们当中最有圣德的人,也得于到了天堂之上才能够在德性方面达到最纯全的地步,我此处说的不完美,指的是缺少判断力,教养不够,以及过份敏感等等一切使生活不太愉快的毛病,真的,这可以说是一种痼疾,无真正痊好的希望。
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一个病人,院长姆姆是怎样待法呢?即使我的病体缠绵不愈,她仍会耐心的看顾我,并尽力使我的病中生活舒服一点。我既如此的感念你,那么我将怎样做法以图报答呢?啊,
我要这样做:在散心的时候,以及其它的时光,我要选择修女中最不招人喜欢的一位,路旁那个负伤的人,原是需要一位好心的撒马利亚人照拂的。一句和善的话,一个友爱的微笑,往往会使那不大与人接近者的心中充满了喜悦。我所说的爱德,并非只是做到这一点,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为了某一个人,往往会气沮心灰;因为我出于至诚的一句话,往往被人完全误会。但我之如此做,原是为了悦乐主心,那么我对一切人和善,尤其是对不为人所喜者和善,即使受到误解,也并非是毫无收获的啊。
他在福音中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忠告呢?啊,那大意好像是:当你设宴的时候,不要邀请你的亲戚同明友;他们会回请你,那你就得到应得的报偿了,该去把请帖送给穷人、跛子、同残废的人,你该为了他们无力设宴回请而深自庆幸,事情是这样的:你们的大父看到了你们做的善举,而将报答你。圣衣会的修女们能为她姊妹们摆陈的宴席,也只是属于精神上的,以和悦与欢笑做成的;至少我个人是只知道这样的一种,(并且,我竭力想在生活中实践圣保禄的良箴,与乐者同乐,实际上,他也与悲者同悲,而在我准备的宴席上,有时眼泪也包括在菜单以内,而永远怀着使悲者欢愉起来的心念;「天主喜欢一个喜孜孜的乐捐者。」
我记得当我做初学时天主激励我所做的一件仁爱的行事。那原是一件很微细的事,但是注意我们悄悄的所做的善行的天主,对我们的仁爱行动并不计较它重要与否,不等到永生之时,他就给我们赏报了。那时,伯多禄修女仍能参加圣咏队并到膳堂中去进餐,在傍晚做祷告时我常常跪在她身后,并且,我知道,在五点五十分的时候,一种相当麻烦的差事就要落在一个人头上了,因为她一定得被搀扶着才能走到膳堂里去,而那些医疗室中的修女是太忙了,无法来照应她,那是一件微小的差事,但如果要想来做却也得相当的费点心力,因为我知道伯多禄修女是难以取悦的,她病得很厉害,并且也不愿更换搀扶她的人,不过,那实在是一个实践爱德的好机会,我认为不可轻易错过;吾主对爱德是怎样解释的呢?他对我们讲,我们为他的一个最小的兄弟所做的,就等于为他做的。于是,我就以极其谦下的态度请求为她效劳;使她答应我的要求委实费了些事,我得到这个好差事,真可谓一极大的成功。每个傍晚,当我看到圣伯禄修女向我摇动她的沙漏时,我就知道她的意思是:「我们去吧。」
你简直想不到,起初的时候,我为此事是费了多大一番手脚,但我决心要开始去做,我们就按步就班,一步一步的来,我得先挪开她在圣堂中的座位,将它带走,不能有匆匆忙忙的样子——这是很要紧的——随即开始进行了。那任务就是紧跟在这位可怜的患病的修女的后边,拉住她的腰带以扶助她向前挪动;我这样做时尽量的使自己的动作轻柔,但如果不巧她跌倒了,她就将跌在我的身上——那都怪我未曾将她搀好,才使她跌倒,「天哪,孩子,你走得太快了,我会摔伤了的。」而如果我走慢了呢,却又说:「你为什么不跟上我来?你的手在哪里?我摸不到呀,你的手撒开了,我快跌倒了,我知道我快跌倒了,我早就说过了,你来照顾我是太年轻了!」
最后,我们终于顺利的走进了膳堂,还有更多的困难要克服;我得使伯多禄修女坐到一个座位上,尽可能的不要使她有什么不舒服。以后,再格外小心的为她挽起袖子;那我才能走开。但不久我注意到她还有个不方便之处,她那双有残疾的可怜的手,将面包拿到盘子里来极其费力;于是,我在走开以前,再为她效一次劳。她原并未使我来做那事,我对她的殷勤使她大为感动;就是这件事(实 际上我全未想到)使她对我有了好感,后来还听到她说,我做的一件更使她高兴的事,就是当我切好了给她的那份面包,即将离去之顷,向着她的那甜甜的一笑。
亲爱的姆姆,我向你描述这一些早巳成为过去的爱德方面的细行,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啊,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我觉得我为了光荣天主,该当把他显示给我的仁慈纪录下来,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吗?——他使这件事萦绕我的心头,久久不去,有如一股芬芳馥郁之气,常留在嗅觉之中——这香息更引我再去做一些新的表现爱德的行事。其中有一些细节,我觉得仍然如春口微风般清新。
有一件这样的往事重又萦回于我的记忆中了:——一个冬天的黄昏,我正如平时一样做着我份内的工作——当时是寒冷而又阴暗……忽然,我听到了远方正奏着悦耳的音乐,在我的想象中出现了一幅图画——一间华丽的客厅,摆着镀金的家俱;一些衣着入时的少女们在谈笑寒喧……随即我回顾我正在照抚的那一个可怜的病者;这里并无音乐,只不时有着一阵阵的痛苦呻吟;这里也没有镀金的家俱,只有我们那修会中的萧然砖壁,在微弱的光影中隐约可见。
我内心的经验,没有什么值得描述的。我只知道天主以一真理之光,照澈了我的灵魂,使我见出世间的荣华只不过充满了平凡的华美,既有此澈悟,我的心中乃洋溢着极度的欢欣。我愿意对你说,我不愿牺牲掉十分钟的实践爱德的的苦工,来换取千年的俗世宴饮之乐……我们正在苦战之中,热战方酣,虽然战斗的生活极其艰苦,但我们想到了天主将带我们超脱此世的一切,就会使我们感到超过世俗一切的欢欣之上的欢欣,在地上尚且如此,那么天堂的福乐为何如耶?在那里,心中轻快无比,活适无比,并且,我们浙浙的理解,天主之所以拣选我们住在他地上的室宅中,因为那是通向天堂的前厅——这是多么大的恩宠呵!我并不是说,爱德的行事,常会使我们的心灵欢腾,而自从度修道生活之初,吾主已使我清楚的感到,正如他临在大地之上,他居住于修道者的灵魂之内,这使我感到无限的安慰。当我照料圣伯多禄修女的起居时,我好像是看到了她灵魂之内的天主,即使我照拂吾主本身,也不会更加细心体贴了。
亲爱的修女,事实确如我在这里所说的,爱德的行事并非永远如此容易做到,为了证明这一点,我要向你报告一下我与敌人的坼堠战,那一定会引你聊发一噱。在傍晚做祷告的时候,很久以来我的座位就贴近一位修女,她有一种奇怪的毛病;她是不大用经本的,我想,她在祷告中定是能够得到许多光照。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一进来之后,就开始做出一种响声,很像人在磨擦两个蚌壳。除了我以外,无人注意到她的这一点;我的耳朵听觉锐敏——也许有时是过于锐敏了。姆姆,我简直无法向你描述,这些细微的声音,使我厌倦之至。我想转过睑来,向这位扰乱人的心意者,以目示意;她显然并未理会到给予人的扰乱,并且,除了这样,好像无法使她意识到这件事。但是,——我的内心深处有这种感觉——最好为了天主而忍耐下去,并且,不使那位修女感到难堪。于是,我就安然不动,竭力想接近吾主;也许浙浙的我会对这声音听而不闻……但虽尽力这么想,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在那里竭力使我的祈祷成为痛苦祷语,因为极其努力,结果通体汗流!受苦,那没有关系——但我得摆脱那刺激人神经的声音,宁静而快乐的去受苦;于是,我的内心只定于一念,我不再徒然的希望听不到它,却竭力要改变心情,使自己对这恼人的声音发生喜爱。我乃专心致志,一心去听,好像它是什么悦耳的妙乐,而我的祷语——那自然不是什么宁静的祷语——含有将此妙乐一并献给天主的义蕴。
有一次,我帮着洗衣;对面有一位修女,每次捞起手帕时,总使污水溅到我的脸上来。我起初想向後退,并擦擦脸,暗示给这位溅起水珠的修女:如果她能小心一点,我将非常感激。但忽然之间,我却想:「不接受白白送上来的东西,真可说是个儍瓜!」我反而一心来使自己对那些污水珠发生爱好;而最後,我真的喜欢上这样一种新的洒水式了,我决定以後只要有机会我就再来接受这优待,幸运的再获得这种滋润!
亲爱的姆姆,你深知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不能向天主献呈点什么,只能做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有时,我错过了机会,未能做一些牺牲来换取我心灵上的宁静,我只有安心的忍耐这片时内心中失去的宁静,而更细心的注意着下次机会的到来。天主对我是这样好,我不必惧怕他——他总是将我所渴望的给了我,更恰当一点来说,他总是使我对他将要给我的东西,发生了一种渴望。我之受到信 德方面的考验,那是如此的。恰在那种试探发生以前,我即曾对自己说:我似乎未受到过很多外面的艰苦的考验,也许天主是要我走上另外一条的路子,以度我的虔信生活——我想,他是无意要那样做的——我也看不出我有要受到什么考验的迹象,但我终不能一直过着这样毫无困扰的平静生活呀。按天主的意旨,他要我做些什么呢?啊,答案不久就揭晓了。我看出这位我的心爱之主真有办法,他 并不改变我的路子,他给了我一种试探—,一味苦药,它的苦味,与我快乐的甜美之感混合在一起。
当吾主要使我受到种种考验时,他皆在事先警告我注意及之,并在心理上作一准备,不仅在对我考验时是如此。在其它方面也是如此。我多年来都渴望着能有一位兄长做神父——那似乎是永不能实现的一种渴望。我想,我的两个小哥哥若不是早早的就被带到天国,我或者可以看到他们走上祭坛!而事实上,天主已决定要他们去做小天使,我的梦想永远也不能实现了。而现在,天主赐给了我那么多我所渴望的恩宠,他仍觉意有未足,他使我和他的两位传教土有了精神上的联系,做我的神昆。亲爱的姆姆,我愿向你详述天主如何满足了我的渴望,且更远超过了我所预期的。我愿有一位神父每天在祭坛上为我祷求—啊,天主满足了我这种心愿,且还不止是一位神父呢。
两位神父中之一位,可说是一八九五年我们神圣的会祖大德兰赐给我的主保瞻礼日的礼物。我正在帮着洗濯,工作得正起劲的时候,依搦丝姆姆将我叫到一旁,将她才收到的一封信念给我听,那是一位年轻的修土寄来的,(他声称)由于圣女大德兰的启发,他愿有一位修女为他的灵魂得救而虔心祷祝,并且,藉了她的祈祷与牺牲的助力,他日后出而传教时,也能成为拯救很多灵魂的工具。在他这方面,他答应当他能够举行弥撒圣祭之时,他将永不忘为这位修女祷祝。
依搦斯姆姆就对我说,她要我做这位传教士的姊姊。姆姆,这事使我感到多大的快乐啊,我简直无法描写了。这真是我的梦想之实现,这原是我所未曾料想到的!我感到童稚般的欢欣:我得使自己恢复童年时的心情,追忆这一类快乐的往事,那种强烈的快乐情绪,真使我的灵魂涵容不下了。我已经很多年未尝到这种快乐了:我觉的我的灵魂又增加了新的弦索,更好似一种遗忘了的曲调,又在我内心深处发出了清音逸响。
同时,我更了解我担当的神圣的责任,并立即开始了我的通功祈祷,且加倍的热心。我自承,起初的时候,我并未受到多大鼓励,要我继续这样祈祷下去。我的那位神父兄弟曾给依搦斯姆姆写来一封很客气的信,说明他对我们的感激。但除了十一月里,我收到一张他寄来的明信片,说明他已入伍,此外便毫无音讯,直到第二年七月间,我们才又得到他一函。
亲爱的姆姆,在天主的照拂下,这神圣的任务,最后的步骤,还得由你来完成。祈祷与牺牲,自是一个人所能给予传教土的最好的帮助:当吾主为了光荣他本身而使两个人有联系时,他有时允许他们交换意见,且在彼此的心中点燃起爱主的火焰:而这只能在修院中的长上的指导下才可行。(不然的话,这样的通信,实在可说是利少害多,即使就这个教土而言并不如此,而就一个隐居潜修每易想到自己的圣衣会修女来讲却是如此:而如她常常兴会外的人通信的话,即使与受信人相距颇遥,也每每使她不能与天主一心契合,而有分心之虞。她也许自以为是从事一种值得一述的历史性的神圣工作,而实际上,却是误把一种无益的分心之事,当成救人灵魂的热情了。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们这里也并不例外。我怕我只是任凭已意去挥笔:倘希望在通信上能收到神益,那定得是在长上的指示下写的,写时定该以之为不得不做的苦差事,而不想自搦管中得到乐趣。我对初学者们的谈话亦然;我定以自我抑制为要义,我绝不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向她们问东问西;并且,如果她们正在谈着有趣味的话题而突然转到一些厌人的话题上时,我绝不引她们再回到原来的题目上。凡是能引起自己兴趣:自谋愉悦的事,都是不值得称道的。)
噢,姆姆,我简直是无可救药了——我又离题过远了!我自己又犯了平时的老毛病,说了这些枝枝节节的话,请你原谅我,让我说一下要讲的话吧;我总得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告我的一些事。姆姆,你知道,向你说话是和向天主讲话一样,他耐心的听着我诉说喜乐悲欢、绝不厌烦,就好像他全然不晓得这些细事似的。姆姆,你对我也是这样的;你有很多的机会了解我对事情的看法,且对我生命中的大事极为清楚;我没有什么新奇的事件向你报告了。我向你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的事情,其实,你对它们的了解,原不亚于我自己,而我竞连篇累牍的向你说个不停,这真使我不禁哑然自笑。但是,亲爱的姆姆,这是遵你之命而写的。目前你如果对我写的这些不感兴趣,将来也许可以读它以娱晚年,然后将它投在火里,我也不算是白写了它了。我像小孩子们似的写着,兴趣所在,挥笔乱涂;你莫以为我自己会觉得这些可怜的材料还有什么用处,我是遵命而行,此外更无其它目的;即使你看都不看,当着我的面将它焚毁,我也毫不在意。
啊,我又该回过头来接着讲我的那些事了,说说那两个目前在我生命中占如此重要位置的兄长吧。我记得那是去年五月底,在我们到膳堂去以前,你派人来叫我。姆姆,我可以对你坦白的说,当我走进你的室中时,我的心跳得很快;你叫我有什么事呢?这还是你第一次这样召唤我。你要我坐下来,问我可否负责促成一位传教士的精神愿望,他就要接受神父的品位了,且在祝圣后不久则将派到 国外去,你将一位年轻的神父的信念给我听,使我了解他的目的。
我起初很高兴,但遂即我又惶悚起来了。我曾为了一位将要成为宗徒的人,献上我那可怜的神功了;那在我已觉着是不可以的了,岂能又为第二位再同样的效劳,况且,还有很多比我好的修女;她们当中的一位难道不可以为那神父做他所希求的神功吗?但是,你却不顾我的推辞,告诉我说,一个人原可以有两位神父兄长的。我说,也许我对你的服从可以使我的善功有双重的功劳,你说是的,会是这样的,并又加上好多种其它的理由,暗示我对多认一位神昆的事,不必多所疑虑。我的心中己与你同意了;实在的,因为(宛如我们所接受的训示)一个圣衣会的修女的雄心,应该包括全世界,当然可以依赖天主的恩宠,同时为两个以上的传教土祈祷了。我岂能不为四方的所有的传教士祈祷呢?我也要为一些普通堂区中的神父们祈祷,他们的工作,有时像到远方向信异教的人们传道一般艰巨。不,我要像我们的会祖大德兰似的,要做教会的好女儿,并为教宗的意愿祈祷,那是概括了全世界的传教事业的;这便是我大体上的目的;但是如果我自己的两个哥哥未早日登天做了天使,而做了神父我也会为他们祷求,特别将我自己与他们宗徒的工作合而为一。
与天主赏我做兄长的神父们的精神上的合作,全部经过就是如此。我所做的一切善功皆同样的属于他们,属于他们每一个;天主是太好了,他绝不会把一份恩宠分剖开来赐与,两人都能得到全份。天主是如此的富足,我所要求的他可以随意给予多少。我不要费时间来一项项的列举我所要求的了。我已有了两位兄长,且有会中所有的初学者做我的幼妹;如果我仟仔细细的为他们需求的事祈祷,一天的时间会觉得不够,并且,我还会为了疏忽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而抱遗憾。祈祷的一些复杂的方式是很好的,但那不适合于我这样单纯的灵魂。因此,一天早晨,当我感恩之际,为了使我的依恃之情得到满足,他教给了我一个极简单的秘诀。他使我了解了圣咏中一个字句的义蕴:「请吸引我追随着你至于处处,看啊,我们受了那熏香芬芳的吸引,急急的追踪于你之后。」亲爱的耶稣,你甚至不必等我们说:「不要只吸引我,也吸引那些我所爱者前来吧!」这种说法「吸引我」已含有那种意思在内了。主啊,我深知你的一切皆带着芬芳,当我受到那香气的吸引,我并非只以第一人称单数追随在你的身后——一切我所爱者都跟着我向前奔跑。这些并非出于勉强或被迫;那是你对我的吸引力的自然影响所致,那淙淙的河流就是这样的奔向大海,途程中所遇到的一切皆偕之俱去。耶稣,你的爱就是海洋,茫无涯畔:如果我纵身投入它的万顷沧波,我也将我的所有全携与之俱。主,你知道,这一切属於我的是什么,——就是那些你认为适合与我联系合作的灵魂,更无其他。
那些灵魂就是你交付给我的财富,当想到了它们时,我也就大着胆子将你向在天之父说的话,当成我自己的了,那些话是你在世界上做一个过客, 一个有寿夭的人的最后一夕所说。亲爱的耶稣,我不知道我这流放岁月何日才能告终,还不知有多少傍晚,我仍度流放于大地之上的生活,每晚祈祷,我将歌诵你的仁慈。但对我而言,我逗留人间的最后一夕也终将到来;我主,那时我仍愿向你献上同样的祷词;「在地上,我曾藉了完成你交付给我的工作,以显扬你的光荣。我已经使你托付给我的那些灵魂认识了你;他们是属于你的,而你现在更将他们交给了我照管,现在他们已浙渐知道,你所赐予我的一切,皆创始于你;你赐给我的讯息,我已经透露给他们了,他们听了乃获知我原是你遣派来的。我为那些你托付于我的人们祈祷,他们是属于你的。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了,当我去觐见你的时候,他们仍留此尘世。圣父,对于你托付给我的那些人,求你因你之名而护佑他们。现在,我正向了你而去,当我仍弥留人间之顷,我要将这一点向他们告诉明白,那末,那自你而来的快乐,在他们的心中,将达到极其完满的地步。我并不请求你使他们也离此人世,但你您使他们清楚了解罪恶是什么,他们原不属于此世,和我一样的不屈于此世。我不只为他们祈祷,我更为了那些听了他们的言语而信仰你者祈祷,父啊,我所愿望的就是:我在那里,你托付给我的人也同在那里,使这世界可以知道,你对他们的垂爱,宛如对我的垂爱。
亲爱的主啊,在我投到你的怀抱里以求荫庇之前,这些话就是我要内你反复述说的。我是太冒昧了吧?不,很久以来你就曾答应我,可以对你毫无拘束。你曾经向我说出了那位老父对那个浪子说的话:「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亲爱的耶稣,因你这样说过了,你的这些话也就为我所有了,故此我可以自由的运用它们,希望藉此能将天父赐我的降福,也给予你托付给我的那些灵魂。自然,我请求你使那些你托付给我的那些灵魂「在我所在之处」,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们不能得到较我更大的光荣,一切原是你赏赐的,只要你认为合适,你赏赐给他们什么不成呢。我之所以那样说,是表示:我们只要求有一天可以聚在一起,同享天国的荣富。
我的主啊,你知道我所要求的唯一的事就足爱你;除此而外,我更未存奢望希求其它的光荣。在我的童年,你的爱已入主了我的心灵,随着我的长大,这份神圣的爱也继长增高,而到了现在,那已好像是一个深渊,其深度难以丈量。爱能引发了爱;耶稣,我对你的爱,继续向你涌发,奸像要充满了你的爱所形成的深渊——但那毫无用处,我的爱比消失于海洋之中的一滴露水还不如。为了能够爱你如你之爱我吗?唯一的办法就是接近你,以借得你的爱来爱你,这样我才觉得心安,稍少一点都不能使我感到满足。亲爱的耶稣,我对这事并没有什么把握,但我到现在还未曾看到,除了我之外,你是否在另一个凡人那里虚掷了更多的爱!这就是何以我要来请求你,恳请你使那些你托付给我的灵魂们,也能接受到和你给予我的一般多的爱意。将来有一日,在天堂之上,我也许会发现出来你之爱他们,胜过你之爱我。为了知道这些人赢得比我更多的爱,我将欢欣不已,但是,在今世此间,我想,你赐予无功无德的我的爱最多,不可能有人再得到你更多的爱了。
亲爱的姆姆,我该回转笔锋向你说一些话了,上面那些文字是如何写出来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我从未立意要写,但竟然写了那么多,所以最好赶快收笔吧。只是在我重述我的神兄们的事迹以前,我要说明两件事。当我谈到将天主给我的讯息透露给他人时,我并未想到他们,只想到那些初学们。我无意狂妄的来对那些传教士们有所指示,我幸而尚未如此骄傲,实在,如果我曾给过我
的姊妹们一些意见,那完全得归功于你,姆姆,你以天主的代表的身份,曾赐我这种宠佑。另一方面,我说到我并不愿他们离此人世,以及我将为了那些因他们的言语而信主的人祈祷时,我却只是指的你那些精神上的儿子们,我那些精神上的兄长们,我更为了那些远方传教区内,因他们的传道而灵魂得救的人们祈祷。
现在,姆姆,关于那一段圣咏中的话:「吸引我,急急的追踪在你的身后,」我想我写的有点难以使人了解。吾主说:「不被那遣送我前来的父所吸引者,无人能接近我。」那末,藉了他那些辉煌的譬喻,以及那些不同寻常的谈话,他指示给我们:只要去敲,就可以打开,去寻找,就可以得到,大张着手臂谦下的呼求,就可以得到我们所要求的。并且,他对我们说,如果我们以他之名向天主父乎求,一定会被允准,这一切说明了为什么圣神在吾主降生以前很久就高瞻远瞩,示我们以那祷语的形式:「吸引我们,急急的追踪在你的身后。」
当我们请求被吸引,我们的意思当然是:我们要与那激动我们心灵者尽可能的密切连系在一起。假定火和铁是有知觉的;假定一块铁对火说:「吸引我来接近你吧。」那意思不就是它要与火合而为一,被那燃烧的力量所穿透,被它所笼罩,直到二者似乎混而一吗?姆姆,我的祷语,彷佛似之;我要吾主吸引我至他的爱之熔炉,使我与他结合得更亲密,终于,他在我的心中生活行动了。当那火焰熊熊的燃着之际,我将呼求它引我更贴近,更贴近;而它对我近边的人也发生同样的妙用,虽然我只是一粒可怜的铁屑,它在熔炉之外将毫无生气。而我近边的那些人则将同炉小的我一般,生气蓬勃—像圣咏中的女子一样,她们受了高贵爱人足迹所经之地留下的芳香所吸引,而向前奔驰。那被圣爱所启发的灵魂,自不能无所事事;虽然她们可以像那个圣女玛瑞一般,坐在耶稣的足边,静听他那充满了火焰及神慰的言语;她似乎无祈贡献,但贡献得如此之多!圣女玛尔大为了招待耶稣而来回忙碌,且愿她的妹妹也那样做,而实际上玛瑞所做的,比玛尔大的功劳为大。(吾主并未对玛尔大的操劳而有所不满,他的母亲,虽贵为天主之母,但终生仍从事于家事的操作;她不是为了圣家预备膳食吗?玛尔大是一位虔诚的主持家务的女子,但她未能默默的操作,这是美中不足之处。)所有的圣人都看出玛瑞行事的重要,尤其是那些尽力将福音之光,照耀普世的人们。天主的那些良友,如圣保禄,圣奥斯定,圣十字若望,圣多玛斯,圣方济各,圣道明等人,皆在祈祷中探求他们智慧的奥秘;那一种神圣的睿智,使最伟大的心灵也对之赞美不置。
致力于科学研究的人说:「给我一个杠杆同支点,我可以举起世界。」当初亚几米德并未向天主如此说,所以他的请求未被允准,并且,无论就那方面来讲,他也只是想到了物质界,而未想到其它。但是圣人们则确实获得了向天主请求的权益了;天主教给他们用的支点就是天主自己,只是他自己,而那杠杆就是祈祷,只是那祈祷必须是心灵燃烧着爱焰的祈祷;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圣人们改变世界的方法,也就是他们将一直用下去的方法,以迄天地终穷之时。
而现在,亲爱的姆姆,我得向你报告,吸引我心灵开始爱之寻求的芬芳,殆何所指。吾主已升向天庭,我只能踏着他留下的足迹来跟随他。那足迹是充满了光辉与芳香的!向福音投下一瞥,耶稣的生活就变成充溢我呼吸的空气中之芳香;我立即知道朝了什么路径奔驰。我并不想抢到最前面,能做最后的一个我就觉得不错了;我并不要置身于前列,宛如法利赛人一般。我要在那税吏般的谦逊自下的祈祷中鼓起我的勇气。而玛达肋纳,她才是我一心要模仿的好榜样,她之所以那样心性执拗,定要来到耶稣之前,完全是受了爱的驱使,而单凭了她的那股执拗,得到了耶稣的垂爱,这多么使我动心啊!我有把握那样说,即使我的灵魂为了即将陷於罪过中而不胜沉重之感,我仍将心中充满了悲悔之情爱,投入主的怀抱;我知道他对任何一个回到他怀抱的浪子都极其慈爱。不,并非为了主赐给我们所不配领受的仁爱,以保持我们纯净无瑕,我才插了信与爱的双翼向他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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