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亨利卢云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汇集在本书里的诸多思想都是逐渐积累起来的;原先,它们只是一些关于祈祷的个人经验。我感到我不应该在叙述祈祷时,不提诸如“我在祈祷中发现了什么?”此类的问题。我逐渐认识到祈祷不仅与宁静、接纳、希望、同情心有关,甚至与紧缺而急需的评论亦有关。因此,我仔细地安排本书内容,并找寻合适的比喻;用它们来表达我已经在祈祷中得到的经验,或我本来在祈祷中会获得的经验。
然而,我自己的经验是否太个人化,因而保留了隐秘?或者,它们对我而言是最有个人特色的,听起来真像是出自我内心深处,但是否也会使他人产生共鸣?我确信,越是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越具有普遍意义。但要达到此境界,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是必不可少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深刻的个人经验中分辨出迷信和纯属私人的情感。
这一信念促使我邀请了25位神学系的学生,形成一小组共同研讨。先从我个人未敢肯定的框架出发,同心协力一起发掘真正包含在祈祷内的普遍认知。我们共召开了七次会议;期间,我们有小小的讨论和争议,但更多的是分享各自的生活经验。渐渐地,“难以捉摸”的祈祷变成了可以把握的现实。
因此,以下的这些反省篇章不是出于一位作家之手,而是众人在经过长时期亲密的、祈祷式的交谈后,才形成的。我希望这本书不仅能参与这些交谈的朋友们的生活中结出硕果,而且也能在花了一些静思的时刻来阅读本书的读者中产生反响。
1971年于荷兰的乌德勒支
从我写“前言”至今,差不多25年过去了。我曾希望本书中有关祈祷的话语,能在人们的生活中结出果实。现在,我的愿望出乎我意料地以多种方式得到了实现。无数不同年龄、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宗教信仰的男男女女用口述或书面告诉我,本书中所描写的每一章节,从“紧握双拳”到“张开双手”,都帮助他们理解了祈祷的意义;实在的,都帮助了他们的祈祷。我衷心感激他们这些反馈,特别感谢他们肯定了一些普世性的真理能在我们心灵的深处找到。1970年,在荷兰的一坐山镇里,25位学生和我一起团团围坐在教室的桌子旁时,我们中没有一个人预见到我们的灵修交谈会结出如此丰盛的硕果。今天,我不知道这些学生分散在天涯何方?但是,我明白了当初未知晓的事,那就是圣神永远在我们中间,并允许我们成为天主赐恩的工具。
自此书第一版问世以来,教会和社会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请打开你的双手进入到天主的临在之中去”的挑战,依然存在。且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强烈地敦促着我们。当我想到在祈祷中作的自我挣扎时,我意识到这些20年前写的反省,今天正在召叫我进行一次思想和心灵上的根本转变,而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我再一次希望这种心灵的召唤也将在他人身上发生。
1994年于加拿大的多伦多
祈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建立一种关系,即你要允许除你以外的另一位进入到你内心深处,来窥看那些你留在暗角的东西,来接触那些你宁可留在那里而不去触摸的东西。为什么你真要这样做呢?可能,你会让别人跨越你心灵的门槛来窥视和触摸一些事物;但是,允许别人进入到你内心的隐私之中去,是一件危险的事,是需要提防的呀!
抵制祈祷就像扬起一双捏紧的拳头。这一比喻揭示了一种紧张的心态,一种倾向于把自己紧裹起来的愿望,一种显露内心恐惧的贪求。
一位老年妇女被送到精神病治疗中心去的故事,阐述了这种姿态的涵意。她显得粗野、挥起拳头撩倒任何进入眼帘的东西。她的行为惊吓了每一个人,医生不得不挪开她身旁的所有东西。但是一枚小小的硬币被她攥在手中,她拼死也不肯放弃。结果,两位身强力壮的人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取走了硬币。她如此顽强地抵抗,仿佛她将与此硬币同归于尽一样。她觉得,如果人们剥夺了她的最后所有物,则她将一无所有,她自己也将变得一文不值了。这是她真正的畏惧所在。
当你应邀来祈祷时,要求你打开自己紧握着的拳头,放弃你所拥有的最后一个硬币。但是,谁会愿意这样做呢?为此,首次祈祷总是带着痛苦的经验。因为你发觉,你并不想松开自己捏紧的拳头,也不想放弃手中硬币。于是,你紧握着自己所熟悉的东西,即使你并不以它为荣。你发觉自己在说:“它就是这样与我在一起,尽管有时我也喜欢它有些变化,但现在它还不能。这恰恰就是它本身,我将保留这样式。”一旦你用这种语调与自己交谈,你已经放弃相信你的生活可能成为完全不同的样式。你已经让对新生活的一种向往从身旁飘失而去。由于你不敢在自己经历了这些个人情感后,勇敢地放上一个问号进一步加以探索,你把自己包裹在现实的命定之中。你感到依赖于带有遗憾的过去,要不信赖一个崭新的未来更安全。因此,你要小小的,冷涩的硬币紧紧握在手中,不愿意交出它。
你依然感到苦涩,因为你给了别人东西,而对方不知感激;你依然嫉妒那些工资高于你的人;你依然想对那些不尊重你的人进行报复;你依然由于没有收到来信而灰心失望;你依然为那个与你察肩而过的旅客没有向你微笑而生气。你生活在这些事之中,看来并没有被这种生活所打搅。直到你想到要祈祷的那时刻,每一件事重又回到了你的心头;痛苦、怨恨、嫉妒、失望以及报复的念头又油然而生。这些感情不能感不是仅仅存留在那儿了事,你把它们紧紧地抓握在自己的双手中,仿佛它们是你舍不得抛开的财宝。你沉溺于以往的酸涩之中,仿佛失去它们,你将无所事事;仿佛放弃它们,你将丧失自我。
当你放弃心爱之物,你往往认为这是一种超脱。但有时候,超脱也意味着抛开一些令人厌恶的事物。毫无疑问,你会被诸如怨怒、憎恨等恶劣情绪所束缚;只要你在寻求报复,你就是死抱住自己的过去不放。但有时候,你仿佛摆脱了自己的恶劣情绪,摆脱了报复和仇恨心理,你只是保持着紧握拳头,以警觉的姿态站在那里,接近那些希求和解的人。
当你想祈祷时,首先该问自己:我怎样才能打开紧握着的双拳呢?无疑地,既不能通过暴力,也不能通过强制性的决定来达到。也许,通过仔细地聆听天神对匝加利亚、对玛利亚、对牧羊人、对前去墓地的妇女说的“不要害怕”这句话,你能找到你自己的祈祷方式。不要害怕天主,祂只是想进入到你内心的最深处,并邀请你离开那些你如此焦虑地死抱住的东西。不要害怕揭示你手中的冷涩的硬币,不管怎样说,这硬币只能买极少的东西。不要害怕把你的怨恨、痛苦和失望交托给天主。天主是爱,而且只是爱。即使你知道你只有极小一点儿东西可揭示,不要害怕,让它暴露无遗吧!
经常,你会由于装饰得漂亮的表面现象,由于阻止了一些肮脏和腐败的事件发生或由于清除一条你自以为合适的小路,而感到愿意接受你所爱的天主。但是,这是一种短暂的胆怯的回答——一种出于非情愿的,人为的回答。这样的回答使得你筋疲力尽,并把你的祈祷转向了受折磨。
每次,你敢于放弃和交托一件你所害怕的事情,你的手就微微地松开了一些,你的手掌展开成一个愿意接受的态势。当然,你必须要有耐心,非常有耐心,直到你的手完完全全张开为止。
这是信赖的一个长期的心路历程,因为在每一个紧握的拳头后面仍隐藏着另一个拳头。有时候,这样的过程仿佛显得没完没了。撂起拳头成了你生活中经常发生的事,在白天黑夜的任何时刻,你可能都发觉自己紧握着拳头与恐怖作着斗争。
可能,有人会对你说:“你不必太苛责你自己。”但这很难做到。你能做的只是张开自己的双手,不要害怕,以便让那位如此爱你的天主能救助你脱免罪过。这样,你自以为对生命必不可少的硬币,事实上却比尘埃还轻。一阵清风就能将它吹得纷飞,留下的只是轻微的“嗒嗒”落地声。随之而起的,你会感到一股清新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祈祷成了欢愉,对世界和你周围的人产生一种自发的反应。这样,祈祷成了顺其自然的、鼓舞人心的、具有生命力的心灵对话;祈祷成了平安和宁静的了。当你意识到无论是盛大的节日或静谧的时刻,都能作为祈祷的时刻时,你就逐渐在意识到祈祷就是生活。
祈祷
亲爱的天父:
我是多么害怕打开我紧握的拳头!
当我手中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我会成为谁呢?
当我两手空空地站在祢面前的时候,我会成为谁呢?
仁慈的天主,请帮助我逐渐张开我的双手,并帮助我明了,在我手中,其实没有一样是属于我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祢自愿给我的;那就是祢的爱,无条件的,永恒的爱。阿门!
默想
我在自己紧握着的拳头中,还有些什么东西不愿放弃呢?
我们知道祈祷与宁静之间有着某种关连。但当我们回顾一下自己生活中的静默时刻,它看来并不是永远平和的,寂静无声也完全可以引起恐惧。
一个学生通过自身的生活经验,对宁静有深刻的认识。他写道:
“静”是夜晚,
是一个既无月光泻影,
又缺星星闪烁的夜晚。
当你孤零零的独自一人;
当你被人咒骂时;
当你变得一无所用
——没一人需要你时,
这儿存在着如此凝重的静寂,
令人毛骨悚然。
除静寂之外,这儿一无所有。
即使你竖起自己双耳、
睁大自己双眼,
伴随着你的仍是不含希望、
不可解脱的静寂。
没有光亮、没有希望的夜晚,
我独自陷于自身的罪恶之中
没有宽恕、没有爱情。
最后,我怀着绝望心情去寻找朋友。
我徘徊在街头,只盼见到一个人
哪怕一个标记或一丝声响也好,
但全然徒劳……
然而,“静”也可以是这样的夜晚:
繁星点点,满月高照;
远处的小屋透露出诱人的灯光,
宁静的氛围被平安与光雾充塞,
空廖的大教堂里传来麻雀的叽喳声。
我的内心渴望唱出欢乐之歌,
孤独无依之感离我远去。
在期待中跃出圣咏中的优美词藻。
在颂念“万福玛利亚”时,
我忘却了自己的孤单。
在圣咏抑扬的旋律中,
我体验到“我是我,你是你”,
但我们之间互不畏惧。
当我们停止交流,沉浸在宁静中时,
聆听到了天使带给我们的平安信息。
正如这两个不同的夜晚,宁静也使你产生不同感受:一个带给你恐惧感,另一个却带给你平安。对很多人来说,宁静是可怕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在无声无息中该做些什么。如果他们离开了城市的喧哗,来到一个没有汽车轰响,没有轮船鸣笛,没有火车长哨之地。同时,那儿也没有收音机与电视机的播送,没有CD和磁带的放音。他们觉得自己整个的身心被一股强烈的烦躁所控制,就如鱼儿被扔到干枯的陆地,无能为力。有些人缺少音乐声陪伴,就无法学习。如果迫使他们进入一房间,却没有持久的声音传扬出来,他们会感到越来越紧张。
这样,对我们多数人来说静谧变得可怕的了。静谧属于正常现象而喧闹声使人烦恼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今天,人们已习惯于生活在喧嚣之中,相反,宁静却以它陌生的面貌使人感到心烦意乱。所以,不难理解,人们以这种方式来体验静谧,一定会感到祈祷是件困难的事。
我们与宁静已变得越趋越远。如果我们去到海滨或到树林中去举行野餐,耳机成了我们不离身的好伙伴。看来,我们已不能忍受静谧。其实,宁静中充满了声音:微风的簌簌声,落叶的沙沙声,小鸟的扑翼声,海浪的拍岸声……即使这些声音都听不见,我们仍能听到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双手摆动,摩擦皮肤的瑟瑟声;脚步踏出的轻微柔和的叭哒声;甚至喉中吞咽口水也会发出声音。只是,我们对这些习以为常的宁静声,是个听而不闻的聋子。
当我们被邀走出这个喧闹世界,进入另一个充满柔和音调的宁静中去时,我们常会变得担惊受怕。就好象一群望着房屋墙垣倒塌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露天旷野里;就好像遭到强暴而被剥去衣服的受害者;或好像一群被扔出鸟巢的未成熟的雏鸟。我们的耳朵开始疼痛,因为失去了那些熟悉的喧闹声。我们的身体已经习惯于那些噪声,它们仿佛是保持我们身体暖和的羽绒毯子。我们好像瘾君子一样,被迫经历毁灭的痛苦历程。
但是,比摆脱外来喧闹声的困扰更为艰巨的是,培育内在的宁静感,即滋养心灵的静谧感。看来,一个紧抓一切闹声不放的人,已经失去了与内在自我相接触的机会。内心深处发出的提问,着实无法加以回答。游离迷惘的心情不易被澄清;盘缠不清的愿望不易被理直,混淆复杂的情感不易被理解;所有这些内在的残留物都引起一阵混沌感情的翻腾,永远没有机会得到清除。
不足为奇的是,当我们断绝了所有的日常喧闹后,内在的一个新的喧哗声却又冒了出来。它从混乱的心情中发出,为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大声呐喊。进入一个安静的房间,并不能自动地带给我们内心的宁静。当你已处在没一个人可交谈,没一个人来聆听的客观状态之下,一个内心的争论声开始涌出。这声音通常比我们刚刚刻意逃避的外来喧嚣声来势更猛。许多未解决的问题联声叫嚷,企图引起我们的注意;挂心的事接二连三涌现;抱怨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所有的一切都在请求被听取。有时候,我们面对着这些打成死结的情绪,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你尝试在身外的许多事情中寻找一种转机,却仍不能避免与内心的冲突,这引起了你的惊讶。“我已经完成了所有该做的工作,我还应做些什么呢?”这问题使得许多人都从自身逃开,却紧握住一些事情不放,仿佛这些事可使他们看来显得很忙。他们仿佛都会说:“若我没有很多朋友可交谈,没有音乐可欣赏,没有报纸可阅读,没有电影可观看,那么,我该转向何方呢?”问题并不是在没有朋友,没有新的印象来饱我耳目之福时,我们是否还能活下去——显然,我们不能——问题在于我们是否间或成为单独一人,紧闭双眼,平缓地把一切喧哗声推向一边,而仅仅静坐默想。
让自己处于平和与宁静的景况,并不等同于使自己处于睡眠状态。事实上,静坐的意思是完全苏醒着,密切地注意着内心的每一个思维活动。它要求你克苦修炼来认识到一股迫切地要求你起来,并再次前进的强烈愿望,这就像一种诱惑你去寻找近在你手边的东西的愿望一样。它提供你自由,让你逍遥遨游在自己的心田里,把树叶耙集在一起,清扫出一条小径,以便让你容易地找到进入你内心的道路。也许,当你初次碰到这条“不熟悉的地带”时,你会产生害怕和不确定感,但是,慢慢地但肯定的,你将发现它的条理性和亲昵感,这样就会加深你渴望呆在那儿的心愿,像呆在家里一样。
带着这种新的确信感,让我们再次重新从内心来征服自己所拥有的生命吧!随着我们对“内心世界”有了新的理解,即对其中的爱与恨、温柔与痛苦、原宥与贪婪都能加以区分、加以巩固,及给与更新后,柔和双手的奥秘就涌现出来了。这是园艺工的一双巧手,它们仔细地为新种子成长开辟场地;在清除野草时并不显得鲁莽,只根除那些对年轻的成长造成威胁的杂草。
在此祥和规律下,我们能再一次成为家庭的主人;不仅在白天是主人,在黑夜也是;不仅是清醒时的主人,在睡梦中也是。一个即拥有了白天,也一定会占有夜晚。睡眠不再是陌生的黑暗,而是透过一层柔软的窗纱,梦继续在与我们作着交谈;我们怀着感激之情接受她所发出的信息。梦中之道与我们醒时行走之道同样值得信任,不需要任何惧怕。
若我们不躲避静寂,以上的一切都是可能实现的,尽管并不容易做到。从外界渗透近来的喧闹声,持续不断地妄图引起我们的注意,而内在的喋喋不休又无休止地激起我们的焦虑不安。许多人感到陷入这个诱惑和这个畏惧之间的陷阱中了。由于他们不能转向内心世界,他们就在喧闹声中寻找安谧,即使他们自知在那儿永远也不能找到它。
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当你进入到宁静之中,那你已经接受了一份礼物,那就是在语言的真切感觉中接受了一份礼物,那就是在语言的真切感觉中的承诺,这个宁静的承诺就是新生命能够诞生!这是一个平安与祈祷的宁静,因为它带领你回归到时时处处引导着你的上主那儿去。在此宁静中,你不再存在被驾驭的感觉;你发觉即使你与他人在一起时,你依然可以成为你自己。你意识到,你并不是一架电脑,机械的任人摆布,你能自由地控制自己,做许多事情。这是一种“神贫”的宁静,在那儿,你学会在合适的观点中来窥视自己的生活。在这样的宁静中,错误的虚假被仍到一旁,你再次保持了一定距离来看待世界。在你所关心的一切事物之中,你能这样向上主祈祷:
亲爱的天主:
请你在我宁静的内心温柔地说话吧!
围绕着我的外界的喧哗声大声地叫嚣着,我所害怕的内在烦闹声也喋喋不休地硬把我从祢那儿推开。上主,请帮助我确信祢仍与我在一起,即使我听不到祢的声音。
恩赐我的双耳能聆听到祢细柔的声音在说:“凡劳苦和负重担的,你们快到我这儿来吧!我要让你们得到安息,因为我是良善心谦的。”让这个可爱的声音成为我的向导。阿门!
默想:
我什么要躲避宁静呢?
深沉的宁静引导我们意识到要祈祷,而超乎一切之上的方法,就是接纳。我们祈祷时,就是张开着双手,面对世界站立着。我们知道在围绕着我们的大自然中,在我们遇见的人群里,在我们进入的情景中,天主时时处处在启示自己,让我们认识祂。我们相信天主的奥秘在此世界发生,我们期待着这奥秘会揭示给我们。祈祷使我们打开心扉来接纳天主。实实在在地,天主希望被人心所接纳,被张开的双手所拥抱,天主希望被爱,就如祂为了爱而创造了我们一样。
但是这种开放不是简单地来自于人自身。我们必须承认自己是有限的、是需要依赖的,是软弱的、是有罪的。不论何时,若你祈祷时只是声称你既非天主,亦不想成为天主;那么,你还没有接近你祈祷的目标。可能,你在今世永远也不会接近此目标。你必须持之以恒地伸展你的双手,期盼着生命的礼物。保持这种姿态是很困难的,因为它会使你感到损伤、脆弱。
人世间的智慧告诫我们:“最好的方法是坚守不移,好好地把握住现时现地属于你的东西,紧紧地抓住它们,要抗击那些妄想从你那儿把它们抢走的人。你必须谨防优兵。如果你不携带武器,如果你不捏紧拳头,如果你不尽力去争夺你所必需的食品与住所的话,你只能使自己成为不合潮流的、赤贫的人。最后,你亦只能在无人欣赏的慷慨大量中以企图找到平庸憨直的满足而告终。你张开自己的双手,却被钉子敲击。聪明的人蹦紧肌肉、握紧双拳保持着警觉,眯起双眼窥视着,随时准备迎接那不期而然的打击。
这就是人们内在生活经常浮现出的样式。如果你欲使自己的和平思想得到滋养,你不得不成为开放的与乐于接纳的人。但是,你能否这样做呢?你敢这样做吗?怀疑、嫉妒、怨恨、报复、愤慨、贪婪等,在你想出称呼它们的名字之前就已存在。“它们真正地想干些什么呢?”“究竟什么东西使他们如此牵肠挂肚的?”“他们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底牌推开来。”“确实的,评论要多于目睹。”经常,思想在被阐明之前,诸如此类的感觉先已涌出。心灵深处的有些东西早已被堵塞:“小心提防!计划你的策略,准备好紧握你的武器。”因此,和平的思想仍留在远方,你觉得它们太危险或者太不切合实际。你在心里嘀咕:“那些不知武装自己的人呀,你将要承担由自己的过错而引起的罪责。”
在这样的心情下,你怎能期盼一件礼物呢?甚至你是否想象过你的生活可以成为另一种样式呢?并不奇怪,祈祷也存在此类问题。因为它需要一个持久的准备期来放下手中握着的武器,并让那种告诫你应保持一定距离的感情离开你。祈祷要求你生活在持久的期盼中,期待那位创造新事物的天主使你再次得到重生。
只有当你能张开自己的双手,站着面对那些为你而预备的礼物时,你才真正成了一个人。
“给予”往往容易含有操纵的意思在内,接受者将依赖于给予者的意思而定。
当你给予时,你是此环境的主人:你能分发利益给那些你认为值得拥有它的人;你掌管着你的环境,且享有你的财富所赋予你的权力。
“接纳”就是另一回事了。当我们接受一件礼物时,我们在邀请他人进入到我们的生活世界中来,预备在自己的生命中腾出一席之地让于他人。若我们给朋友礼物,总希望他们为这些礼物找到一安放之处。礼物之所以成为礼物,就因为它们被人接纳了。当礼物被接纳时,它们愿意在接受者的生命中显出自己的价值。许多人总是想尽快地回敬自己所获得的礼物,为的是重新建立平衡关系,以便摆脱任何依赖关系,这是完全能理解的。我们经常看到的是交易胜于接纳。我们中的多数人,甚至由于获得礼物而感到难为情,因为我们不知道怎样来回报对方。我们常会说:“这使我觉得欠了他人的债似的。”
可能,福音的挑战就正是在于明确地邀请我们去接受礼物,而我们拿不出任何些微东西来作为回报。这份礼物就是天主圣神通过耶稣基督,把天主有生命的气息吹注在我们身上。这个有生命的气息使我们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并给予我们新的自由空间来渡善生。那些在生活中充满了祈祷的人们,时刻准备着接受天主的气息,以便使他们的生命得以更新和伸展。另一方面,那些从不祈祷的人,就像患气喘的病孩,由于他们只能短促的呼吸,整个世界在他们面前显得枯萎。他们匍匐地朝角落爬去,喘着粗气,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那些转向天主,开放自己心房而祈祷的人,再度能自由呼吸了。他们挺起身子、伸展双手,从角落处走出来,毫无畏惧地自由行动。
当我们活于天主的气息之中,我们能快乐地意识到保持我们生命的同样的气息,也是使我们的兄弟姐妹藉以生存的源泉。这种意识使得我们对其他人的惊怕消失;使得我们大胆地放下武器,并使我们咧嘴微笑。当我们在周围人身上体认出天主的气息,我们就容易让他们进入到我们自己的生命中来,并诚心诚意地接受他们送给我们的礼物。
我们这时代所存在的难题,在下面常见的自白中,被披露得淋漓尽致:“接受他人的东西,给我的感觉就是依赖别人;一般来说,我不习惯这样的事。我管理自己的事务,并且很高兴自己有能力这样做。无论何时,当我接受别人东西时,我总感到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来处置它。它仿佛在对我表示,我不能再做自己生活的主人了。这种感觉总是带给我一种内心的压抑感。真的,说这话是显得非常傻,因为我在阻挡他人拥有我自己喜欢拥有之物,即我不让他们享受‘给予’的快乐”。
但是,当我们注意到某人真心实意地完全接纳我们时,我们只想奉献自己所能给出的一切;正是在给予之中,我们才发现我们自己所拥有的比所预想的要多得多。
在这个诚恳的互相接纳之中,偏见不再占有一席;因为,取代于限制他人,我们让对方展示出他/她全新的面貌。这样,我们就能心心相印、互相交谈;在心灵交融的氛围下,大家互相分享彼此的生命。一位学生写道:“一次促膝谈心是我们给予彼此以力量来继续前进、共同庆祝、共担悲忧、共相勉励的一个过程。”
祈祷最主要的意义在于:面对着永远新颖和永远与众不同的天主,我们能真诚地接纳祂。天主是深切感动人的天主,祂心之伟大远远超过我们中的任一位。在永新天主的面前,开放的、诚恳的接纳使我们获得自己。祈祷使我们持久地行进在朝圣途中。在旅途中,我们遇到了越来越多的朝圣者,他们把我们正在寻觅的天主揭示给众人。我们永远不会确切地知道,我们是否已经接近天主;但是我们深信不疑地明了天主对我们来说永远是常新的,没有任何理由使我们害怕祂。
祈祷给了我们勇气去展开我们的双臂,让他人来搀扶我们。耶稣把自己的子民交托给伯多禄,要他多多关心他们;之后,祂说:“我切切实实告诉你,你年少时,自己束上腰,随意往哪里去;但你年老时,你将伸出手来,别人替你束上,带你到你不要去的地方”(若21:18)。
关怀他人,需要你拥有一种日益加强的接纳心理。就是这种接纳,引导耶稣与祂的门徒来到他们不想去的地方——十字架的道路。这也是那些祈祷者要走的路。当你还年轻时,你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来操持一切;但当你随了年龄的增长,在祈祷中越来越张开你的双手后,你就越能允许自己被带领到一个你一无所知的地方去。你知道,只有天主的气息所赋给你的自由在带领你进入到新的生命,即使你见到的只是十字架的标记。
但是,有一位祈祷者来说,十字架的标记也已经不存在它可怕的特征了。
祈祷
亲爱的天主,
我多么希望在自己的统管下生活,我多么希望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然而,我知道祢说过:“让我牵着祢的手来引领。接受我的爱,并信赖我将带你去的地方。你心灵深处的愿望将被实现。”
天主,帮助我打开自己的双手来接受祢爱的礼物吧!阿门。
默想
在哪一方面,我害怕依赖他人?
在祈祷的宁静氛围中,你可以伸开你的双手去拥抱大自然、拥抱上主和你的伙伴。这种接纳不仅仅意味着你已经准备正视你自己的有限,而且意味着你期待着一些新事物的到来。因此,每一个祈祷就是表达一次希望。如果你对将来不抱任何希望,你就不能祈祷。此时,你在与贝托尔德-布雷西特(BertoldBrecht)一起说:
希望常存,
但是,我们所要求的
永不来临。
如果你用这种方法思考,生命依然存在;但从灵修角度来说,你已经死了。一个生命或运动是活的话,你已经死了。一个生命或运动是活的话,只有当你所接受的事物不是仅停留在现在状态的瞬间,而是能向前看袄它的尚未实现处。
但是,当我们祈祷时,看来,我们请求的要比我们希望的更多。往往,在非常特殊和具有纪念意义的情况下,人们才更会想到要去祈祷,去请求恩典,这并不令人惊奇。战争爆发了,我们为和平而祈祷;遇到干旱了,我们祈主降下甘霖;要去度假了,我恳求有好天气;面临考试了,我祈求能顺利通过;朋友生病了,我们祈愿他早日康复;亲人过世了,我们为亡灵祈求息止安所。我们的祈祷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出现,并且交织在一天忙碌的事务中。充塞在内心的任何话语,从嘴里吐露出来向上主诉说,这就是祈祷的真谛。
我们的内心常常充溢着许多有形的、美好的意愿和企盼。母亲希望儿子准时回家;父亲希望职位提升;男孩梦想见到他所爱的女友;而小孩正在幻想那辆曾答应给她的新自行车。通常,我们对一件事的思考不会超过二小时、超过二天、或超过二周的,极少会超过二年以上的。我们几乎不会让自己过早地去作各种设想,因为我们生活着的现实世界要求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此时此刻。若我们祈祷,作一个真实的祈祷时,我们很难逃避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在此时此刻所关心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会在祈祷时浮现到脑海里,并且经常除了一长串的请求之外,别无所有。
通常我们对求恩祈祷不屑一顾,加以蔑视。有时候,我们觉得它不如感恩祈祷那么高尚,更不如赞颂祈祷那样崇高;我们经常把求恩祈祷看作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祈祷。因为在求恩祈祷中,我们喜欢把自己的意向放在第一位,而且是为了我们自己能获得某些益处。据说,感恩祈祷是直接对着天主,即使它与天主所赐给我们的礼物相关联。赞颂祈祷更是被认为是完完全全地直接对着天主,它不牵涉到我们是否从天主那里接受到任何礼物。
但问题是,这样来区分祈祷的类型能否帮助我们理解祈祷是什么?谈到祈祷,重要的不是要确定你的祈祷属于哪种类型,而是要知道你的祈祷是满怀希望的祈祷还是小信德的祈祷。
小信德的祈祷使我们倾向于现实条件下的具体环境,以便赢得确实的安全感。小信德的祈祷充满了对所乞求的恩典希望立刻得到满足的心愿。这种样式的祈祷,就像盼望圣诞老公公的礼物,最好自己特别的心愿与愿望能马上得以实现。当这些祈祷没有听取时,即我们所求的恩典没有立刻得到满足时,于是,失望随之而起,甚至产生艰涩的感觉和痛苦。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小信德的祈祷含有大量的恐惧,在祈祷中充满了焦虑。如果你怀着小信德为健康、功名、飞黄腾达、平安、或为别的任何事而祈祷;那么,当你企盼的回答被否定时,你的具体要求没有被满足时,你就会觉得受到了冷遇。你甚至会对自己说,“看,我说的吧,祈祷无济于事,不起作用。”
具有这种小信德的祈祷,愿望的有形性排除了希望的可能性。在这种祈祷中,你想让不确实的事情都成为肯定无疑的。在这种祈祷中,你在对自己说,手中抓住的一只小鸟远胜过躲藏在灌木丛中的两只或十只小鸟。在这种祈祷中,你的求恩旨在满足你的要求,而不在乎采取什么方法来达到。在这种祈祷中,你的目标只是礼物本身,而不是直接对着让这些愿望使之实现的天主。小信德的人在祈祷中就像一位只想从圣诞老公公处觅取礼物的孩子,但他非常害怕圣诞老公公本人。因此,只要从他手中一拿到圣诞礼物,他们就飞也似地逃跑了。若要他们与驮着大背包的老公公有进一步的接触,他们宁可放弃从他处得到礼物。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只是放在礼物上,而对分送礼物的主人却冷漠地掉以轻心。我们以这种方式祈祷的话,那么,我们的灵修生活将会降低到所能想象的最低程度。
如此渴望靠自己来安排我们所拥有的未来,我们这些怀着小信德的人把自己关闭在希望的大门之外。我们对未具体体现的诺言缺乏耐心,对尚未见而即将发生的情景缺少信心。因此,当我们只怀着小信德在祈祷时,这是没有希望的祈祷。同样的,这也是没有失望的祈祷。因为失望仅对希望而言,换言之,只有明了什么是希望的人,才会有绝望心理产生。
怀着小信德的祈祷是斤斤计较地处置一切,甚至是吝啬地对待一切。因此,他们对每一个危险都会感到不安。在他们身上,不存在失望的危险,也不出现希望的机遇;他们变成了小人国中的侏儒。
希望与一相情愿之间的巨大差别,可以从一位学生卓有远见的话语中表现出来。他写道:“我看待希望就像看着在我面前公开暴露出的每一事物的姿态。在这样的时刻,并不是我们没有想到我的未来,而只是用完全不同的方法来想它。敢于持续地打开着心扉,珍视今天、明天或从现在起的两周内,或一年内我将面临的事件,这就是希望!毫不胆怯地进入到事件之中,而不去了解它们将引起的结果;甚至当事情在最初阶段进展不顺利时,也继续勇往直前。对正在从事的事情怀着坚定的信念,这就是满怀希望的在生活。”
当我们怀着希望生活时,我们并不与所关心的事纠缠不清,也不注意怎样使我们一相情愿的事得以实现。这样,我们的祈祷也不是直接对着礼物本身,而是对着分发礼物的主人了。我们的祈祷仍能包含许多愿望;但是,最终愿望是否会得以实现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对无限美好的天主表达我们的彻底信心。你愿意是……但是你希望的是……
怀着希望祈祷,并不要求担保,也不受条件约束,更不需要任何证明。你从他人处期待着每一件事,但并不在任何方面去束缚他们。希望建筑在这样一个前提下,即相信别人给你的一定是为你最好的。希望包含了一种开放心态,你等待着诺言的实现,即使你永远也不会预知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发生。
也许,在整个叙述中,最能用来描写怀着希望的祈祷,无非是一个小孩对母亲怀着绝对信赖的这幅优美的图画了。
整天,孩子们总是不断要求着什么,但是他们对母亲的爱并不依赖于母亲是否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孩子们知道母亲只做为他们有益的事。如果他们不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时,他们或许大发脾气,或只是暂时的不高兴,但最终,他们仍相信母亲这样做的目的只是由于她知道什么才是为自己的孩子真正有益的。
当你怀着希望祈祷时,你依然可以向天主要求许多有形的恩典,譬如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或者希望能增加一些工资等。这些有形事件可视为天主具有最高权力的标志。如果你只恳求信德、望德、爱德、自由、快乐、谦虚、和谐等等无形德行,而不能让它们在你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中显著可见;你可能并没有让天主真正融入你的现实生活中去。如果你是怀着希望在祈祷,所有这些有形的恳求都是你对天主无限信赖的种种表达方法。天主会实践祂所有的诺言,祂为你所安排的一切,除了为你的利益之外,别无其他;祂只想让你分享祂的善与爱。
只有当你怀着希望在祈祷,你才能冲破死亡的界限;因为你不再想知道死后你将变成什么样子,天堂的确切样子是怎样的,以及你怎样才能获得永生等等。你不再让自己被白日梦所折磨;以往在此梦境中,你所有互相冲突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因为你以为在你死后这些愿望都会变成真实的。当你满怀希望祈祷时,你使自己转向上主,完全相信天主是值得信赖的,并且相信祂将兑现所有的诺言。
这股希望给了你一种新的自由。这一新的自由使你毫不气馁地正视人生。这新的自由来自另一位学生的语词中,他写道:
希望意味着:
在失望中保持生命力,
在黑暗中继续哼唱小调。
希望知道爱的存在,
对明天充满信心。
希望是当太阳升起时,
倒下熟睡的人又再次被唤醒。
希望是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在绝望中发现了一片陆地。
希望也是在他人的眼光中发现了
自己是被对方理解的……
只要在存有希望的地方,
祈祷永远伴随着,
你将被交付在天主的双手之中。
因此,每一个求恩祈祷,就是一个感恩祈祷,一个赞颂祈祷;确切地说,因为求恩祈祷是满怀希望的祈祷。在怀着希望的求恩祈祷中,我为天主实践了祂的许诺而感谢祂,也为天主的值得信赖而光荣赞美天主。
我们许许多多的恳求,纯粹成了向上主诉说的有形方式,我们相信天主圣善的完美性。不论何时,我们满怀希望祈祷,就是把我们自己交托在上主的手中。恐惧和焦虑离我们远去。给予我们的,以及从我们处被夺走的每一件东西,都不再使我们激动不已、焦虑不安了,它们只不过是指出了天主隐含的诺言。总有一天,我们会完完全全地去品尝它们。
祈祷
亲爱的天主,
我内心充满了意见、希望和期盼。其中有些已被意识到,有些却被忽视。但在我所有的满足与失望之中,我只期望着祢。我知道祢永远不会把我单独留下,祢将实践祢神圣的诺言。尽管看来,事情的进展并不如我所愿,但我确信,这是朝着祢的旨意在行进。而最终,祢所愿意的,为我一定是最好的。
啊,上主!坚固我的望德,特别是当我个人的愿望未能得到满足时。请让我永远记住祢的名字就是爱。阿门!
默想
当我的许多愿望都得不到满足时,我对天主的期望是否仍然日益深沉和强烈?
如果你希望有一个未来的话,这未来只能由你与其他人共同分享。满怀希望的祈祷是放松你自己,并超越你自己有限的渴望之上的祈祷。因此,若你认为祈祷是一个并不需要我们邻人参与的活动时,我们不能夸口说,我们在谈论祈祷。“凡说‘我爱天主’,而恨他的兄弟和姐妹者,就在撒谎,”这是圣若望宗徒说的,耶稣也教导我们:“不是向我说,‘主啊!主啊!’的人,就能进天国,而是承行我在天之父旨意者”(玛7:21)。
祈祷永远不会成为反对社会或脱离社会的活动。不论何时,若我们把自己的邻人拒之于门外而祈祷的话,这不是真正的祈祷。根据祈祷的本性而言,真实的祈祷离不开它的社会意义。但它也并不像所说的那么简单。人们常会说:“走出去为那些受苦受难者做些好事来代替为他们祈祷吧!”是的,人们不能以“我花了很多时间为你祈祷”来作为自己没有切实从事为穷人服务的一个借口。但是大家还是想知道“我为你祈祷”这句话是否标志着对他人的一种真切关怀呢?
考虑到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现代化的、积极向上的、充满活力的世界,人们往往把祈祷和生活看成是来自来两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因此,把这两者糅合到一起,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这儿却存在一个中心问题:从我们人类的利益出发,怎样才能使祈祷成为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呢?当我们表白“我应该不断桥”与“祈祷是生活中必要的事”时,它们的涵义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问题,只要被摆到它最基本的模式中,人们才能探其重要性。什么时候须祈祷或是“我们是否应该一直祈祷?”以及“我们的祈祷是否真的必要?”如果我们认为一个人能抽出一分钟的空余时间来转向天主,向祂祈祷是好的;或者,如果我们赞同一个人碰到了困惑就到祈祷中去寻找避难,是做对了;那么,我们只是把祈祷放在生活的边缘上,而没有把它当作一件重要的事处理。
如果我们认为小小的祈祷是无害的,则我们很快也会发觉,祈祷同样不能成全好事。只有当祈祷成为必要的与必不可少的时候,它才具有意义。只有当我们敢于宣称,没有祈祷我们就不能生活时,祈祷才是祈祷。这个断言怎么可以成为真实,或使之成为真实呢?“同情”这个词是回答我们问题的一个最贴近的字眼。要充分理解这句话,首先得让我们环顾一下祈祷时会发生什么,然后,再进一步探讨,我们怎样才能在祈祷中与我们的邻人相遇。
人们经常这样说,祈祷是一种单纯的无助的表示。从另一角度说,这是在问:“什么事情我们自己不能做到而要依靠祈祷呢?”这儿只有一半真理。祈祷者不仅在说:“我不能做这个,我不理解那个。”他同样也在说:“当然,我不必拥有能力来做这个;当然,我不必理解它。”当你在说了前一句话就停顿时,则你经常会在混淆与绝望之中祈祷。但是,若你能延展到第二句话,你就发觉自己不再是作为一个无助者在寻求依靠,而是作为一个乐意向人开放者在虔诚祈祷。
如果你把自己的软弱看作是缺少恩惠,那么,你只会在特别有所求时才前来依赖祈祷。这时,你认为祈祷把你本人的重要性作了一个强制的交托。但如果你看待自己的软弱能使得你更值得爱怜,以及如果你总是准备着在别人给你力量时表示惊讶和喜悦,你会发觉,活着的意思就是通过祈祷与周围的人共同生活。
一个使你丧失信心的祈祷,不能被称之为祈祷。当你认为,你必须靠自己的能力来完成每一件事;当你认为,不须任何人帮助,才表示你是一个真正的人。那么,你将灰心丧气。在这种精神状态里,你只想通过自我奋斗来证明靠你一个人也能完成一切。而这样做的结果是使你越来越精疲力竭,同时,每一个失败又引起了你的羞怯。你失去了快乐,而成为充满痛苦的人。于是,你下结论说,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敌人,他们都是在智慧和才学上大大超过你的对手。因此,你诅咒自己,变得更为孤独;在你看来,向你伸出的每一双手,都对你高贵的情绪造成一种威胁。
当天主问亚当“你在哪儿”时?亚当回答:“我正赤身裸体”(创3:9-10)。他承认自己的真实状况。这个忏悔把他自己毫无掩饰地暴露在天主面前。我们祈祷时,也应从自己躲藏的隐蔽处走出来,不单单看见自己是赤身露体的,同时也应看到,并没有敌人躲藏在我们周围;有的只是一位朋友——一位除了乐意给我们披上一件新大衣之外,别无所求的朋友。确实,祈祷时,该有一种容纳心理,它要求我们对自己的状况有一个谦虚的认识;我们实在是支离破碎的人类。但是,祈祷并不引导我们进入到羞怯、有罪或绝望状态。相反,祈祷引领我们进入到欢悦的、豁然开朗的境界,让我们觉悟到自己仅仅是渺小的人类,而天主是真实的天主。
如果我们死命地依赖于自己软弱的本性与我们的错误,依赖于短暂即逝的人生与纠缠着我们不放的过去,依赖于那些我们自己也承认该抛扔到历史长河中去的事件、事实和环境,那么,我们只是躲藏在一堆透明的障碍物后面。这么做的结果,只是使我们自己的天地变得越趋狭窄。在这个小隐蔽所里,我们企图隐瞒自己,相当痛苦怀疑每一个人都在偷看我们。
祈祷的意思是放弃这种错误的安全感。当你被推至角落时不再去寻找能保护你的那些论调;不再寄希望于在你生命中或许仍发出微弱光亮的那一、二个时刻。祈祷的意思是不要在天主处只盼望得到祂小智慧的礼物,这些东西靠你自己有限的智慧也能发现。祈祷是行走在天主的全部光辉之中,并简捷地、不需任何掩饰地对天主说:“我是人,祢是天主!”在这一瞬间,一个真切的悔改产生了。人类并不是只在一个点上犯一次错误;天主也不是只在那个特定时刻才原谅我们。不是的!人类始终是罪人,天主永远是爱!悔改的经验使这个漂亮积极但简单易懂的真理更为明确、清晰。
这个悔改带给你松弛的心情,让你再一次自由呼吸,并把你安放在宽恕你的天主的怀抱中去憩息。这经验带给你温柔与纯欢乐的结果。至此,你可以说:“我不知道这问题的回答,我不能够做这件事;但是,我并不需要知道答案,我并不需要有能力来完成此事。”这种新的认知是一种释放;它为你与大自然中每一受造物之间的联系打通了渠道;它也让你自由自在地遨游在你所面对的花园中。
这样,在祈祷中,你不仅发现了天主与你自己,你也发现了你的邻人。在祈祷中,你不仅表白了人是人,天主是天主,你也承认了你的邻人都是你生活圈子里的兄弟姐妹。先起那个悔改曾经痛苦地使你认识到整个受伤人类的本性;现在,它亦使你欢愉地意识到你并不是孤独的,因为成为人类意味生活在一起。精确地说,认识到这一点,同情心亦随之产生了。同情心并不遮掩在“怜悯”这个字眼下,也不能用“慰问”这个词来替代。“怜悯”意味着怜悯者与被怜悯者两者之间有太大的距离,“慰问”又暗示了一种有些见外的接近。而“同情”是超越了“距离”与“见外”这两个概念的。
同情心是随了你内心的一种“认同”一起成长起来的,而这“认同”就是打开你的心扉,让邻人来分享你的人性。这种伙伴关系推到了横梗在你与他人之间的墙垣;跨越了国家与语言、财富与贫穷、知识与无知之间的障碍;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由同一的灰土造成,服从于相同的诫命,命定得到相同的结局。心中充满了同情,你才会说:“在被压迫者的脸上,我认出了自己的脸;在压迫者的双手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他们的肉体就是我的肉体;他们的鲜血就是我的鲜血;他们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他们的微笑就是我的微笑。他们承受拷打的能力亦在我内;他们原宥别人的宏量,在我身上也能察觉;不属于他们的,对我也毫无意义;不属于我的,对他们也不足挂齿。在我心里,我知道他们渴慕爱情;在我胸中,我感到他们凶暴残忍。在他人的眼光中,我看到了自己为得到宽恕而流露出的恳求;在一双紧锁的双肩中,我看见了自己冷淡地拒绝他人。当有人献出生命时,我知道我也时刻准备着这样做。在我存在的最深处,我遇见了自己的人类伙伴——这些与我共同分享爱与恨、生命与死亡的人类伙伴。
同情,是敢于承认我们有相关联的命运,因此,我们可以一起朝前推进,一起进入到上主指给我们的福地。同情,同样是指分享欢乐,这与分享痛苦一样重要,给他人一个机会绽放他们心中的欢乐花朵,使他/她成为一个完完全全快乐的人。当我们发自心底地说:“这对你来手是太好了!”后者,“太好了,你已经完成它了”时,我们在奉献真诚的安慰与支持。
然而,同情远远超出了具有相同畏惧感的人、及为了得到解救而共同叹息的人,一起分享他们的奴役;同情甚至还超出与他们一起分享快乐。因为,如果你的同情诞生于祈祷之中,那么,这个同情诞生于你与天主的相遇之中,而这位天主是众人的天主。在你完全意识到,这位爱你的天主正以同样的爱,无条件地爱着你所有的人类伙伴的那一刻起,一个新的、充满活力的道路在你面前自动地展开了。你亦能用新的眼光来看待那些生活在你周围天地中的人了。你意识到他们同样没有理由来惧怕;他们同样不需要隐藏在树篱后;他们同样不需要手握武器后才成为一个人。你也看到,这座长久以来没有人进入的爱的内心花园,对他们同样具有意义。
皈依天主的意思是一种自发的对生活在你周围的人们的真心悔改。农夫与工人、学生与囚徒、黑人与白人、弱者与强者、被压迫与压迫者,病人与医生、刽子手与被虐者……他们不仅与你一样是一个人,而且他们也与你一起被召叫来认识我们的天主是为大众的天主。
因此,同情根除了所有的权利,就像它根除了假谦虚一样。它邀请你去理解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在天主的光亮中去观察你自己和其他人;去快乐地告诉你遇见的每一个人不须害怕天主。土地是自由地被耕耘并渴求着大丰收。
但要实施这些并非容易,危险永远包缠在其中。因为,同情意味着建造一座通往他人的桥梁,但你并不知道,对方是否希望与你联系。你的兄弟姐妹可能是如此地怨愤,不期待与你有任何接触。这样,你的同情激起了敌意,你也只能酸溜溜地自嘲说:“你看,我早对你说过了,这是不起作用的。”
然而,若你的同情建筑在祈祷上,那么,不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你会继续保持你的同情心。因为在祈祷中,你并不是依赖于你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依赖于他人的愿望,而只是依赖于你对天主的信赖。为此,祈祷使得你自由地活于具有同情心的生涯中,即使同情不能激起感谢的回应,也不能带给你直接的奖品。
祈祷
亲爱的天主,
当你把我吸引到祢心灵的最深处,我发现祢同样爱着在我人生旅途中所遇见的无数男男女女;就和祢彻底并亲切地爱我一样。在祢富于同情的圣心中,祢给我们每一个人都留了位置,没一个例外。
让我分享祢的同情心吧,亲爱的天主,那么祢无穷无尽的爱,将在我对兄弟姐妹爱的同情行为上,成为有形可见的。阿门!
默想
我怎样才能在自己的心中体会到兄弟姐妹们的痛苦呢?
当你的生活越来越成为祈祷生活时,你不仅进入到你自己及邻人们的一个更为深邃的洞察之中,而且对你正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的脉搏,也产生了一种更为美好的感觉。如果你是真诚地在祈祷,你不会仅停留在帮助上,你必须带着关注的评论性的观点来对待社会正在尽力设法解决的巨大问题。与此同时,你也不能逃避这种想法,即悔改不仅对你自己和邻人是必要的,并且对真个人类团体也是必须的。世界的悔改要求一个先知性的见证,要求人们敢于对世界进行评论。
初初的一瞥,“祈祷”和“评论”仿佛是如此对立,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把两者结合在一起,说不定会引起极大的挫败。但我们意识到我们的世界需要改变,而改变必须要有行动。当问到“怎样”使改变发生时,人们往往就感到束手无策了。这个挫败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在我们的时代,看来一个受挫者比一个祈祷者更希望寻觅注意与关怀。
挫败,使许多人武装起来;挫败,搅混了他的思想;挫败,促动他们起来捍卫自己的利益,并为取得民主而战;或恰相反,挫败,使他们不愿做任何事情,而只是逃跑到一个被人遗忘的、麻木不仁的角落。挫败,无可怀疑地,标志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对世界的不满意,而我们又不得不生活在其中。有些人喜欢提醒我们那些写在书本上的美好的“自由”和“正义”的定义,但是这些自由与正义却在每天的实践中被践踏在脚下。有些人已经放弃努力,并下了结论:留给人们寻找平安与和谐的唯一机会,是对这个混沌世界进行一次反省。人们从关心社会与它的机构,转入了冷漠厌恶。
不管一个人是革命者或是温顺的梦想者;不管他要求改变体系,或是怀着无可奈何的顺其自然的心理,在消极的冷漠姿态的掩盖下,一个人不论做什么,怨恨始终带着它激烈醒目的标志,或深沉的压抑之火。在这一切现象中不难看出他/她对另一天地的深切渴求:像现在这样的环境必须改变,错误的结构必须消失,而让全新的事来取代它们。
有些人积聚了他们浑身的力量去参加斗争;而另一些人等待着一个新世界梦幻般地实现,但他们自知无力实现此幻想。有些人尝试着去预测一个美好的未来,并把它嵌入一个已设定好声响、色彩和框架的梦想世界。他们声称,在那个世界,每一件事,甚至他们自己,至少在某一时刻已经被转变了。
当今,在看待未来世界的观念上,最使人震惊的,也许是人们思想的模式已不再依赖于基督宗教的思想方式。在基督宗教传统之外亦经常能听到为新时代、新制度大声呐喊的呼声。
然而,如果你期待着一个新世界的到来,如果你持久不懈地对所生活的环境提出关注的评论,如果你反复强调你自己及这个世界都需要进行悔改,这样,你才是一个基督徒。如果你为创造一个和谐的环境而竭尽全力,如果你不知疲倦地、谆谆告诫大众:“新世界还没有来到,大家还须努力!”你才是一个基督徒。当你相信自己必须在对天国的新意识中扮演一个角色,当你怀着圣洁的、忘我的心情敦促你遇见的每一个人要发奋努力,好让天主的诺言早日得到实现,你才是一个基督徒。如果你活得像个基督徒,你就会坚持不懈地去寻找一个新秩序、新结构和新生活。
作为一个基督徒,有时候觉得很难忍受某些人的做法。他们稳固地顺着原路站在那儿,丧失前进信心,只在自己依恋的小小的天地中寻找欢愉。看着已成定局的事停滞不前、不再发展,这些都激怒了你;你为所有自我放纵与自我满足的人感到悲伤,因为你坚定不移地确信,一些更加伟大的事情正在来临,你已经看到了这光芒发出的第一道射线。作为一个基督徒,你不仅坚持这个世界将会过去;而且你坚持它必须让位于一个新诞生的天国;你还坚持今生中不会有让自己得到彻底憩息的时刻,此世上也没有更多的事可以做了。
但这儿是否还存在基督徒呢?
如果你得到的印象是当今的基督宗教败于担当精神领袖的角色;如果调查出显出人们追寻的人生意义仅限于存在与不存在、生与死、爱与被爱、保持年轻和日渐衰老、给予与接受、伤害与被伤害等概念,而不期待从对耶稣基督的见证上去寻找答案,那么,你会惊奇地询问,在哪一层次上的见证者才能自称为基督徒呢?
基督徒的见证是评论性的见证,因为基督徒宣称,主基督将再次来临,并使万物得以更新。基督徒的生活需要进行根本性的改变,因为基督徒对世界采用了一种评论性的冷静态度。他们不顾所有的驳斥,坚持说完全可以获得做人的新方法,并一定会取得新的和平。这种评论性的冷漠态度是一种真切祈祷的最基本的姿态。
当一个基督徒原意承认当今先知应对现状进行挑战,即对基督权威性的面貌进行挑战,则让他/她采取行动并不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或许,在这一位不热衷于为世界和平而奋斗的人身上,和在那一位为了美好的未来,随时准备赴汤蹈火的人身上,我们都能发现他/她为了人类的自由而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么,真正的先知应该具有怎样的标志呢?我们必须懂得,不论什么时候当我们去寻找先知时,这些标志永远不可能在某个个人身上得到完美的凭据。这永远像一个脚印或树上一个缺口诸类的谜样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是产生疑惑,是否有一个值得我们去了解的人通过了这儿。
谁是这些革命者?评论性的先知就是那些通过自己内在的力量能把他人维系到一起的人。凡是遇见过他们的人,都会被他们的精神所吸引,并希望对他们有进一步的了解。与他们接触过的人都产生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那就是因为他们是从一个强有力,并贮藏丰富的根源上获取力量的。内在的自由从他们身上涌现出来,赋于他们一种独立性。这种独立性既不傲慢又不冷淡,却支撑着他们有能力站在直接的需要与最迫切的必然性之上。
这些评论性的先知被周围发生的一切所感动,但并不受这些事务所制约和打击。他们注意地倾听,说话时带着冷静沉着的权威性,但并不轻易成为感情冲动,情绪激昂的人。他们所说、所做的事情,仿佛映现出在他们面前存在着一个具有活力的视野,使那些听到他们,却不能亲自见到此视野的人们倍觉亲切。这个视野指导着他们的生活;他们服从它。通过此视野,他们知道怎样在不重要的事中区分出重要之事。看来,许多扣人心弦的、直观的事情在激励着他们,他们把一些重要事情与那些不被他人重视而轻易地仍在一旁的事情捆绑在一起。
作为一个善于评论的基督徒,并非对那些促动他人的事无动于衷,而是能从他们所拥有的视野的光照下,对所见所闻作出正确评估。他们为自己有热心的听众而欢欣喜悦,但并不对他们的崇拜者设置框架。他们不受缚于任何人,因此派系不能在其中滋长。他们的言行具有雷鸣般的说服力,甚至具有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但是他们不强制任何人接受他们的观点。即使人们不采用他们的观点,不追随他们的意愿,他们也不发怒。
看来,他们在脑海中总存在着一个有形的、富有生命力的目标。在每一件事上,对目标有所认识是极其重要的。到那时,一股巨大的内在自由的力量就在这种目标的光亮中诞生了。经常,他们仿佛预知自己所追求的是永远不会成功的,他们也知道他们只能看到它的阴影部分。但是,归根结底,在它们自身生活的运行中,存在着一个令人敬畏的自由意愿。他们很仔细,也很好奇,毫无疑问,他们也不是不考虑后果的人;然而,他们经常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他们并不是为改变现状而活,却是为一个新世界的诞生而工作。他们瞥见了新世界的外廓,且如此强烈地为之呼吁。甚至,死亡的威胁也不再具有决定性的力量来超越他们。
很明显地,人们对这些评论性的先知们抱有反感,并恶意歪曲他们。被激怒的冒犯,正如具有吸引力的展览一样,是一个伟大的,能真切体验到的东西。精确地说,由于先知们从他人坚持不可改变的许多事务中解放了出来,他们构成了一种威胁。他们说话和生活的样式恒久地维系着一种价值观;在此价值观上,我们中的许多人奠基了自己的人生。我们感到先知们的信息具有透彻的深度,并且,如果我们同意其中的真理的话,则我们自己也能探讨它的结果。
一次又一次,当这些先知们在我们之中时,我们明了他们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也正是我们自己所渴望的。但看来,这个现实世界要求得太高了。为了维护我们头脑的稳定不变,不再为我们“世俗”的生活方式搞得心绪不宁,我们发觉一定要让那些为反对我们的人为的快乐而斗争的人们保持沉默。
因此,为新世界作宣讲,让旧制度感到震颤的人们,从一大群自认为是制度的捍卫者,自认为是平安和谐的支持者手中,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时刻。对那些希望我们当今世界处于宁静和秩序之下的人来说,这些具有慧眼的人,不带着时代幻觉的面具,他们成了世人无法容忍的煽动家。这种挑衅激起了世人对先知们的反对,通常造成的后果就是给他们以绝罚;随之,所有盛行一时的秩序也付之东流。
人们先否定他们的信息,进而,在文字上对他们进行攻击,最后,把他们送去监禁,甚至以对他们处以死刑而告终。但如果这些评论性的先知们是可靠和真实的,那么死亡也阻挡不了他们所发出的召唤。那些处死他们的人终将暴露于天下。令众人感到惊讶和惶惶不安的是,先知们成功地唤醒了更多的人们,为新世界的来临而大声疾呼的浪潮席卷大地。
根据以上的描写,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能称得上是评论性的先知。然而,我们必须承认,当我们睁大双眼,努力寻找那些具有慧眼的人时,猛然间,我们发现有上千个这样的先知,正围绕在我们周围。有时候,人们只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而有时,他们又显得如此一目了然。但是从来没有完全的证据可认定他们是先知,只有对那些渴望见到先知的人来说,他们才是引人注目的。
我们可以看见这样的先知就在游击队员中,在民主运动的青年队伍中,在安安静静坐在咖啡角落的梦想者之中,在说话细声柔气的修道士之中,在温文尔雅的学生之中,在同意儿子选择自己道路的母亲中,在允许自己孩子阅读奇谈怪论书刊的父亲中,在微笑的女孩中,在义愤的工人中,在你周围的人群中,他们根据自己不同的见解来安排生活,而他们的见解初露端倪,闪烁着点点光光,超越了以前所见所闻者。
那么,人们不禁要问,这与祈祷有什么关系呢?祈祷就是撕破现有的面纱,允许你自己被真实的见解所引领。不管我们称此见解为“不可见的现实”、“完全者”也好;或“圣神”、“天父”也罢,我们反复坚称,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决不能使新的创造物来临或成为过去。这种心灵的力量是天主赋予我们的,是为使我们生活在世界上,而不仅仅作为世界的一部分。
一位祈祷者总是怀着同情心来看待世界,洞察它隐匿的意思,并召唤它进入更深一层的悔改。
我们经常用到“天主”这字眼。这个字眼能启示令人神魂颠倒的事,但也暗示使人胆战心惊的事;有吸引人的事,但也有使人反感的事;有富于魅力的事,但也有危险的事;有已被吸收进的一切尸,但也有正在滋养成长的事。这就像太阳一样,没有太阳,生命不能存在;但若我们接近太阳太近,我们将被焚烧。然而,基督徒相信天主不是“事物”,而是一个爱我们的有位格的神,是完美的爱。基督徒明了我们完全有可能与爱我们的天主对话,并与天主合作,一起来更新我们的世界。因此,祈祷是我们能拥有的、最带有评论性的一种行动。我们祈祷时,我们永不会为这现世感到满足,我们将不懈地努力,去意识一个新世界,我们已见到了一丝曙光。
当你祈祷时,你敞开了自己的心房去接受天主对你的影响,而天主向我们启示了祂就是爱。天主是力量,这力量给了你自由和独立。你只要曾有一次被赋予了这股力量,你再也不会被无计数的、从本身涌现出的观点、思想和感情所左右,而摇曳不定。你找到了生命的中心,此中心给了你一个有创意的区域;因此,你见到、听到和感到的每一件事都能以它们的根源为背景来加以品尝。
基督以最好的启示方法,使我们清楚地明了祈祷的意思是分享天主的威力。通过此力量,基督转变了祂周围的世界。祂不单使无数的男男女女,都从束缚他们的锁链中获得了解放,同时,祂还掀起了把自己卷入死亡的敌对行为。基督是真人又是真天主,祂已经给我们揭示了祈祷的意义。在祂身上,堕落的人类见到了天主的形象,并且许许多多人因基督而复活。
祈祷是先知性的事,因为当你一开始祈祷,你就把自己整个一生置于一种平衡位置。如果你真正着手祈祷,那就是,真心实意地完全进入到不可见的状况,你必须意识到,你要敢于表达一种最基本的评论。少数人在等待与接纳这种评论,而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批评得太多了。
因此,祈祷意味恒久地准备着让那些确凿的东西从你处离开,超越我们目前所处之地。祈祷要求你离开自己的家,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征途;祈祷也不断地为你和其他人期盼着新世界的来临。这就是祈祷要求神贫的原因:准备过一种无产者的生活。这样,你就能过一种永远创新的生活。不管何时,你愿意选择贫穷,你就使自己变得脆弱且易受伤害;但同时,你也能自由地观看世界,而世界也向你显露出它真实的面貌。你不需要为自己辩护,你可以大声地宣讲你通过与天主亲密交往而了解到的事,天主才是一切生命的根源。
但是,做这一切是需要勇气的。如果你真能使一切都成为祈祷生活,你可能很快就会大吃一惊,诧异自己是否在走险路。那时候,请记住,勇气永远是上主送给你的一件礼物。
你只须用这样的话向上主祈祷:
亲爱的天主:
赏我勇气,使我能像基督那样,为新天新地的早日来临而生活与工作吧!
当我目睹罪恶时,让我能自由地批评她;当当我正视善良时,也赏我自由地奉献赞美主。上主,让我对祢所启发、祢所给予的洞察力产生信心吧,那么,不论我走到何方,也不论我遇见谁,我都能成为祢更新的爱的标志,阿门!
默想
我怎样才能以耶稣基督名义,对更新这个世界,宣称我的号召呢?
祈祷就是天主面前打开你紧握的双手。它的意思是慢慢地松弛你绷紧的张力,这股张力把你的手指紧紧地挤压在一起。祈祷也让你慢慢地怀着一种不断高涨的情绪来接受自己的存在。祈祷并不是拥有一种防卫的能力,而是接受一件礼物。除此以外,祈祷是生活的一种方法,它允许你在人世间发现稳定。在人生旅途中,你打开自己的双手面向天主的诺言,为你自己、你的邻人及整个世界寻找希望。祈祷时,不仅在一个微小的声音,或一次柔和的呼吸中,你与天主接近;并且,你还在世界的呼吸中,与天主接近;并且,你还在世界的骚动中,在你邻人的失望与快乐之中,以及在你心灵深处的孤独之中,你与天主接近。
祈祷引导你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去观看新的道路、去欣赏新的旋律。祈祷是你生活的气息,它赋给你自由地去行动,去呆在你乐意呆的地方,并指导你发现许多通往新天地的路标。祈祷并不是基督徒日常生活议事表上的一个孤单的、必然分离点,也不是人有所需求时,支撑你的一个来源,更不局限在星期天的早上或吃饭的时候进行。祈祷就是生活。它是饮食也是喝茶,是活动也是休息,是教导也是学习,是游戏也是工作。祈祷渗透在我生活的每一姿态中。它是一个永不停息的不断认识。不管我们在哪儿,天主永远邀请我们与祂亲近,并在祈祷中来庆祝天主赏赐给我们活着的这份礼物。
最后,祈祷生活就是怀着张开着双手的一种生活。在那儿,我们并不为自己的软弱而害羞。在祈祷中,我们意识到让上主引领我们,比靠我们的双手来尝试完成每一件事,要美好万倍。
只有在这种形式的生活中,谈话似的祈祷才有意义。在堂里跪着祈祷,围着桌子或在课堂里祈祷,目的是为同一见证:即我们原意获得完全的永生。这样的祈祷提醒我们,祈祷是有生命的;它邀请我们一起来创建一个四季常青的现实世界。因此,在我们生活中的不同时刻,有许许多多种不同的祈祷方法。有时候,我们寻求一个安静的场所,并希望单独在那儿;有时候,我们渴望有一个朋友与我们一起祈祷。有时候,我们喜欢祈祷时阅读圣书;有时候,我们宁可有动听的音乐陪伴;有时候,我们希望用百人大合唱来向上主祈祷;有时候,我们又只想有三三两两的人一起喃喃地向上主低诉;有时候,我们希望用最热烈的语言来诉说自己对天主的爱;有时候,却又渴求在深邃的静谧中与天主对话。
在所有的这些时刻,渐渐地,我们学会了让自己整个生命洋溢在祈祷之中;并且我们伸展着张开的双手,随上主引领我们到一个甚至一无所知的境地。
祈祷
亲爱的天主:
我不知道祢将把我领向何方,
我甚至不知道明天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更不知道下周、下月、明年将会是什么模样。
当当我尝试一直张开我的双手,
我知道迎接它们的将是祢的慈爱的大手,
祢会引领我们回归天家。
天主,感谢祢的爱,
感谢祢,阿门!
默想
我完全相信天主在我一旁,我将找到真实的家吗?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亚当·阿内特(AdamArnett)在一九九六年二月死后不久,亨利(即作者卢云)便告诉我他打算写一本关于亚当的书。他很想写这本书,希望我能告诉他一些亚当的生平事迹,好帮助他完成写作。我感到意外,对我来说,亚当死了不久便替他写书,未免太早了。我告诉亨利我需要多一些时间。他觉得为难,便干脆自己动笔写,这么一来,倒教我为难了。
亨利寄了初稿给他的出版商罗伯特·埃尔斯伯格(RobertEllsberg),然后透过书信讨论手稿的优劣,以及需要改善的地方。亨利也与亚当的父母雷克斯·阿内特(RexArnett)和珍妮·阿内特(JeanneArnett)谈过,要求他们抽空讲述亚当早年的经历及事迹。他们打算合作,让亨利可以有多点资料来写这书的首两章。
亨利于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亨利在遗嘱中委托我做他遗稿的管理人,除处理其他事宜外,还负责接手完成这本书。在这方面,我得到亨利的出版商支持,探访了亚当的父母,接着我便着手整理手稿。
一开始整理那份手稿,我便深受亨利和亚当那份充满力量、意义深远的感情打动。他们的交情始于亨利人生的重要时刻,那时他正努力寻找一个家。亚当以自己的同在及纯真的心,迎接亨利到自己的家中。这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我也发现手稿有不足之处,最明显的是对亚当早年的生活着墨不够,因此我下工夫,加强这部分的内容。从事这工作让我有机会为失去这两位好友而难过。下笔时,我与他俩说话,却“听”不到他们任何回应。不过在整个过程中我仍得到很大鼓舞,怀着热情及信念干下去。这是由于他们与我同在,而他们的灵也引导我,我确实相信他们在帮助我。
这份描述他们交情的手稿,在我感到哀伤时深深激励我。现在我很感激亨利开始了这工作,我感谢他给我参与其事的机会,为撰写他俩的故事出一分力。和亨利一样,我怀着爱和愉快自由的心情从事这工作。
亨利以耶稣的一生为蓝本来描述亚当的事迹,成绩斐然。不单如此,在写作的过程中,他发现亚当的故事也是他自己的故事。最后,亨利以他的生花妙笔,也送给我们每个人我们自己的故事。
休·莫斯特勒(SueMosteller)CSJ
安大略省列治文山
方舟团体黎明之家
亨利·卢云文字中心
一九九七年五月一日
一九九五年九月,方舟团体黎明之家(L’ArcheDaybreak)的同工门给我一年安息年,庆祝我当他们的牧者十周年纪念。我最深切的渴望是写作,所以决定利用那一年时间,以写作来讨论几个在我事奉中给我洞见和支持的课题。这些意念很多都是在黎明之家的生活中发展出来的;实际上,黎明之家已成了我真正的家。
我一直在想:“我信什么?”“当我说我信天主——圣父、圣子、圣神——时,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背信经时究竟在说什么?”这些问题萦绕在我心头好一段日子,所以我决定写一本关于《使徒信经》的书。
我与几个人谈及此事,也向我的朋友兼编辑罗伯特·埃尔斯伯格提议,让我写一本当代的信仰表白。虽然我最关注的,是以一个崭新的方式表达我一生都想活出的信仰,不过我相信这书也可以帮助那些正在为了相同问题挣扎的人。对他们来说,传统的公式已经失去意义,变得毫不相干了。
罗伯特·埃尔斯伯格对这建议颇感兴奋,并花时间着力替我搜集一些有关使徒信经的文章。但当我开始翻阅这些材料不久,便发觉自己沉浸在非常复杂的神学讨论中,这些讨论环绕着基督信仰的各种主要表达方式和这些形式的由来。我开始怀疑,这个看似简单的计划是否只是一个野心勃勃、自命不凡的举动。我只想以别人能够明白的语言,表达我们如何奉我们慈爱天主之名生活,但我越读得多越感困难。我得问自己:我离开了学术界已超逾十载,也无意做艰深的神学研究,怎么胆敢写这样一本责任重大的书来讨论所有基督徒的信经?难道我现在不只是一个由弱智人士组成的小团体的牧者吗?很明显,在这个团体中讨论我们所相信的十二条信条,很难把话说得清楚。跟我一起在黎明之家的生活的人,大部分从来不会条理分明地表达自己的信仰;要他们深入思考神学问题,即使并非不可能,也是十分困难的。
正当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强己所难时,亚当·阿内特去世了。亚当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向导。他是个非比寻常的朋友,因为他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表达情感和爱;他是个非比寻常的老师,因为他不能深入思考,也不能清楚地表达思想概念;他是个非比寻常的向导,因为他不能给我任何实质的指引或意见。亚当是我初来方舟团体黎明之家时的一位同屋,是我加入多伦多这团体时,大家要我照顾的第一个人,那时他正住在那里。
当我一看到亚当躺在棺木里,便给这个人的生死奥秘深深触动。刹那间,我心里明白,天主对这个弱能的人的爱是永恒不息的。天主差他到世上,给他一个独特的使命,就是净化人心,而他已完成了这使命。我不单发现耶稣和亚当的故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还知道一点别的事情。我很深刻地知道,对我来说,亚当不可思议地成了永活基督的形象,正如耶稣活在人世时是祂门徒的朋友、老师和向导一样。了解亚当,和亚当相处,使我对耶稣与门徒的关系,有了真正全新的认识,不单认识了他们很久以前活出的关系,更是耶稣今日要透过那些最软弱、最易受伤害的人与我及我们活出的关系。事实上,照顾亚当,不单令我加深了对天主的认识,亚当更以他的生命帮助我发现及再发现在“贫乏的灵”里活着的耶稣的灵。耶稣活在很久以前,但亚当活在我的时代。耶稣的肉身与祂的门徒一起,亚当的肉身与我一起。耶稣是厄玛奴耳——天主与我们同在。对我来说,亚当是一个圣洁的人,一个圣人,永活天主的形象。
亚当是否很不寻常?是否一个特别的天使?完全不是。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但我与他交情甚笃,他对我来说与众不同的。我爱他,我们的关系在我生命中是非常重要的。亚当的死深深触动我,因为对我来说,他比任何书籍或教授更能引领我到耶稣那里。他的死唤醒了我,好像对我说:“既然我已经离开了你,你可以写一本关于我的书,告诉你的朋友及读者,我教了你什么有关我们那位奇妙的天主的奥秘,祂怎样来到我们中间,并差下祂的圣神。”
ËËË
亚当下葬后,我恢复写作,再次面对那个问题:“我信什么?”我发觉亚当可以帮助我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再阅读那些神学及历史论文,转而思索这个非凡的人的生命及使命。他在三十四岁时离开人世,与耶稣去世时年纪差不多。当我以理智及感情回避亚当短暂的一生时,我发觉可以透过亚当的故事,以别人容易明白的方式述说我的信仰及基督教的信经。虽然亚当从没说过一句话,但渐渐地,他却成了言语的泉源,让我这个活在禧年交替时期的基督徒可以表达我最深的信念。他这样脆弱,却竟然成了我强大的支持、帮助我宣告基督的丰富;他不能明确地认出我,却可以透过我,帮助其他人在生命中认出天主。
亚当突如其来的死亡及我的哀伤,引领我到我一直追寻的心灵深处,让我能够述说天主及祂进入人类历史的故事。我发觉亚当的故事可以帮助我讲述耶稣的故事,因为耶稣的故事已经帮助我明白亚当的故事。
亚当本来可以叫做若望或伯多禄,这个以很特别的方式向我显明主耶稣的人名叫亚当乃纯属巧合,但这巧合却有天主的心意。正如第一个亚当,我们的亚当也代表每一个人,因此也更容易提出这个问题:“谁是向你讲述天主的亚当?”
我开始写这书。此书的故事大概和我原本打算写有关《使徒信经》的书差不多。通过亚当这扇门,便可以走上表达信经的道路。因此,为了他和我这份独特的交情,我怀着爱及感激写这本书。我也深盼透过亚当的故事,别人可以在我们中间认出天主的故事,从而有力量以新的方式说:“我确信”。
亚当是雷可斯·阿内特及珍妮·阿内特的次子,生于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他是个漂亮的婴孩,给他的父母,祖父母及八岁的哥哥麦克尔(Michael)带来无比的生气及活力。由于麦克尔患有癫痫症,而且经常发作,非常需要别人照顾,雷克斯和珍妮要求医生替亚当作详细的检查,看他是否也患有癫痫症。所有测试都呈阴性反应,使他们很放心。
但亚当并不易养育,使他母亲很担心。他三个月大时,耳朵受到严重感染,而且发高烧。珍妮立即发觉这是他第一次癫痫发作。她用毛巾裹着他,抱他到一位当护士的邻居那里;那邻居立刻送他们到医院。那天晚上,医生证实亚当也患有癫痫症。
慢慢地,亚当也学会爬行了,但他要到一岁以后才懂得站立。其后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都在家里小心、安全地扶着家俱一步一步地走动。到了两岁那年某一天,他终于可以不靠扶持,自己走路了,他父母都很高兴。
亚当的电键继续发作,医生也给了他处方,不过亚当头几年的体质大致上是不错的。他没有学懂说话,却会听从指示做事,也知道周围发生什么事,并能以自己的方式与人沟通。当他父亲发出嗡嗡声,以手指在亚当头上转来转去,最后将“蜜蜂”轻轻地停在亚当鼻子上时,他会抓着父亲的手臂在空中打圈,表示他想再玩这游戏。
亚当四岁时,开始有限度地到户外去。他特别喜欢走到屋后,爬上野餐用的桌子,坐在那里,等候母亲给他果汁。接着,他会坐到桌子旁边(那儿没有长椅),想要着地,但当他双脚悬在桌外时,他便会停在那里,不上不下,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等待救援。其实他曾学过怎样走下来,不过他比较喜欢这样静静地等待援手。这种从幼年便开始的简单等待姿态,就是他一生的主要特征。
亚当不能像同龄的儿童一样玩耍或说话,所以没有机会结交朋友,增广见闻。除了家里外,亚当的生活及成长没有太多欢乐,这与他的弱能极有关系。
亚当也喜欢从屋后走到街上,逛一圈后走回来。虽然街上的四间屋子外形都一样,但亚当总能认出哪间才是自己的家,绝不会走过了头。他有时候会举起双手,沿街缓缓地跑。邻居认得他,便会高声通知他父母,恐怕他会到别处去。
珍妮购物时需要带他同往,当购物手推车的小童座位再容不下他时,她便把他放在购物车上,然后将要买的东西放在他怀中。珍妮回忆说:“开始的时候他很安静,但当我找需要的物品时,他便会伸手拿东西放在车上。我责备他,告诉他我不需要那些东西,不过他仍不肯住手。起初他会安静地坐着,但当东西愈堆愈高时,他便会抱怨起来,将东西移来移去。我得向他保证,我们快买完东西,他很块便可以出来了。当购物车载满东西时,他会将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起来,慢慢到偷偷将它们掉在地上。因为亚当,有时我会多买了东西,有时却少买了!”但雷克斯与珍妮仍以幽默的态度面对这一切。
亚当喜欢吃东西,尤其是甜点。很多时,麦克尔只顾说话而忘记吃东西,亚当便会将自己的调羹伸向麦克尔的甜点。有时他甚至会趁麦克尔不留神时,设法把麦克尔碟子拉到自己的面前。雷克斯和珍妮都很喜欢亚当这些小小的恶作剧。
阿内特家的杂物柜设于楼顶的平台上。有一天,雷克斯发觉亚当打开了柜门,拉了洗尘机出来,亚当发觉自己能够把洗尘机一步一步地拉到前面长长的楼梯边沿,感到很过瘾。雷克斯说:“我站在楼梯下面,见到亚当可以自己做点事,感到很幸福,于是叫珍妮下面,见到亚当可以自己做点事,感到很兴奋,于是叫珍妮来和我一起看。每次亚当将洗尘机拉得更接近楼梯边沿时,都偷看我们,大概也知道自己在搞鬼。最后他用力推了洗尘机一下,于是洗尘机便哗啦哗啦地沿楼梯掉下来。”雷克斯忆述这段往事时,有点得意。亚当做了一些事!而且是顶刮刮的事!雷克斯兴奋得对亚当说:“再来一次!”雷克斯总结这个故事时笑着说:“我们愿意多买一部洗尘机,让亚当可以继续将洗尘机从楼梯上摔下来,感受一下自己的力量。”
亚当不符合入学要求,使他的童年与世隔绝。他八岁时,珍妮认识了一群家长,他们与一些义共为若能儿童开办了一个小组,于是亚当每天两小时参加这小组的活动。十岁时,他终于可以上学了。但因为他的癫痫症经常发作,所以很多时都要迟到或早退。他的学校生活就像他的社交生活一样备受限制,邀请亚当参加生日聚会的人不多。他童年的日子,大部分都封闭在家与最亲的家人度过。
但他仍然喜欢运动,开始上学不久,他便整天在自己的床上跳来跳去。每当亚当能自己做点什么事,他父母都会很高兴。不过,他这样跳实在太危险了,他们很担心他的安全。他们尽力让他明白在床上跳动是不好的,但他却认为那里很合适!雷克斯将床弄得坚固些,但那张床仍经常需要整理。有一天,正张床终于塌下来。不久,学校给家长看一盒制作得很差的录影带,拍摄一个学生在弹床上上下跳动。珍妮问老师那孩子是谁,老师说:“是你们的孩子!”他们才明白为什么他喜欢在床上跳。
教会没有完全接纳亚当,当他的父母知道他因为残障而不能和同龄的儿童一样领圣体和坚振圣事时,非常难过。不过,其后在一个信仰分享小组内,亚当终于领了第一次圣体,并与这小组的朋友一同敬拜。
ËËË
在他的隐藏岁月中,亚当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与人沟通,但人们并不是常常能明白他。有一年对亚当来说特别难熬,那年医生诊断出他是聋子。专家替他检验,给他装上助听器,但他很抗拒那东西。经过几个月,人们不断帮助他适应并接受那助听器,但他都显得很不舒服,并设法将它从耳朵里扯出来。过了差不多一年,医生再替他检验,才发现他并不是聋子,那个助听器将他听到的声音放大了,使他的耳朵受到伤害。他父亲说:“他受了很多苦,但我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不能告诉我们。”
亚当不懂得看钟,却知道什么时间吃饭。每天下午五时,他便会走到厨房,慢慢打开碗柜的滑门,拿出平底锅,放在炉上,提醒珍妮是时候弄晚餐了。如果珍妮不会意,他便会摇动那锅,确保珍妮“听到”她应该立即预备晚餐了。
亚当十三岁时,到一个为弱能人士而设的中心,接受为期两星期的如厕训练。他有两个特点,是中心的职员不知道的。第一,他很馋嘴;第二,他只会在穿着尿布或短裤时小便。那些职员发现他是惟一懂得自己到饭厅的学员,又是惊奇,又是高兴。不过他们却不明白为何他坐在厕所三、四个小时仍没有小便,但一旦穿回短裤,他的尿液却像尼亚加拉瓜大瀑布般哗啦地排出来。训练完毕后,雷克斯驾着新买的车子接他回家。那天下午,他一定接受了漫长的训练,因为当他踏进车厢不久,便立刻替那汽车“施洗”,他却只是在笑。
ËËË
不久后的一天,他爸爸参加一个营业会议,珍妮则留在家陪伴两个孩子。当珍妮要到楼上拿点东西,便吩咐麦克尔:“好好看着弟弟一会儿,我很快便回来。”她上楼后,听到电话响起,于是便去接听。正当她在听电话时,麦克尔突然大叫起来:“来啊!来啊!不得了!不得了!”珍妮跑下楼去,只见亚当躺在长沙发旁,四周都是血,她根本不知道血从哪里来。当她扶起亚当时,赫然发现原来在亚当跌倒时,他的两颗门牙被推入牙龈内。医院的医生替他做手术,把两颗门牙移回原位,并替他的牙齿装上齿冠。医生说他癫痫发作时跌倒,舌头被割了一个“V”型,所以流了那么多血。
这次癫痫发作改变了亚当的一生,医生替他作了彻底的检查,决定给他新处方。往后的日子,他母亲不断告诉护士说,孩子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完全不像他以前在家里时那样,能自由地走来走去,参与家里的活动。但护士告诉她,她们已尽了力,可以带他回家。回家三天后,珍妮请了一位公共卫生护士(publichealthnurse)照顾他。那位护士发现了为什么亚当会变成那样,原来医生给了他新处方后,没有停止他原本吃的药,以致他那几天都吃了份量过多的药,对他造成永久损害。此后亚当的情况大不如前,他变得软弱无力,丧失了大部分自由活动的能力,需要别人扶着他走路,甚至经常要别人抱着他,而且他的癫痫发作得更频密,消耗他很多体力。每当他情况不大好,肠胃或其他地方不适,都会走到爸爸妈妈身边,静静地搂着他们。他很喜欢这样做,觉得心满意足,良久也不肯放手。
当我问雷克斯有关亚当的事时,他说:“亚当为我们带来平安。他静静地与我们一起时,总能带领我们进入自己内心的宁静处,并使家里充满爱。”至于他们夫妻俩花了多少心力挑起照顾麦克尔和亚当这重担,雷克斯却不大提起。他们要帮助两个儿子起床,替他们洗澡、刮胡子、喂他们吃饭、替他们洗衣服、更衣,送他们上学或参加日间活动,带他们看医生及其他专家,这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当医生诊断出珍妮患上严重的高血压时,劝她为麦克尔和亚当找一个照顾弱智人士的地方作他俩长期的居所。身为父母的雷克斯及珍妮不能接受这样的建议,不过他们也自知不可能长期将两个儿子留在家里。亚当及麦克尔已长大了,照顾他们是个重担,现在应为两个儿子找新的居所了,但应把儿子送到哪里呢?
他们从信仰小组的几个朋友口中,认识方舟团体黎明之家,这些朋友正是这组织的成员。方舟团体是个国际联盟团体,由加拿大人范尼云(JeanVanier)以圣经八福为宗旨,于1964年创立的。每个团体都有设于一般社区的家,让弱智人士与他们的助理一起生活,大家亲密无间地分享生命。方舟团体相信,“弱智人士往往拥有亲切友善、使人惊叹、自然、直率等特质”,“而且他们活生生地展现了一个更辽阔的世界,呈现出心灵最珍贵的价值”(方舟团体宪章)。
阿内特夫妇探访过黎明之家几次。虽然他们知道那里的人都很善良,但仍很难想象将两个儿子交托给那些经验不足的年轻助理会有什么后果。身为父母,他们也看出这里充满爱及关怀,但这里人很多,而且有点漫不经心的气氛。麦克尔及亚当的父母担心那里的人会忽略他们的需要。然而他们也曾认真地查询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是这个团体从未接收过患有癫痫症或需要特别护理的人,而且那时团体里也没有足够的设备接纳像亚当这样有那么多需要的人。不过麦克尔却可以入住那里,因为他行动自如,而且某种程度上可以照顾自己。
其后阿内特夫妇奔波劳碌,花了很长的时间为儿子找寻安身之所。这对慈爱的父母探访了很多部门及机构,当他们看见一些可以收容亚当的中心的情况时,感到非常震惊。那里的人都在发臭、死气沉沉、孤独的环境下生活。雷克斯说,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于是他们再次接触黎明之家。当那里有宿位收容麦克尔时,他很不情愿地住进黎明之家的“绿屋”(GreenHouse)。其后,亚当入住一所照顾长期患病人士的医院,那所医院就在他父母家附近,他们每天都可以探望他。就这样,在其后五年,他们每天都去探望亚当。
这个过度期对雷克斯和珍妮来说就好像炼狱一般,对麦克尔和亚当更不用说了。初抵黎明之家时,麦克尔很不快乐,因为那里没有家里那样舒适,也没有父母那么周到的照顾;他甚至要求回家,以重获他所失去的一切。亚当则在医院冷冰冰的病房里,与其他需要长期照顾的病人一起生活。他体重下降,还丧失了站立、行走及自由活动的能力,这使雷克斯和珍妮的心伤透。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凭着和两个儿子的关系来确立自己的价值,现在他们却要将两个儿子交给别人照顾,这些人永远不能像他们那样给儿子那么多爱和关怀。他们不断问:“还有其他方法吗?”“亚当能否有个家?”
ËËË
当我思索亚当生命中这最初的阶段时,不禁想到他的生活与耶稣在家里的生活很相似。耶稣并非带着能力与权势来到世上,而是带着软弱之躯降世。祂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隐藏的,像普通人一样经历婴儿期、儿童期、充满挣扎的青少年期、渐趋成熟的成年期等阶段。像耶稣在纳匝肋的生活一样,亚当的隐藏生活也是默默地为他往后服侍多人的日子作好准备,虽然他或他的父母都没有这个看法。
我并不是说亚当是第二位耶稣,我只是说,因着耶稣脆弱的一面,我们不妨把亚当极度脆弱的生命看为最具属灵价值的生命。亚当没有与众不同的英雄气概,也没有任何报章会谈及的过人之处。但我确信,天主召唤亚当,要透过他的残缺来见证天主的爱。我并非把他理想化或感情用事。像我们一样,亚当有很多限制,而且他的限制比大部分人都多,他甚至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自己。但他同时也是个完整无缺的人,一个蒙福的人。透过自身的软弱,亚当彰显天主的恩典,成了天主独一无二的好帮手,他在我们当中成了基督的启示。
亚当内心拥有灿烂的光辉,是来自天主的圣神之光。他的内心没有充斥着多少旁骛、欲念或野心。因此,他毋须进行任何属灵操练就能为天主倒空自己。他的所谓“残障”给他这恩赐。对他来说,天主从来都不是用智力或情感去追寻的对象。只有那些愿意接受他是天主的使者的人,才能承认他像耶稣一样,是蒙爱的,与天主相似,并怀有和平使命。
大部分人都视亚当为一个弱能的人,不能贡献什么,是他父母、社区,以至整个社会的负担。人们越是这样看他,他的真实便会一直隐藏起来。没有人接受所施予的,也就等如未曾施予。
但亚当的父母爱他,只因他是亚当。是的,他们因为他是他而接纳他、爱他。他们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其实他们也把亚当视为天主的使者般欢迎,亚当凭着自身的脆弱,帮助天主把祝福带到世上。这样看他大大地改变了一切。因为如此一来,亚当便成了与众不同、了不起、蒙主恩赐、充满希望的孩子。
其后,在黎明之家及其他地方,他的坦率让我们看到天主无条件的爱。他的存在教人希奇,他的价值令人难以置信,这些都让我们明白到像他一样,我们也是天主宝贵、赐福及疼爱的儿女,无论我们把自己看成富或贫、聪明或无能、漂亮或毫无吸引力。身为属灵导师,他会温柔地带领我们到我们不愿接触的心灵深处,让我们各人都可以活出我们的真正使命。与他相交让我们发现自己更深层、更真实的身份。
但在他早年的生活中,所有这些应许都是隐藏的。我认为亚当的父母不会用这眼光看待或谈及他们的儿子。我想,耶稣的父母也没有这样看祂,但这并没有排除我们这样理解他生命的奥秘,这奥秘在他死后渐渐显露出来。这是耶稣的遭遇,也是亚当的遭遇,这也是历史上大部分我们视为伟大的属灵导师的遭遇。
在天主眼中,最重要的往往是最隐藏的。亚当在家与父母生活的十八年是很平凡的故事,并没有任何奇迹成分或不寻常的地方。它们只是关于一个住在郊区的小家庭,努力与他们两个不太正常但了不起的儿子一起过正常的生活。这些故事也是关于亚当的,除了他家人及少数“蒙启发”的朋友之外,遇见他的人都看不见他可爱之处,这实在令人费解。
福音书告诉我们,耶稣在刚受洗后,被圣神引到旷野,受魔鬼试探四十天。在属灵生命中,旷野是受试探、受考验、给净化的地方。亚当也有在“旷野”生活的时期。
政府政策规定,亚当十八岁前不能领取政府伤残津贴,因此那所收容长期患病人士的医院也不肯在亚当十八岁前收容他。当收到给亚当的第一张支票时,珍妮立即把支票拿到医院,医院接受了那张支票,并给亚当一个床位。
亚当入院第一天,人们便介绍了亚当的房友给珍妮及雷克斯认识。他们包括:一个八十岁、需要长期卧床、不能与别人沟通的中风病人;一个性情温和、患有多发性硬化症(MultipleSclerosis)的先生;以及一个因工业以外颈部折断引起瘫痪的牙买加青年。那间病房颇大,还有两扇大窗,亚当的床靠近病房门口。
翌日下午,亚当的母亲到医院探望他时,发觉亚当穿着衣服坐着,手、脚和腰均被绑在轮椅上。她感到诧异、疑惑、愤怒、忧愁。她告诉那里的职员,亚当是不会四处乱跑的,根本毋须绑着他。渐渐地,他们开始了解亚当和他的需要。
那所医院人手不足,所以职员很少陪伴病人,也没有带病人到外面或提供任何活动来帮助他们舒展身心。职员按时照顾病人身体所需,并为他们送上三餐;但生活却是孤寂沉闷、令人烦厌的。
不久,亚当发父母便要求负责喂亚当吃午餐及晚餐。当他们自己办不到时,便请朋友代劳,有时朋友也会主动帮助他们。这样,亚当便有人探访,与他谈话,还得到只有认识他的人才能给他的特别照顾。
在经历旷野时期的五年里,亚当对自己在医院生活的感受或想法不发一言。他无法提出抗议,要求过比较好的生活;他甚至不能表达自己的孤单、痛苦或不满。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他都孤独、安静、耐心地等待一个家。
亚当每星期都回家度周末。雷克斯说:“他是那么温柔,我们都很喜欢与他一起。”珍妮和雷克斯尽力让亚当过比较舒适的生活,但他们最关心的是替亚当找一个可以成为他的家的地方。他们继续寻找,到访过位于安大略省的疗养所、政府部门及慈善机构,为亚当找一个合适的居所。
一天,雷克斯发觉亚当因癫痫发作而再弄伤了下巴,前面的牙齿也被挤入牙龈内。谁有没有留意到他出了事,因此他也不知道亚当到底等了多久,也未得到适当的治疗,解除痛苦。当雷克斯要求医院帮助时,他们都说那里没有牙科医生,所以要他自己带亚当去看牙医。这次亚当失去了两颗门牙。
雷克斯和珍妮渐渐与亚当的房友彼得(peter)熟络起来。有时彼得看起来颇吓人,因为他的头发又浓密又乱又乌黑;但事实上,他性情温和,很有耐性。某程度上,他成了亚当的代言人。当雷克斯和珍妮到访时,彼得会告诉他们,亚当昨晚睡得不熟,他那天癫痫没有发作过,或者有什么朋友曾来探望他。彼得有些来自多伦多牙买加社区的朋友,经常探望他,但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母亲来探望。她每个月都会从纽约乘巴士来探望彼得,以她的爱及牙买加食品给彼得一点“家”的感觉。彼得也喜欢雷克斯、珍妮、亚当及他们的朋友,与他们谈话帮助他度过漫长而孤单的日子。
ËËË
亚当在医院的日子无疑是他的旷野时期。就像耶稣在约旦时,天主的圣神荫庇着祂,引领祂到旷野一样,同一个圣神也荫庇在家里的亚当,并引领他到这个净化之地。这是个试探的时期,这试探对亚当来说,可能不如对那些发现他的恩赐而称他为“我们的和平使者”的人那么大。在替他找寻一个家的过程中,看到社会上的人怎样看待他这类边缘人时,他父母都很失望。在一个面积很大,但千篇一律、毫无特色、人手又不足的地方,谁会认出这个属主的、可爱的人?在这样一个地方,亚当及其他“病人”都被当作照顾对象多于活生生的人,谁又会看出亚当独特的地方?当人们连替他洗澡及喂他吃东西的时间都没有时,谁又会为他的生命感到快乐?压力逼使人们忘记亚当的神圣来源及使命。
天主差亚当来,带给世人好消息,这是他的使命,正如耶稣的使命一样。亚当很简单、很安静、很独特地存在着。他只是一个凡人,却以自己的生命宣告我们的天主的奇妙奥秘:我是天主宝贵、爱护、完整无缺的儿女。亚当默默地见证这个奥秘,这与他是否能说话、走路或表达自己无关;也与他能否赚钱、有没有工作、是否时髦、是否著名、已婚或未婚无关。这只与他的存在有关,他过去及现在都是天主所爱的儿子。这也是耶稣宣告的消息;也是所有贫穷人在软弱中透过他们的软弱宣告的消息。生命就是恩赐,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创造我们的那一位按名字认识我们、爱我们。可惜,我们的世界却发出一个声音很大、很一致、很强烈的信息,使我们相信,我们必须以外表、财富及成就来证明自己可爱。我们全神贯注地想在今生“成就一些事”,却很缓慢地才能领悟我们一生由始至终那释放我们的真理。我们需要一次又一次聆听天主宣告这信息,也需要一次又一次看见这信息具体表现出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找到勇气承担这信息,并倚靠这信息过活。
耶稣在世时并没有很大的成就;祂的生命以失败告终。亚当也没有很大的成就;他死时就像他出生时一样贫乏。然而,耶稣和亚当都是天主所爱的儿子——耶稣天生便有这身份,亚当则是天主“收养”的。他们在我们中间生活,惟一的贡献便是他们这儿子的身份。这就是委派给他们的使命,也是我和你的使命;相信并活出这使命就是真正的虔诚。
ËËË
这几年在医院的生活结束了亚当的隐藏时期。从很多方面看来,对那些专业教师、医生、护士、牙医、社会工作者、教士及政府职员来说,亚当都只是一个服务对象。他们接触他、服务他,却不能发现或接受他美丽的心灵、无比的忍耐及温柔的心。
但雷克斯、珍妮及他们的朋友却使亚当保持着他真实的个性,他们克服了诱惑,不再只看见亚当的弱能。他们接受了一个事实,就是亚当不能变石头为面包,不能从塔顶跳下来而不受伤,也不能赚很多钱。但他毋须做这些世俗的事,因为在心灵深处,他们知道他是蒙爱的。这神圣的知识使他们花了超过五年时间为亚当找一个家,一个可以让他显示自己的恩赐及履行自己独特使命的地方。
由于亚当身体上及医疗上的特别需要,黎明之家未能接纳他。但经过一段时间,亚当父母与黎明之家的人建立了友谊。这个团体已接纳了麦克尔作为他们的核心成员,他们也明白雷克斯、珍妮和亚当的痛苦。渐渐地,大家都很清楚知道,亚当应该与哥哥在黎明之家一起生活,他们应该准备好一切来迎接他。
黎明之家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准备。他们派了一名助理到法国的方舟团体学习照顾在身体及医护上有很大需要的人。他们也装修了“新屋”的部分地方,建立了一个特别的浴室,在墙边装了栏杆,并加建了一些可供轮椅进出的通道。他们也在烈治文山这个较大的社区,为核心成员开办了特别的日间活动。他们这些准备工夫足足花了超过一年的时间。最后,一切终于就绪,他们可以迎接亚当到他的新家了。这使雷克斯和珍妮重燃希望!麦克尔更加高兴,多年以来,他一直期望能与弟弟一起生活。对于黎明之家来说,接纳麦克尔的弟弟,并将服务拓展至有更大需要的人,他们有怀着盼望,也有点害怕,但也十分兴奋的。
1985年5月1日,雷克斯和珍妮将他们的次子送往黎明之家的“新屋”,麦克尔在旁边帮忙,十分高兴。珍妮在亚当的房间为他安排家俱及衣服时哭了起来,雷克斯则一边与那些助理将亚当的物品从车上搬下来,一边与他们说笑。
亚当开始他的公开生活了。
1986年8月,我第一次与亚当见面。我到了黎明之家后,他们让我居住在“新屋”——那个团体的八个家的其中一个——地库的一间谁房里。在黎明之家这个大团体中,“新屋”及这里的成员基本上成了我的归宿,在这里我可以了解一个方舟团体的家的日常生活。
除了亚当,我还认识了其他人。他们包括:罗依(Roy),七十五岁,他在一个大型的智障人士中心住了五十年;约翰(John),三十多岁,患有唐氏综合症(Down’sSyndrome);露丝(Rosie),年仅二十二岁,在疗养院住了二十年;麦可(Michael),二十出头,患有严重大脑麻痹(CerebralPalsy),与家人没有往来。在黎明之家,这些弱智人士被称为“核心成员”,因为他们是这里的团体生活的中心人物,这里的生活都是围绕他们的。这个家的助理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年轻人,他们来这里生活一年或更长的时间,在“新屋”与核心成员同住,为他们建立一个家。
方舟团体的人告诉我,我们的使命是与核心成员“一同生活”,所以我便开始了在“新屋”与所有成员在一起的新生活。我对体力劳动、煮食及家务完全外行。我在荷兰及美国的大学教了二十年书,从没有想过要有一个家,或与智障人士那么亲近。在自己家里及朋友中间,我是以不切实际著名的,我的朋友经常叫我作“失魂教授”。
但不管失魂与否,不久人们便问我:“亨利,你可以在早上帮助亚当起床,准备迎接一天的生活,即是替他做每天例行的事吗?”帮助亚当的意思是:每天早上七时叫醒他,替他脱去睡衣,穿上浴衣,扶他到浴室,替他刮胡子、洗澡、挑选衣服、穿衣、梳头、扶他到厨房、替他预备早餐,在他吃早餐时坐在他旁边,在他喝饮料时扶着他的杯子,替他刷牙、穿外套及手套、戴帽子,扶他坐上轮椅,推他经过有很多坑洞的路到黎明之家,让他参加那里的日间活动至下午四时。
我给吓呆了!我简直不相信我有能力做这事。“如果他跌倒怎办?我怎样扶他走路?如果我弄伤他而他又不能告诉我怎办?如果他癫痫发作怎办?如果我将他洗澡的水调得太热或太冷怎办?如果我割伤他怎办?我甚至不懂怎样替他穿衣服!有那么多事情可能出错,而且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又不是护士,我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我提出这许多反对理由的一小部分,但大部分只存在心里。答案是清楚、肯定及富鼓励性的:“你做得到!开始时我们会帮助你,给你很多时间,直至你习惯了,觉得自己可以独自应付为止。即使到那时,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只管叫我们。你要花点时间适应,但你会做得到的。你学会懂这些例行的事,你也会开始认识亚当,他也会开始认识你。”
我怀着恐惧战兢的心情开始这工作。我仍记得开始的日子。即使有其他助理帮助,我仍很怕走入这个陌生人的房间叫醒他。他沉重的呼吸声及不停的手部活动使我感到很不自然。我不认识他,也不知他对我有什么期望。我不想使他感到不适,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出洋相,我不想被别人取消,也不想引起尴尬。
起初,我不知怎样不与亚当交谈——就像与别人沟通时一样——而仍然可以与他沟通,所以我集中精神做那些例行的事。在最初那些日子,我把他看成一个与我很不同的人。因为他不懂说话,我并不期望可以与他沟通。他呼吸时经常会突然停止一会,以致我怀疑他能否再呼吸。有时,他会挥动双手,也会将自己的手指缠在一起,使我觉得有些事情在烦扰他,但我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我扶他走路时,要走在他后面,以身体及双臂支持着他。我总担心他随时都会癫痫大发作;无论是在浴缸内、在洗手间、、吃早餐时、休息时、行走时或别人替他刮胡子时。
最初,我不断问自己及别人:“为什么叫我做这工作?我为什么答应?我在这里做什么?这个每天占去我那么多时间的陌生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叫我这个最不能干的人照顾亚当,而不是照顾别个没有那么多需要的人?”答案总是:“让你认识亚当。”这使我很迷惑。亚当常常看着我,目光总是跟着我,但他从不说话,对我的提问,也从不会有回应。我做得好时,他不会笑;我犯错时,他也不会抗议。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认得我。我怎样可以认识他?我问自己:“他在想什么?他有什么感受?他有什么感觉?他对我有什么印象?”
在最初的几个星期,我不断从浴室向外叫:“请帮帮忙;请来帮我忙;我不能扶他进浴缸;我找不到他的牙刷;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工作服还是便服;我去拿他的剃须刀,请陪他一会儿,我不敢留他独自在这里。”他们总会来帮我:安妮卡(Anneika)、里贾纳(Regina)、史蒂夫(Steve)或任何在附近的人。他们不断对我说:“坚持下去吧,亨利,你开始认识他了。很快你便会成为老手!很快你便会开始喜欢他。”我太焦虑了,简直无法想象“喜欢亚当”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努力尝试,但仍然想不通。你们不是应该请受过良好训练的人照顾最弱能的人吗?你们不是应该派最好的日呢照顾最有需要的人吗?但那些助理不断告诉我,在这里,我们不把自己看成为看护及病人,或职员及服务对象。我们有些人是助理,有些人是核心成员。每个人——是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只是业余的、非专业看护,可以说是一个“去爱的人”。
但开始时我没有看到这点。有一段时间,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做正确的事,尽量少犯错。最后我终于掌握了那些例行事务,也建立了自信;但我不知道亚当对我有没有信心。
我通常要花两小时才能完成早上的例行事务,就是将亚当从睡房带到浴室,然后带他到厨房,再在厨房扶他上轮椅,最后推他去参加日间活动。我带了他去参加日间活动后,便大大舒一口气,开始做自己的工作——那些我可以做得很好的事情:与别人谈话、口述信件、辅导、打电话、带领聚会、讲道、主持礼仪,那才是我感到自然而且能够胜任愉快的世界。
但我仍然要说,我受托照顾亚当,一开始便感到荣幸。我感谢“新屋”那些年轻助理不断鼓励我帮助亚当,并不断让我看到我是可以胜任的。我感谢他们没有因为我太老、太笨拙、太外行而不给我机会尝试。令我最感荣幸的是,他们将整个家——是的,更是整个团体——最软弱、最弱能的人交托给我照顾。某种程度上,我知道方舟团体就是这样:将最软弱、最脆弱的人置于中心,发掘他们独特的恩赐。亚当比黎明之家任何人都软弱和脆弱,而他们却将亚当交托给我这个能力最低的人照顾……而且不单单是照顾。
ËËË
渐渐地,很缓慢地,事情开始起了变化。由于我变得更自信、更从容,我的头脑及心灵开始真正与这个与我一起走人生旅途的人相遇。
当我与亚当一起“工作”时,我开始发觉自己正处于黎明之家的中心。方舟团体的创办人范尼云经常对我说:“方舟团体是围绕身体而不是围绕言语建立的。别人将他们的身体交托给我们,我们是多么荣幸啊。”我的一生都是由言语、思想、书籍、百科全书所模造的,但现在我的优先次序正在转变。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亚当及我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他将软弱的自己完全交托给我,让我替他脱衣、洗澡、穿衣、喂他东西、扶他走路。与亚当的身体接近,使我与他更亲近,我渐渐认识他了。
我必须承认,有时我在替亚当做“例行事务”时,会感到不耐烦或心不在焉,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会忽略他,只顾赶快完成工作。自觉地、但更多时是不自觉地,我会急忙地推他的手穿过袖子或推他的脚穿过裤管。我想确保可以在九点前完成一切,让我可以做其他事情。就在这些情况下,我发觉亚当是懂得与人沟通的!他令我知道我没有真正与他一起,我关心自己的时间表多于关心他。有几次当我这样催促他时,他的反应是癫痫大发作。我发觉这是他表达:“慢一点,亨利,慢一点”的方式。这样真的能使我慢下来!癫痫发作使他筋疲力尽,以致我必须停止一切活动,让他好好休息。有时候如果他发作得特别厉害,我会扶他好好休息。有时候如果他发作得特别厉害,我会扶他回到床上,给他盖上很多毯子,以免他剧烈颤抖。亚当在与我沟通,他一直在提醒我,他希望并需要我不慌不忙地、体贴地与他一起。他很清楚地在问我,是否愿意依照他的节奏行事,改变我的方式来适应他。我发觉我开始明白一种新语言——亚当的语言。
我开始与亚当说话。我不知道他听到或明白什么,但我希望让他知道我对他,对我自己及对我们的感受及想法。即使他不能以言语回应我,我也不在乎。我们在一起,友谊渐渐滋长,我也喜欢与他一起。很快,亚当便成了我很信任的聆听者,我与他谈天气、谈未来一天的生活,谈他那天的事及我的工作,谈我最喜欢他哪一件衣服,谈我会给他什么谷类早餐,谈有关那天将会跟他一起的人。后来,我发觉我把自己的秘密也告诉他。我告诉他我的心情、我的挫折、我与别人的良好及恶劣关系、我的祈祷生活。这一切最令人吃惊的是,我慢慢发现,亚当真的与我在一起,他全心全意地听我说话、给我营造一个安全的空间。这是我意料之外的;虽然我表达得不好,但实际上这怎的发生了。
日子周复周、月复月地过去,我更喜欢每天与亚当一起的一两个小时。那段时间成了我的安静时刻,我一天里最深思、最个人的时刻。事实上,这段时间有如一个很长的祈祷。亚当不断以一个安静的形式“告诉”我:“只要与我一起,并相信这就是你应该栖身的地方……没有别的地方。”有时候,当我在办公室工作或与人交谈时,我会突然想起亚当。我把他想像成在我生命里一个平静、和平的中心。有时候,当我因某些事情并不如期望般的进行得那么好或那么快,而感到焦虑、烦躁或失望时,我会想起亚当,他仿佛把我唤回风暴中平静的风眼。我的位置开始改变,亚当成了我的老师,牵着我的手,带领我自己的混乱状态走过我生命的旷野。
还有,每天与亚当一起的时间使我和他建立了联系,这联系比我原先发觉地更深。亚当不单帮助我植根于黎明之家,更使我植根于自己。我与他及他的身体那么接近,使我也更接近自己及自己的身体。亚当好像不断将我拉回地上,拉回存在的基础,拉回生命的源头。我说过及写过的许多话经常引诱我发咱崇高的意念及观点,而忽略了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及美善。亚当不容许我这样,他好像对我说:“亨利,你不单像我一样有一个身体,你就是你的身体。不要让你的言语与你的身体分离,你的言语必须变得有血有肉,并保持有血有肉。”亚当与我沟通,还成为我生命的中心。我开始与亚当建立真正的关系,而且开始喜爱他。
对我来说,亚当不再是陌生人。他成了我的朋友及可靠的伴侣,他的同在令我明白我本该早就知道的道理:我从他身上找到我一生中最渴望得到的东西——爱、友谊、群体及深度的归属感。在我们一起的时间,他温柔地与我沟通,教导我更深入地认识爱。我确信,亚当在心灵深处“知道”自己是蒙爱的。在心灵深处,他知道这事。亚当不能思想爱,不能想到心灵是我们存在的中心,是我们人类付出及接受爱的核心。他不能告诉我他的心,我的心或天主的心怎样运行;他不能以言语向我解释任何事。但他的心在那里,活生生地、充满他可以付出也可以接受的爱,亚当的心使他充满生气。
当我更接近亚当时,我开始经验到他那颗最美的心是通向他的真我、他这个人、他的魂及他的灵的大门。他那颗那么透明的心,不单向我反映他这个人,也反映宇宙的心及天主的心。我经过多年学习、研究及教授神学后,亚当进入我的生命,以及他的生命及他的心灵向我宣告及总结我所学过的一切。
我一直相信天主的圣言成为肉身。我讲道时也说过天主在人中显明,因此,所有人的事物也能显明天主。亚当与其他人一同来敬拜及听我讲道。他坐在我面前透过他,我“看见”神圣的意义。我相信,亚当拥有一颗心,让天主的道亲切祥和地栖居在其中。我与亚当一起时,他引领我进入那亲密的居所,在那里他及我的人性最深意义慢慢展现。
亚当的人性没有因为他智障而被削弱。他的人性是完整的人性,让我及其他认识他的人看见完全的爱。是的,我开始以一种超越大部分感觉、情绪及激情的爱去爱护亚当,过去我曾以这些感觉、情绪和激情爱护其他人。亚当不能说:“我爱你。”他不能自发地拥抱我或以言语表达谢意。然而我敢说,我们都爱着对方,我们的爱像任何其他的爱一样有血有肉,而同时又那么属灵。我们是朋友、弟兄,在心里连结在一起。亚当的爱是纯洁而真实的,这爱与我们在耶稣身上看到的不可思议的爱一样,而耶稣的爱医治了每一个接触过祂的人。
当我参加方舟团体的聚会或退省会时,经常有人问我们这个问题:“在你的家里,谁让你看到智障人可以付出的和他们接受的一样多?谁使你植根于你的团体?谁激励你献身与智障人士一同生活?谁邀请你投入一种外人看来那么没趣的边缘生活?”我的答案总是:“亚当。”亚当需要完全依赖我们,因此他将我投向最不可或缺、最根本之处。团体是什么?关心是什么?爱是什么?生命是什么?我是谁?我们是谁?天主是谁?对我来说,亚当是那么充满生气,他在这一切问题上都能给我亮光。我不能逻辑地解释这经验,这经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灵里连结,并发现对方在天主心目中是完全平等的。他真正需要的照顾,我可以从心底里给他,而他从他心底里把自己当作一份纯真而恒久的礼物送给我。
ËËË
我是怎样发觉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呢?
我到了黎明之家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一位从事神职的朋友来探望我。我有多年教授教牧神学的经验,跟随他的学生无数。他来探望我时,我已完全忘记了最初对亚当的狭隘看法,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看他。我不再把他当作陌生人或弱智的人。我们一起生活,对我来说,与亚当及其他在家里的人一起生活是非常“正常”的。有机会照顾亚当使我感到很荣幸,因此我很渴望把他介绍给我的客人。
当我的朋友来到“新屋”,见到我与亚当一起时,他看着我问道:“亨利,你就在这里生活吗?”我看出他不单感到不快,甚至有点愤怒。“你离开你可以启发那么多人的大学,就是为了将你的时间及精力花在亚当身上吗?你根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为什么你不让那些受过训练的人来做这工作?你肯定可以更好地利用你的时间。”
我感到震惊。我的头脑在急速翻腾。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在想:“你在告诉我,我正浪费时间在亚当身上吗?你是一位富经验的牧者和神学导师啊!难道你看不出亚当是我的朋友、导师、属灵指导、辅导员及牧者吗?”我很快便发觉他不像我那样看亚当,我朋友说的话对他来说是对的,因为他没有真正“看见”亚当,也肯定不打算认识他。
对于亚当和跟我住我们家一起生活的人,我的朋友有很多疑问。“这个世界有那么有能力的人都不容易生存,为什么仍花那么多时间及金钱在这些严重弱智的人身上?”“为什么不花时间及心血去解决人类面对的真实问题,反而花那么多时间及心血在这些人身上?”
我没有回答我朋友的问题,也没有与他辩论或讨论他的“议题”,因为我深信我不能说什么明智的话去改变我朋友的想法。每天与亚当相处的两个小时在改变我。与他一起,我心里听到一把爱的声音,而这声音远远超过所有关心的行动。那两个小时完全是恩典,是一段给我默观的时间,让我们一同触及一点有关天主的东西。与亚当一起,我感到主与我同在,而且见到祂的脸。
多年以来,我一直只以“道成肉身”这个词来形容天主在耶稣里来到世上这历史事件。与亚当那么亲近,我渐渐发觉“基督事件”远远不只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而是发生在每一次灵与灵在肉身相遇时。那是现在的神圣事件,是天主在人类中间成就的事情——这就是天主神圣生命的内容。每当人们“奉主的名”相遇时,天主就不住地道成肉身。我与亚当的关系让我用全新的眼光去观看,全新的耳朵去聆听,我的改变比我预料的更大。
我只是众多花时间和精神在亚当身上的人之中的一个。除了睡觉的八小时,亚当从不会孤单。早上九时至下午四时,他参加日间活动,期间总有许多男男女女与他一起散步、一起游泳、一起做运动、替他按摩、帮助他吃午餐、定时替他更衣。在这些时候,人们与他谈话,与他一起欢笑、一起听音乐,让他感到安全及舒适。下午四时,他返回“新屋”后,可以坐在靠椅上假寐,休息数小时,然后吃晚饭。这是亚当可以表现一点独立能力的时候。他可以自己拿调羹和杯子,开怀大嚼,使客人吃惊。晚饭后是祈祷及歌咏的时间。人们握着他的手,或者搭着他的肩头。亚当的哥哥麦克尔经常来探望他。像我一样,他喜欢坐在亚当的身旁,有时候与他谈话,有时候只与他静静地坐在一起已感心满意足。珍妮和雷克斯喜欢在周末及假期接亚当回家,平日也经常来探望他,与他散步,和他一起在起居室或他的睡房坐着,静静地对他轻诉爱语。每个人都与亚当建立了交情;每个人都从他那里接受了平安、与他同在、安全及爱等礼物。
亚当能不能够祈祷?他知不知道天主是谁?他知不知道耶稣的名字有什么意思?他明不明白天主在我们中间的奥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很想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有多少是亚当知道的;我所明白的事情,有多少是亚当能够明白的。但现在我发现,这些问题是从“下面”来的,这些问题反映我的焦虑及疑惑多于反映天主的爱。天主的问题——从“上面”来的——是:“你能让亚当带领你祈祷吗?你相信我与亚当深深地连结,而他的生命就是一个祈祷吗?你能让亚当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成为活的祈祷吗?你能在亚当的脸上看到我的脸吗?”
当我这个所谓“正常”人不断在想亚当有多像我时,他却毋须或无能力作任何比较。他只是活着,并以自己的生命邀请我接受他独特的礼物。这份礼物以软弱包装,却可以改变我。当我开始担心我做的事及我可以做什么时,亚当却向我宣布:“存在比行动更重要”。当我全神贯注于别人怎样谈论或书写对我的评价时,亚当却静静告诉我:“天主的爱比人的称赞更重要。”当我在关心自己的成就时,亚当却提醒我:“一起做事比单独做事更重要”。亚当不能成就什么,没有什么名誉可以引以自豪,不能自夸得过什么奖品或奖杯;但他以自己的生命,最彻底地见证了我们生命的真理,这是我从未遇过的。
ËËË
我要花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个完全逆转的价值。但当我一经历到这点时,就仿似进如了一个全新的属灵领域。我更明白耶稣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你们的眼睛有福,因为看得见;你们的耳朵有福,因为听得见。我实在告诉你们:有许多先知和义人,想看你们所看见的,而没有看到;想听你们所听见的,而没有听到。”(玛13:16—17)对我来说,福音的大悖论——在后的将要在前,丧失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贫穷的人有福了,温柔的人将承受天国——都体现在亚当身上。
这说法没有夸张或故作虔诚。亚当在黎明之家生活的十一年中,不少人帮助过他,他们都可以述说照顾亚当所得的恩典。亚当来“新屋”时是二十二岁,他体形可不瘦小,要扶着他在他后面走并不容易,那些为了保持他的身体健康而要帮助他做的活动,更是复杂而使人疲累的。这些年来,黎明之家不少人都学懂怎样替亚当做那些“例行事务”,所以当家里其他人都没有空时,他们都可以帮忙。亚当的同屋露丝、麦可、约翰、及罗依都很需要人照顾。露丝和亚当同时来到“新屋”,他的弱智程度并不比亚当低。麦可不单是弱智,而且患有大脑麻痹,每个活动都需要协助。患有唐氏综合症的约翰可以自由活动,但仍需要很多精神支持及关注。八十岁的罗依是那里年纪最大的成员,不断需要精神及物质支持。“新屋”有五个核心成员及五、六个助理,是一个繁忙的地方,很多在那里生活及工作的助理并不经常像我在上文提过那样看待亚当。但使他们不把自己当作清洁工人、厨子、换尿布的人及洗碗工人的是,他们经验到亚当、露丝、麦可、约翰和罗依这几个交托他们照顾的人可以施予他们的,就像从他们那里接受的那样多。他们很多人都触及自己生命的奥秘,经验到自己内里的更新,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从他们照顾的这些人那里接受了属灵的礼物。
谈及亚当的“恩赐”并非要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生命理想化;亚当的恩赐是每天生活的现实。星期一早上,当珍、D.J及其他助理聚在一起,讨论过去一个星期及未来一个星期的事情时,提出的主要问题总是:“这个星期你遇到什么困难?”及“你送出了什么礼物?又收到什么礼物?”在膳食安排、清洁、看医生、购物、维修及无数其他工作中,亚当、罗依、麦可、露丝和约翰的恩赐一直是最重要的。每个方舟团体的助理都知道,如果他们没有从露丝和约翰等人那里得到丰富的属灵恩典,他们绝对不能一直忠于他们的事奉。他们发现真正的关怀是互相关怀。如果他们的报酬只是微薄的薪金,很快他们会感到沉闷、筋疲力尽、非常气馁,而且亚当及其他核心成员也不能付出他们的礼物,完成他们的使命,发挥他们的潜能。
ËËË
亚当及其他核心成员在宣告好消息。亚当不断提醒我们,照顾别人的动人之处不单在于施予,也在于从他那里接受礼物。他让我明白,我可以给他的最大礼物是我张开的手及敞开的心来接受他那份珍贵的和平礼物。这样我和他都变得更充实。我可以让他发现他可以送礼物给我;而当我愿意接受时,他真正的礼物便成为一份礼物。亚当自由地将他的礼物送给每一个他遇见的人,很多人接受了他的礼物并因此而变得更充实。他不断“告诉”我们,照顾别人既是付出又是接受,既是致谢又是要求感谢,既是让他肯定自己有能力付出,又是寻求自我肯定。照顾亚当就是容许亚当在我们照顾他的同时,让他照顾我们。只有这样,亚当及他的助理才可以一同成长,并结果累累。只有这样,照顾亚当对我们来说才不是负担,而是荣幸,因为亚当对我们的照顾让我们在生活中结出果子。
在这个互相照顾的环境中,亚当可以过公开的生活,超过黎明之家的范围;有时还发生了真正的“奇迹”。我在“新屋”生活时及其后的日子,我见到人们有明显的改变,这些改变就是直接与亚当接触所引致的。
我的朋友默里(Murray)到黎明之家探我,他的妻子叫佩吉(Peggy),他们有九个子女,默里是在纽约做生意的。他从朋友那里听到关于我的事,也看过几本我写的书。当他知道我打算离开大学,与一群智障人士一起生活时,感到颇震惊。他想尽己所能让我继续写作。作为一个与财经界关系密切的人,又有很多财经界的朋友,他向我提出一个建议:集合一群人,每年给我一笔钱,让我可以继续写作,即使我当智障人士的牧者只有微薄的收入。
他经常说:“亨利,你对金钱一无所知,你是一个作家,让我替你解决金钱的问题,使你可以用你的作品帮助我们。”默里是一个很虔诚的人,他很担心自己的儿女会太专注于赚钱及追求事业成就,忽略了他们的属灵遗产。他对我说:“你要使我的孩子亲近天主。”
我在纽约体育会认识默里。不久,他与佩吉便邀请我到他们在爱尔兰的避暑别墅。我慢慢便认识了他们在新泽西州皮柏(Peapack)的家的大部分成员。我永不会忘记与他家里至少十二人一同吃晚餐,默里坐在一端,我坐在另一端。饭前谢恩后,默里说:“亨利,跟我的孩子谈谈,使他们愿意重返教会吧。”这些“孩子”都已经二、三十岁,口才好,又受过良好教育,很能明白他们父亲的好意,却不怕让我及他们父亲知道他们对教会要不是毫无期望,也是期望不高。接着是一场激烈但充满爱意的辩论;这场在餐桌前进行的辩论,宗教成分比默里预期的还要多。
我与默里一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一天,我说:“默里,是时候你来黎明之家探我了,来跟我住几天吧。”默里有点犹豫,他认为他的任务是令我继续写作,而不是介入我与弱智人士的生活。事实上,他怀疑我是否浪费时间在这些“可怜人”身上。经过我再三游说,他终于答应来探望我。当我告诉他我想他到“新屋”与我同住,我们已为他预备了在地库的客房时,他似乎很迷惑。他说:“我想我住在酒店会比较好。”但我坚持说:“不行,不行,你会喜欢跟我们一起的,你还可以认识亚当呢。”
默里来见我并非为了认识亚当,但他终于勉强地接纳我的提议。我们在“新屋”里享用了一顿愉快而嘈吵的晚餐,默里很投入,但很少说话。默里跟我四处走了数天,认识了一些人,探访了其他家,并“观察”了我与亚当的关系。出乎我意料只外,默里在我们的家感到很自在,他们没有说很多话,只是静静的与我们一起。
有一天吃早餐时,默里和我静静地坐在亚当旁边。默里留意着亚当每一个动作,也看着我帮亚当拿调羹送食物入口及拿着橙汁的玻璃杯。突然有人打电话找我,我要到办公室接听,我急忙告诉亚当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会儿,不过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然后我对默里说:“我要离开一会,你可以帮亚当吃完早餐,让其他助理带他去工作吗?”默里说:“好的。”但我不知道那时他是多么焦虑。
后来,默里告诉我,在其后与亚当一起的三十分钟,他渐渐发觉亚当并不是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弱智人士,而是一个美丽的人,与他一样有很多脆弱之处。虽然默里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但他也有自己的挣扎、恐惧、失败的经验及无能感。对默里来说,坐在亚当身旁帮助他吃早餐是一份恩典。他发觉他和亚当是兄弟,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失了,深深的同情心自默里心中浮现。他与亚当连结在一起,亚当吸引他靠近,并给他光明。多默里来说,接着那天是全新的一天。后来他告诉我,他有一种新的感觉,觉得自己得到接纳,得到爱及受人欣赏——不单亚当让他有这感觉,所有“新屋”的人都让他有这感觉。
默里黎明之家之行在他生命中结出许多果子,让他更能接受自己的破碎及失败,在家人及朋友面前的防御性也减低了,我和他的友谊变得更深厚。从那时开始,每当默里提起亚当时都怀着深深的爱意,他每次打电话给我都问:“亚当好吗?”
在多伦多探望我四年以后,默里突然死于心脏病。他的死对佩吉、他的儿女、家人、朋友和我都是一个很痛苦的损失。当我在他的追思弥撒中发言时,我记起亚当在默里生命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帮助他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脆弱,让他更好地为他生命最后的阶段——迎见天主——做好准备。
ËËË
默里的故事并非个别例子。无数来“新屋”生活一星期、一天、甚至只是几小时的人都受到亚当美好而安静的同在深深影响。有些人告诉我,他们回家后经常想起亚当,向朋友提及亚当。他们与亚当的相遇使他们心灵更新,因为他给他们机会及环境,让他们以新的角度思考自己的生命,目标及抱负。亚当与他遇见的人同在,给他们一个安全的空间,让他们看见及接受自己的无能;这往往是他们本来看不见的。他从心中散发出平安,在别人遇到困难或要作重要决定时,给予他们支持。不是每个遇见亚当的人都有相同的经验;有人经验到平安,另一些人经验到自我分析,还有一些人重新发现自己的心灵,其他人却什么也经验不到。
亚当的服侍是独特的。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发生在他身边及透过他发生的事,因为他不懂得什么是照顾、服侍、医治或服务。他好像没有概念、计划、打算或抱负。他只是存在着,和平地完全倒空自己,将自己献上。他的服侍就这样结出累累纯洁的果子,我可以见证,那句形容耶稣的话也可以用来形容亚当:“凡摸到他的,就都痊愈了。”(谷6:56)。
亚当是一个真正的老师及真正的治疗者,他的医治大部分都是内心的医治。他向那些甚至连自己也觉察不到自己伤痕的人宣布平安、勇气、喜乐及自由。亚当以他的眼睛及他的同在对我们说:“不要怕,你不用逃避你的痛苦。看着我,靠近我,你会发现你是天主所爱的孩子,就像我一样。”
因此,我说黎明之家是亚当进行公开服侍的地方并没有夸大。我坚信亚当,像耶稣一样,被差遣到这世界,为要完成他独特的使命。在他与家人在家里生活的日子,他与家人亲密无间地在爱中一起生活,精神境界不断提高,并且转化他父母,那是准备的阶段。在黎明之家,他的恩赐、教导及他的医治对那些来与他同住、来作探访或到团体其他的家生活的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生活在“新屋”的十一年中,有很多人来这里当助理,也有很多人离开。他们来自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德国、巴西、波兰、乌克兰及世界各地。他们当中很多都是来逗留一、两年,寻找生命的新方向,或离家体验一种“不同的”新经验。小部分人在方舟团体找到他们的终身事业,但大部分最终成了律师、社工、治疗师、护士或商人。
还有无数的人来探访,“新屋”虽是黎明之家一间相当忙碌的屋子,但也相当好客。我们经常发出邀请:“来吃晚饭吧!”很多黎明之家其他屋子的成员,或从老远的城市或国家来的人,都会和这屋子的成员一同进餐,体验这个独特家庭的痛苦和喜悦。这里的饭桌经常都放着鲜花和蜡烛、食物都是精心预备的,顾及各成员饮食上的不同需要。晚饭时,我们通常都谈笑甚欢,饭后并一起祈祷、唱歌、听音乐。一起进餐的人数恩少会少于十二个,多数时间人数会更多。
在“新屋”期间,亚当遇见数以百计的人。很多新来的人初次接触核心成员时,都感到不自然,甚至害怕,因为他们明显与这些新朋友不同。但在晚餐桌旁度过一小时已足以除去他们大部分紧张情绪。大部分来过“新屋”的人都会记得,亚当是这个家安静的中心。不知怎的,亚当在他们心灵及脑海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后来常常来信说:“替我问候亚当。”“替我吻他及拥抱他。”“告诉我挂念着他及你们所有人。”
亚当的“奇迹”大部分都围绕着“新屋”的晚餐桌发生。明显地,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那里;但他的“在那里”却深深触及人们的心灵。他并没有突然治好别人,也没有立即改变人心,但人们却发现他、我们、甚至全世界都有了新的意义,新的重要性及新的目的。
亚当的一些奇迹是那么个人化,而且在心灵深处发生,以致不能用言语表达。有些奇迹在有关人士来访后很多个月或很多年才发生;有些奇迹要求那人彻底改变。我仍记得有一位女士来探访“新屋”时,走到亚当面前说:“真可怜,真可怜。为什么你会遇见这种事?让我为你祈祷,求我们亲爱的主医治你吧。”她示意那些助理围着亚当一同祈祷,但其中一位助理轻轻拍她的肩膀说:“亚当不需要医治,他很好。你来和我们吃晚餐他很高兴,来餐桌这边一起吃饭吧。”我不知道这位女士是否准备好让亚当触动她,是否准备好看亚当破碎中的完全及圣洁,但她却明白到“新屋”的人都很满意亚当的情况。
毫无疑问,亚当存在及生活的“道路”对接触他的人有很深的影响,尤其是我。我想起三个故事,是关于布鲁诺神父(Fr.Bruno)、我的朋友凯茜(Cathy)及我自己的。
ËËË
我当了黎明之家的全职神父,并搬进那间名叫“拂晓之家”的小小退修场所及教堂约一年后,一位中年神父来过一段避静时间。布鲁诺神父刚卸下加州大瑟尔(BigSur)的嘉玛道隐修会(Camaldolese)院长一职。他已担任了这职位十八年,需要离开这个团体一段时间。他各自高瘦、蓄有短胡子、眼神温柔、性情平和、谈吐温文、寡言及有点害羞,是一位真正的修道士。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呢?他听过黎明之家,心想这里可能会是个合适的地方,让他度过由拥有权利的院长再次成为普通神父的过度时期。他希望可以与弱智人士一起生活。他与我们一起的三个月都住在“新屋”,他来了不久,我便发觉他经常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亚当在小路或大路上走。因为他是一位长期客人,不是一般助理,所以有很多空闲时间,他打算用大部分空闲时间陪伴亚当,他俩似乎很享受相伴一起的时刻。
看着他俩在一起,我想:“亚当有这个安静、平和的神父做伴实在太好了!亚当的生命和他的生命不是很相似吗?和平与和平交谈;独处与独处打招呼;静默与静默同居,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啊!”
一天,布鲁诺到我的房间探望我。我问他:“你和亚当相处得怎样?”他满怀惊叹及喜悦看着我说:“亚当真的是天主给我的礼物。他在教导我怎样做个更好的修道士。”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布鲁诺不善辞令,他对事物有很深的体会,但宁愿只将它们藏在心里。不过,他也想解释他与亚当一起的经验。他说:“多年以来,我都尝试过属灵的生活,也尝试帮助别人过这样的生活。我一直都知道要为天主倒空自己,放开那些阻碍我的思想、感情、感觉及激情,享受我一直渴望、与天主深深的契合。当我遇见亚当时,我发觉我遇见一个天主拣选的人,他能引领我们进入那深深的契合。与亚当长时间在一起,我发觉自己已进入更深刻的独处中,我在亚当心里触摸到完满的神圣之爱。”
我不免想到亚当以及他的真理和生命,怎样带给布鲁诺特殊的属灵体验。作为修道院院长,一个修士的属灵父亲,他在亚当身上找到一个向导、一个属灵导师。
ËËË
随着日子过去,我渐渐觉得,亚当可能能够帮助一些我没有能力帮助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来黎明之家退修,接受属灵引导,或只是带着很实际的挣扎来到这里,希望有人可以给他们一点洞见、一点安慰或一点医治。几位黎明之家的成员尝试回应这许多访客的需要。使我们越来越惊讶的是,让访客在这个充满爱的群体中安静地生活几天,给予良好的属灵引导,竟然可以帮助他们。
不过,有时我们怀疑人们是否期望过高。正是在这情况下,有一天,亚当帮我们解决了一个问题,这个故事是和凯茜有关的。
一天,一部装有深色玻璃的黑色豪华轿车驶入黎明之家。看见那车子的几个人都感到纳闷,为什么一个以这样的车子代步的人会来到黎明之家。
豪华轿车挺在“拂晓之家”门前,一个瘦小的女人从车子走下来。她说:“我是凯茜,从纽约来的,我有点困难需要人帮助。”我和“拂晓之家”的主持人休·莫斯特勒修女让她进屋,然后问她:“我们可以怎样帮助你?”
她说:“唔,坦白说,我情绪非常低落,我已看了精神科医生很多年,却一点用处没有。相反,情况还越来越糟。我的兄弟听闻过黎明之家这个地方,他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去那里走一趟?或许那些人对你会有帮助。’所以我便来了。”她至少也有七十岁了,但样子仍很可爱,双目炯炯有神,而且衣着非常讲究,看起也颇泰然自若。她什么会情绪低落呢?
休对她说:“你可以讲得详细一点吗?有没有什么事情使你情绪那样低落呢?”凯茜说:“噢,有的。可能你们会觉得奇怪,每次我打开《纽约时报》的社交活动版,读到应美国总统及总统夫人邀请到白宫共进午餐的名单时,便会情绪低落,因为我的名字不在名单上!”我和休面面相觑,我们从未遇过这样的事!
凯茜继续说:“我经常拿自己和别人比较,我年纪越大,变发觉忘记我的人越来越多。当我见到有些人的财富或关系不及我一半,却比我更受欢迎时,我的情绪变变得非常非常低落了。”
接着,凯茜开始告诉我们她的一生:她那惹人羡慕的婚姻、她的儿女、她的离婚、她的第二段婚姻、她繁忙的社交生活、她与教会的关系、她的慈善事业、她的名声。她直接、坦率地告诉我们这一切,而且语带幽默。她说:“人们都想我给他们钱。每当我遗失了什么东西,我都会向圣安多尼(St.Anthony)许愿:如果我可以失而复得,我便捐一千元给教会。现在,每当我参加弥撒,神父都会问我:‘凯茜,你这个星期有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一幅非常不寻常而悲惨的图画开始浮现。在我们面前有一个女人,拥有一切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金钱、名声、关系、权力,而她却怀疑究竟有没有人真正爱她。她富有却贫穷;有名气却自我怀疑;伟大却很渺小。
休说:“凯茜,你是否相信,单单因为你是凯茜,你便是一个好人吗?”凯茜眼里流出泪水来,她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一切,我究竟会是谁。我不知道,如果人们单单因为我是凯茜便爱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会这样爱我吗?我很怀疑!”
突然间,我明白凯茜为什么会情绪低落。她在问我们所有人都问的问题:如果我们没有所有物质的装饰,人们看到我们的本来面目时,他们还会爱我们吗?如果我们对他们再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会否立刻把我们忘记?这是有关身份的核心问题:我们好,是因为我们所做的事或所拥有的东西,还是因为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我是重要的人,是因为世界将我变成重要的人,还是因为在我还未属于世界之前,我早已属于天主了?在凯茜漫长的人生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使她不再是原本哪个独特、单纯、可爱的凯茜。
我和休跟凯茜谈得越多,越发觉我们不能说服她爱自己。事实上,某程度上我们也陷在她谈及的困境中。她的财富及名声也给我们深刻的印象。她能否从我们身上接受她属灵的真我?我会很容易便将我们看成像其他人一样——准备利用他。当我发觉要把凯茜从她的“社交囚牢”释放出来是多么困难时,我想起了亚当。他可能是唯一永远不会以任何方式利用凯茜的人,他不会要她的钱,也不会要什么名誉,亦不用任何人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说:“凯茜,请你今晚来‘新屋’与亚当及他的同屋一起吃饭。”她感到有点意外。她来寻求属灵帮助,为什么要他与弱智人士一同吃饭?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困惑。但是她仍礼貌地说:“可以到你们那里见一见那些可怜人,好极了。”在最后的一刻,我决定不陪她去。我打算让她成为那里唯一的客人。
晚上九时,我正在等候凯茜吃完晚饭回来,有点担心自己有没有做错。但当她走进客厅时,显得轻松愉快。她说:“亨利,太好了,我觉得他们很接纳我,甚至关心我、欢迎我。我想,他们真的喜欢我。坦白说,你邀请我到那里时我很害怕,但我在那里过得很愉快。每个人都那么和蔼及友善。我还与亚当沟通呢——可能因为我坐在他旁边,可以帮他一点小忙吧。他真是一个可爱的人。真的,整个晚上都美妙无比。”
我实在很难相信我从她的表情及眼神看到的改变。这就是那个情绪低落的访客吗?我发觉她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我说:“呵呵!你赢得约翰的糖果。”
“是啊,饭后,约翰站起来,说了一番我完全不明白的话。然后他叫我们每个人说出一个数字及自己衣服的颜色。我们按着做,他看一看自己手中的记事本,然后宣布我得了奖。他走到我面前,送给我那块巧克力,还给了我一个吻。真难以置信。但我感到自己很受欢迎,而他们其实还未认识我!”
这是多么大的恩赐,多么大的奥秘啊!一个十分富有的人,却为了得到一块巧克力满怀感激。亚当、约翰、露丝、罗依和麦可提醒凯茜,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凯茜回到纽约后打电话给我说:“我丈夫觉察到我在黎明之家遇到很重要的事,他想知道我在那里时跟你们做了什么事情。我告诉他那天晚上在‘新屋’吃晚餐的情形,还有关于亚当、约翰及那块巧克力的事。我再没有那种可怕的情绪低落了,我心里重新认识天主及天主对我的爱。”
接着几年,我经常跟凯茜通电话,还探望了她两次。她不断肯定地对我说:“黎明之家之行对我很有深远的影响,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情绪低落了,因为我更能接纳自己。”我知道这是真心话,他身体有很多毛病,受了很多苦,但她不再感到情绪低落了。
凯茜在探访黎明之家后八年去世。她的家人邀请我主持她的丧礼。我反对说:“为什么找我?她认识那么多神父。”但他们说:“不,我们请你主持她的丧礼是因为她一直都很感激你及黎明之家的人。”我接受了这邀请。我告诉参加丧礼的众多亲友,天主不单以凯茜所有的祝福她,也以她的贫乏祝福她,因为她愿意从亚当那里接受礼物,使她得到医治,也愿意从约翰手中接受一块巧克力。我不知道他们能否明白我所说的,但我想告诉每一个人,一个很贫乏的人为一个很贫乏的女人做了一些很奇妙的事情。
ËËË
最后还有我的故事。亚当以他那真实的生命之道指引我——或更确切地说,驱使我——深入认识自己真实的生命之道。我在“新屋”生活了十四个月,很喜欢那里的生活,而我与亚当的关系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密切;但我却要面对一段十分痛苦的日子,这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经过多年的教学生涯后,黎明之家成了我的家,让我可以在群体中生活,花时间祈祷,照顾那些“可怜”人。我一直在找一个可以给我安全感的地方。虽然我以往任教的大学给我发展有关属灵生命思考的独特机会,我还可以与数以百计的学生分享我的见解,但那里并不能给我一个家;黎明之家却可以。我感到自己得到别人的爱,欣赏及照顾。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加入方舟团体是否正确。
不过,别的事情正在发生。与亚当及其他成员过着亲密的生活使我更清楚自己的软弱。最初,谁是弱者、谁是健全是清楚不过的,但随着日子的过去,那界线却越来越模糊。是的,亚当、露丝和麦可都不会说话,我却说得太多;亚当和麦可都不能走路,我却四处奔跑,仿佛生命就是一件接一件的紧急事件。约翰和罗依都需要别人帮助他们做日常的工作,但我不也常常向别人说:“请帮助我!请帮助我!”吗?当我鼓起勇气深入地看自己,面对自己情感上的需要、祈祷的无力、不耐烦及不安、焦虑及恐惧时,我对“弱能”这个词有全心的认识。虽然我的弱能没有亚当他们那么明显,却是同样真实的。
我渐渐发觉,“新屋”那温暖安全的环境,正在拆毁我为了围绕自己内在“弱能”而筑起的防卫。在这个充满爱及关怀的环境,没有竞争,毋须胜人一筹的本领,没有逼使自己出人头地的压力,我经验到从前看不见也经验不到的东西。我面对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有很多需要、很脆弱的人,这个人就是我自己。这样看来,我发觉亚当才是那个强者。他经常安静、平和地在那里,保持内心平静。亚当、露丝、麦可、约翰和罗依都向我显明,他们是这个团体的核心。
1987年底,我发觉自己正陷入一个危机。我睡得不安稳,心里总是挂念着与一位朋友的友谊。这段友谊本来似乎是充满生气的,渐渐却使我吃不消。我情感的深渊本来就好像是用木板盖着的,现在木板被拿掉,我向下望,见到一个深谷,布满准备把我吞噬的野兽。我发觉自己深深感到被遗弃、被拒绝,自己有很多需要,依赖性很强、很沮丧。我在最平静的屋中,与最平静的人一起,内心却汹涌狂暴。
我与团体里的几个人谈及此事,最初只是在转弯抹角,后来则公开直接说。不久,我便要看精神科医生了。所有人都对我说:“你现在是时候面对自己的‘恶魔’,包扎自己的伤口,让别人照顾你了。”
这是一个令我感到很挫败的建议。我要离开“新屋”及这个团体,到一个可以让我经历痛苦的地方,希望藉此找到新的力量及平安。这一切有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本来是来过群体生活及照顾亚当的,现在却要让其他人照顾他,并完全承认自己的无能。
我正在经历一个人心灵深处的挣扎,相信自己虽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自夸,但仍然是蒙爱的。是的,我离开了大学,放弃了在那里得到的声望。但现在的生活也给我满足感,甚至使我赢得赞赏。是的,因为我在帮助贫乏的人,人们觉得我是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但现在,我最后的支柱也失去了,我正面对一个挑战,要相信即使自己没有任何成绩可以拿出来,我仍然是天主心爱的儿子。
当我正在经历这个感情上的磨难时,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亚当。他没有什么足以自豪,我也没有;他一无所有,我也是;他需要别人全时间照顾,我也是。我发觉自己抗拒变得像亚当,我不想自己变成要依赖别人的弱者,我不想变得那样贫乏。不过,我发觉亚当的道路——彻底脆弱——正是耶稣的道路。
离开黎明之家的那几个月,我得到很多指引,心里听到一把文弱的声音对我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相信那句话。我不断对自己说:“这是谎话,我知道其实我完全不值得爱。”但我的神师鼓励我留心听那声音,让它变得越来越清楚。当我终于能够信任那声音时,我便可以回到黎明之家,继续在那里的生活了。
那里的人没有叫我回“新屋”居住,也没有叫我继续照顾亚当。我帮助亚当、与他一起亲密地生活的日子已结束了。别人已取代了我的位置。他们邀请我在黎明之家负责更广泛的事奉,作他们的牧者。
现在回顾起来,我发觉在我重返黎明之家后,与亚当的关系改变了。最初与他一起的十四个月,他是我的老师及导师。他让我植根于黎明之家这个团体,让我敞开心扉,接受“脆弱”这份恩赐,并引导我面对自己的黑暗深渊。现在,我已发现那内在的爱的声音,而且信任了这声音,我不再需要经常与他一起。现在我们是朋友,是同一个团体的成员,是同走天路的伙伴。我们在贫乏中相遇,关系相当密切。
我仍是“新屋”个亿特别的朋友。一有机会,我便会到那里与他们一同吃饭,每次他们都让我坐在亚当身旁,当他们为亚当庆祝生日时,总会邀请我出席生日聚会。
很多人都从亚当身上接受了他的真理及生命,布鲁诺、凯茜和我只是其中三个。正如耶稣对斐理伯所说:“谁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若14:9)我们有幸在亚当里瞥见天主与我们同在。我相信天主差遣亚当来世上,帮助祂施恩、医治,并带来新的喜乐,就好像祂差遣耶稣来世上一样。亚当是那么完全、那么平和、那么安静,却只是吃力地呼吸,不住地摆弄手指,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是那么不平凡。
在我们这个充满恐惧、焦虑、孤单、消沉、失落感的社会,每个人都不住寻找指引。我们多么渴望有人——领袖、属灵导师或灵性朋友——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意义,不再感到迷惑,指引我们寻到内里的完全、自由及平安。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追寻有名气、有智慧、能洞察人心、有属灵灵敏度及实际生活体验的人。问题可能是我们过度期望,我们所找的导师也过分付出,因此我们变得依赖,而他们变得操纵。
亚当是我生平所遇,最少操纵、最多依赖的导师。可能因为这样,我那么相信他的道路。我相信他能像耶稣一样行神迹,因为他从没有自认行过这些神迹。他没有要求别人给他金钱、名誉,甚至只是一声谢谢。天主正透过完全无力的亚当医治布鲁诺、凯茜及——最重要的——我自己。
“Passion”这字源自拉丁文动词patior,意思是“经受”,与“被动”这词有关。
耶稣的被动是继很多行动之后发生的。三年之后,祂走过一个又一个乡村,一个又一个城市,向人们传道,教导人们,回答他们的问题,医治病人,对抗伪善的人,安慰伤心的人,叫死人复活。无论祂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崇敬祂、听从祂、向祂求助。在这些紧张、劳碌的日子,耶稣控制着局势。祂认为应该去哪里便去哪里,应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祂的门徒服从祂的领导,而且一直追随着祂。
在革责玛尼——橄榄园——所有这一切行动却都戛然而止。在那里,耶稣被祂其中一个门徒交付别人,使祂经受苦难。那就是祂被动之始。从那时开始,祂不能再做任何事;一切都是别人施于祂身上的。祂被捕、被囚、被带到黑落德和彼拉多面前被鞭打、被戴上荆棘冠冕、被逼背负十架、被脱去衣服、被钉十架、被凌辱至死。祂不能行动,只能接受别人的行动,这是完全的被动。
耶稣一生的大奥迹是祂完成使命的方式——不是藉着行动,而是藉着被动;不是藉着祂所作的事,而是藉着别人在祂身上作的事;不是藉着祂自己作的决定,而是藉着别人为祂作的决定。就是这样直至祂在十架上濒死时大声说:“完成了。”
亚当的一生也是被动的。他一生都在受苦,经历人们为他做的一切、与他做的一切、围绕他做的一切。他的痛苦源于他完全依赖别人的行动及决定。他自己只能够做很少事情,例如:在床上跳,将吸尘器从楼梯顶端推下去,拿起调羹或杯子等。他却不能决定去哪里、与谁一起或做什么。亚当一生中每时每刻都在等候别人代他行动。
有几年他的健康情况比较稳定,但仍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怎样控制他的癫痫发作?他每日都会发作,有时发作后他需要卧床休息。医生给他的抗癫痫药有助控制他的癫痫发作,却有副作用及其他害处。那药夺去他的精力,使他便秘、困倦,而且使他身体渐渐积聚毒素。为了将药物的分量调教得合适,他需要经常到医院。当他体内积聚了毒素时,便要进医院接受密切观察,让医生决定抗癫痫药的准确份量及效力。还有,那种药使他的心脏越来越衰弱,这是我们到了他快去世时才知道的。
ËËË
我们不大知道亚当的肉体受到什么痛苦,有什么挣扎;更完全不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及挣扎。或许,他其中一个很大的痛苦,就是他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有什么烦恼。例如:当雷克斯和珍妮发现他的牙齿陷进了牙龈时,他们可以很快地处理这问题;但当助听器令他不舒服,或当别人给他吃过量药物时,他们却不易发觉。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多番猜测,才能找出他为何感到不适,虽然那不适是显而易见的。
亚当的身体状况虽然时有起伏,但大致来说,一直都很差。他的呼吸一向都是吃力、沉重、不规则的。即使呼吸那么简单的事也令他很辛苦,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每当他患伤风或感冒,他都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复。
一九九四年秋天,亚当病得很重。没有人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但还是急忙把他送到烈治文山的约克中央医院去。稍后,当我到达医院时,雷克斯和珍妮已在那里,“新屋”的主管祂安·帕维莱尼丝(AnnPavilonis)正在与医护人员谈话。安回来时告诉我们:“亚当患了双侧肺炎,医生也不知道能否医好他。”我们围在他床边,他身上接驳了几部仪器,好像昏迷了。
安说:“医生正在问雷克斯和珍妮,如果亚当的情况转为危殆时,他们是否同意给他人工器帮助他呼吸。”稍后我们一起商量这事,雷克斯和珍妮明确地表示:“我们希望尽可能让亚当活下去,也希望尽量让他少受点苦。”他们只想在必要时才暂时给亚当用人工呼吸器,他们不能想像亚当余生都要靠这呼吸器维持生命。珍妮说:“他受的苦已够多了。”
亚当仍未准备死。第二天早上,他的情况好转了许多,一个星期后,他已出院回家了。
经过这事,我才知道亚当的身体是多么虚弱的。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会失去他。他只有三十三岁,虽然他需要很多医疗上的照顾,但他看来仍可以活很久。不过,经过这次双侧肺炎后,亚当变得很虚弱,再也不能完全康复过来。我们知道,他曾非常接近死亡,我们应该开始接受,他的寿命可能会很短。除了“新屋”的护士安以外,我们都不愿意相信,有时候我们甚至忘记这可能。亚当是家的中心,他的身体一直都那么虚弱,使安很担心。医生告诉她,他们没法使亚当强壮些,但他们没有怎样谈及他的心脏。大家继续生活下去,但有很多个月,亚当都不能参加日间的活动,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新屋”的灵魂——饭厅的座椅上。在亚当进入他受苦的最后阶段时,雷克斯和珍妮这对一直都那么爱他、那么可靠的父母更经常到“新屋”探望他。
“新屋”的助理和协助亚当进行日常活动的助理都很好。虽然他们不容易编排轮值表,让亚当每时每刻都有人陪伴,但他们从没有埋怨过因为要照顾亚当而失去部分“私人”时间。他们都花很长时间陪伴亚当,在他太虚弱、不能自己进食时,他们喂他吃饭,替他更衣,设法给他一些特别喜欢的食物。亚当一直都那么虚弱,有时候也令他们害怕,因为他们是直接负责照顾他的。他们都是年轻人,其中很多都没有照顾长期患病或濒死者的经验。他们问:“如果他发病,不能再起来,怎么办?如果他死时只有我在屋里,怎么办?如果我替他洗澡时他晕倒,怎么办?如果晚上发生什么事,怎么办?”这些问题虽然似乎关于他们多于关于亚当,但都是他们真切关心的。他们需要信心与亚当一起。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亚当的情况只有少许改善,但因为他没有即时的危险,我们也渐渐适应了这情况,有些人甚至对亚当的健康状况这样差也习以为常了。
珍妮、雷克斯、麦克尔和亚当一家人向来都一起过圣诞。多年以来,他们已建立了一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传统。每逢平安夜,他们都会布置圣诞树,喝热果汁,麦克尔会检查一下放在圣诞树下、包装得美仑美奂的礼物。圣诞节有两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礼物和晚餐。
那一年,亚当因为身体太虚弱,不能回家过圣诞。圣诞节那天,吃过晚饭后,麦克尔和父母来“新屋”探望亚当。翌日,他们一起在“新屋”过了一天。那天,亚当和他家人都感到很难受,因为亚当显然很辛苦,他的呼吸很沉重,人也很疲倦;也因为没有亚当在家里,圣诞也不如以前。
一年后,一九九五年的圣诞,亚当刚从医院回到“新屋”。在此之前,他的肺炎再次发作。出院后,他因为身体太虚弱,再次不能回家过圣诞。珍妮和雷克斯决定来“新屋”与麦克尔和亚当共度圣诞。除了火鸡之外,珍妮带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亚当的助理兼朋友约翰·大卫(JohnDavid)为阿内特一家预备了一块火鸡胸。“新屋”其他成员都暂时离开,让他们一家可以一起进餐;黎明之家其他的三十五位成员,就在隔壁的礼堂吃晚饭。珍妮记得,那年圣诞过得比前一年惬意。亚当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她打算让亚当坐在椅子上,由她喂亚当吃晚餐;不过雷克斯认为亚当会喜欢到饭桌与他们一起进餐。当晚餐预备好后,雷克斯带亚当到饭桌旁。他们一家一起享用那顿晚饭,亚当可以自己吃东西,而且像以前一样,很享受那些食物。
ËËË
人们为亚当所作的一切都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要完全依赖别人过活。他却似乎很接受这情况,完全将自己交托给别人。在完全的软弱中,他散发出光辉和平安。现在回想起来,我发觉那时我们每个人都不想面对一个事实,他已接近自己苦难的尽头。
对我来说,亚当的被动是一个深刻的、先知式的见证。他的生命,特别是他的被动,有力地批评我们中间那些屈服于社会规范的人,而这个社会正受着个人主义、物质主义和感官主义冲击。亚当需要完全依赖别人。因此,只有当我们围绕着他,在一个充满着爱的团体生活时,他才可以过完整的生活。他对我们的伟大教导是:“只有当你们以爱围绕着我,并彼此相爱时,我才能生存。否则,我的生命便会毫无意义,我也只会是一个负累。”亚当明确地挑战我们,要我们相信,我们必须透过怜悯而不是竞争,才能完成我们作为人的使命。这个挑战逼使我们重新检视我们自己及这个重视行动的社会的基本假设。
实际上,我们生命的很大部分——要不是绝大部分——都是被动的。虽然我们都想按自己的意思行动、独立、自给自足,但很多时,我们都要依赖别人的决定而活。我们不单在年少无知或年老贫困时如此,就是在强壮独立时也是如此。我们的成功、财富、健康及关系中有很大部分,都受到我们很难——甚至不能——控制的事件或环境影响。我们总喜欢尽可能沉醉在行动的假象中,但事实上,被动才是决定我们人生的最终因素。我们需要别人——爱我们及关心我们的人——在我们受苦时承托我们,使我们最终能完成使命。对我来说,这就是亚当受苦的最后意义:激烈地呼唤我们接受自己生命的真实,保持平静、慷慨,在自己坚强时愿意付出爱,在自己软弱时愿意接受别人的爱。
一九九五年九月,亚当肺炎第一次发作后几个月,我离开黎明之家度安息年。前一年是黎明之家二十五周年,我们有很多庆祝活动。我发觉我需要休息一下,让心灵得到更新,也可以有时间写作。
不过,要我离开黎明之家并不容易。九年前,我初次踏足“新屋”,认识了亚当。这些年以来,我与核心成员及他们的助理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然而,现在是时候让我稍为退下来,总结这几年的牧养工作,计划一下如何度过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
圣诞节前后,当我在欧洲与高龄九十三岁的父亲一起生活几个星期时,安·帕维莱尼丝通知我亚当的情况不太好,不能回家过圣诞,也不能参加黎明之家的庆祝活动,只能和家人在“新屋”过节。他因为身体太弱,不能参加日间活动。安是一位很优秀、很能干的护士,她告诉我:“医生发觉亚当的心脏胀大了。他们相信他将不久于人世。他真的很虚弱,我们都很害怕面对前面的日子,很害怕失去他……请为我们祈祷,让我们可以好好度过这段日子。”
接着的几个星期对亚当、他父母及“新屋”的每个成员来说,都是非常难过的日子。亚当进出医院几次,两度留院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告诉我,在这段日子里,亚当那两位不会讲话的同屋——露丝和麦可,与亚当休戚与共,对他充满怜悯之情。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建立了亲密的关系。罗依和约翰似乎很害怕身边有人那么接近死亡,不太愿意谈及亚当,但也知道亚当的情况正在恶化。他们很留意所有关于亚当的谈话,以及人们在亚当身边的一切活动。与亚当感情深厚的助理希望他留在“新屋”,让他们照顾他,但他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他们发觉把他留在那里对他和众人都没有好处。
ËËË
二月初,亚当病危入院。医生告诉珍妮、雷克斯和安,亚当的心脏正慢慢失去功能,心脏的肌肉也正在损坏,除了心脏移植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这消息使父母大感意外,更使他们伤心。医生从没有提过亚当的心脏衰弱,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那么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会很快离世。雷克斯认真地考虑让亚当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但他知道即使这样,亚当的情况也不会好转。当他放弃这最后的希望时,便要面对更残酷的现实。他很珍妮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医院。当亚当费劲地吸一口气,停很久,又再吸一口气时,他们在旁鼓励他,不断告诉他要活下去,他做得到的。亚当听到他们的话,尽最大努力回应他们这个充满爱的要求,继续活下去。那些助理在晚上轮流到医院陪伴亚当,不让他独自留在那里。
二月十二日星期一大清早,安发觉接在亚当身上的仪器都显示出平线。医生到达时,发觉他没有心跳,于是将仪器关掉,宣布亚当已死于心脏衰竭。护士在离开前将病床降低,让安可以独个儿陪伴亚当的遗体。安回忆说:“他们刚离开,我便将病床再次升起,向亚当说话。我无法告诉你我说的一切,因为我用词非常严厉,但基本上,我很肯定地对他说,他父母还没到,他绝对不能在他们来到前死去!我知道他们正赶来。我替他按摩胸口,大声地叫他听我说。几分钟后,亚当深深吸一口气,继续呼吸!我对他说:‘你一定知道,你很快便可以走了;但在你父母还未见你最后一面,向你道别前,你不能走!’我叫护士来,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去叫医生来。医生说亚当真的完全没有希望,我应该让他安然离世。但我说亚当的父母还未到,他不能死!医生很惊奇地问我:‘呀,你不是他母亲吗?’我说:‘不是,但他父母正在赶来。’医生离开时摇摇头说,他稍后会再来。”当雷克斯和珍妮到达医院时,亚当已像从前那样呼吸。
那时,黎明之家所有人都听到亚当即将离世的消息,和他一起进行日间活动的人都聚集在黎明之家的礼堂,准备分批到医院跟亚当告别。那里每个人都是严重智障的,助理们正在商量应让谁先乘可以容纳轮椅的轻型汽车到医院,而其余的人则要等到上午十一时。他们同意翠西(Tracy)和麦可应该先去,于是便去拿他们的外衣及轮椅。他们安排了露丝迟些才去,没有留意她。原来她已将外衣穿一半,蹒跚地走了出去,将自己的轮椅推到礼堂入口。
像亚当一样,露丝也不会说话。她在一所疗养院有围栏的床上生活了很多年,直至二十五岁才学会走路。露丝从不与人太接近,经常无故尖叫,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
当翠西和麦可准备起程时,露丝却坐着轮椅挡在大门口。凯西轻轻扶起她,要她等一会儿,到上午十一时她便可以去了。凯西将她带回礼堂,也把他的轮椅推回。途中电话响起来,凯西去接听电话。两分钟后她回来时,露丝再次坐在轮椅上挡着大门口!
凯西问她:“露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她似乎在等什么,当凯西扶她回礼堂时,她紧紧抓着轮椅。“或许你应该现在就去,不过,露丝,你不能在医院高声叫喊!亚当病得很重,我们现在去跟他说‘再见’。如果你高声叫喊,医院的人会要我们全部离开,其他人也不能到那里。你认为怎样?”露丝牢牢地抓着轮椅,仿佛在说:“求求你,我想现在就去。”
医院的护士及亚当的家人都不知道应否让那么多人到亚当的病房跟他道别,但为了这群人,他们还是让他们进去。那些助理严厉警告露丝不能高声叫喊后,将他推进病房来到亚当床边。她静静地凝视亚当双眼,亚当似乎也看着她。她握着亚当的手,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样做。有差不多两分钟的时间,她就这样凝视着亚当,握着他的手。随后,她将亚当的手放回床上,靠在自己的轮椅上,准备离开。露丝和亚当已互相道了别,已准备离开了。
ËËË
那天早上,我在马萨诸塞省沃特敦(Watertown)接到我在黎明之家的秘书凯西·克里丝蒂(KathyChristie)的电话,说亚当的情况很差,这次大概没有希望可以生存下去了。几个小时后我已坐在回多伦多的飞机上。
我走进亚当的病房,看见我亲爱的朋友躺在那里,他显然在与我们度过自己最后的几小时。我的心被深深触动;我亲吻他的前额,轻拨他的头发。虽然他睁开双眼,但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认得我。雷克斯、珍妮和安跟我打招呼,我感受到他们的哀伤。在过去的几个月,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到了最近,他们仍希望亚当能再次康复过来,但这次他们知道亚当离死亡不远了。
珍妮含着泪对我说:“亨利,谢谢你,多谢你来。你与亚当是那么亲密,恐怕他快死了,我们要让他离去。他受苦已受得很久……太久了。”
我到了不久,一位助理带着亚当的哥哥麦克尔来陪伴亚当。麦克尔径直走到亚当床前,对自己也对天主说:“我……想……祢帮助我弟弟。求祢帮助他可以再起来走路。”他忧愁地看着父母,他父亲搂着他。几分钟后,麦克尔见到我时,便用双手罗着我,把头靠在我胸前哭起来。我拥着他颤抖的身躯良久,然后和他一同转向在床上的亚当。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麦克尔拿着一小瓶圣油,让我把圣油涂在亚当的前额及双手,求天主赐他力量度过人生最后的旅程。
麦克尔含着泪说:“我……我……我的弟弟……要到……天堂,我心碎了……神父,我心碎了。”我搂着他,和他一起痛哭。我们站在亚当的四周,麦克尔很伤心,他父母也受到感染,都流下眼泪,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心碎。过了大概一小时,在父亲帮助下,麦克尔与弟弟道别,离开医院回家去。
到了下午六时,珍妮和雷克斯仍留意着亚当在氧气帮助下的每一个呼吸,尽力让他感到舒服点,鼓励他再吸一口气。他们不时以一块小海绵蘸点水滋润他的嘴唇。我说:“他不肯轻易放弃。他是个真正的战士。”安·帕维莱尼丝说:“他一定是在等雷克斯、珍妮和你来。现在你们已见过他,是时候让他去了。”我们当然没有理会她!他父母继续鼓励他说:“吸气吧,亚当!来吧!你做得到的!吸气吧!”后来,安分别叫了他俩到一旁,让他们明白是时候停止叫亚当挣扎着活下去了。她说:“你们要祝福他,让他去。”他俩不情愿地回到亚当身边,对他说他可以回家了。我坐在床边,抚摸着亚当的头和头发,不时用双手托着他的脸。
黄昏时,黎明之家的成员在候诊室等候,分批进病房向亚当简短地道别,并和我们谈一会话。不时,几个人会走到亚当床边,手牵着手为他、他父母、他家人及他的朋友祈祷。我们求天主赐给每一个人心灵深处的平安及自由,让亚当在适当的时候返回天家。
稍后,护士拔去亚当身上的仪器,雷克斯和安拿掉亚当的吸氧罩,替他除去所有不必要的支持系统。他已离死亡不远了,我们唯一要做的是尽量令他舒服点。他开始挣扎着呼吸,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感到痛苦,但要为每一口气挣扎实在很吃力。珍妮自豪地说:“他的心脏那么弱,竟然仍可以这样做,他真的不轻易放弃,他真坚强。”雷克斯跪在床边,握着亚当的手。珍妮站在另一边,轻抚着床上的亚当。
午夜时,亚当看来可以捱过那一晚,而我已筋疲力尽。安对我说:“回家睡一会吧,雷克斯、珍妮和我会留在这里,亚当死时我们会通知你。”
ËËË
大约凌晨一时,我在位于“拂晓之家”的房间,刚入睡不久便接到安的电话,她说:“亨利,亚当死了。”我立刻想起耶稣的话:“完成了。”亚当的生命及使命已结束了。
十五分钟后,我回到医院。亚当一动不动、安详地躺在那里。他不用为下一口气挣扎,不用再摆弄他的手指,也不用再不住地摇动他的身体。雷克斯、珍妮和安坐在床边,触摸着亚当的身体。我们在流泪,那是损失之泪,也是释放之泪。我们四人手牵着手,一同祈祷,为了亚当三十四年生命的恩典感恩,也为了他以自己极度软弱的身体,及不可思议的属灵力量带给我们的一切感恩。
我不禁凝视着他的脸,心里想:“这个人帮助我与自己心灵深处、我所属的团体及我的天主更紧密地联系起来,没有人比得过上他。这是人们要求我照顾的人,他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深度带领我进入他的生命及他的内心。是的,在黎明之家的第一年,我曾照顾他,渐渐深深地喜爱他,而他对我来说却是一份很珍贵的礼物,是我的辅导员、我的老师、我的导师。他从未对我说过任何话,却比任何书籍、教授或属灵导师教晓我更多。这是亚当,我的朋友,我亲爱的朋友。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脆弱的一个,却也是能有能力的一个。现在他死了,他的生命完结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他已回到天主的心里,他原本也是从那里来的。
我深感哀伤,也深感喜悦。我失去了一个同伴,却在余生得到一个守护者。我祈祷说:“愿众天使带领亚当进入天堂,迎接他回到天主祂那充满爱的怀抱。“
死亡是那么神秘,它逼使我们问自己:“我为什么活着?我怎样活?我为谁而活?”还有:“我准备好现在……或迟些……就死吗?”亚当仿佛给我自由,让这些问题在我内心浮现。他好像对我说:“亨利,不要怕。让我的死亡帮助你与你的死亡为友。当你不再害怕自己的死亡时,你便可以完满、自由、快乐地活下去。”
我感到很荣幸,能够与雷克斯、珍妮和安一同经历亚当去世这个神圣时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耶稣所爱的门徒若望一样,与玛利亚一起站在十字架下。我没有任何亲生的儿女,亚当却好像我的儿子一般,同时也好像是我的父亲。站在亚当一动不动的遗体前,我知道天主并没有让我孤独一人,无儿无女,无家可归。
耶稣弥留之际,看着祂爱的那个门徒,对玛利亚说:“母亲,看!你的儿子。”又对若望说:“你!你的母亲。”就这样,祂以自己的死开始了一段新的关系。同样,在那一刻及以后的日子,亚当也以自己的死使他的家人、黎明之家过去及现在的成员和他的朋友之间的关系更密切。
大约凌晨三时,医生来到病房。雷克斯和珍妮发觉是时候他们第一次向亚当告别了。雷克斯对医生说:“医生,请温柔地对他的身体。”这就是三十四年以来雷克斯所作的。
我们离开医院时,雷克斯和珍妮坚持要送我回家。天气非常寒冷,四周都很静、铺满了雪。这已是这个寒冬的第七个暴风雪了。十五分钟后,他们在“拂晓之家”让我下车。我向他们挥手道别时,尝试想像一下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对夫妇在深夜驾车,为他们心爱的儿子伤心。他们曾经将他们所有的爱和关怀倾注在这儿子身上。我不能体会他们的悲痛,但我又深信,亚当就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看顾他们。他不会撇下他们,让他们独自忍受伤悲。
翌日早晨起床时,我知道需要特别花点时间陪伴亚当的哥哥麦克尔,玛利·巴斯特杜(MaryBastedo)是麦克尔居住的家的负责人,她提议我带麦克尔到外面喝杯可乐。她说:“他现在真的很想与你一起。”我和麦克尔到附近烈治文山一家餐厅喝可乐及咖啡。我们谈及有关自己和亚当的事。我说:“麦克尔,能与你作朋友,我感到很高兴。”像他惯常一样,麦克尔抓着椅子的扶手,稍微向我移近,微笑着说:“是的……神父。我们……是……朋友。”
我说:“你弟弟亚当已离开了我们,到了天父那里。我们今天会到殡仪馆去,你会见到他的遗体。明天我们会把他葬在墓场。”麦克尔含泪看着我说:“神父,我不喜欢那样。我……不喜欢他……在……地下。”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地板。我说:“麦克尔,我也不喜欢那样,但我真的希望天主会赐给亚当一个新的身体,让他可以在天堂自由自在地行走、说话,与早已在那里的祖父母和伯父谈话。”
麦克尔很伤心,幸好我总可以不时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给他的其中一个小小的娱乐是让他乘坐我的车子,开着收音机,到外面吹吹风。我觉得麦克尔不会有问题,他是个常常祈祷的人,我相信他的信心会帮助他面对前面的日子。
那天下午我到殡仪馆去。当我见到躺在棺木里的亚当时,立时大吃一惊。他看来那么年青,好像一个刚入睡的十八岁青年。他的面容很平和,皮肤柔滑,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一件很好看的恤衫及一件淡黄色羊毛外衣。看着他的美丽,他的青春,我不禁流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闭着口,非常安静地躺着。我很难相信,这个人给我那么多帮助,但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也不能在花园里四处奔跑、玩球、正常地上学或看书。他只喜欢经常与他的朋友在一起!现在他看来是那么健康、那么完全、那么好看,我简直不能将目光转离他;他好像已让我一窥他复活时会拥有的新身体。
珍妮曾经犹豫应否将棺木打开。她若有所思地说:“亚当已经死了,干嘛要让他死的样子成为别人对他的最后印象?”但我仍要求她考虑打开棺木一会儿,让那些希望在他下葬前见一见他的人可以如愿。当珍妮看见他儿子那么平和、那么好看、那么平静时,她明白到能够让我们看着亚当、轻拨他的头发、吻他的前额,对我们会多好。
在下午及黄昏的接待时间,大部分黎明之家的成员都再来陪伴亚当。殡仪馆最大的房间挤满了人。安、约翰、大卫、莱斯克(Leszek)、乔迪(Jody)、和克劳迪娅(Claudia)都是“新屋”的助理,他们与亚当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至几年不等,当他们知道亚当以离世时,都感到很悲痛。他们实在不能想像,没有了亚当,“新屋”的生活如何继续下去。
亚当的朋友和同屋也来了。约翰很害怕医院、殡仪馆、教堂和坟场等地方,这些地方使他想起他母亲离世时的情景,然而他还是来了。从亚当第一天来黎明之家开始,约翰便与他一起生活,而且一直都很爱他。约翰会不断重复自己最熟悉的话,例如:“亨利,你今晚会不会回来?”他渴望与别人接触、与别人一起、与别人亲近,但他以往的经历及受过的创伤令他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痛苦。
露丝也来了。她和亚当在同一年来到黎明之家。虽然她严重弱智,而且在别人眼中,她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别人完全没法进入。但那些与她一起生活及工作的人却发现,亚当的患病及死亡深深触动她。花了点时间与亚当道别后,露丝感到很满足,径自在那里四处溜达,不时与一位助理一起走去看一看亚当,然后坐在地上一角,远离人群。平时,露丝经常高声尖叫,表达自己的快乐或痛苦。但在那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当她看着亚当时,表现得很专心,失去他使她深感哀伤。
麦可也坐着轮椅来了。由于他患有严重的大脑麻痹,而且是弱智的,所以人们不易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即使在那里看着亚当的遗体,麦可也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但站在四周看着他和亚当的遗体的人都深受感动。在翌日的葬礼,麦可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了。
罗依也是亚当的同屋。他不能直接面对死亡,他认为到殡仪馆会令他不安。但他在家里不住地问:“亚当怎样?亚当怎样?”虽然他很伤心,但仍尽量保持快乐及乐观。不过,在心灵深处,他仍感到痛苦,他会突然变得沮丧、很愤怒、自己也控制不了。他深深爱着亚当,经常温柔地与他谈话,他俩的关系十分密切。葬礼后,安陪罗依到亚当的墓地,后来,他的心情似乎有点好转。
暂放亚当遗体的房间挤满了人,除了黎明之家的成员及他的家人以外,还有远道而来的老朋友。格雷格(Greg)和他的妻子艾琳(Eileen)从芝加哥驾车来,他们在黎明之家认识,也曾与亚当一起生活。史蒂夫(Steve)曾在“新屋”及亚当进行日间活动的地方当助理,与亚当感情很好,他专程从西雅图飞来。彼得曾任“新屋”的主管两年,期间与亚当一起生活,他专程从斯科第(NovaScotia)飞来为亚当守夜及参加他的葬礼。
在接待访客期间,我们数度停止谈话,围着亚当的棺木一同祈祷及分享。我诵读诗篇二十七篇,感到这首诗歌好像是对亚当说的。祈祷后,我们仍旧站着,围成一个圈,有几个人谈及亚当的事——一些引人发笑或惹人垂泪的梦或事件,也有些既引人发笑也惹人流泪的。在亚当的遗体旁,交织着伤痛和喜乐。我们既有哀愁,也有欢笑;既感到损失无法弥补,又感到所得其丰。我们仿佛听到亚当对我们说主耶稣对哀伤的门徒所说的话:“默西亚不是必须受这些苦难,才进入他的光荣吗﹖”(路24:26)
在这样的时刻,耶稣还说了一些别的话,给我们带来盼望。祂说:
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
仍只是一粒;
如果死了,
才结出许多子粒来。
爱惜自己性命的,必要丧失性命;
在现世憎恨自己性命的,
必要保存性命入于永生。(若12:24—25)
当我们围站在亚当遗体四周时,我感到耶稣有关自己的话,不单让我们得以一瞥亚当生命所结的众多果子,也同时让我们得见亚当的死所结的累累果实。
ËËË
一九九六年二月十五日星期四,几百人聚集在烈治文山的圣母无玷大教堂(St.MaryImmaculateCatholicChurch)颂扬亚当的生与死。当人们抬着亚当的遗体进入教堂时,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他。我想到这许多人多曾被这个最脆弱又最可爱的人深深触动,很是感怀。他不是出色的艺术家、著名的音乐家、伟大的宗教人物、或成功的政治领袖。全都不是,他是亚当,他并非以言语,而是以自己的榜样向我们说话;他绝不须要到外地,发表演说或写书去传扬他的和平信息。他是亚当,他甚至毋须赚一分钱,因为他召集了一个充满关怀的群体围绕着他;我们为亚当含着泪站起来,也因为他心里充满着爱。
当亚当的八位好友扶着他的棺木来到教堂前面时,我们一起唱: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
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哀恸的人是有福的,
因为他们要受安慰。
我们聆听了保禄的话:“天主偏召选了世上愚妄的,为羞辱那有智慧的。”(格前1:27)
我们也倾听表现耶稣异象的话:“温良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承受土地。”(玛5:5)我们发现这些话实际上是和亚当有关的。
我站在亚当遗体前面,拿着面饼,说耶稣说过的话:“你们拿去吃,这是我的身体,将为你们而牺牲。”我对天主怎样为我们成了肉身,让我们可以触摸祂,并得到医治有全新的了解。天主的身体与亚当的身体是合而为一的,因为耶稣清楚告诉我们:“我实在告诉你们:凡你们对我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个所做的,就是对我做的。”(玛25:40)在亚当身上,我们实际上触摸到活在我们中间的基督。
所有人都来到祭台前面领受基督的身体。弥撒后,每个人都来最后一次触摸亚当的棺木,与他道别。当我们的手触摸着他的棺木时,我们唱那古老的爱尔兰祝愿:
愿道路与你一起高升;
愿清风永远在你背后承托你;
愿太阳温暖的光辉照着你的脸;
愿雨水轻轻洒在你的田地;
愿天主把你置于掌心中;
知道我们再相会。
接着,扶着亚当棺木到祭台前的人将他的遗体带出教堂,我们唱着:
天主将你放在鹰背上,
让你展翅上腾;
以黎明的微风承托你;
确保你像太阳一样发出光辉;
将你置于天主的掌心中。
ËËË
麦克尔和我坐在引路车上,与车队其他车辆一同向墓地驶去。弥撒刚完结,珍妮对我说:“麦克尔那么伤心,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他到墓地去。”但我觉察到麦克尔很想与家人、朋友一起,让他经历痛苦直至葬礼完结是没有问题的。我对他说:“来与我一起坐在引路车上好吗?”麦克尔立即回答:“好的……神父……,我会……和你一同……坐你的车子去。”
到了墓地,忤工将亚当的棺木抬到下葬的地方,将他放在金属支架上,以便将他放进坟墓里。坟墓以大木板覆盖着,旁边的泥土则以大片的人造草覆盖着。至少有一百人陪伴着亚当的遗体到他安息之处。
那天天气很晴朗,虽然很寒冷,但阳光照耀着铺满皑皑白雪的墓地。那里一丝风也没有,人们说的每句话,别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麦克尔对我拿着的洒圣水的器皿很有兴趣。我心想,应该由他以圣水祝福亚当的坟墓及棺木。于是,作了一个简短的祈祷后,我将洒圣水器交给麦克尔,紧紧抓着他,让他弯下腰,慢慢地从棺木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小心地以圣水祝福棺木。然后我祈祷说:
亲爱的天主,我们将亚当,我们的儿子、弟兄、朋友交在祢手中。我们深信,在末日他会与所有在基督里活着及死去的人一同复活,并永远与祢一起。
求祢迎接我们亲爱的亚当到天堂,帮助我们以信心互相安慰,直至我们在基督里相聚,永远与祢和亚当在一起。
祈祷完毕后,两个穿着罩衫,戴着硬帽的年轻人出现了。他们立即着手把棺木下面的人造草及大木板移走。我们所有人都在那里等候,这两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忙碌地工作,使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要埋葬亚当,而不是将他孤零零地留在雪地上。当所有木板都移去后,两个年轻人将棺木缓缓地放入坟墓。这个过程仿似一个通往地下的漫长而缓慢的旅程。当棺木正降入地下时,我们唱着:“阿肋路亚、阿肋路亚、阿肋路亚!”两个青年一直看着下面的坑穴,直至棺木触及穴底,可以将绳索及金属架移走为止。接着他们把两把大铲子交给我和雷克斯,让我们掘起干净的泥土,倒入下面的棺木上,发出砰砰响声。其后,我们把铲子交给其他人,直到所有想尝试将泥土倒入墓穴的人都有机会一试为止。
这是那么确定。我看着坟墓深处亚当的棺木,上面只有一束鲜花。我知道,毫无疑问,亚当不会再与我们一起了。一堆一堆的泥土会覆盖着他的身体,渐渐地,他的身体也会化作包围他的泥土的一部分。站在那个大洞前面,我面对死亡这铁一般的事实,也面对复活的盼望。
我们都有这感觉。我们将一团团泥块倾入坟墓,听到棺木传来的低沉声音,我们悲伤的心都碎了。麦克尔开始在朋友臂弯中啜泣。约翰终能够让别人知道他的哀伤,不能自己地嚎哭起来。那一刻,我们明白到自己的无能及孤单。太阳、白雪、严寒、坟墓、哭声、在地下深处亚当的身体,这一切都让我们明白自己那不能言传的悲伤。当我们所有人都用铲子倾倒泥土入坟墓后,我们再唱那首在教堂唱过的爱尔兰祝愿,然后我说:“让我们平平安安离开吧。”大家慢慢地转身,开始离开。
我与一些人在坟墓那里多留一会。要将这个可爱的人单独留在那里实在不容易,我最后一次看这个满盖白雪的地方,亚当的身体就躺在这里,我感到他新的孤寂。亚当死了,他不会再回来,我们不能再触摸他,我们要在没有他肉身与我们一起的情况下继续活下去。但怎样活下去?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等待,感受那痛苦,哀悼我们的损失,让眼泪流出来。亚当已离开我们,他已得到安息,我们还怀着盼望活下去。我很清楚一件事,我们要聚在一起,相信那位将我们连结在一起的人,也渴望我们仍然在一起。当我驾车到我们会一起午餐的地方时,我知道亚当会喜欢见到我们在那里,含着泪,偶尔也带着微笑。
亚当的复活始终于爱他的人的哀伤,这哀伤是真实而深刻的。葬礼后,当我们所有人都聚集在黎明之家的大礼堂时,我明白到我们的损失是多么大。对我及很多其他人来说,亚当是这个团体的灵魂,我们不安静的生命也是围绕着他这个安静的中心而存活的,现在这个中心已经消失了。
现在怎样?以后又怎样?我们如何活下去?我们能否活下去?在为亚当守丧的日子及他的葬礼期间,我们仍感到他存在,仍可以看到他年轻的脸庞,仍可以触摸到他。但现在只有空虚,他已不复存在了。我一直在想,耶稣被埋葬后,他的朋友有何感受。是麻木、迷惑、愤怒、还是苦痛?他们存在的根基已消失了!他们生命的意义也被夺去了!一切都完全停顿下来了。再没有人教导他们,向他们传道;再没有人与他们一起进餐,与他们共享祈祷及安静的时刻;再没有亲密交谈的时刻。那些群众在哪里?那些奇迹在哪里?那些对新秩序及真自由的期盼在哪里?那些丰富的鱼及饼在哪里?生存的喜悦在哪里?有人把大石滚到坟墓的入口(玛27:60),石头也被封严了(玛27:66)。这结局是何等令人震惊,除了回家或迷惑地颓然坐下外,他们还可以做什么?
如果不进入哀伤的深处,我们不能谈及复活,甚至不能思想复活。耶稣的朋友和亚当的朋友都不能说:“不要哭,他会回来的。”我们需要哭,需要感受失去他,需要哀悼他的死。哀伤是空虚、黑暗、无意义、无用、无能的,更使我们心爱的人在我们心里渐渐死去,而这人栖居在我们心里。哀伤是日复日、时复时、分复分的离去。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们所思所行都仿佛他仍然存在,但我们又常常发觉他已永远离去。今早谁会帮助亚当起床?但……他已不在这里了!谁会替他洗澡、刮胡子、梳头、穿新衣?但……他已不在这里了!谁会为他预备早餐,帮助他喝橙汁,帮助他预备好迎接新的一天?但……他已不在这里了!
今晚雷克斯和珍妮都会来……但不是来陪伴亚当,而是来陪伴我们。哀伤是持续的死亡,是因他的消逝一次又一次的震惊,是缓慢、痛苦的离去,是使人痛苦的孤独。我们无法规避自己的哀伤,也不能缩短哀伤的日子。我们需要给它时间——很长的时间。
ËËË
那么复活从哪里开始?我们何时才能再见亚当?我们何时才能不单敢于谈及他的不在,也敢于谈及他的同在?对我们来说,复活始于异象及梦。
亚当的好友伊冯娜(Yvonne)说了一个她在哀伤中想出来的故事。她想及亚当,想及他的死及他们的友谊,她意识到下次她和亚当见面时会是在天堂,然后想像自己走到天堂。正当她在行走时,她见到一个容光焕发的年轻人走近她。她感到迷惑,因为她不认得那年轻人,但那年轻人却上前和她谈话。他说:“嗨,伊冯娜,你不认得我吗?”伊冯娜定睛看他,觉得自己认识他,却不知和他怎样认识。接着他笑着说:“我是你的朋友亚当,记得我吗?”伊冯娜从他充满朝气及力量的欢迎中得到安慰。
方舟团体一位资深成员伊丽莎白(Elizabeth)做了一个梦。她告诉我们:“在梦中,我看见亚当在奔跑、跳舞,他上下跳动,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我看见他是一个自由的人,谈谈笑笑,像出色的运动员那样摆动他的头、手和脚。他是那么欢欣,那么容光焕发,做着他从前与我们一起时绝对做不到的事。醒来时,我感到很兴奋,因为我竟然看见亚当跳舞!”
我自己却没有任何异象或梦。相反,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不是经常都有这感觉,我仍继续做我的日常工作,但我会不时问自己:“我为什么还做这一切?我为什么还要探访别人、吃饭、写书、主持弥撒?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一切都以死亡告终,我们为什么还需要爱?”我躺在床上,感到越来越疲惫,我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起来?”
但每当我和朋友谈及亚当时,他们都会留心倾听。他们的反映跟他们听我谈别的事情时不同,他们听到我伤痛的心,并听到这个我那么疼爱又那么安静的年轻人的声音。当我跟他们谈话时,他们说:“你真的很喜爱他,不是吗?告诉我们多些关于他的事吧。”我便告诉他们多一些——关于亚当的出生、他了不起的父母、他怎样来到黎明之家、我和他的关系及他如何触及我的心。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故事。但每次述说这故事,我都见到听我说话的朋友从心里流露出新生命及新希望。我的哀伤成了他们的喜乐,我的损失使他们有所得,我的死去使他们得到新生命。慢慢地,我开始发现,亚当活在那些他从未见过的人心里,仿佛他们也变成一个伟大奥秘的一部分。有人对我说:“或许你应该写一本关于亚当的书,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故事,从中得到喜乐。”
ËËË
他的复活是否始于我的哀伤?这正是伯大尼的玛利亚所遇到的事。在哀伤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唤她的名字。这也正是那两个沮丧的门徒在往厄玛乌路上遇到的事,一个陌生人跟他们谈话,使他们心里火热。这也发生在那些躲在楼房、心中充满恐惧的门徒身上,他们听到:“愿你们平安!”这句话,也听到主充满爱意地表示原谅他们。这也发生在耶稣那些伤心的门徒身上,他们回到湖里捕鱼,当他们遵从岸上一个人的指示,将网撒向右边后,捕得的鱼载满渔船,而且那人更邀请他们与祂一起吃早餐。
哀悼变为舞蹈;哀伤变为喜乐;失望变成有盼望;惧怕变成爱。接着,有点带点犹疑地说:“祂复活了,祂真的复活了。”
我不肯相信亚当肉身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脆弱及生命预定是为了荣耀的。他的脆弱生命成了一度神秘的大门,藉此将他的爱倾予多人。就好像耶稣复活的身体上的伤痕是让别人认出祂的记号一样,亚当的伤痕也成了他在我们当中独特的同在记号。亚当破碎的身体是他新的、复活生命的种籽。保禄说:
可是有人要说:死人将怎样复活呢﹖他们将带着什么样的身体回来呢?糊涂人哪!你所播的种子,若不先死了,决不得生出来;并且你所播种的,并不是那将要生出的形体,而是一颗赤裸的籽粒,譬如一颗麦粒,或者别的种粒;但天主随自己的心意给它一个形体,使每个种子各有各的本体。(格前15:35-38)
亚当独特的身体是他复活生命的种籽。当我看见他躺在棺木里那年轻而美丽的身躯时,我瞥见他这新生命。我要相信朋友的异象和梦,相信那些听到我说亚当的故事的人心里泛起的新希望;我也要相信透过我及别人的哀伤发生电视。当我相信这一切时,我也一定相信亚当——天主所爱的儿子——的复活不单是我们期待会发生的事,更是在我们哀伤中已经发生了的事。
亚当是从天主来的,他在世上生活了三十四年,现在已回到天主那里了。他的使命已完成,但还没有完结;是永不会完结的,因为爱比恐惧更强,生命比死亡更强。亚当的爱及生命并不会朽坏,是永恒的,因为是天主的爱及生命的一部分。耶稣在临死前说:
然而,我将真情告诉你们:我去为你们有益,因为我若不去,护慰者便不会到你们这里来;我若去了,就要派遣他到你们这里来。……当那一位真理之神来时,他要把你们引入一切真理。(若16:7,13)
亚当的灵也是耶稣的灵。那是“仁爱、喜乐、平安、忍耐、良善、温和、忠信、柔和、节制”(迦5:22)的灵。每一个与亚当一起生活过的人都曾被他美好的灵抚摸,这灵医治了很多人,令他们重新认识自己的生命。亚当的死没有使他的灵消失。相反,死亡释放了他的灵,让这灵可以自由地接触那些从未见过亚当的人,他们从那些有幸认识他的人口中得知他的故事。因此,保存着有关亚当的记忆,远远不只是将他的照片挂在墙上,在祈祷时提起他,或在他死亡的周年举行特别聚会纪念他。保存着有关亚当的记忆的意思是保持开放,接受耶稣的灵。这灵曾住他他里面,而现在奉派到我们这里。亚当还有那么多东西要给我们,而我们又那么需要他准备给我们的东西!
几个星期前,我到“新屋”作短暂的探访。所有人都在那里,包括露丝、罗依、约翰、麦可、安及其他人;但亚当不在那里,不过我们还是谈及他。大卫说:“亚当不在这里,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我们每时每刻都感到他已不在这里了。”乔迪补充说:“我们很挂念他。”莱斯萨只是说:“要不要喝杯什么?”
我们在大厅的不同地方站着或坐着。我们没有围成一个封闭的圆圈,而是围成一个不完整的圆圈——一个充满哀伤和痛苦的圈,我们深深感到大家已到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我们的团体已有二十六年历史,而在其中十一年,亚当以他独特的方式及品格融入这个团体。我们都感到,亚当的死标志着我们这个团体的年轻时代已结束了。我们的哀伤带领我们成为一个由一群朋友组成的成熟团体。我们见到人们来来去去,有些人在这里开始新生活,活得很丰盛,最后死去。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也缅怀过去的事。亚当的死使我们等待一些新事物,而我们现仍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们的话题渐渐由亚当转到自己的生命及将来。约翰·大卫(JohnDavid)正预备他与希拉(Sheilagh)的婚礼;而乔迪则正预备她与大卫的婚礼;莱斯萨正准备回老家波兰继续他的学业;从乌克兰来的助理伯多禄(Petro)正申请入读利沃夫(Lvov)的神学院。我发觉亚当的助理分布在世界各地继续他们的生活。
亚当的灵会存在他们心里,与他们同在。无论他哪里生活或工作,亚当都会继续提醒他们他教给他们的一切。在未来的日子,当他们记起亚当时,那些他们忙碌地照顾亚当时不很清楚的事也会变得清楚起来。他们会对朋友说:“让我告诉你亚当的事,很多年前,我和他在黎明之家的‘新屋’一起生活。”当他们述说亚当的故事时,他们会再次发现,亚当的灵——充满爱的灵——会继续在他们生命中结果子,亚当会一直带领他们完成他们的使命。
在那期间,留下来的人——包括约翰、露丝、罗依、麦可、安及其他人——仍指着亚当的空椅及他挂在墙上的照片。他们会告诉那些来吃晚饭的人:“亚当从前住在这里,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朋友及导师。亚当的生与死带给我们平安、盼望、爱及深深的感恩。”
对我来说,亚当的生命及我和他的关系是一份那么真实而恒久的恩赐。从世俗的角度谈论我们的关系是毫无意义的。但我——亨利,亚当的朋友——决定写下他的故事。我没有美化这故事,也没有刻意将这故事写得温和或可爱。我只是尽力将它写得简单直接。我是亚当真理的见证人,我知道如果我事先不知道耶稣的故事,我绝不能述说亚当的故事。耶稣的故事让我可以看见和听见有关亚当的生与死的故事。正是在耶稣故事的亮光中,我感到我必须将亚当的故事尽量些得简单直接。
由于亚当——由于我可以拥抱亚当,并以完全的纯洁及自由触摸他,方舟团体成了我的团体,黎明之家成了我的家。亚当给我归属感,他使我植根于我自己肉身的真理,将我安顿在我的团体中,并在我们一起生活时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天主的同在。如果没有接触过亚当,我不知我今天会变成怎样。在黎明之家生活的最初十四个月,我替亚当洗澡、喂他吃东西、与他坐在一起。这一切给我一个我渴望已久的家;不单是一个与好人同住的家,更是在我里面的家,在我群体里的家,在教会中的家。是的,还是在天主里面的家。
我听过也读过耶稣的生平,但我一直都不能触摸祂或见祂。不过我触摸亚当,我看见他也触摸过他的生命。当我替他洗澡、刮胡子、刷牙时,我触摸到他的身体。当我小心地替他穿衣服、扶他去吃早餐、帮助他将调羹送入口中时,我也触摸到他。当其他人替他按摩、和他做运动、和他一起坐在泳池及水力按摩浴缸时,他们也触摸到他。他父母也触摸过他;默里、凯茜和布鲁诺也触摸到他。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事:触摸亚当!描述耶稣的话也应用来描述亚当:“凡摸到他的,就都痊愈了”(玛6:56)每一个触摸过亚当的人都在某些方面变得完全,这四我们都有的经验。
因此,亚当的故事成了我对自己的信仰和信条的陈述,也成了我自己的故事的陈述,表达了我的力量及无能。当我写这本书时,我越来越发觉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与我有关,就像与亚当有关一样。这是必然的!我对亚当的爱驱使我着手写他的故事,在这故事中,爱变成哀伤,我沉浸在眼泪中,却也充满期盼。就在那里,爱与忧伤在我心中相遇,天主的灵鼓励我说:“坐下,写这故事。你可以写这故事,不单因为你爱他,也因为你很清楚那另一个故事(即耶稣的故事)。”
于是我便坐下来,在哀伤中不断地写。我写得很快,因为当我下笔时,我越来越明白,亚当曾活出耶稣的故事,而我每天都对愿意听的人谈及这故事。
现在我要稍事休息。故事写完了,我盼望、祈求很多人会读这故事,而且能明白它。
(一)大爱若傻
“我信什么?”
“当我说我信天主——圣父、圣子、圣神——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背信经时究竟在说什么?”
Ë
本书的作者在“引言”中劈头这几句问话,好像头顶上一阵阵雷声巨响,轰得我一时手足无措,呆若木鸡。诚然我信主近三十年,使徒信经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却从来没有如此这般严肃地思考过这些问题。本书带给我一个完全崭新的思考层面,使我也禁不住自问:当我们说“天主是爱”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管我们知觉与否,天主藉着父母对儿女的爱,早已百般殷勤地在前面节节引导着属祂的人。我们的智慧毕竟有限,怎样渗透天主的作为呢?我第一个孩子竟然是严重弱智的,天主无限的恩典转眼间变为沉重的负担。我曾不断向天主反复追问:“在这件事上,你的‘美意’是什么?”可惜多次多方的祷告皆没有回应,我只好默然接受。到了入学年龄,儿子却完全没有语言能力,又不能与别人沟通,父母百般慈爱的照顾、换来的只是一个没有表情和冷冰冰的面孔。忽然之间我开始担心,儿子将来能进天国吗?按照教会的规矩,我们作父母的在婴孩时期已为孩子行过洗礼,待成年后补行坚信礼,便是教会名单上的信徒。我眼巴巴地看着同龄的孩子先后坚信,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悲哀……读完了这本书,我开始反省自己的愚昧,难道天主不会用一种不为我们所能明白的方式去开导他吗?“在人不能,在天主凡事都能。”
记得大儿子十六岁,毕业离开特殊学校和宿舍的一年,在星期三晚教会祈祷会上,我含着眼泪祷告:“本星期六儿子回家之后,要在家中等候政府安排。此时此地我仿佛站在十字街头,不知何去何从。天主啊!起祢引领我儿子今后的岁月,好让他能够长在天主的爱中。”那是一九八五年的事,按照当年服务短缺的情况,在家中等待一、二年并不稀罕,宿位则更需轮侯七、八年以上。说也奇怪,儿子回家后不到七个月,我接到电话通知,说儿子已被安排进如展能中心接受日间训练,至于宿位则仍待轮侯。第二天某中心的社工姑娘家访,发觉我的儿子颇有潜质可待发挥,建议转入别间程度较高的中心,以免有限的潜质遭埋没了。两星期后社工来电话说转介成功,可安排日子以便接受训练——原来天主的爱早已在无声无息中覆庇着我们。
为着照顾儿子,我曾于一九七八年放弃举家移民澳洲;一九八四年我又结束了艰苦经营十多年的小生意,亲戚问我这样牺牲值得吗?我一时无言以对。有一天我闲来无事,正在沉思着先贤说过的一句话:“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勇若怯”,猛然回头反问自己:“大爱”如什么?苦思之后,我不仅哑然失笑对自己说:“大爱若傻”,傻到不懂得计究,不懂得盘算,在别人眼中是个十足的傻人。然而,我心里却满有“天主是爱”。
一九八七年九月,我与一群弱智人士家长成立了一个自助组织,协助那些在苦难中挣扎、苦无出路的父母们从自我封闭中释放出来。在彼此分享的过程中,他们得到极大的支持和鼓舞。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们已经不再彷徨、绝望、无助和无奈,并且敢于面对现实,敢于承担责任,我禁不住感谢天父,天主的“美意”已显露出来。
张广嗣
香港弱智人士家长联会主席(1988-1998)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日
外科手术后在家养息期间
ËËË
(二)方舟的妈妈
“你去‘方舟之家’事奉?三思啊!!你以为有十四年教会经验就可以作伤残人士的牧者吗?你听得懂他的语言吗?你明白他们的需要吗?你接受过服侍伤残人士的训练吗?”
我的几位传道好友连珠炮发地劝阻我,或许怕我勇字当头不够深思熟虑?!或许怕我将天主的工作弄得一团糟?!
毕竟,天主的清晰又明显地带我去“方舟之家”。
哈!这么快就一年半,没料到祝福满满,原来天主是邀请我上“方舟”观赏祂的伟大作为……
“方舟之家”令我哭笑连场,妙!妙!妙!
尽管伤残弱智人士的弟兄姐妹有诸般的限制——坐轮椅、手不能动、口不能言、或耳不能听,却在主日崇拜中坚持地、尽情地、投入地全人赞美。有弟兄千辛万苦地、摇摇摆摆地从轮椅中按着椅把作扶手站起来,快乐地歌唱,那份对上主崇拜的心都从他的每一举动中流溢出来,我看见,哭了……
患有痉挛的姊妹,引致手脚不受控,经常抽筋,却能有节奏韵律地舞动身体赞美天主,有次因为过分投入差点连轮椅也倾侧,我看见,哭了……
几位肢体均在我到任不够一年就遽然辞世,为他们主持安息礼拜,席间看见他们的亲人失去爱儿的伤痛,信徒顿失所爱的悲愁,我哭了……
Ë
“别心急,慢慢的再手一遍。”已经十多二十遍了,仍未猜中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放松,别紧张,徐姑娘不介意,你也别介意。”温柔地鼓励他说话。一个愿讲,一个愿学听,一旦猜估成功,明白他的意思,我俩都相视而笑,又或拍掌大笑,个中的心情,微妙又美妙。
在方舟的沟通是多元化和多姿采的。有用字部,有用手势(甚至脚势)、脸容、眼神,原来人与人的沟通方式,可以那么精彩和充满创意。
到任半年,母亲节主日讲道完了,我用《妈妈好》的曲谱上新词作回应,没料到触动三位残障的姊妹(她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对母亲的念挂,和被遗弃的伤心,突然嚎啕大哭,随后看见其他的肢体也在落泪、啜泣。站在讲台上的我,从未见过这场面。那日,有好几位新来宾。
是的,“方舟之家”就是一个可以同哭、同笑的家。此刻,有姊妹哭了,让她们尽情哭吧!过了几分钟,有弟兄姐妹推他们去拭泪、擦鼻和洗脸。
崇拜后,我逐一拥抱她们,她们仍在哭。
“徐姑娘作‘方舟之家’的徐妈妈,痛惜你们,好不好?”三对哭红了眼,苦垂的脸渐有了笑容,有一位竖起拇指(因她不能言)不住点头,我亲亲她们的脸,她们笑了,我却哭了,我的心也融化了。
伤残、体健,在天主的眼中都是宝贵的。他们都是按天主形象造的,他们需要爱和被爱、需要尊重及被信任。他们需要耶稣的拯救、天父的慈爱、圣神的契通。他们需要有天主的话语作生活准绳,他们需要有属灵的家——天主的教会。
伤残、弱能、智障、都能彰显天主的美与善。我牧养的群体中,刚在去年十月离世的秉国,虽身患肌肉萎缩症,只得右拇指和食指能微动,却能洋洋洒洒写出他的自传故事《最爱最疼》及绘画了数十幅清新灵逸的山水画作。少兰虽然骨骼钙化影响身体僵硬变形,却精明决断,刚毅敢言,常为院友讨回应有权益,气魄胜男儿。国峰幼年一次高烧,至今全身无法动,却能用电脑作词谱曲,创意源源,是个开心快乐人。
天主给我看见的,在人看来不幸、可怜的一群,在教会看来是沉重及不知如何牧养的群体,原来是一群生命的勇士、信心的英雄、肢体的激励、教会的祝福。
妙!妙!妙!
徐玉琼
香港方舟之家牧师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八日
(香港方舟之家于1996年9月成立,坐落于沙田亚公角山腰“突破青年村”内,其特别之处乃伤健一家的教会。目前崇拜人数一百人多,其中伤残弱智人士占半数。)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那时,载伯德儿子的母亲,同自己的儿子前来,叩拜耶稣,请求他一件事。耶稣对她说:「你要什么?」她回答说:「你叫我的这两个儿子,在你王国内,一个坐在你的右边,一个坐在你的左边。」耶稣回答说:「你们不知道你们所求的是什么,你们能饮我将要饮的爵吗?」他们说:「我们能。」耶稣对他们说:「我的爵你们固然要饮,但坐在右边或左边,不是我可以给的,而是我父给谁预备了,就给谁。」
玛窦福音20:20-23
——序——
圣爵和杯子
那是1957年7月21日主日,荷兰大主教伯尔纳-阿尔分克把手放在我头上,为我穿上白色祭袍,并把他的金圣爵连同一块亚麻布巾交给我。就这样,我和另外二十七位候选人,一同在乌翠克的圣凯瑟琳教堂领受圣职。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我内心澎湃的情感。
从六岁起,我就有一股当神父的强烈渴望。我想我大概是受到那些经常出现在我们小镇的火车月台上的男人们的影响,他们身穿蓝白相间的制服,还佩带金色的饰带,我的脑中偶尔也会闪过当船长的念头。但我一直想和舅父安东一样,有一天能主持弥撒。
外婆是最支持我的人。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拥有一家大百货公司。母亲在那儿兼职作些簿记,而我则在那儿到处跑,自由地使用电梯,也和弟弟玩捉迷藏。她一发觉我这刚萌芽的圣召,就立刻命她店里的木工,为我做了一个孩童尺码的祭坛,又令裁缝缝制了所有扮演神父所需的衣服。等到我八岁的时候,我已经把家里的阁楼,变成儿童教堂,我主持弥撒,讲道给父母、亲戚听,还在朋友间设立了主教、神父、执事及辅祭的整套圣秩。我外婆不但继续给我新东西,如圣爵、圣盘之类,来扮演神父;更慢慢引导我进入祈祷生活,鼓励我和耶稣建立个人的关系。
十二岁时,我想进小修院,但是我父母觉得我此时离家还太小了。父亲对我说:“当神父的决定,为你太早了,你最好等到十八岁再说。”1944年,我父母要我读镇上离阿姆斯特丹很近的一所高中。此时,二次大战进入非常危险的阶段,但父母却使我们免于战争的残酷,连上学也很正常。战后,我们搬到海格,我也在那儿完成中学教育。最后,在1950年,我进入神学院念哲学和神学,以为神职作准备。
在1957年7月21日,当神父的梦想成真时,我只有25岁,还是个非常天真的年轻人。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四周围绕着浓密树林的美丽花园里。那个花园里有父母的关爱、有童子军的无邪经验、有平日弥撒和圣体圣事、有老师耐心的教导、有我长期的苦读、还有许多愉快但孤立的神学院生活。我带着满腔对基督的爱和传播福音的热忱从花园中走出来,完全没有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在等待我。我只见过——而且非常谨慎的——几个基督教徒。但是从未接触过非教徒,对其他宗教,自然一无所知了。离婚的人我不懂,而如果任何神父离开神职,他们就得和我保持距离。在我过去的成长经验中,我所经历到的最大“丑闻”便是一位朋友离开神学院了。
然而,我青年时期的花园生活仍是非常美好的,它也为我日后的生命提供了无价的礼物:愉快的心境、对基督和圣母的挚爱、对祈祷的真切渴望、对神学和灵修的热爱、对现代语言的良好知识、对圣经和早期基督徒作家的深刻兴趣、对讲道的热忱和对圣召强烈的感觉。我外婆、祖父母、父母、朋友和老师都鼓励我信任自己这份为他人而和基督共同生活的渴望。
当主教阿尔分克将圣爵递给我时,我觉得已准备好过神父的生活。那天的喜悦至今仍是一珍贵的记忆,活在我心中。圣爵就是那喜悦的标记。
我的同学大都用为他们的晋铎而作的圣爵,我却例外。我舅父安东于1922年领受圣职,他把他的圣爵给我,表示他对一位新神父来到我们家庭的感激之意。它非常漂亮,是一位有名的荷兰金匠打造的,饰以祖母的钻石,底部以状如生命树的十字架装饰,金色的葡萄和葡萄叶由此往上覆盖交接点和杯部。环绕着底座的边缘,刻着下面这些拉丁文Egosumvites,vospalmites,意思是“我是葡萄树,你们是枝条”。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我感动地收下了它。我记得曾向舅父说:“我常常看你用这圣爵庆祝弥撒,你真的能没有它吗?”他笑着说:“我要你拿着,它是从你祖母来的,她过世太早,来不及看你当神父,但她对你这个长孙的爱,今天与你同在。”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他说:“拿着它吧!但是,把它传给我们家下一位晋铎的人。”
这个圣爵仍在我身边,因为至今我们家族仍没有人领受圣职。我把它放在我现在居住的多伦多黎明之家圣堂的圣器室里。我常常把它拿给我的朋友和访客看。然而,我晋铎这三十七年来,发生了太多事。舅父雕琢精美的金色圣爵已不再能表达我现在的生活。在圣祭礼仪时,我现在用几个大杯子,是维蒙的玻璃吹匠西蒙-皮尔斯做的。那只有晋铎的神父才能碰触,使用的珍贵金色圣爵,已被大玻璃杯取代,这杯不但可看到酒,且大家都可以从中饮用。这些杯子道出了一个当神父和当人的新方法。我很喜欢今日祭台上的这些杯子,但是若没有四十年前我舅父给我的金色圣爵,它们对我的意义将不会这么大。
问题
在这本书里,我将要说杯子的故事,不只是我的故事,而是生命的故事。
当耶稣问他的朋友,载伯德的儿子说:“雅各伯和若望,你们能饮我将要饮的这杯吗?”时,他提出了一个问题,直指我身为神父和身而为人的核心。多年前,当我手中举着那美丽的金色圣爵时,这问题似乎并不难回答。对我这么样一个刚晋铎、满脑子想法及理想的神父而言,生命充满着各样的许诺,我迫不及待地要饮那杯!
今天,我坐在一张矮桌前,四周围绕着心智迟缓的男男女女和他们的助手,我给他们玻璃杯的酒时,相同的问题,已成为灵魂上的挑战。我能,我们能,喝耶稣喝的这杯吗?
我依然记得几年前的那天,当我在圣祭礼仪中听到有关耶稣提出的那个问题的故事。那是一个早晨的八点三十分,大约二十位黎明之家的成员聚集在小地下室的圣堂。突然,“你能喝这杯吗?”的字句,有如一把猎人的利刃刺透我心。在那一刻,有如灵光乍现,我突然明了,我们若认真看待这个问题的话,生命将大大改观。这个问题有一种力量,能打开坚硬的心,把我们灵性生命中柔软部分赤裸裸的展现出来。
“你能喝这杯吗?你能喝得一滴不剩吗?你能品尝所有的忧伤和喜悦吗?无论生命给你什么,你都能把它活得淋漓尽致吗?”我知道这些都是我们的问题。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喝这杯呢?这当中有太多的痛苦、太多的苦闷、太多的暴力。我们为什么要喝这杯呢?过一个痛苦最少、欢乐最多的正常生活,不是简单多了吗?
读经完后,我很自然地握着我面前桌上的大玻璃杯,看着那些围绕着我的人们,他们有的几乎不能走路、说话、看不到或听不到。我说:“我们能把生命之杯握在手中吗?我们能把它举起,让众人看见吗?我们能将它饮尽吗?”喝这杯的意义远超过把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正如擘饼也绝不只是把面包分开而已。饮生命之杯包含了握住、举起和喝下。这是身而为人的完满庆典。
我们可以握着我们的生命、举起我们的生命、喝下它,就像耶稣一样吗?在我身边的人中,有人懂得一些,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份对真理深刻的体认。耶稣的问题已让我可以用一种新的语言,诉说我和我周围的人的生命。在那个早晨的圣祭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听到耶稣的问题:“你能饮我要饮的那杯吗?”仅只让那个问题深入心中,就已让我十分不安了,但我知道我得开始和它共处了。
这本书是和它共处的结果,让耶稣的问题刺透我们的心,因而从中浮现出我们每人各自的答案。我将用那天在黎明之家圣堂的三个主题:握住、举起和喝下。他们将使我得以探索耶稣的问题为我们开启的精神领域,也邀请你们一同加入这个探险。
在我们喝之前,我们必须握住杯子!
我仍然记得很久以前在荷兰的一次家庭聚会里。那是一个特别的场合,但我已不记得是生日、结婚或是周年纪念日了。因为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是不准喝酒的,但我却为大人门喝酒的方式,深深着迷。在酒注入杯后,我舅父会拿着杯子,用双手环绕着杯子,慢慢移动,让香气进入他的鼻腔,注视着所有围绕着桌子的人,举起它来,吮一小口,然后说:“很好……非常好的酒……让我看看瓶子……一定是五十年代的。”
这就是我的舅父安东——我母亲的大哥、神父、蒙席,在许多事上的权威,好酒也是其一。安东每次来吃晚餐,都会对所喝的酒,发表一、两点评论。他会说,“浓郁香醇”或“不是我所期待的”,“还可以再烈一点儿”,或“这配烤肉正好”,或“嗯,配鱼还可以”。父亲这位供酒人对他的批评并不太欣赏,但没人敢反驳他。环绕着酒的整个仪式,都让我这个孩子觉得有趣极了。我和弟弟常常和舅父开玩笑说:“安东舅舅,你能不看标签,猜出这酒的年份吗?你是专家,对不对?”
我从中学到到的一点是,喝酒不只是喝酒而已,你得知道你喝的是什么?你还要能谈论它。同样的,只是过日子不够,我们得知道我们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一个未经反省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生活是身而为人的,我们默想生命、思考生命、讨论、评估并对生命产生看法的精髓。半数的生活反映在过何种生活,它值得吗?它好吗?它不好吗?它旧吗?它新吗?这一切是什么?生活最大的喜悦和最大的痛苦不只来自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而更来自我们对自己所过的生活的看法及感觉。贫富、成败、美丑,不只是生命的事实,也是不同的人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生活的事实,依它们在更大的架构中如何放置而定。一个把自己的贫困和邻居的财富比较后思及其间差异的穷人,和一个没有富有邻居、无从比较的穷人,两者所过的贫穷生活很不一样。反省是成长、发展和改变所必要的,它是人类独具的能力。
握住生命之杯是指以批判性的眼光,看我们所过的生活。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当我们开始看时,我们可能会被所见的吓坏了。问题可能因我们不知道如何回答而起,疑惑可能因我们以为对事物已有把握而生,恐惧可能由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我们很想说:“我们就过日子吧!这些想法只徒然把事情变得更困难了。”但是,直觉告诉我们,若不以批判性的眼光,看我们所过的生活,我们会失去远见和方向。我们在饮酒前,不先握住酒杯,我们可能喝醉或无目的地到处乱逛。
握住生命之杯是严苛的锻炼。我们是口渴的人,想马上喝。但我们得抑制想喝的冲动。用双手环绕着杯子,问我们自己:“我喝的是什么?我杯里的是什么?它安全吗?它对我好吗?它会为我带来健康吗?”
正如酒的种类不胜枚举,生命的种类也不可胜数。没有两个生命是一样的。我们当把我们的生命和他人作比较,试图决定我们比较好或比较糟。然而这种比较没啥帮助。我们得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而不是别人的生活。我们得握住我们自己的杯子。我们必须敢说:“这是我的生命,是赋予我的生命,我要尽我所能把这生命过好。我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过这生命。我有我自己的历史,我自己的家庭,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个性,我自己的朋友,我自己的思考、说话、行为模式——是的,我有我自己要过的生活。无人有同样的挑战。我是孤单的,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许多人可以帮助我过生活,但在说完、做尽后,我得自己选择要如何生活。”
要对自己这么说很难,因为这和我根深的孤独抵触,但却也是一个很棒的挑战,因为它承认我们本质上的独特性。
我想起在美国的哈佛大学里,在果地博物馆中,有一具菲利浦-西尔雕刻的美国印第安人普姆兰维特的强壮雕像。他姿态优美地伸展着赤裸的胴体、束着腰带站着,左手高举着弓朝天,右手仍保留着难刚射向星辰的箭的记忆。他完全掌握自己,坚实地着根于地,而又全然自由地向远远超越自己之处瞄准。他知道他是谁。他以当一名孤独的战士,奉命去完成一件神圣的工作为荣,他真实地握住了他自己。
正如那位战士般,我们须握住我们的杯,而且全力显示我们是谁,我们被召叫过什么生活。然后我们也可以射向星辰。
我第一次到方舟团体的黎明之家(I’ArcheDaybreak)时,看到很多忧伤之杯。
我应邀照顾亚当,他是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不会说话,不能自己走路,也不会认人。他的背拱起,每天都受癫痫痉挛之苦,又常肠绞痛。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很害怕。他的多重残障,使他成了一个我想逃避的陌生人。
我见到亚当后不久,也认识了他哥哥麦可。尽管麦可可以说些话,能自己走路,甚至会做些简单的工作,但他也是重度残障,需要全天候的照顾度日。亚当和麦可是珍妮和瑞克斯仅有的孩子。
麦可住在家里,到二十五岁,而亚当住到十八岁。珍妮和瑞克斯很想让两个孩子继续住在家里,但岁月腐蚀了他们照顾儿子所需的体力,所以,他们把儿子委托给黎明之家,希望在那里为他们找到一个好家庭。
我被小家庭的忧苦压得喘不过气来。四个人背负着忧虑、痛苦,对不可预期并发症的恐惧,缺乏清楚沟通的能力、庞大的责任感,同时也面临着年龄增长而更加困难的生活重担。
但亚当、麦可和他们的父母只是较大的忧伤中的一部分。比尔得了肌肉萎缩症,他需要心律调节器,晚上要借助呼吸器,他永远要担心摔倒,他们没有父母探望。他父母都早逝,从没能照顾他。
还有翠西,她全身瘫痪,但有个聪明的脑子,永远努力想办法表达她的思想感情。还有苏珊娜,她不仅智障而且经常被她无法控制的内在声音击打着。还有罗瑞塔,她的残障使她觉得被家庭、朋友遗弃,她对爱和肯定的追求,常使她陷于极度的绝望和沮丧。还有大卫、方济各、珍妮丝、卡罗、葛尔蒂、乔治、帕翠……每人都有满满一杯的忧伤。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来自不同年龄、不同国家、不同信仰的男女,想要帮助这些受伤的人们。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到他们所照顾的这些人,向他们显露了虽不明显却绝对假不了的忧伤:破碎家庭的悲伤、性的不满足、精神疏离、事业的疑虑,最多的是混乱的关系。当他们越回顾他们受创的过往,面对不确定的未来,他们就越看到生命中的忧伤。
对我而言,事情没什么不一样。在和智障人士及他们的帮手生活了十年后,我更深深体会到我自己的心充满忧苦。有时我会说:“明年我的忧苦就结束了。”或“等我更成熟,这种内在黑暗的时刻就会过去。”或“年龄会消弭我情感的需求。”但现在我知道我的忧伤就是我的,不会离我而去。事实上,我知道那是一种古老而深沉的忧伤,即使积极思想或乐观主义都无能为力。青少年期寻求爱人的挣扎仍在,青年人对他人肯定的需求,未获满足的感觉,依然活在我内。往后,我母亲和许多亲戚、朋友的死亡,带给我一连串的忧伤。犹有甚者,我对自己未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又时时祈求的天主,没有赐予我最渴望的东西,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但在加拿大这个小团体,我们的忧伤和整个城市、国家、世界的忧伤相比,又算什么呢?那些在多伦多街头乞讨的游民,他们的忧伤如何?那些死于艾滋病的男女又如何?成千上万在监狱、在精神病院、在老人院的人们又如何?破碎家庭、失业人口、无数没有如黎明之家般安全地方栖身的残障男女又如何?
而当我超越自己城市和国家的疆界望去时,忧伤的景象变得益发触目惊心。我看到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圣保罗的街头游荡,有如一群狼。我看到曼谷的少男少女被卖去当娼妓。我看到南斯拉夫骨瘦如柴的战俘。我看到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赤身露体的人们,在逐渐消失的沙漠中,无目的地流浪。我看见世界上几百万寂寞、饥饿的脸孔,和成堆死于残酷战争和种族冲突的尸体。这是谁的杯?这是我们的杯,这是人类苦痛的杯。对我们每个人而言,我们的忧伤是非常个人性的。对我们整体而言,我们的忧伤却也是普世性的。
现在我看着这忧伤的人。他双臂高举,悬挂在十字架上。他是耶稣,他被比拉多指控,被罗马士兵钉死,被犹太人和外邦人讪笑。但我们也是一样,全人类,所有时空的人,如同从地上被连根拔起,这幅痛苦的景象,让整个宇宙都看到。“当我从地上被举起来时,”耶稣说:“便要吸引众人来归向我”(若12:32)。耶稣——忧伤之人,和我们——忧伤的人们,在天堂和世界间摆荡,呼叫着:“天主,我们的天主,你为何舍弃了我们?”
“你能喝我将要喝的杯吗?”耶稣问他的朋友。他们回答:“是的”,但却不明白他所说的。耶稣的杯是忧伤之杯。不仅是他的忧伤,也是全人类的忧伤。它是充满身、心、灵痛苦的杯。它是饥饿、折磨、寂寞、排斥、遗弃和极大痛苦的杯。它是充满苦难的杯。谁要喝它?它是依撒意亚称之为“上主的震怒之杯。你啜尽了那麻醉爵中的渣滓。”(依51:17)的杯子。它是巴比伦给万民所喝,在默示录中第二位天使所称的“荒淫烈酒”的杯子。(默14:8)当耶稣要饮那杯的时刻来临时,他说:“我的心忧闷得要死”(玛26:38)。他的苦闷强烈到“他的汗如同血珠滴在地上”(玛22:44)。他的好友,也就是他曾经问他们是否能喝他将要喝的那杯的雅各伯和若望,和他在一起,但是睡着了,在他忧伤的时候,不能保持醒寤陪着他。在他极度的孤独中,他俯首至地,呼求说:“我父,若是可能,就让这杯离开我吧!”(玛26:39)耶稣无法面对它。太多的痛苦,他受不了;太多的灾难,他拥抱不了;太多的忧闷,他无法度过,他认为他无法喝下那忧苦满溢的杯。
为什么他还可以说,是的。我没法完全回答这问题,只能说在耶稣所经历身、心的弃绝之上,他和他称为阿爸的那一位,一直有精神上的契合。他有超越背叛的信赖,超越绝望的服从,超越所有恐惧的爱。这份超越人类亲密关系的亲密,使耶稣能将免去这杯的请求,变成祈祷,向称他为“我的爱子”的那位祈祷。尽管他焦虑,那份爱的连结并未断裂。它是身体感觉不到的,理智思考不及的。但是它在那儿,超乎感情理智,它在一切破坏下,维持了合一。它是精神的力量,和他父亲亲密的合而为一体,使他能握住杯子,祈祷说:“我父!若是可能,就让这杯离开我罢!但不要照我,而要照你所愿意的。”(玛26:39)
耶稣没有绝望地扔掉杯子。没有,他握在手中,愿意喝得一滴不剩。这并非意志力、坚毅的决心或伟大的英雄主义的展现,这是对他受创心灵的爱人——“阿爸”精神上深深的顺服。
当我审视我忧伤满溢的心,当我想到我小团体里,心智残障的人们和他们的帮手时,当我看到多伦多的穷人们,和地球各处男女老少庞大的焦虑时,我不禁疑惑这伟大的顺服从何而来。在我自己和我同胞的内心,我听到呐喊:“哦!主啊,如果可能的话,让我免去这杯吧!”我听到这样的声音,在雍基街头乞讨、同时染患艾滋病的年轻人身上,在饥饿孩童微弱的呼声中,在受虐的囚犯中,在那些反核及反破坏地球生态平衡人士愤怒的吼声中,和世界各地对正义和平无止尽的诉求中。它是上达天主的祈祷,不是如香烟缭绕,而似野火燎原。
那么这伟大的顺服从何而来?“不要照我,而要照你所愿意的”。没有听到爱的声音时,有谁能说是的?没有阿爸可诉说,又有谁能说是的?如果没有片刻的安慰,有谁能说是的?
在耶稣苦闷至极的祈求天父免去他的忧伤之杯室,有片刻安慰。只有路加提及。他说:“有一位天使,从天上显现给他,加强他的力量。”(路22:43)在忧伤中有安慰,在黑暗中有亮光,在绝望中有希望,在巴比伦中可瞥见耶路撒冷,在一大群魔鬼中有护慰的天使。尽管看似不可思议,但忧伤之杯也是欢乐之杯。唯有当我们在自己生活中发现这点时,我们才有可能考虑喝它。
在我待在黎明之家九年后,亚当、麦可、比尔、翠西、苏珊娜、罗瑞塔、大卫、方济各、帕翠、珍妮丝、卡罗、葛尔蒂、乔治和许多其他住在我们中心的人,都已变成我的朋友。不只是朋友,他们是我日常生活中很亲密的一部分。虽然他们依然像我初见他们时一般残障,但我很少想到他们的残障。我把他们看作是和我分享生命的兄弟姐妹。我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吃晚餐、一起看电影、一起祈祷和庆祝——简言之,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的确让我生活充满极大的喜乐。
在照顾亚当几个月以后,我不再怕他。早上叫他起床,替他洗澡,帮他刷牙、刮胡子、喂他吃早餐,已使我们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这是超越语言和视觉的亲密关系——当我们无法同在时,我开始想念他。我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光,成了祈祷、静默和沉默的亲密时光。亚当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和事佬,一个在我把他的洗澡水弄得太冷或太热,刮胡刀弄伤他,给他穿错衣服时,仍然爱我,相信我的男人。
他的癫痫痉挛也不再使我恐惧。只使我放慢速度,搁下其他的工作,陪着他,替他盖上厚毛毯保暖。他艰难缓慢的步伐,不再让我生气,只让我有机会站在他身后,用手围着他的腰,在他小心的一步又一步迈出时,说些鼓励的话。他打翻一杯满满的橙汁,或把装着食物的汤勺,掉在地板上,我也不再惊慌,只是把它清洗干净。认识亚当变成了我的特权。谁能和另一个人如此接近,如同我和亚当一样呢?谁能每天花几小时和一个全心信赖你的人在一起呢?这难道不就是喜乐吗?
而麦可——亚当的哥哥:他的友谊成为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啊!他变成团体中唯一叫我“卢云神父”的人。每次他这么说时,脸上都挂着笑,暗示着他也应该是个神父。他用断续、结巴的声音,一边指着我脖子上的祭衣领带,一边一直说:“我……也……要……那……个……神父”。每当麦可因为他弟弟生病,他自己痉挛,或他所爱的人离开难过时,他会来找我,用手臂环绕我,让眼泪尽情地流。过一会儿后,他会抓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破涕为笑,说:“你是……一个……有趣的……神父”。当我们一起祈祷时,他常指着他的心说:“我……这里……感觉到了……这里,在我心里”。但当我们握着手时,有一股无边的喜悦,从我们共享的忧愁中涌出。
比尔是一个在生命中遭受许多挫败的人,他已成了我很特别的伙伴。他常伴着我演讲。这些年,我们去过华盛顿、纽约、洛杉矶及其他许多地方。无论我们到哪里,他愉快的在场,重要性不亚于我的讲辞。比尔喜欢说笑话。他以简单、直接、自在的方式娱人。无论贫富、名流或寻常百姓、主教或餐厅服务生、国会议员或电梯服务生,他都一视同仁。对比尔而言,每一个人都是重要的,都可以听他的笑话。不过,有时他的忧伤也会使他失控。有时当他提到不能说话的亚当,或不能走路的翠西,他会失声痛哭。然后他把手臂放在我肩上,毫不害羞地哭起来。一会儿后,他又重拾笑容,继续他的故事。
还有朋友来看翠西时,她灿烂的笑容;罗瑞塔对比她残障更严重的人,温柔的关怀;大卫、珍妮丝、卡罗、葛尔蒂、乔治及其他人在许多小地方,给彼此和他们的帮手的关注,这些都是喜乐的真正表现。
难怪来自世界各地的青年男女,都想到黎明之家来接近这些特别的人们。是的,他们来照顾他们,协助他们的需要。但他们留下,因为那些他们照顾的人,带给他们的平安和喜乐,是他们在别处找不到的。当然,黎明之家的残障者,使他们意识到他们自身的残障,他们内在的创伤和忧苦,但和弱势者朝夕共处的喜悦,使他们不但可以忍受自己的忧苦,且当它是感恩的泉源。
我自己在团体的生活一直是喜乐满溢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苦,流过这么多泪,那么忧心如焚过。我从来不会像在这小团体般有名。在这群感受到自己弱点的人面前,我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不耐、愤怒、挫折和沮丧。每个人都见到我需要友谊、感情和肯定。我从未如此深切地体验司铎生涯真正的本质是心怀慈悲。耶稣的司铎生涯在希伯来书中,被描述为和人类的困难相结合。今天,我自称神父,最大的挑战是放下所有的距离、每一点小小的自尊和每一个象牙塔,而仅把我自己的软弱和那些和我一起生活的人们的软弱结合在一起。而这是什么样的喜悦啊!归属的喜悦,是身为一份子的喜悦,和他们并无两样的喜悦。
我在黎明之家的生活似乎使我具有一种眼光,在他人只看到忧伤的地方发觉到喜乐。在多伦多街上和一个流浪汉说话,已不再那么可怕。很快的,钱不再是主题。主题成了:“你是哪里人?你的朋友是谁?发生了什么事?眼神交会,双手相握,然后是——是的,常常完全出乎意料的——一个微笑,一串朗笑和一个喜悦的真实刹那。忧伤还在,但有些事却因我不再站在他们面前,而是和他们坐在一起分享共处的时刻而改变了。
然而,世上那么大的苦难又如何?在垂危的人、饥饿的人、娼妓、难民和囚犯中,怎能有喜悦呢?怎么有人胆敢在围绕着我们,无可言喻的人类忧伤前谈喜乐呢?
但是,它在那儿!对那些有勇气深入人类忧伤的人而言,喜悦展现出来,如同藏在黑洞墙上的宝石一般。我瞥见了它,那是我在神秘的利马郊区一个“年轻“城镇,和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一起生活时瞥见的。那儿的贫困是我仅见的,但当我回想和帕步罗、玛利亚及他们的孩子在一起的三个月时,我的回忆却充满欢笑、拥抱、简单的游戏和那些围坐在一块儿说故事的长夜。喜悦,真正的喜悦在那儿,不是基于成功、进步或解决了他们的贫困,而是发自愉悦的心情,在一切困难中,生机勃勃。而当我纽约友人之女,希丝尔自为期十个月的卢旺达救援工作返来,她看到的更甚于绝望。但她也看到希望、勇气、爱、信任和真正的关心。她的心深深地困绕着,却没有破碎。她仍然在美国继续生活,且更投入和平与正义的工作。生之喜悦较死的忧伤更强。
生命之杯是喜悦之杯,也同样是忧伤之杯。这是一个痛苦和喜悦、悲伤和快乐、哀悼和欢跃永不可分的杯。如果喜悦不能出现在悲伤的地方,那生命之杯是不可饮的。这就是我们为何要把杯子握在手中,仔细看我们隐藏在悲伤中的喜悦之故。
我们可以仰望耶稣如仰望喜悦之人吗?要在一个双臂张开,被钉在木十字架上,受凌虐、赤裸的身体上看到喜悦,似乎是不可能的。但耶稣的十字架常以国王光荣的宝座呈现。耶稣的身体不是被描绘成因鞭苔和钉死的痛苦,却是一个美丽、光亮有着圣伤的身体。
这个向亚西西的圣方济各说话的圣达弥盎十字架是个很好的例子。它显现被钉死的耶稣是胜利的耶稣。十字架被光辉夺目的金线环绕着,耶稣的身体是纯洁、完美无暇的躯体。他被钉的横木,被绘成耶稣升天时,打开的坟墓。而所有和玛利亚及若望一起聚集在十字架下的人,都充满喜乐。在顶端,我们可以看到天主的手拉着耶稣返回天国,天使围绕在旁。
这是一个复活的十字架,耶稣在光荣中被接升天。耶稣说:“当我从地上被举起来时,便要吸引众人来归向我。”(若12:32)他指的不只是他的被钉,更是他的复活。被举起不只意味着被钉的那位被举起,更意味着升天的那位被举起。它诉说的不只是痛苦,也是狂喜,更是喜悦。
当耶稣说:“正如梅瑟曾在旷野里高举了蛇,人子也应照样被举起来,使凡信的人,在他内得永生”(若3:14)时,他已说明了这点。梅瑟在旷野中被高举为标准的是一条铜蛇,反是被蛇咬的一瞻仰牠,必得医治(户21:8-9)。同样的,基督的十字架也是治愈的标准,不但医治人身体的伤口,更医治人类道德的情况。升天的主吸引众人归向他崭新而永恒的生命。呼求:“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玛27:46)的耶稣也完全顺服地说:“我把我的灵魂交托在你手中”(路23:46)。耶稣完全参与我们的痛苦,他要我们完全参与他的喜悦。喜乐之人耶稣,要我成为喜乐之人。
当耶稣向若望和雅各伯提出“你们能饮我即将要饮的这杯吗?”的问题,而他们冲动地回答:“我们可以”时,他做了一个恐怖却充满希望的预告:“很好,你们将喝我的杯。”耶稣的杯将成为他们的杯。耶稣过的生活,他们也将要过。耶稣不要他的朋友受苦,但他知道对他们而言,受苦是通往光荣唯一且必然的路,正如他一般。后来,他将对他的两个门徒说:“默西亚不是必须受这些苦难,才进如他的光荣吗?”(路24:26)“忧伤之杯”和“喜悦之杯”是不可分的。耶稣明白这点,即使是他在山园里,当他的灵魂“忧闷得要死”的时候,他也需要从谈而来的天使提醒他这点。我们的杯常常充满痛苦,喜悦似乎遥不可及。当我们像葡萄般被压碎,怎能想到我们将变成美酒?我们被忧伤击垮,把自己摔在地上,面朝下,血汩汩流出。此时,我们需要被提醒,我们的忧伤之杯,也是喜悦之杯。而有一天,我们将可尽情品位欢乐,犹如我们现在品尝着痛苦一般。
在天使给耶稣力量后,耶稣立即站起,面对这来逮捕他的茹达斯和兵士。当伯多禄拨出剑,砍了大司祭的仆人一剑,耶稣对他说:“把剑收入鞘内!父给我的杯我岂能不喝?”(若18:10-11)
现在耶稣不再被痛苦所击倒。他以无限的威严和内在的自由,站在敌人面前。他握着他充满忧伤同时也充满喜悦的杯。因他明了他将要承受的是他父亲的旨意,是将使他的使命圆满的喜悦。福音作者若望把耶稣散发出的强大的力量,显示给我们。他写道:“耶稣既然知道要临到他身上的一切事,便上前去问他们说:‘你们找谁?’他们答复说:‘纳匝肋人耶稣’。当耶稣一对他们说了‘我就是’,他们便倒退跌在地上”(若18:4-6)。
耶稣对他父亲无条件的顺服,使他能饮他的杯,不是被动的顺从,而是完全了解他死亡的时刻也正是他光荣的时刻。他的顺服让他的屈服成了一创造性的行动。一个能结许多果实的行动。他的顺服使他得以免于传教工作中断的命运。他的死亡成了一个新生命的开始,而不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结束。的确,他的顺服使他完全信赖将死的麦子会结出丰盛的果实。
喜悦隐藏在忧伤里!我从自己绝望的时刻体验到这一点。我从和心智障碍的人们生活的经验中明白这一点。我从病患的眼中,从和穷人中的穷人相处的经验得知这一点。我们老是忘记这个事实,而被自己的黑暗击倒。我们很容易忘了喜悦,而诉说着自己的忧伤,好像只有这才是唯一真实的。
我们必须互相提醒,忧伤之杯也是喜悦之杯,而正是我们悲伤的原因,可以变成欢乐的沃土。是的,我们要当彼此的天使,给彼此力量和安慰。因为唯有我们深切了解,生命之杯不只是忧伤之杯,更是喜悦之杯时,我们才能喝它。
良好的仪态在我家是很重要的,餐桌礼仪更是重要。
在我家厅堂挂了一口大钟。每当晚餐前十分钟,我爸爸就会大声敲钟,然后宣布“晚餐时间到了,大家去洗手。”
我们有很多“餐桌罪”,诸如,手肘放在桌上、用刀、叉把食物堆得高高的、吃太快、制造噪音、张着嘴嚼食物、吃肉时没有用刀叉、用刀子切意大利面。因此,我们用餐时,常点缀着爸爸小小的命令,“把手肘放下”,“等大家都盛好了再吃”,还有“吃饭时别说话”。
等我长大些时,我可以喝酒了。这是进入成人期的记号。在1950年我十八岁时,喝酒仍是一件奢侈的事。在法国和意大利,晚餐时喝酒是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在荷兰却是庆典的标记。我们喝酒时有特别的仪式:先品尝,认可此酒,再说几句好话,然后,倒在杯里——只能半满——而后,最重要的,就是举杯互相祝福。
在每个人都有酒,而爸爸举杯,看着大家,说几句欢迎词强调这个场合的独特性之前,我家是绝不会有人先喝酒的。然后,他用杯子碰妈妈的杯和其他客人的杯,再轻啜一口。这永远是一个庄严而重要的时刻,一个带着神圣特质的时刻。往后,当酒不再那么特别,当酒杯斟倒满,当大家喝酒举杯不再互相祝福时,我总觉得好象缺少了什么东西,对,甚至像是什么东西丢了。
举杯是是一种肯定并一起庆祝生命的邀请。当我们举起生命之杯,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让我们不要焦虑或害怕。让我们一起举杯,互相问候。让我们不要怕承认我们生命的真相,彼此鼓励,为我们所收到的礼物而感谢。”我们对彼此:用拉丁文说“Prosit”(健康);用德语说“Zumwohl”(祝你幸福);用荷兰语说“Opjegezondheid”(祝你健康);用英语说“Cheers”(祝你健康);用法语说“Avotresante”(祝你健康);用意大利语说“Allatuasalute”(祝你健康);用波兰语说“Stolat”(长命百岁);用乌克兰语说“Nazdorvia”(祝你健康);用希伯来语说“L’chaim”(为生命祝贺)。
这些祝福最好的总结就是“为生命祝贺”。我们向生命举杯,一起肯定我们的生命,庆祝天主赐予我们的礼物。当我们每个人都能牢牢握住我们自己那盛着许多忧伤和喜乐的杯子,而称之为我们独一无二的生命时,然后,我们也才能举起来给别人看,并鼓励他们也举起他们的生命之杯。这么一来,当我们以无畏的姿态举起杯来,宣布我们要在共同的旅程中,相互扶持的时候,我们就建立了一个团体。
团体中没有一件事是甜美或容易的。团体是一群伙伴,他们不隐藏自己的喜悦或忧伤,而能以信任的态度,让彼此看到。在团体中,我们会说“生命中有得有失,有欢欣有悲伤,起起落落,但是我们不必独自承受。”我们要共饮我们的杯,也因此我们要庆祝我们独自一人无法承受的个人生命中的伤口,在我们互相关怀的情谊中,成为医治的泉源。
团体好像一大块马赛克,每一小块都微不足道。一块艳红,一块冷蓝,又一块暗绿,一块暖紫、鲜黄,又有一块灿金。有些看来珍贵,有些平凡。有些有价值,有些无用。有些看来俗艳,有些则高雅。我们对每一单一的石块,只能作比较,或判断它们的美与价值。但是,当所有的小石块合起来,成为一大块马赛克,描绘出基督的面容时,谁还能质疑它们每一块的重要性呢?如果其中的一块,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一块掉了,面目便不完整。合成一马赛克时,每一块小石头都不可或缺,也都对天主荣耀有独特的贡献。这就是团体,一群小人物,集合起来,让世界看得到天主。
我们每次说话或行动,都会为别人设想时,我们就是向他人高举起了我们的生命。当我们能完全拥抱我们自己的生命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所要求的,也是我们想要宣扬的。一个掌握得好的生命实在是“利他”的生命。我们不再怀疑自己的生命比他人好或坏,而开始清楚看出当我们为他人而生活时,我们不但有了独立性,更在人类家庭的马赛克中,有了独特的地位。
我们常有隐藏自己生命的倾向。羞愧和罪恶使我们不敢让他人知道我们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想:“如果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我心里黑暗的欲望,和我们怪诞的心思,他们一定会把我抛弃,不让我和他们在一起。”但是正相反,如果我们敢举起我们的杯,让朋友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们会受到鼓舞,也和我们分享他们那不安的隐藏着的秘密。当我们不再因羞愧和罪恶,感觉孤立,而发现别人常和我们有相同的感受、相同的想法,也有我们有的恐惧、忧虑和成见时,最伟大的医治常常就在此刻发生。
举杯表示分享生命。因此,我们可以庆祝生命。当我们真的相信我们被召叫为朋友舍命的时候,我们必须敢冒险让别人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圈,让我们觉得放心,可以亲密地被了解,被召叫越来越成熟?”正如我们向我们所信任、所爱的人,举起我们的生命之杯一般,我们也因此向那些我们不愿对他们存有秘密,而想和他们组成一个团体的人,举起我们的杯来。
当我们想要喝我们的杯,而且喝干它的时候,我们也需要一些愿意和我们一起饮他们的杯的人。我们需要团体,一个忏悔和庆祝总是一起出现的团体。如果我们要他们和我们共同为生命庆贺的话,我们得愿意让他人了解我们。
我们举杯说:“为生命祝贺”时,我们应是在谈着真实的生命,不只是艰辛、痛苦、忧伤的生命,也是充满喜乐的生命,这样庆祝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举杯是给予祝福。在我们向他人举杯说:“为生命祝贺”时,忧伤之杯和喜悦之杯都成了祝福之杯。
我有一个非常鲜明的记忆,是和忧伤之杯成了祝福之杯有关的。几年前,黎明之家有一个残障成员,必须花好几个月的时间,住在靠近多伦多的一家精神病院做心理评估。他叫崔弗。崔弗和我多年下来,已成了密友。他爱我,我也爱他。每当他看到我来,他就带着灿烂的笑容跑向我。他常跑到原野间,采野花给我。他总想在感恩祭礼仪时帮我,他对典礼及仪式都很清楚。
在崔弗离开黎明之家的这段期间,我决定去看看他。我打电话给医院牧师,问他我是否可以去看看我的朋友。他说欢迎我去,也问我,如果他邀请一些当地的牧师、神父和一些医院的员工和我共进午餐可好?我没有细想着这个要求的含义,立刻就说:“当然,这样很好”。
我早上十一点到达的时候,一大全神职人员和医院员工都在等我,热烈地欢迎我。我四处寻找崔弗,却没看到他。于是我说:“我来是为了看崔弗,你们能告诉我,哪里可找到他吗?”医院牧师说:“吃完午餐,你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吃了一惊说:“但是你没请他吃午餐吗?”“不,不”牧师说:“这是不可能的,员工和病人不能共进午餐,而且,我们已经订了金厅,病人是不准进这厅的,这是员工专用的。”“喔,”我说:“除非崔弗也在,我才能和你们诸位共享午餐。崔弗和我是好朋友,我是为他而来的,我相信他一定会很乐意和我们吃午餐。”我注意到他们对我的话有不同的反应,但是,在一番耳语后,他们告诉我,我可以带崔弗一起去金厅。
我在医院的花园里找到崔弗,他和往常一样在找花儿。他看到我时,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跑向我,就好像我们从未分开过似的,然后说:“卢云,这是给你的花。”我们一起去金厅,桌子摆设得很美,围坐着大约二十五个人,崔弗和我是最后入座的。
祈祷完后,崔弗走到摆了各种饮料,如酒、汽水和果汁的侧桌,对我说:“卢云,我要可乐。”我倒了杯可乐给他,自己拿了酒杯,然后回座。
大家在闲聊着,许多客人都互不认识,正试着彼此认识。气氛大抵上是安静而带点儿庄重的。我很快地和我右边的邻座攀谈起来,而没太注意崔弗。但崔弗突然站起来,拿着他的可乐杯,举起,开心地笑着,大声说:“各位女士、先生,干杯!”每个人都停止了谈话,用困惑而有点焦虑的神色,望向崔弗,我可以读出他们的心思,“这病人究竟想干什么?最好当心点。”
但崔弗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看着大家说:“举起你们的杯子。”大家照他的话做了。之后,好像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他开始唱:“当你快乐时,你知道的……举起你的杯来,当你快乐时,你知道的……举起你的杯来,当你快乐时,你知道的……举起你的杯来,”当他唱着歌的时候,大家的脸开始放松了,开始微笑了。很快地,有几个人跟着他唱了起来,不久,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在崔弗的指挥下,放声高歌。
崔弗的举杯使金厅的气氛完全改观。他把这些陌生人结合在一起,使他们觉得宾至如归。他美丽的笑容和毫无所惧的欢乐,打破了员工和病人间的藩篱,创造了一个由一群亲切的人组成的快乐家庭。崔弗用他独特的祝福,为一个欢乐而收获丰盛的聚会定了一个基调。忧伤之杯和喜悦之杯变成了祝福之杯。
很多人觉得被诅咒——被天主用疾病、失落、残障及不幸诅咒。他们认为他们的杯子不会带来任何祝福。它是天主的愤怒之杯,是耶肋米亚所说的杯,当他说:
上主,以色列的天主这样对我说:“你从我手中接过这杯愤怒酒去,让我派你所到的各民族喝。他们必要喝,必要在我给他们派来的刀剑前,蹒跚发狂。”……
你应对他们说:“万军的上主,以色列的天主这样说:你们要喝,喝醉、呕吐,倒在我给你们派来的刀剑前,再不起来。”假使他们不肯从你艘中取过杯去喝,你就对他们说:“万军的上主这样说:你们必须喝。因为,看,我开始降罚归我名下的城市,而你们竟想全然免罚吗?你们绝不能免罚,因为我要给地上所有的居民招来刀剑——万军上主的断语。”(耶25:15-16,27-29)
这个杯不是“为生命祝贺”所举扬的杯。它只带来悲凄。难怪没有人想亲近耶肋米亚所描述的复仇的天主。在那里找不到祝福。但耶稣在他死前一晚所拿的杯却不是愤怒之杯而是祝福之杯。它是一个新而永久的盟约,它是一个结合我们和天主的杯,也是在爱的团体内结合我们彼此的杯。保禄写给格林多人的信中说:“我想我是对明白人说话:你们自己审断我所说的吧!我们所祝福的那祝福之杯,岂不是共结合于基督的血吗?”(格前10:15-16)
人类庞大的苦难,很容易被认为是天主愤怒的征兆,是一种惩罚。它常如此被曲解,今天也依然如此。圣咏作者说:“杯爵已握在上主的手掌,装满了起沫而调和的酒酿,他已倒出,要地上的恶人们喝,还要叫他们饮尽杯中的糟粕。”(咏75:9)我们看着使世界遭殃的恐怖事件时,说:“这一切发生时,怎可能有慈爱的天主?一定是残忍、心怀怨恨的天主,让人类受这么多苦!”
然而,耶稣承担了这一切痛苦,将它视为一种祝福,而非诅咒,举扬在十字架上。耶稣把天主的愤怒之杯化为祝福之杯。这就是圣体圣事的奥秘。耶稣为我们死,我们才得以生存。他为我们流血,我们才得以获得新生命。他为我们舍弃自己,我们才能在团体内生活。他成为我们的食粮和饮料,我们才能有永生的滋养。这是耶稣在举起诶来,说:“这杯是用我为你们流出的血而立的新约。”(路22:20)感恩祭是一神圣的奥秘,借着它,我们受诅咒的生活成了受祝福的生活。我们的痛苦不再是天主的惩罚。耶稣将它转化成获得新生命的方法。他的血和我们的血现在成了殉道者的血——是见证一个新盟约、新的结合和新团体的血。
当我们举起我们的生命之杯,在彼此的软弱中互相分享痛苦和喜悦时,我们间就有了一种可见的盟约。最不可思议的是,常常是我们中最不起眼的,让我们看出我们的杯是祝福的杯。
崔弗做了其他人不会做的事。他用简单而毫不忸怩的祝福,把一群陌生人变成了一个爱的团体。他,一个谦卑的人,在我们间成了活基督。祝福之杯是谦卑的人必要提供给我们的杯。
我们举起生命之杯,为了带给彼此生命。
在黎明之家里,庆祝是我共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庆祝生日、纪念日,我们迎新送旧,我们庆祝诞生和死亡,我们为刚作的承诺庆祝,也为重发的誓愿庆祝。
在我们团体里,有很多宴会。宴会通常是快乐的事,我们在宴会中,吃、喝、歌唱、跳舞、聊天也开怀大笑。但是一个庆典不只是宴会而已。庆典是我们举扬彼此生命的场合——不管是在欢乐或悲伤的时刻——同时也加深我们彼此的关系。庆祝生命是举扬生命,让彼此看到,用具体的方式肯定它,并感激它。
我记忆中,最感人的庆典是比尔的《生命的故事书》的庆典。这本《生命的故事书》是由照片、故事和信件集合起来的传记。当比尔来到黎明之家时,只是个十六岁的青少年,没有太多的记忆。他有一个非常多事的童年,几乎没有任何人给予他持续的爱和友谊。他的过去太破碎、痛苦、孤独,所以他决定要忘掉它。他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
但在黎明之家二十五年后,他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交朋友,他和一家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他会在周末和假日去看他们。他加入保龄球俱乐部,学做木工,和我到处旅行。几年来,他已经创造了一个值得回忆的生命。他甚至能自由、勇敢地回顾他痛苦的童年经验,再度承认他逝去的父母,尽管他们有他们的限度,却是给他生命和爱的人。
现在《生命的故事书》已有足够的材料了,因为现在有一个美丽而痛苦的故事可说。很多朋友托信给比尔,告诉他,他们印象中的他。有些人寄来他曾参与的活动的照片和简报,也有人只是画图来表达他们对他的爱。在六个月的工作后,书终于完成了,现在到了庆祝的时候,不只是庆祝这本新书,更是庆祝这本新书所象征的比尔的生命。
许多人为此来到黎明之家圣堂。比尔拿着书,举起来给大家看。那是一本有着美丽色彩的环形活页封面,和许多设计极具艺术巧思的内页所组成的书,这固然是比尔的书,但也是许多人心血的凝聚。
然后,我们祝福这本书和拿着书的比尔。我们祈祷这本书能帮助比尔让许多人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他过着一个多好的生活,我也祈祷比尔会以一颗感恩的心,记住他生命中的每一刻——他的喜悦和忧伤。
我祈祷时,眼泪开始从比尔眼中流出。祈祷结束时,他抱着我痛哭。他的眼泪滴在我肩上,而圈子里的每个人,都用深深了解怎么回事的眼神看着我们。比尔的生命已被举起,让我们大家看到,而且他已经能说这是一个值得感恩的生命。现在,比尔带着他的《生命的故事书》去旅行。他把书展示给别人,这个人相信他的生命毫不可耻,相反的,这个生命对他人是件礼物。
当忧伤和喜悦之杯被举起为众人所见而庆祝时,就成了生命之杯。我们常将发生在我们过去生命上一些不愉快的事忘掉,而过着残缺的生命。过去的负担沉重得叫我们难以独自承担。羞愧和罪恶感使我们把自己的一部分隐藏起来,因此,使我们只活一半的生命。
我们真的彼此需要,使我们得以活出全部的生活,也为活出生命的圆满。我们需要彼此,以跨越我的罪恶和羞愧,而不只为我们的成功、成就感恩,也为失败和缺点感恩。我们要让我们的泪自由地流,悲伤的泪和喜悦的泪,有如甘霖之于旱土的泪。因此,当我们把生命举向他人,我们就真的能说:“为生命祝贺”。因为我们现在所过的生活,将成为日后的沃土。
但向生命举杯的意义远比互相说好话来得多,也远比祝福他人来得多。它意味着我们把我们曾经历的一切,带到此刻,当成一份礼物送给别人,一份值得庆祝的礼物。
通常,我们愿意回顾我们的生活而说:“我感谢那些好事,使我能有这个地位。”但当我们举起生命之杯时,我们应该敢说:“我为所有发生在我身上,并引我来到此刻的事感谢。”这种感恩,涵盖了我们过去的一切,使我们的生命成了别人真正的礼物。因为这份感恩之情,消弭了苦涩、怨愤、悔恨、报复和一切嫉妒及竞争。它把我们的过去转化成未来丰盛的礼物,而使我们的生命,全部的生命,变成了给予生命的生命。
今日社会中充斥着过分强调“自己做”的个人主义,阻碍了我们彼此举扬生命。但每次我们敢跨越恐惧、敢显示软弱,而举起杯来时。我们和他人的生命都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然后,我们也会找到力量,喝我们的杯,且喝得一滴不剩。
我们必须喝我们握着并举起的这杯。
我对我在荷兰尼莫根大学的第一年,仍记忆鲜明。那时,我刚被祝圣为神父。阿尔芬克主教送我到一所天主教大学,读心理学学位。但是开学前,我得先通过一连串冗长过程,才得以为学生团体接受,并成为团体的一员。喝啤酒是决定性的一步!我不习惯喝那么多啤酒,所以要我在这方面展现任何本事,实在很痛苦。不过,我终于进入这团体,也在这团体中交了一些朋友。“一块儿去喝一杯吧!”成了表达分享、彼此尊重、聊天说笑、加深友谊的方法。“去喝杯啤酒吧!”“要不要跟我喝杯咖啡?”“好了,别忸怩了,我再帮你倒一杯……这是你应得的!”这些和其他类似的说法,制造了一种伙伴的感觉,欢乐的气氛。
不管我们身处于哪一个国家或文化中,一起喝一杯都是一种友谊、亲密及和平的表示。口渴常常并不是喝一杯的主因。我们为“打破僵局”而喝,为进入谈话而喝,为表示善意而喝,为表达友谊和彼此的善意而喝,为一个浪漫的时刻铺路而喝,为了能开放、承受伤害、更易亲近而喝。那些对我们不满或指责我们、骚扰我们的人,不会接受我们的酒,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宁可说:“我们直接谈正事吧。”拒绝一杯酒也就是躲避亲密。
我们一起喝酒时,最糟的状况是在说;“我们彼此信任,不想向对方下毒。”最好的状况是在说,“我想和你亲近,和你一起庆祝生命。”它突破了分隔我们的障碍,并邀请我们认识我分享的人性。因此,一起喝酒可以是一个真正的心灵活动,确认我们是天主子民的合一性。
世上满是喝东西的地方:酒吧、酒馆、咖啡屋和茶馆。就连我们出外吃饭,侍者的第一个问题也总是“你要喝什么吗?”这也似乎我们问进入我们家的客人的第一个问题。
似乎我们喝东西时,至少在某一刻,大都是在我们觉得和自己在一起很自在,和别人在一起很安全的环境里发生。暂时放下工作,喝杯咖啡;午后,停下来喝杯茶;饭前先“小酌”一下;睡前,喝杯酒——这些全是在跟自己或别人说:“能活在这一切当中真好,我愿意常想到这一点。”
饮生命之杯是将我们生活中的每件东西都视为自己的。它是在说:“这是我的生命”,也是在说:“我要这个成为我的生命”。饮生命之杯是将我们自己独特的存在,将它所有的悲伤和喜悦,完全吸取并内在话。
要这样做并不容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可能觉得无法接受我们自己的生命。我们可能不断在争取更好或至少是不一样的生命,经常有一股对“命运”深深的抗议在心中升起。我们没有选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父母、我们的肤色、我们的性别。我们甚至没有选择我们的性格、智力、外貌或习性。有时我们愿意做一些有可能改变我们处境的事。我们希望我们是另一个人,活在另一个时代或有另一颗心!从我们深处涌出一阵呐喊:“我为什么会是这个人?我没有要求它,我不要它。”
但是当我们慢慢可以和我们自己的真貌为友,用慈悲的心来看我们自己的悲伤和喜悦,当我们能发掘我们存在世上独特的潜力时,我们就可以超越我们的不平,把生命之杯放在唇边,慢慢地、小心地,但是完全地喝它。
常常我们要安慰人时会说:“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真不幸,但是试着因祸得福。”然而喝这杯并不只是“因祸得福”而已。喝我们的杯不只是让我们去适应坏情况,并且试着尽我们所能去利用它。喝我们的杯是一种抱着希望、勇敢、自信的生活方式,也是抬起头站在世界上,塌实地植根于了解我是谁的基础上,面对我们所处的现况,并从内心回应它。
历史上的伟大人物,深深地看着他们的杯,无惧地喝下。无论他们有名与否,他们知道这赐予他们的生命,要在天父和他的子民前,活得圆满。因此,结了许多果实,他们要使它结果。耶稣,来自纳匝肋的木匠的儿子——人们问:“从纳匝肋还能出什么好事吗?”(若一46)——饮他的苦杯直到最后。他所有的门徒也一样,虽然他们每个人都不同。
精神的伟大和比别人高大,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却和每个人能否尽其所能使自己伟大,息息相关。真正的成圣成贤,正是喝我们自己的杯,而且相信因着我们完全接受自己这无可替代的旅程,而成为众人希望的源泉。梵高尽管既悲凄又心碎,却深信绘画是他的天赋使命,而竭尽其所能以他微薄的所有完全发挥出来。这在亚西西的圣方济各、纽约的多罗斯特、圣萨尔瓦多的奥斯卡-罗梅洛身上都可看到。他们都是小人物,但在饮尽他们的杯方面都很不平凡。
我们如何能在日常生活中喝我们的忧伤和喜乐的杯呢?我们又如何好好吸取给我们的那一份呢?我们多少知道当我们不喝我们的杯,而因此逃避生活的悲喜时,我们的生命变得不真实、不诚恳、肤浅而枯燥。我们像木偶般,被这世界的操纵者摆布着,上下左右地移动。我们成了物品,是的,成了他人利益和欲望的祭品。但我们无须当祭品,我们可以选择饮我们的生命之杯,并深信经由饮它,我们将找着真正的自由。因此,我们会发现我们所饮的忧伤和喜乐之杯正是救赎之杯。
葛尔蒂-亨利是一位唐氏症患者,也是黎明之家的核心成员之一。有一次,他对我说:“生命中美好的一面,是我们可以结交很多朋友,而痛苦的一面,则是很多朋友离开了。”在这简单的观察中,葛尔蒂碰触到了那悲喜交集之处。葛尔蒂是黎明之家的长期成员,有很多帮手曾来和他一起生活。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有时待一个夏天,有时一年,有时几年。他们都很爱葛尔蒂,葛尔蒂也爱他们。强烈的依恋和深厚的友谊在他们间滋长起来。
但迟早,这些帮手得离开。有些结婚了,有些回学校念书,有些失去了工作许可证,有些找寻生命中的新方向,有些人发现团体生活不适应他们。而葛尔蒂却留下来,因无数次的分离而心如刀割。
有一天方舟团体(I’Arche)的创始人温倪尔神父(JeanVanier,又译为温立光),来黎明之家。他把全体人员聚集在他身边,然后问:“你们最想问我什么问题?”希拉丝是核心团员,和葛尔蒂住在黎明之家一样久。她举起手来说:“为什么人们老是离开呢?”温倪尔神父知道这不只是葛尔蒂的问题,也是葛尔蒂的问题,是黎明之家长期团员的问题。
他很温和地靠近她说:“你知道吗?希拉丝,这是你所能问的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因为你和很多人一样,把黎明之家当成你可以感觉到被爱、被保护的家。但是当那些你爱和爱你的人,离开这个家,有时竟一去不返时,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忍受这么多的分离之苦?有时,你觉得别人并不是真的爱你,是不是?因为如果他们爱你,为什么要离开你?”
他说话时,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们知道这个人真的了解他们的痛苦,真诚地关心他们。他们想听听他们怎么说。温倪尔神父用非常温和而慈爱的眼神望着每一个听众说:“你们知道,你们的喜悦和痛苦给了你们一个使命。那些来到这里和你们一起生活,你们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很多,你们也给了他们很多的人,并不是就这么离你们而去。你们把他们和你们在一起时,一部分的爱,带给他们的学校、他们的家和他们的家人。这很难。让他们走很痛苦。但当你了解这是一个使命的时候,你就能送你的朋友去继续他们的旅程,而不会因此失去了他们带来的喜悦。”
这些简单的话语,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因为它让我们以不同的眼光看待这椎心的分离。喜悦之杯和忧伤之杯成了救赎之杯。
只有在忧伤和喜悦之杯能带来健康、力量、希望、勇气——新生命时,我们才愿意饮它。如果生命之杯只让我们生病、不幸,绝对没有人要喝。只有当它是救赎之杯时,我们才能喝。
圣咏第116篇有很美的描述:
上主富有怜悯和正义,
我们的天主仁爱无比……
虽然我已痛苦万分,
但是我仍抱有信心。
我在彷徨中曾说:
众人都虚诈不诚。
我应该袄怎样报谢上主,
谢他赐给我的一切恩佑?
我要举起救恩的杯爵,
我要呼吁上主的名号。
(咏116:5,10-13)
此处饮这杯的奥秘变得很清楚。朋友的聚散、爱与背叛、关心和冷漠、慷慨和吝啬的经验,都领我们走向真正人性的自由。是的,爱我们的人常让我们失望;当我们得到极大满足的时刻,也揭露了未实现的需要,在家时也显示了我们的无家可归。然而,我们内在所产生的这一切紧张状态,都深深地渴望着超越世界任何组织全然的自由。
的确,生命中有一绝费纯悲亦非纯喜的使命脱颖而出。这是一种使我们远超过人类限度,而努力追求完全的自由,完整的赎罪和终极的救赎。
耶稣喝了他的生命之杯。他经历过赞美、奉承、仰慕和极大的欢迎,他也经历过拒绝、讪笑和大众的仇视。这一刻,人们叫着“贺三纳”,下一刻他们又大喊“钉他在十字架上。”耶稣不是以一个先受崇拜而后遭诋毁的英雄,而是以一个来完成使命,将注意力放在使命上,不计毁誉的人,他接受了一切。耶稣在内心深处明白他必须要喝这杯,以完成阿爸——他亲爱的父亲——交付给他的工作。他知道喝下这杯,会带给他自由、荣耀和圆满。他知道喝下这杯会领他超越这世界的陷阱,得到完全的释放;超越死亡的痛苦,而得到复活的光荣。这份领悟和理性或认知,不甚相关。它是心灵的知识,在永恒之爱的花园中成形。
因此耶稣乐意饮,而且饮尽这杯,变成了救赎之杯。在革责玛尼山园,恐惧之园中,耶稣的心和圣咏作者一齐呼喊道:“众人都虚诈不诚。……我要举起救恩的杯爵,我要呼号上主的名号。”饮救赎之杯是把忧伤和喜悦之杯饮尽,让天父用纯净的生命斟满它。
“救赎”讲的是被拯救。但我们需要从什么当中被拯救呢?传统的答案——也是个好答案——是罪恶和死亡。我们掉入一个犹如猎人陷阱般,罪恶和死亡的罗网中。
我们想一想各式各样的瘾——酒精、毒品、赌博、性——就会对陷阱有点概念了。
此外,还有很多强迫性行为。我们可能觉得非得要做、要说,甚至只能用一种方式思考,而无法选择其他的方法。当别人说:“你离开房间前,把它整理干净,要不然,他会大发雷霆!”或是“不管她做什么事之前,她都一定要先洗手。”我们就知道我们正在和有强迫性行为的人打交道。
最后,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执迷思。一个观念、一个计划、一个嗜好都可能拽住我们,使我们成了它的奴隶。
这种种的瘾头、强迫性行为和偏执都揭露了我们的罗网。它们显示出我们犯的罪,因为它们夺去了身为天主子女的自由,而把我们囚禁在一个狭窄、紧缩的世界。罪让我们想要依照我们的欲望和希翼,创造我们自己的生命,而忽略了那给我们的杯。罪使我们沉溺于自我。圣保禄说:“本性私欲的作为是显而易见的,即淫乱、不洁、放荡、崇拜偶像、施行邪法、仇恨、竞争、嫉妒、忿怒、争吵、不睦、分党、嫉恨、醉酒、宴乐、以及与这些相类似的事。”(迦5:18~21)
死亡同样地也使我们陷入罗网。死亡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包围:核战死亡的威胁;因为国际、国内和种族间冲突引发的死亡的真相;因为饥荒和漠视造成的死亡;透过堕胎和安乐死的死亡;无数使人类受苦的疾病,尤其是艾滋病和癌症带来的死亡。迟早我们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将会追上我们。不管我们住哪个地方,死亡总是在那里,绝不会完全让我们清静。我们没有一天不担心着一个家人、一个朋友或我们自己的健康。我们无时无刻不被死亡的罗网笼罩着。
罪恶和死亡捆绑着我们。只有像耶稣一样喝这杯,才能挣脱罗网。这是救赎之路。这是一条困难的路,一条痛苦的路,一条我们竭尽所能要逃避的路。它甚至是一条不可能的路。但是,除非我们愿意喝我们的杯,不然,我们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自由。这不单是在我们饮尽我们的杯后的自由,也就是死后得到的自由。不,这自由来自每一次我们饮生命之杯时,无论是一小口或一大口。
救赎不只是来世的目标,救赎是每天发生的事实,是我们此时此刻就可以品尝的。当我和亚当在一起,帮助他吃饭,和比尔谈我们下一次的旅程,和苏珊娜喝咖啡,和大卫吃早餐,当我拥抱麦可,亲吻帕翠或和葛尔蒂一同祈祷时,救赎就在那里。当我们围坐在矮的祭桌前,我把装满的玻璃杯,奉献给所有在场的人时,我可以非常肯定的说:“这是救赎之杯。”
现在问题是:我们要如何饮救赎之杯呢?
我们必须慢慢地喝,品尝每一口——一直到底!过一个完满的生命就是把我们的杯喝干,相信天主会将永恒的生命注入其中。
但重要的是,我们在讨论“我们如何饮我们的杯?”的问题时,我们要非常明确。我们需要一些具体的修炼(锻炼),帮助我们的喜悦和忧伤完全吸取并内在化,而在其中找着通往心灵自由独一无二的道路。我愿意探讨以下三种修炼——静默修炼、语言修炼和行动修炼——如何能帮助我们饮我们的救赎之杯。
饮我们的杯第一个方法是在静默中。
这也许让人惊讶,因为静默似乎像是什么也不做。但正是在静默中,我们才能面对真实的自我。生命中的忧伤常把我们压到只想竭尽所能逃避的地步。收音机、电视、报纸、书、电影、辛勤的工作和忙碌的社交生活,都是我们逃避我们自己的方式,把生命变成长期的娱乐。
娱乐在此很重要。它字面上的意义是“把某人放在中间。”娱乐是那些使我们远离难以面对之事的东西。娱乐使我们分心、兴奋或焦虑。娱乐常常对我们有益。它让我们从焦虑和恐惧中,得到一个晚上或一天的休息。然而,如果我们把生活当成娱乐地过,我们就会和灵魂失去联系,而在一辈子的演出中,仅仅成了观众。即使是非常有用、相关的工作,也可能成为一种忘记我们真正是谁的方法。无怪乎对许多人而言,退休是可怕的期待。在没有事情可让我们忙碌的时候,我们是谁?
静默是一种帮助我们超越我们生活中娱乐性质的修炼。在那儿,我们可以让我们的忧伤和喜乐,从它们的藏身之处现身,盯着我们的脸说:“别害怕,你可以注视着你的旅程,无论黑暗或光明面,而找着你通往自由的道路。”我们可在大自然中、在我家中、在教堂或祈祷室找到静默。但不论在哪里找着,我们都应该珍惜它。因为在静默中,我们才能真正的承认我们是谁,而慢慢视我们自己是来自天主的礼物。
刚开始静默可能只会让我们害怕。在静默中,我们听到黑暗之声:我们的嫉妒和忿怒,我们的憎恨和报复之心,我们的欲望和贪婪,我们因失落、受虐及遭拒而来的痛苦,这些声音常常喧嚣嘈杂。它们甚至可能震耳欲聋。而我们最直觉的反应就是赶快逃离,回到我们的娱乐。
但若我们有待着不动的功夫,不让这些黑暗之声吓坏我们,它们就会逐渐失去力量,退到幕后,为比较轻柔、温和的光明之声腾出空间。
这些声音诉说着宁静、仁慈、温和、喜悦、希望、宽恕和最重要的爱。它们起先可能很微弱、不易察觉,我们可能不太敢相信。但是,它们很固执,我们如果继续聆听,它们就会越来越大声。它们来自很深、很远的地方。它们在我们出生前就已经在跟我们说话了。它们显示给我们说,在那一位派遣我们来到世上的里面,没有黑暗、只有光。它们是天主部分的声音,从永恒中呼喊我们说:“我的爱子,我最钟爱的,我的喜悦。”
我们世界庞大的力量,不断地在淹没这些温柔的声音。但它们依然是真理之声。它们是厄里亚在曷勒布上听到的声音。在那里,上主不在风暴中、地震中或烈火中,而在“轻微细弱的风中”(列上19:11-13)。这声音带走了我们的恐惧,让我们明白我们可以面对现实。保持静默是我们学习饮我们的杯的第一步。
饮我们的杯第二步是用语言。
只在静默中认定我们的忧伤和喜悦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在一群值得信赖的朋友圈中。要这么做,我们得先谈谈我们杯里的是什么。我们若秘密地活在最深的自我中,和爱的团体隔绝,它的重担压得我们扛不动。怕被人知道的恐惧使我们内在的自我和公开的自我分裂,使我们就算受到许多人的赞美喝彩,依然鄙视自己。
为能真正了解自己,肯定我们自己独特的旅程,我们必须被了解、被肯定我们是谁。我们不能偷偷地过灵修生活。我们没法在孤立隔绝中找着自由之路。静默而没有交谈正有如孤独而没有团体般危险。它们该彼此相辅相成。
谈到有关我们的杯和它所盛装的东西,不是一件易事。它需要一种真正的修炼,因为正如我们想逃避静默,以避免面对自我一样。我们想逃避诉说我们内在的生命,以避免面对别人。
我并不是在暗示我们所认识或所碰到的每个人,都应该听听我们杯里装的是什么。相反的,如果我们把最内在的自我,袒露在不能给我们安全和信赖的人前,是十分不智、甚至是危险的。这并不能创造一个团体,只能导致双方的尴尬,使我们更觉羞耻和罪恶。但我要建议,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能说知心话的慈爱而体贴的朋友,这样的朋友可以除去因隐秘产生的麻木。他们给我们一个安全神圣的地方,让我们倾吐最深的忧伤和喜悦,他们在爱中和我们面对面,挑战我们走向更成熟的心灵世界。我们也许会反对说:“我没有这么值得信赖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但这种反对来自我们害怕喝耶稣要求我们喝的杯。
当我们全心全意专注于喝干我们的杯的心灵探险时,我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些和我们在同一旅程中的人,他们因着鼓舞、友谊和爱,把自己献给我们。天主派遣好朋友们,给那些只关心天主的人,会是我自己最受祝福的经验。这是一个奥妙的弔诡,耶稣谈到当他说我们为了他,为了福音而舍弃我们的近人,我们将在人的支持上,得到百倍以上的赏报(参谷10:29-30)
当我们敢于向天主给我们的朋友吐露心声时,就会渐渐在我们里面,找着新的自由和新的勇气,把生命的悲喜活得淋漓尽致。当我们真的相信我们向天主无所隐瞒时,我们需要有人在我们身边,代表天主,为了我们得以完全信赖地坦露自己。
因天主之名,而得到另一个人完全的了解和爱,可以给予我们无与伦比的力量。它给我们勇气饮尽我们的杯,明了它是我们的救赎之杯。它让我们不但活得好,而且死得好。当我们身边围绕着亲爱的朋友,死亡成了和圣者完全结合的道路。
饮我们的杯的第三种方法是行动。
行动一如静默和语言,能帮助我们肯定并庆贺我们真实的自我。但一样需要修炼,因为我们所居住的世界说:“做这、做那、去这里、去那里,和他见面,和她见面。”忙碌已成了重要性的表征。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地方要去,数不清的人要见,为我们带来地位和名气。然而,处于忙碌中,会使我们远离我们真正的召叫,妨碍我们喝我们的杯。
要分辨什么是我们被召去做的,和什么是我们想要做的,并不容易。我们有许多欲望很容易分散我们对真的行动的注意力。真的行动领我们完成我们的使命。无论我们在办公室工作、周游世界、写书或拍电影、照顾穷人、领导人群或完成不特定的工作,问题不在:“我最想要什么?”而在:“我的使命是什么?”社会中最有声望的地位能是我们服膺使命的一种表示,同时是我们拒绝听那使命的一种记号;而最卑下的职位,也能是我们对使命的回应和逃避它的方法。
喝我们的杯牵涉到慎选那些能领我们更能喝干它的行动,那么在我们的生命终结时,我们能一起和耶稣说:“完成了”。(若19:30)这的确是似是而非是的弔诡:我们用喝干它,来满全生命。用耶稣自己的话来说:“谁为我的缘故丧失了自己的性命,必要获得生命。”(玛19:39)
当我们承诺依天主的意愿,而非我们自己的医院去做时,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许多我们做的事并不需要我们去做。我们被召叫去做的是那些为我们带来真正喜乐和平安的行动。正如因为福音的缘故,离开朋友会给我们带来另一些朋友,同样的,放下那些不符合我们的使命的行动也一样。
那些导致工作过度,筋疲力尽和精神崩溃的行动都不能赞美和光荣天主。天主召叫我们做的是,我们能做,而且能做得好的。当我们在静默中聆听天主的声音,在信赖中和我们的朋友交谈,我们就会知道我们被召叫做什么,而我们会以一颗感恩的心去做。
静默、交谈和行动是帮助我们喝我们的杯的三种修炼。它们是修炼,因为我们并不是自然而然地去做。在一个鼓励我们逃避真实生命问题的世界中,这些修炼要求专注的努力。但是如果我们一直选择静默、和一群值得信赖的朋友交谈,以及选择从我们的使命而来的行动,事实上就正在一点一点地喝我们的杯,直到杯底。我们生命中的忧伤将不再使我们瘫痪,喜悦也不会让我们忘形。静默、言语和行动的修炼,让我们的眼光专注于我们正行走的路上,帮助我们一步步往我们的目标前行。我们会遇到极大的险阻、美不胜收的风景,即漫长又干燥的沙漠和绿荫围绕的湖泊。我们将和那些想攻击抢劫我们的人奋战。我们也会交到很多好友。我们常常会怀疑我们能办得到吗?但是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从亘古以来就一直在等我们的那一位,向我们走来,欢迎我们回家。
是的,我们可以饮我们的生命之杯,直到杯底,而且当我们喝的时候,我们会明白,甚至在我们诞生前就称我们“挚爱的”那位,正把永恒的生命灌注在我们的杯中。
我们看过很多杯子:金的、银的、铜的和玻璃的杯子,装饰精美的和非常朴素的杯子,造型高雅的和非常普通的杯子。不论它们的材质、形状或价值,它们都诉说着“喝”这件事。喝和吃一样,是人类最普遍的行动之一。我们为生存而喝,也可把自己喝到死。当人们说:“他喝很多。”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酗酒和家庭困扰。但当他们说:“我希望你能来和我喝一杯”时,我们想到的是好客、庆贺、友谊和亲密。
无怪乎杯子是这么普遍共通的标记,它象征我们生命中许多的经历。很多杯子诉说着胜利:足球杯、橄榄杯和网球杯都是众人渴望得到的奖杯。队长手握胜利之杯,被队友耀武扬威地高举在肩头的图象,深印在我记忆中,成为追忆我们胜利时刻兴奋之情的东西。这些杯说着成功、勇敢、英雄主义、名气、知名度和庞大的权力。
很多杯子也说着死亡。在本雅明的袋子里找到的若瑟的银杯,招致不幸。依撒意亚和耶肋米亚的杯是天主的愤怒和毁灭的杯。苏格拉底的杯是一有毒的杯,为处死他而给他喝的。
耶稣说的杯既不是胜利之杯,也不是死亡之杯。它是生命的象征,充满忧伤和喜悦,我们能握住、举起、喝下,将它当作祝福和通往救赎的道路。“你能喝我将要喝的这杯吗?”耶稣问我们。这是一个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有不同意义的问题。我们能日复一日地欣然接受来到我们生命中的忧喜吗?某一刻,喝这杯似乎很容易,我们很快地对耶稣的问题说可以。很快的,事后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不一样了,我们整个人可能都呼喊着:“不,决不要!”我们得让可以和不要,都在我们内说话,这样我们才能渐渐更深入地了解耶稣问题中强大的挑战。
若望和雅各伯说是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们几乎完全不知道耶稣是谁。他们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将要被出卖、凌辱而死在十字架上的领袖。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自己的生命会是以无数漫长的旅行、严酷的迫害、遭轻视而心力交瘁,及殉道为基调的。他们第一个轻易的“是的”,后面得跟着许多困难的“是的”,直到他们的杯完全干了为止。
那么,这一切的报赏是什么呢?若望和雅各伯的母亲要求一个具体的报酬:“你叫我的两个儿子,在你的王国内,一个坐在你的右边,一个坐在你的左边。”(玛20:21)她和他们对自己要求的都没什么疑惑。他们要的是权力、影响力、成功和财富。他们在为自己准备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等罗马占领者被推翻,耶稣将会为王,有自己的内阁成员时,他们要在新的政治体制内,当他的左、右手。
然而,尽管他们认知错误,他们会深深地被这个人——耶稣所触动。在耶稣面前,他们经验到全新的事,超越他们想像的事。这和内在自由、爱、关心、希望有关,更重要的是和天主有关。是的,他们要权力和影响力,但除此之外,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和耶稣在一起。他们继续旅行,渐渐发现他们是在向什么说:“是的”。他们听到要当仆人而不要当主人;听到要找寻末位,而不要坐首席;听到牺牲他们的生命,而不要操控他人的生命。每次他们都得要再做一次决定,他们要和耶稣在一起,还是离开?他们要追随耶稣的路,还是找另一个能给他们权力的人?
后来,耶稣直接向他们挑战:“难道你们也愿走吗?”西满伯多禄回答说:“主啊!唯有你有永生的话,我们去投奔谁呢?我们相信而且已知你是天主的圣者。”(若6:67~69)他和他的朋友们已经开始窥见耶稣所说的王国。但是,那个问题又来了,“你能喝这杯吗?”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是的”。那么王国里的席位呢?那可能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种席位,但他们是否仍比其他门徒更接近耶稣呢?
耶稣的回答和他的问题一样明确:“……但坐在右边或左边,不是我可以给的,而是我父预备了给谁就给谁。”(玛20:23)喝这杯并不是有丰厚报酬的英雄式行动!它不是一报还一报约定中的部分。喝这杯是一种无私的行动,一种极大的信任的行动,一种委顺于一位,当我们需要时,会给我们一切所需的天主的行动。
耶稣邀请我们喝这杯,而没有提出我们期望的报酬,对我们的灵性生命是一很大的挑战。它突破了人类所有的算计和期待。它挑战我们想要事先确知的希望,它把我们对可见未来的希望倒转过来,把我们自己发明的安全设施拆除,它要求的是对天主最彻底的信任,是和耶稣饮尽啊的杯,同样的信任。
饮耶稣饮的杯是在耶稣内,和他的精神一起生活,这是一种无条件的爱的精神。耶稣和他的父亲——阿爸——的亲密是一种全然信任的亲密,里面没有权力角逐,没有互相约定的承诺,没有事先的保证。只有爱——纯洁、没有保留、没有止境的爱。完全开放,完全自由。那种亲密给了耶稣饮他的杯的力量。耶稣愿意给我们同样的亲密,好让我们可以饮我们的杯。那种亲密有一个名字,一个神圣的名字。它叫圣神。度一灵性的生活是在圣神的引导中生活,他赐给我们力量和勇气去不断地向那伟大的问题说是的。
到1957年7月21日,距伯尔哪-阿尔芬克主教祝圣我为神父,我舅父安东将他金色的圣爵给我,就要四十年了。
祝圣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在神学院修女的圣堂里,举行我的第一台弥撒。我站在祭台前,背对着那些在我六年哲学和神学研究中,对我非常亲切的修女们,慢慢地念着所有拉丁文的读经和祈祷文。在奉献时,我小心地握着圣爵。祭献完后,我把它高举过头,以便修女可以看到。在领圣体时,取出并分送完祝圣的面饼后,我从圣爵中饮圣血,那时我是唯一可以这样做的人。
这是一个亲密而神秘的经验。耶稣的临在比我任何一个朋友的出席,都要更真实。之后,我跪了很久,心中满溢着圣职的恩宠。
往后将近四十年中,我每天庆祝圣体圣事,只有少数时候例外,我几乎无法想像,如果没有持续不断和耶稣亲密来往的经验,我的生命会是何种景况。然而,很多事改变了。今天,我坐在一张矮桌后面,身旁围绕这一群残障的男女,我们都用英文阅读、祈祷。当面饼和酒的献礼取来,放在桌上时,我和其他感恩祭司铎们握着装满酒的大玻璃杯。在感恩祭祈祷时,饼和杯都被高举,让大家都能看到这具体的献礼,并体验到耶稣确实在我们中间。然后,耶稣的圣体和宝血被奉献为每个人的食物和饮料。而当我们互相举杯时,我们注视着对方说:“基督的宝血。”
这项每天的祭献,多年来,已加深了我们共同的生命,并使我们更意识到我们每天所过的,我们的忧喜,是基督死亡和复活伟大奥迹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在我们小祈祷室的地下室,所举行简单而近乎隐密的庆典,使我们每天过的生活,不只是随意由一连串事情、会议和晤面组成的日子,而更是天主将他的临在显示给我们的日子。
太多东西改变了!太多的东西一成不变!四十年前,我无法想像我会是今天这样的神父。然而,正是继续不断地参与耶稣慈爱的司铎生涯,才使这四十年犹如一场长而美的感恩、一个怜悯、赞美和感恩的光荣行动。
金色的圣爵变成玻璃杯,但它装的东西没变,就是基督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融合为一。当我们喝时,我们喝耶稣喝的杯,也喝我自己的杯。这是感恩祭伟大的奥迹。装满耶稣生命的杯,为我们和所有人倾流,和盛满了我们自己的血的杯,已合为一杯。当我们一起饮耶稣的杯时,我们已变成生活的基督的一个肢体。为世界的救赎,不断地死去,不断地复活。
我们每天都会举行感恩祭。有时候是在我的堂区教堂里,有数百位教友参与;有时候在黎明小堂(黎明为地名,是作者所属的团体所在地),与我的团体成员们一起;有时则和几位朋友,在一间旅馆套房中举行;甚至有时是在我父亲家的客厅里,只有父亲和我两人。屈指算来,我未说:“上主,求你垂怜”,未读每日读经并反省,未念信经,未分享基督的圣体圣血,以及不曾为度过了收获丰富的一天而祈祷的日子,实在少之又少。
可是我仍然会自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些和我一起围绕在祭桌旁,或坐或立的人们清楚知道他们共同参与的是什么吗?是否在这当中确实发生了什么事,塑造了我们的每日生活——即使这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还有,那些没有和我们一同参与的人们又如何呢?感恩祭仍是他们所知悉、挂念、或者渴望的吗?这个每日举行的礼仪,如何能和无论是在场或不在场的,一般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关联呢?它是否仅仅是个可爱的礼仪、抚慰人心的仪式,或一套舒适的例行程序,或者不止于此呢?最后,感恩祭是否真给予人生命,且是那有力量克胜死亡的生命?
这些为我来说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经常萦绕不去要求答案。噢,是啊,我是有些答案,但在我所处身的迅速转变的世界中,似乎这些答案都无法持续地招架许久。感恩祭确实赋予我在这世界中的存在意义,但是,当这世界改变,感恩祭是否继续赋予它意义呢?我读过许多关于感恩祭的书,有的写成于十年前,有的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甚至四十年前。虽然它们蕴涵许多深切的洞见,但却已不再帮助我体验到感恩祭是我生命的中心了。如今,老问题再度出现:我的一切生活如何才能成为在感恩祭内的生活,而感恩祭又如何才能使我如此生活呢?面对这问题,我必须找到我自己的回应。若没有这样的回应,感恩祭便可能和一项优美传统相去不远矣。
这本薄薄的小书正是出自这个意图:与我自己和我的朋友讲述感恩祭,并在每日举行的感恩礼仪和我们凡人的日常经验之间编织出一个关系网络。每一次,我们都带着一颗忏悔的心进入感恩祭,而以垂怜经向上主祈祷。我们聆听圣言——出自圣经的读经章节以及讲道;我们宣读信经;我们将大地和人类劳动的果实献给天主,而由祂那里领受耶稣的圣体圣血;最后我带着更新大地面貌的任务,被派遣进入世界。整个感恩祭透露着人类生命中最深刻的经验:其中有伤悲、专注聆听、邀请、亲密,以及约定。它涵盖了我们因天主之名而受召生活的内涵。唯有当我们认出在感恩祭和我们在俗世中的生活之间丰富的的关联网络,感恩祭才能成为“入世的”,而我们的生活才能成为“在感恩祭内的”。
我将引用由耶路撒冷走到厄玛乌又折返的两位门徒的故事,作为我对于感恩祭与在感恩祭内的生活之反省基础。因为这故事谈到失落、临在、邀请、共融及使命,它包含了感恩礼的五个主要幅度。
这五个幅度共同构成了一种心灵转化的过程,由怨愤到感恩,也就是说,是僵硬的心转化为感恩之心的过程。感恩祭以简洁的方式表达了这样的心灵转化过程,而在感恩祭内的生活则意味着我们受邀请,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刹那去体验实践并肯定这样的心灵转化过程。在这本小小书中我愿就这种由怨愤到感恩的心灵转变为题,详细叙述这转换过程中的五大阶段,好让人清楚明白,我们所欢庆的礼仪与我们受召唤去度的生活,在本质上原是一体两面的。
就在那一天,他们中有两个人往一个村庄去,村名厄玛乌,离耶路撒冷约六十「斯塔狄。」他们彼此谈论所发生的一切事。正谈话讨论的时候,耶稣亲自走近他们,与他们同行。他们的眼睛却被阻止往了,以致认不出他来。耶稣对他们说:「你们走路,彼此谈论的是些什麽事?」他们就站往,面带愁容。一个名叫克罗帕的回答他说:「独有你在耶路撒冷作客,不知道在那里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吗?」
耶稣问他们说:「什麽事?」他们回答说:「就是有关纳匝肋人耶稣的事。他本是一位先知,在天主及众百姓前,行事说话都权力。我们的司祭长及首领竟解送了,判了他死罪,钉他在十字架上。我们原指望他就是那要拯救以色列的。可是──此外还有:这些事发生到今天,已是第叁天了。我们中有几个妇女惊吓了我们;她们清早到了坟墓那,没有看见他的遗体,回来说她们见了天使显现,天使说他复活了。我们中也有几个到过坟墓那,所遇见的事,如同妇女们所说的一样,但是没有看见。」
耶稣於是对他们说:「唉!无知的人哪!为信先知们所说的一切话,你们的心竟是这般迟钝!默西亚不是必须受这些苦难,才进入他的光荣吗?」於是从梅瑟及众先知开始,把全部经书论及他的话,都给他们解释了。
当他们临近了他们要去的村庄时,耶稣装作还要前行。他们强留他说:「请同我们一起住下吧!因为快到晚上,天已垂暮了。」耶稣就进去,同他们住下。当耶稣与他们坐下吃饭的时候,就拿起饼来,祝福了,擘开,递给他们。他们的眼睛开了,这才认出耶稣来;但他却由他们眼前隐没了。
他们就彼此说:「当他在路上与我们谈话,给我们讲解圣经的时候,我们的心不是火热的吗?他们遂即动身,返回耶路撒冷,遇见那十一门徒及同同他们一起的人,正聚在一起,彼此谈论说:「主真复活了,并显现给西满了。」二人就把在路上的事,及在分饼时,他们怎样认出了耶稣,述说了一遍。(路二十四13~35)
“上主,求祢垂怜”!
有两个人一起走在路上。你可以从他们走路的样子看出,他们是不愉快的。他们身子前倾,垂头丧气,动作迟缓,彼此也不瞧对方一眼。他们偶或喃喃自语,却怎么也无法相互交谈。喃喃话语就这样消失在空中,仿佛空洞的声音。虽然他们沿路前行,却仿佛漫无目的的一般。他们要回家,然而他们的家已不再具有家的意义了,回家只是因为无处可去。为他们来说,家现在成了空虚、幻灭与绝望的代名词。
真教人难以想像,仅仅在两、三年前,他们曾遇见一位改变了他们生命的人,这个人把他们原来一成不变的日子整个从中打断,却为他们的生活带来新的活力。他们离开自己的村庄,跟随了那位陌生人和他的朋友们,因此,发现了隐藏在他们日常生活的帷幕之后一个全然崭新的真实天地——在那里宽恕、治愈和友爱不再只是空言,而是触碰到他们生命核心的各种力量。这位从纳匝肋来的陌生人曾使一切焕然一新。他曾转化了他们的生命:为他们而言,在世界不是负担,而是挑战,不是布满陷阱的荒野,而是机会无穷之地。他曾将喜乐与平安带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他曾使他们的生命化成了一支美妙的舞蹈!
而今他却死了。他那曾经放射光芒的身体已毁于迫害者之手。他的四肢被暴力与仇恨的刑具穿透,他的眼睛现在成了风穴,他的双手失去了抓握的力量,他的双脚不复坚定。他已变成无名小卒中的无名小卒。到头来一切成空。他们失去了他。不仅是他,岁着他的逝去,他们也失落了自己。他们成了两个失魂落魄的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实际上却无家可归;因为他们回去的地方已成了黯然无光的记忆。
其实在许多方面我们与这两个人是挺相似的。如果我们敢于凝视自己生命的深处,在那里与失落的自我相遇,我们就不难发现这个事实,我们不也迷失怅惘吗?
如果有什么词汇可以一语道尽我们的痛苦,那就是“失落”。我们出生时,失去了母亲子宫的安全保护;一旦入学,我们就得走出家庭生活的妥帖安稳;当我们找到第一份工作时,我们便失去了年轻人拥有的自由;当我们结了婚或领受圣秩圣事,我们便得放弃可自由自在地做各种选择的人生乐趣;当我们渐渐老去,美貌离我们远去,老友相继凋零,昔日声名人们不复记忆。当我们变得脆弱、多病时,我们失去身体的自主能力,最后当我们死亡时,一切都失去了!而这种种的失落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必经的一部分!但是有谁的生活仅是“平常”的呢?那些烙在我们心灵深处种种的失落有的是因分离而失落的亲密关系,有的则是因暴力而失去的安全感,或经凌虐而失落的纯真,因背信而失落的友谊,遭遗弃而逝去的爱情,因着战火而丧失的家园,经历饥谨、酷热与严寒而失去的惬意人生,因着疾病或意外而逝去的孩子,因着政治动乱而沦丧的祖国,或因地震、洪水、坠机、轰炸和疾病侵袭而丧失的生命。
上述这种种晦暗的失落为我们多数人而言或许是有点儿遥远;它们或许只出现在报纸和电视屏幕所报导的世界中,但任谁也逃不过那些存在于每天生活中,令人痛心疾首的失落感——梦想破碎的失落感。我们长久以来一直认为自己是成功、受欢迎,而且被深爱的人。我们原本期望度一个慷慨、服务、自我牺牲的生活。我们原来也打算做个富于宽恕、关怀,而且总是温文有礼的人。我们曾对自我怀有愿景,希望成为居间修和、缔造和平者。但,不知怎么地,我们甚至无法确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是失落了原本的梦想。我们竟成了担忧、焦虑的人。紧抓住我们所拥有的东西,而当今政治、社会和教会的丑闻也成了彼此间飞短流长的题材。这种灵性的失落往往最难坦然自承,也难以向人告白。
然而在这一切之外还有一样:信仰的失落,也就是失去信念,不再认为我们的生命有意义。或许有那么一段时日,我们还能忍受这般的失落,甚至能以刚毅和坚韧的精神带着它们生活下去,因为我们认为这些失落能使我们与上主更加亲近。这些生活中的痛苦磨难是尚可忍受的,因为我们体验到这些失落是试炼我们的意志力和加深我们信念的种种路径。但是当我们年岁增长,我们竟发现多年来曾经支持我们的——祈祷、敬拜、圣事、团体生活,以及对天主引领之爱的清楚认知——为我们已不再是有力的支柱。长久以来珍视的想法、长久以来遵行的戒律、长久以来欢庆的习俗不再能温暖我们的心,我们也不复了解何以我们过去能如此受到鼓舞。我们依稀记得耶稣为我们曾经是那样地真实,我们从不怀疑他真实地临在于我们的生命当中。他曾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我们生命的导师。他给予我们安慰、勇气和信心。我们能感受到他,并且亲尝到他。如今呢?我们不再重复他,不再渴望来到他的跟前,长时间与他相伴。我们对他不再有特殊的感觉,我们甚至怀疑他不过是故事书里的人物。我们有许多朋友讥笑他,嘲弄他的名字,或者根本漠视他。我们渐渐了解到,他为我们而言也成了个陌生人——不知不觉中我们就这样失去了他。
虽然说这一切失落不尽然都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旅程中。但是当我们并肩一路走来而彼此聆听时,很快地我们会发现,这种种失落多半是你我人生旅程的一部分,有的或许出现在我们自己的人生中,有的则可能发生于我们同伴的生命旅程中。
面对人生种种失落,我们当如何自处?首先我们必须正视的问题是:我们要将他们隐藏起来吗?我们要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仿佛这些失落从未发生过?对我们旅程中的同伴,我们绝口不谈它们吗?我们要说服自己和他人,比起我们所获得的,我们的失落不算什么?我们要责怪别人吗?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做这件事,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哀悼的可能。的确,我们必须哀悼我们所失落的。或许我们无法借由言语或行动驱散这种种的失落感受,但是我们可以让这种种的失落随着泪水一倾而出,容许自己为此而深切哀悼。凭吊、哀悼我们所失落的就是容许所失落的一切扯开我们深受保护的安全感受,引领我们看到自身残破的痛苦真相。因哀悼所带来的悲恸之情让我们经验到自己生活的深渊,在这深渊中没有什么是明白肯定的,每样事物都在不断地迁移变动中。
当我们感受到自身失落的伤痛时,悲恸的心遂打开了我们心灵的双眼,教我们瞧见失落不仅仅发生在我们自己家人、朋友、同事所组成的小小世界中,同时也发生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在囚犯、难民、艾滋病患、因饥饿日濒临死亡边缘的孩童,以及无以数计长期生活在恐惧中的人们的世界里。于是,来自于个人哭泣心灵的痛楚将我们与整个受苦人类的悲叹呻吟紧紧相连。于是,我们的悲恸与哀伤跨越了个人的藩篱。
但在这一切痛苦之中,却出现了一个奇异、惊人完全出人意料之外的声音。就是那位说:“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得到安慰”的声音。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消息:在我们的悲痛中,竟隐藏着祝福。有福的不是那些安慰人的人,而是悲痛的人!在我们的泪水中,神奇地潜藏着生命的贺礼。在我们的伤痛中,一支舞蹈正奇妙地滑动着最初的舞步。从我们失落中涌出的哭喊,终将神妙地归属于我们的感恩之歌。
我们带着因失落而破碎的心来参与感恩祭,这些失落中有我们自己的,同时也有这世界的。就像打算回到他们的村庄,走在回家路上的那两个门徒,我们说:“我们原指望……但是我们失望了。来到我们生命中的反倒是痛苦与死亡。”我们不复昂首向前,而是丧气垂头。
一段心灵之旅于焉展开。关键在于种种失落是否导引我们走入怨恨之途?还是引领我们迈上感恩之路?怨恨是真实存在的一种选择。许多人也选择了它。当我们一再遭到失落的打击、极易陷入幻灭、愤怒、怨苦中,愤恨不平之情与日俱增。当我们年纪越长,越是受到诱惑,以至出口此言:“生活欺骗了我,压根儿就没有值得憧憬的未来,也没有什么事儿好期待。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小心守住我仅存的那么一点点儿,这样我才不致丧失一切。”
再我们的生命中,怨恨是最具毁灭性的力量之一。它是一股冷冷的怒气,进驻到我们生命的核心,使我们的心因此僵硬。怨恨甚至会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弥漫在我们的言词和行动中,以至于我们再也无法辨认出它在我们生命中所造成的影响。
我常会怀疑,如果我心中再也没有一点怨恨与不平,我们将如何生活下去。我已经习惯于谈论我不喜欢的人,将那些令我心痛的往事积存于心久不释怀;甚或长久以来,我已习惯于以怀疑、畏惧之心待人接物,以致若是没事可让我抱怨,无人可教我怨愤,我简直不知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心里仍有许多角落藏着怨恨与不平,我甚至怀疑我是否真的想除掉它们。没有这些怨恨之情,我要做什么呢?此外,生活中充斥着使这不满情绪得以滋长的机会。例如在早餐之前,我已经开始怀着猜疑的感觉、嫉妒的情绪,转着念头想起许多我宁可避而不见面的人,并忖度着一些小小伎俩,好让我这一天的生活在防卫中度过。
我在猜想,有不怀丝毫怨恨之心而生活的人吗?面对种种失落,怨天尤人往往是我们最常有的反应。而糟糕的是,这种怨恨不平的情绪也隐藏在教会中,这正是致使基督徒团体陷于瘫痪的主要因素之一。
然而,感恩祭却呈现了另一个选择。它为人开启了另一条道路,使人有机会选择感恩之路,而非怨恨之途。哀悼我们所失落的种种是远离怨恨、走向感恩的第一步。悲痛的泪水能使我们僵硬的心变得柔软,让我们开放自己,看到我们可以开口说“谢谢”的可能性。
“感恩祭”的原文”Eucharist”字面上的意义便是“感恩的行为”。举行感恩祭以及度一个在感恩祭内的生活,和怀有一颗感恩之心大有关系。活出感恩祭的精神,也就是将生命当成一份值得感谢的礼物而生活。但是在我生活中,感恩并非最常见的反应,更别说是在我们经验到生活中一连串失落的打击之后还有感恩!然而,我们在感恩祭中所庆祝的伟大奥迹,同时也是以感恩祭的精神而生活所当活出的奥迹,正是透过哀悼我们所失落的,我们终于了解到生命原是一份礼物。生命的美丽及珍贵和它的脆弱与有限唇齿相依。这是我们每天都能经验到的——当我们折取一朵花儿在手中,看到在空中翩然起舞的彩蝶,或是轻抚一个婴孩时,脆弱与天主的赋予同时存在,而我们的喜乐也与两者连结在一起。
每一台感恩祭都是由呼求上主垂怜开始。或许在基督宗教的历史中,没有其他祷词像这句:“上主,求祢垂怜”的祷词被人们那么频繁而又亲密地用在祈祷中了。它不仅在西方感恩礼仪的祷文中居于前导之位,在东方教会的礼仪中我们也能听到它有如贯穿全场的呼声。上主,求祢垂怜。KyrieEleison(希腊文)。这是上主子民的呼声,也是怀着忏悔之心的人们的呼求。
唯有在我们愿意认罪,承认我们所失落的与自身是有某种微妙的关联时,才可能发出这祈求垂怜的呼声。呼求垂怜表示我们认出,为我们所失落的而责怪天主、怪罪世界或他人都不尽公平,因为事实上造成我们所失落的原因与“我们究竟是怎样的人”是息息相关的。即使痛苦并非直接因我们而起,但在我们也愿意担负起一部分责任时,责难变转化为一种自觉,我们体认自身在人性的残缺上也是难以遁形。期求上主垂怜的祷词是出自于一颗清明的心,它知道这人性残缺绝非人生难逃的宿命,而我们也绝不是这人生宿命草弄下无助悲惨的牺牲品;这人性的残缺乃是人类选择向爱说“不”的苦果。走在瓦工内厄玛乌路上打算回家的两个门徒悲伤消沉,因为他们失去了他们全心冀望的那一位,但是同时他们也深深意识到是自己民族的领袖钉死了他。他们隐约知道,他们的悲恸与罪恶有关,而他们认得这罪恶也在自己的心里。
举行感恩祭时,我们需要立足于这世界,并接受对于散布围绕在我们周遭的罪恶我们也该担负部分责任的事实。要是我们停滞在埋怨中,抱怨我们生不逢辰,必须忍受恶劣的局势为我们多舛的命运受苦,我们绝对无法深悟痛悔。痛悔只能发自一颗深深悔悟的心。若我们认为我们有所失落纯属宿命,而收获只是好运呢?可想而知,宿命不会引起我们走向忏悔之路,好运也不会使我们心生感激之情
确实,在我们个人生命中的冲突就如区域性、国际性,甚至全球性的冲突一般,这些冲突是我们的冲突。唯有先为这些冲突承担起责任,我们才能进一步超越它们——选择宽恕、平安与爱的生活。
“KyrieEleison”——“上主,求祢垂怜”的呼声必定是出自悔悟之心。相对于一颗僵硬的心,悔悟之心必不再责难,却承认自己也应对这世界的残缺与罪恶负责,因此它已准备好前去领受天主的恩慈。
我记得荷兰电视台在晚间曾有一默想节目,主讲者将水倒在干硬的土上,说:“看,这土壤无法吸收水,种子也不能生长。”接着他把这块硬土捏得粉碎,再次倒水在上面,之后说:“只有碎裂了的土壤能吸收水份,使得种子生长并结出果实。”
看过这一幕我才了解到,以痛悔的心开始感恩祭意味何在。那是一颗因破碎而敞开,好能吸收水份——天主的恩宠——的心。
但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开始的庆典,这怎么可能呢?首先,我们得承认自身处于有罪的状况,并意识到我们必须对这世界的罪恶担负起部分的责任,这岂不使我们陷于瘫痪吗?真实的悔罪告白岂不让人精疲力竭?是的,确实如此!但是,没有人能真切面对罪过,除非认识到恩宠。若非直觉地认识到新生将要来临,我们也不可能真心哀悼我们所失落的。
当那两个走向厄玛乌的门徒讲述着他们重大失落的故事时,他们也提到那个奇怪的故事,就是妇女们发现墓穴已空并且看见天使的事。但是他们并不相信,满腹怀疑。他不是几天前才被钉死?一切不都结束了吗?邪恶不是终究获胜了吗?所以,就算这些妇女说他复活了又如何?谁能把这样的故事当真?可是,他们还是得说:“我们中也有几个到过墓穴那里,所遇见的事正如同妇女们所说的一样,但是没有看见他。”
那便是我们来到感恩祭台前常怀有的心情——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情怀。有时候,当我们瞧见自己以及周遭人们的生活,内心里一股感慨之声会不禁想起:“算了吧!一切都结束了。噢,我们当然曾经想望过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想像期待着一个新的爱的团体,梦想着所有的人能和平相处的时代。但事实总教人梦醒。现在我们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想。我们无法改变的性格和顽固的坏习惯、我们对人的嫉妒与怨恨、时而心怀愤怒与报复而与人暴力相向,还有那无以数计的人性残酷面的标记:无论是违法乱纪、严刑拷打,或是战祸绵延、榨取、剥削,诸此种种已让我们梦醒,面对苦涩的真相,我们年轻时的希望已然死去,已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
可是——就是有那么些其他的故事萦绕心头,盘桓不去。那些故事或是述说着有些人以不同的角度看待了这世界、或是传述着宽恕与治愈的事迹,有的则描绘着真、善、美的道理。当我们小心翼翼地聆听内心深处的声音时,会了解到在我们的怀疑论调和讽世姿态底下,还存有对爱、合一与共融的热切期望,这样的期盼并没有远离,即使在我们内同时还有许多声音吵嚷着说那期盼不过是令人伤感的童年记忆。
“上主,求祢垂怜,上主,求祢垂怜,上主,求祢垂怜。”那是我们生命深处不停涌现的祈祷,不断地突破愤世的高墙而崭露的呼求。是的,我们是罪人,无望的罪人;一切都失落了,我们的希望和梦想都已成空。然而,却有个声音萦绕着:“我的恩宠为你足够了!”于是我们再次呼喊,为我们那怀疑嘲讽的心祈求治愈,并且勇敢地相信,在哀悼的过程中,我们的确要发现一份让我们感恩的礼物。但是,为了要发现这礼物,我们需要一位特殊的同伴!
当那两个旅人哀叹着他们所失落的一切而一路走回家时,耶稣走上前来,与他们同行,但是他们的眼睛被蒙蔽了,以致认不出他来。忽然间走在一起的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了。这两个朋友不再垂头丧气、四目朝地,转而注视那个加入他们的陌生人。那陌生人问他们:“你们一路走来,彼此谈论的是些什么事?”两人显得有点惊讶,甚至有些激动:“唯有你不知道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接着是一则漫长的故事:有关他们所失落的故事,以及关于一座空坟令人迷惑不解的消息。至少这里还有人倾听,愿意听他们述说这些有关于幻灭、悲伤,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故事。一切似乎都没有道理可言。但是,能告诉一个陌生人这故事总比对着彼此重复他们已知的事实来得好过些。
接着有些事情发生了。事情有了微妙的转变。那陌生人开始讲话了,而且他的话引得他们全神贯注、认真聆听。陌生人先倾听了他们的故事;现在则换成他们聆听他的述说。他的谈吐清楚明白而直接。陌生人提起他们已经知道的一些事:他们久远的过去,包括远在他们出生之前数世纪的历史,梅瑟引导先民重获自由的故事,还有先知们警示自己的民族绝不要放弃他们得来不易的自由的故事。这些故事虽是那般地耳熟能详,但是当他们听着他述说时,却仿佛是头一回听到似的。
原来,使这一切那么不同的是那讲故事的人!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却奇妙地比那些曾经讲过这些故事的人更接近他们。失落、悲恸、罪疚、恐惧、一丝尚存的希望,还有许多无解的疑惑在他们不得安宁的心里交相穿梭着,这一切都被这个陌生人轻轻提起,放到一个远比他们自己的故事更广大的故事脉络中。于是,原本看来一团混乱的事情开始展现新的视野;原本看似沉重难耐的事实开始散发出令人释怀解忧的光芒;原本听来教人悲伤至极的故事开始透露着喜乐的讯息!当陌生人对他们说话时,他们渐渐明白,他们渺小的生命并不如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渺小,却是一个伟大奥迹的一部分,这奥迹不仅涵盖了许多世代,更无限地延伸下去,从永恒直到永恒。
陌生人未曾说他们没有理由悲伤,却说他们的悲伤是属于更大悲伤的一部分,但在这悲伤中隐藏着喜乐。陌生人未曾说他们所哀悼的死亡不是事实,却说这死亡将会开启更多生命——真实的生命。陌生人未曾说他们并没有失去一位曾给予他们新的勇气和希望的朋友,却说这失落将为另一份关系开路,而这关系远远超越他们曾体验过的任何友谊之上。陌生人从未否认他们告诉他的事情,相反地,他肯定这些事属于一个更大事件,而这事件容许他们在其中扮演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
然而,这却不是一番安抚人心的谈话。陌生人说话的神态刚强、直接,一点也不多情感伤。语中不带任何轻松廉价的慰藉。甚至,他似乎以真理穿透了他们的抱怨,或许他们宁可不认识这真理。毕竟,继续抱怨下去往往比面对事实真相更具吸引力。但是陌生人丝毫不怕打破他们内心的防卫,而召唤他们超越自己狭隘的心胸。
“无知的人哪!”他说:“为相信先知们所说的一切话,你们的心竟是这般迟钝!”这些话直达那两个人的心底。“无知”是挺重的字眼,这用字会冒犯我们,使我们心生防卫。但是它也能敲碎恐惧与自我意识的表壳,引人重新领悟生而为人的真谛实意。它犹如惊梦醒世的晨号,它将蒙眼布扯下,并卸下我们身上无用的保护装备。无知的人哪!你没看见——没听见——不知道吗?你们注视着一簇小小的矮树叶,却不明白自己就身在山巅上,可以将整个世界尽收眼底。你们直瞪着眼前的屏障,却不愿去思考这屏障放在那儿是为了帮助你们寻得正确的路径。你们抱怨自己有所失落,却不了解你们所失落的正是为了使你们获得生命贺礼。
陌生人必须称他们“无知”,好让他们了解他们必须面对的挑战是什么。就是要相信,他们不相信他们所经验到的不只是一次无可挽回的失落;他们不相信除了回家按老样子生活之外,还有什么事可做。“无知的人哪!为相信……你们的心竟是这般迟钝!”迟钝于相信;迟钝于信赖更大的安排与计划;迟钝于超越种种抱怨以发现满是生机的宽阔新世界;迟钝于超脱暂时的痛苦,了解这些痛苦乃是更大的治愈过程的一部分。
单是看到这迟钝之心能让我们深陷抱怨连连与心胸狭隘的泥沼中,便足以说明它绝非单纯无害的。正是这迟钝之心阻碍了我们发现生命实景。我们极可能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却还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谁,以及我们原本能够成为怎样的人。生命短促,我们所看到、听到、经验到的是那么有限,不能指望从这些有限的经验中渗透整个生命的意义。对于这样的奥义,我们的目光太过短浅,耳朵也不够灵敏。我们需要有人来开放我们的耳、目,帮助我们发现在有限的感官以外的生命真相。我们需要有人来点燃我们的心火!
当我们悲伤地走着,耶稣加入我们,向我们解释经书上有关他的记载。但我们不知道那位就是耶稣。我们设想他只是个陌生人,对于在我们生命中发生的事,我们自己知道得比他多。然而——毕竟我们还是知道有特别的事发生了,我们隐约感知,直觉地发现:我们的心开始热了起来。在他还与我们同行时,我们没能完全了解所发生的事,彼此无法谈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的确,必须在这事发生之后,我们或许才能开口说:“当他在路上与我们谈话,给我们讲解经书的时候,我们的心不是火热的吗?”但是当他与我们同行时,虽这般近在身旁,我们却无法了悟这一切。
在每次感恩祭中,“圣道礼仪”要引领我们去触碰到的就是这神秘的临在。当我们以感恩祭的精神而生活时,不断地揭橥在眼前陪伴我们前行的,也正是这神秘的临在。取自旧约与新约的读经以及之后的讲道,便是为了帮助我们,当他陪伴我们在悲伤中同行时,认出他的临在。每天都有不同的读经;每天的讲道中都有不同的诠释或劝戒。每天都有圣言陪伴我们。若不是靠着天主的话,我们是无法生活的,因为是这些将我们从悲伤中一把拉出,将我们提升、安置在更高处,好让我们能发现生命的真正面貌。
重要的是,虽然这些透过诵读或讲道而传给我们的圣言,是为了传讯、指引或启发,但它们首要的作用是讲耶稣他自己来到我们当中。在我们的旅程中,耶稣向我们解释经上有关他的记载。无论我们是读出谷纪、圣咏、先知书或福音,它们都是为了使我们心火炽热。首先是透过天主的话语,耶稣临于感恩祭中。若不是藉由天主的话语显示耶稣的临在,在擘饼时我们也无法认出他来。
我们生活在一个语言文字十分廉价的世界。文字淹没了我们,它们出现在广告中,在布告板和交通标志上,在宣传册子里,在袖珍本和一般书籍中,在黑板、投影机、快速翻动的排行榜、影视荧幕,以及电子新闻告示板上。这些文字时而移动、闪烁、转圈,时而扩大、变亮,膨胀。它们以各种样貌,五光十色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但最后我们却说:“好了,它们不过是文字罢了!”随着数量增多,文字本身却贬值了。它们主要的功能似乎只在传递讯息。文字不断地供给我们资讯。而我们也需要文字,好能知道该做什么或怎么做,去哪里或如何到达某地。
那么,这就难怪在感恩祭中,当我们聆听圣言时,多半把圣言当作是一种提供资讯的工具罢了。它们向我们讲述着故事,提供指导与训诫。既然我们多数的人都早已听过这些话,它们也就很少深深触动我们。我们往往连专心聆听都做不到;它们听来已太过熟悉了。我们不期待会有惊奇或悸动。无论是由经本上诵读或从讲坛上宣讲,我们聆听时都只当它们是“老掉牙的故事”。
可悲的是,圣言于是失去了它圣事性的特质。天主圣言是具有圣事的特性。也就是说,它是神圣的,作为圣言,它使得它所意指的具体临在。当耶稣在路上向那两个悲伤的旅人说话,并解释经上关于他的记载时,他们的心开始变得火热;也就是说,他们经验到他的临在。当耶稣讲论自己时,他临在于他们内心中。因此,耶稣的话语不仅只是讲他们想起他,教导他们关于他的事,或者唤起有关他的回忆而已。透过他的言语,耶稣真实地临在他们的生命中。这便是我们所谓圣言的圣事性特质。圣言创造它所表达的事物。天主圣言永远都具有圣事性。在创世纪中,我们得知天主创造了世界,但是希伯来文中的“说”和“创造”是同一个字。所以,按照字面翻译,经文是:“天主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为天主来说,发言就是创造。当我们说天主的话是神圣的,意思就是天主的话充满了天主的临在。在往厄玛乌去的路上,耶稣透过他的话语而临在,是他的临在使得悲伤转为喜乐,将哀痛化为欢乐的舞蹈。这便是每一感恩祭中所发生的事。藉由人们的诵读或讲述,圣言要领我们亲炙天主的临在,并转化我们的心智。我们经常只把圣言当作是醒世劝言,期待我们在聆听圣言之后,得以改变处世待人的生活态度。但是圣言真正的魅力,并不在于我们聆听后如何在生活中应用它,而在于我们聆听时,藉由圣言的神圣化工在我们身上所产生的转化力量。
福音中到处可见天主藉圣言临在的例子。就个人来说,我总是被耶稣在纳匝肋会堂的故事所感动。在那里,他诵读依撒意亚先知书:
上主的神临与我身上,
因为他给我傅了油,
派遣我向贫穷人传报喜讯,
向俘虏宣告释放,
向盲者宣告复明,
使受压迫者获得自由
宣布上主恩慈之年。
——(路四18~19)
在诵读完这段话之后,耶稣说:“你们刚才听到的这段经文今天应验了。”顿时间,一切教人了然于心:原来经上所说的穷人、俘虏、盲者、受压迫者并不是指会堂外那些不知何时何地获得释放的人,而是指当场聆听耶稣说话的众人。正是在聆听中,上主临在并治愈。
天主圣言并非日后应用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话语;它是藉着我们此时此地的聆听,在聆听中治愈我们的言语。
因此,问题在于:当我聆听圣言时,天主如何走近我?我在哪里认出天主那医治的手藉着圣言触碰了我?我的感伤、悲痛以及哀悼在当下如何被转化?我是否感觉到天主的爱火净化我心,赋予我新生命?这些问题引我进入圣言的圣事性中,也就是天主真实临在的神圣处所。
在这个社会中,语言的主要价值在于它的应用性,因此生活其中的人,一开始可能会觉得上面所说的显得有点新鲜。但是我们多数人已经认识到语言的治愈力与毁灭性,尽管一般说来这样的认知停留在无意识的层面中。当有人对我说:“我爱你”或“我恨你”,我并非只接收到恍┯杏玫难断⒍选U庑┗坝锍闪嗽谖夷?b>实际发生的事。它们使我的血液流动加速,使我的心跳,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它们使我感觉有所不同,想法也改变了。它们将我升华到一种新的生命层面,给予了我另一种自我的认知。这些话有治愈或毁灭我的力量。
当耶稣在路上加入我们并向我们讲解经书时,我们必须用整个人聆听他,相信那创造了我们的圣言也将治愈我们。天主愿意临在于我们内,并藉此彻底转化我们恐惧的心。
圣言的圣事性不仅让天主以亲密的个人方式临在我们中间;同时,这圣言的圣事性也使我们藉由天主的临在,在伟大的救赎工程中获享一席之地。临在于我们内的天主不只是属于我们个人内心深处的天主,也是亚巴郎与撒辣的天主,依撒格与黎贝加的天主,雅各伯与肋阿的天主,依撒意亚与耶肋米亚的天主,圣方济各与朵乐丝-黛(注:当代教会中的杰出女性,致力于工会运动)的天主。祂那拥抱整个世界的爱藉由耶稣——我们旅途中的同伴而显示给我们。
感恩祭里的圣言使我们能参与人类救赎的伟大工程。我们的小故事升华了,进入天主伟大的故事里,并在那儿被赋予它们独特的地位。圣言提升我们,使我们看见每天稀松平常的生活实际上是神圣的,在天主实践祂的诺言中扮演了必要的角色。在感恩祭里以书写及述说方式呈现的圣言使我们得与玛利亚一同说:“祂垂顾了祂婢女的卑微,今后万世万代的人都要称我有福;因全能者在我身上行了大事……施恩宠于亚巴郎和他的子孙,直到永远。”
在此我们看到,我们在神圣的礼仪中举行感恩祭时,它召唤我们去度一个感恩祭内的生活,在这生活中,我们将不断地意识到,在天主那贯穿万世万代神圣的救赎工程中,我们自身所扮演的角色。我们生命中的一大诱惑便是否认我们作为选民的角色,因而容许自己困在个人日常生活的忧虑中。倘使没有不断地提升我们成为天主选民的圣言,我们仍旧是(或者变成)目光如豆之人,终日为生活劳碌而幽幽怨怨。没有那使我们的心火炽热的圣言,我们恐怕也只能一筹莫展地一路走回家,伤心、认命地接受太阳底下无鲜事的事实。没有圣言,我们的生活将缺乏意义、活力与能量。没有圣言,我们永将是井蛙观天、目光短浅之人,活得庸碌,死得卑微。或许没有圣言,我们仍可能上报,成为地方版或全国版上被报导一两天的新闻人物,但是不会有万世万代的人称我们有福。没有圣言,孤绝的痛苦与忧伤可能浇熄我们内在的圣神,而让我们成为愤事嫉俗的牺牲品。
我们需要圣言,这圣言是由在路上加入我们,并让我们知晓他的临在的那位所述说解释的;我们炽热的心首先认出他的临在。是这临在鼓励我们扬弃已僵硬的心,学会感恩。当我们成为懂得感恩的人,我们才能邀请使我们心火炽热的那位进入家中,同我们住下。
当他们聆听陌生人时,这两个悲伤的旅人内在发生了变化。他们不仅感知一线新的希望、新的喜乐触碰到他们内心最深处,连他们的脚步也变了,不再犹豫不决。陌生人给了他们新的方向敢。“回家”不再意味着回到那仅剩的去处。家不再只是一个必要的避难所,一个在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的当儿,可以爱留多久就留多久的地方。陌生人赋予了他们的旅程新的意义。他们空荡荡的家现在成了一个可以欢迎人的地方,一个接待客人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们得以继续这段在不期而遇的情况下所展现的对话。
当你只感觉到你的失落时,环绕着你的每样事物都向你述说着你所失落的一切。树木、花儿、流云、山丘与溪谷,全都反映出你所失落的,他们全成了哀悼者。当你最亲爱的朋友死了,整个大自然都在述说着他的凋零。风呢喃着他的名字,叶茂低垂的树枝为他哭泣,大丽花和石竹洒了遍地的花瓣覆盖他的遗体。但是当你继续前行,而有人走在你身旁,帮你打开心扉,看到那神秘的真相——你朋友的死亡不仅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不只是命运残酷的捉弄,也是通往自由的必经之路;不只是丑陋可怖的毁灭,也是走向光荣的苦难;那时你将能渐渐认出一首响彻整个宇宙的新歌,而回家正应和了你心最深处的渴望。
在陌生人说的话当中,有两个字鲜明地留在两位旅人的心里——“光荣”。他说:“默西亚不是必须受这些苦难、才进入他的光荣吗?”他们的内心和脑海里原充满了死亡和毁灭的影象,现在却出现了“光荣”这两个字。它们似乎不太协调,然而,由陌生人口中说出时,这两个字却叫他们的心炽热了起来,让他们瞧见前所未见,仿佛他们过去只看到覆盖在土壤上的堆肥,却从未看到从这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树上果实。光荣、光明、光辉、美、真理——这一切似乎都不大真实,太遥不可及了!但是现在空中出现了新的声音,田野里出现新的颜色。回家成了一件好事。家呼唤着我们,家是与朋友同饮共食的地方。
那么,那陌生人呢?他难道还不是朋友吗?他使我们的心火燃烧,点亮了我们的双眼、开启了我们的双耳。他是我们在旅程中的同伴!家现在成了可以邀请这位朋友来的好地方。所以,他们说:“夜幕就要低垂,天色已晚了……请同我们一起住下吧!”陌生人并未期待受到邀请,他也未曾乞求一个落脚住宿的地方。事实上,他好像还要继续前行呢!但是他们坚持请他进去,甚至强留他住下,他接受了,并进去同他们住下。
我们或许不习惯将感恩祭当作是一份邀请,邀请耶稣与我们同住。我们比较容易将感恩祭当作是耶稣邀请我们到他家里,与他同桌共饮。但是耶稣愿意受到邀请。如果没有邀请,他会继续前行到其他地方去。要了解到耶稣从不强迫我们接受他,这是非常重要的。除非我们邀请他,否则耶稣终将是个陌生人,一个充满魅力、深具聪明才智的陌生人,或许我们曾经跟他有过饶有趣味的谈话,但耶稣终究还是个陌生人。
即使耶稣曾助我们一扫悲伤的阴霾,并教我们了解到生命并非如我们所想像的那般微不足道,他仍可能只是我在路上意外相遇的一位令人惊叹的人物,不过是碰巧与我们同路,和我们聊上一段——一个不寻常的人物,我们可能会向家人和朋友们谈论起他来。
在记忆中,曾经有许多次遇到令我心火炽热的人,但是我并没有邀请他们来家里坐坐。有时候是在长途旅行的飞机上与这样的人相遇,有时候则在火车里,或是在一场宴会中。之后我会向我的朋友说:“让我告诉你今天我遇见了什么人,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讲了一些令人惊叹的事,我简直没法相信我所听到的。他像个密友般地了解我。是的,他可以解读我的心思,说起话来仿佛他早就认识我似的。好特别,他真是与众不同,教人啧啧稀奇。我真希望你也曾遇见他!但是他一路走去,未作停留……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或许这些陌生人都很风趣,能激起共鸣,带来启发,但是我并没有邀请他们进来坐坐,所以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发生。我也许得到一些新帖子,但是我的生活基本上还是老样子。没有邀请,一份显示渴望有持久关系的邀请,我们所听到的好消息——福音——不可能结出常存的果实。我们所听到的仍将是一则“消息”罢了,就像每天轰炸着我们各式各样讯息一般。
尽管我们与人有一些很好的机会相遇,但却无法发展出深远的关系,这可说是当代社会的特色之一。因此,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忠告、良言、出奇的想法、致胜的点子,但是它们只是在许多想法和观点上,锦上添花地多添上一笔罢了,反倒叫我们“无所适从”。在这样一个资讯泛滥的社会里,就算是最重要的相遇也能被简化为“一件有趣的事”,和其他有趣的事情相提并论。
唯有一份“请来与我同住”的邀请,能使一次有意义的相遇升华为一份转化人心的关系。
感恩祭中最关键性的时刻之一,就是邀请的那一刻,而在我们生活中也一样。我们究竟会说:“遇见你真好,谢谢你的洞见、劝勉和鼓励。希望你后半程的旅途愉快。再见!”还是,我们会说:“听你说话之后,我的心转变了……请到家里来坐坐,瞧瞧我住的地方,认识认识我的生活!”请求对方来看看的邀请,会使得一切大不相同。
耶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话充满了智慧。他的临在使人心暖。他温文而仁慈令人深深感动。他传达的讯息富于挑战性。但是,我们邀请他来家里坐坐了吗?我们愿意他穿过外墙,进到我们最私密的生活里来认识我们吗?我们愿意将他介绍给所有与我们一起生活的人吗?我们愿意他在每天的生活中看见我们吗?我们愿意他触碰到我们最脆弱的地方吗?我们愿意他进到我们家中的后厢房,那些我们宁可安全地锁起来的房间吗?在天色已晚,白日将尽时,我们真的想要留他与我们同住吗?
感恩祭需要这样的邀请,聆听他的话之后,我们能说的应该远超过这话:“这真有意思!”我们必须大胆地说:“我相信你,我将自己整个人、身、心、灵都托付给你。我不想对你保留任何秘密。你可以看到我做的每件事,听到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不愿你再是个陌生人。我要你成为我最亲密的朋友,我愿意你认识我,不仅只是那个走在路上和旅途同伴谈天的我,更是独自面对内在最深感受和想法之际的我。最重要的是,我也愿意认识你,不仅作为我旅程中的伙伴,更是我灵魂上的伴侣。”
要说这话并不容易,因为我们是胆怯的人,我们不会轻易地将自己全然托付于他人。我们害怕完全开放自己,害怕受伤,同时又强烈地渴望着彼此认识、相互交往。
我甚至对自己隐瞒了部分的自我!有些想法、感受、和情绪是如此扰人,以致我宁可闭目掩耳继续生活,就当它们根本不存在。
如果我无法信任自己,又怎能信任别人呢?然而我最深的渴望仍是一份爱与被爱的关系,而这份关系只有在我愿意去认识与被认识时才可能产生。
耶稣使以善牧的形象将自己显示给我们,这位婶牧亲密地认识我们、爱护我们。但我们愿意与他熟识吗?我们愿意他自由地走进我们内在生活的每一斗室吗?我们愿意让他们既瞧见我们光明美善的风采,也看到我们晦暗乖戾的面容吗?或者我们宁愿他继续前行,不要进到家里来呢?最终,问题是:“我们真的相信他,并将我们生命的每一部分都托付给他吗?”
在读经和讲道后,当我们说:“我信天主父、及子及圣神,我信圣而大公教会,诸圣的相通,罪过的赦免,肉身的复活,永恒的生命”时,我们便邀请耶稣进入我们的家中,并将我们自己托付给他,引领我们在基督之道上一路前行。
宣读信经在感恩祭礼仪中,甚至在以感恩祭的精神生活时,都是重要的一刻。信经不仅只是教会信条的总结,它是信仰的表白。而“信经”正如它的希腊文pistis的意涵,乃是信赖的行为。宣读信经意味着重大、肯定地答复:“我愿意”。它向我们解释有关他的经文的那位说:“我愿意”。这意味深长的“我愿意”不仅是针对他所说的话,也是对向我们说话的那位而发。就是这句“我愿意”,最终将我们带到桌旁。若我们能说:“我愿意相信你,并将我们的生命交托给你”,我们就不只是走在路上与他相遇而已;我们大胆地开放了自己,与他共享圣宴。
这两位一道旅行的朋友邀请,或者更确切地说,强留陌生人与他们住下。“请留下作客吧!”他们愿意待他为客。他们邀请陌生人把生疏放一边儿去,成为他们的朋友。这便是真正的好客之道——提供一个宾至如归的地方,好让陌生人成为朋友。原本是两个朋友与一个陌生人,但如今栽种里的是三个朋友,共享一张餐桌。
餐桌是亲密的地方,围绕在餐桌旁,我们能发现彼此。它是我们祈祷的地方,它是我们问:“你今天过得如何?”的地方,它是我们同饮共食,并说:“来,再多吃点!”的地方,它是追忆过往、谈论新事的地方,它是有欢笑有泪水的地方。同时,餐桌也是能让人万分伤痛地感觉到疏离的地方,在餐桌旁孩子们可以感受到父母之间紧张的关系,餐桌也常是兄弟姊妹彼此宣泄怒气和嫉妒的地方,餐桌也是人们交相指责,而杯盘可以变成武器的地方。围绕在餐桌旁,我们可以辩识出在这里的是友谊与团体,或者是仇恨与分裂。正由于餐桌是家庭成员亲密相处的地方,当这亲密关系不复存在时,它也成为这最令人伤痛的事实被揭穿的地方。
在他受难前的傍晚,当耶稣与他的门徒一同围坐在餐桌旁,他同时揭露了与门徒间既亲密也疏离的关系。他分享了饼酒,作为友谊的标记,但他也说:“看,出卖我者的手同我一起在桌子上。”
当我追忆年少的日子,我回想得最多的便是我们一家共餐的时刻,特别是特殊节庆的餐宴。我记得圣诞节的装饰、生日蛋糕、复活节蜡烛、以及一张张微笑的脸。但我也记得有人怒言相向、愤而离席的场面、泪水掺杂着尴尬的情景,以及感觉上永无止尽的沉默。
当我们同寝或共饮之际,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时刻。床与餐桌是家人表达亲密关系的地方,同时也可以是两个令人感到痛苦的地方。或许,在此我们得以表达家庭亲情、团体共融、个人友谊、同时藉此殷勤好客、真诚慷慨之情也得以实践。
耶稣接受了旅途同伴的邀请,走进了他们的家,与这两位同伴同桌坐下。他们将上坐让给耶稣,好让耶稣居中而坐,而他们分坐两旁。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耶稣。耶稣也专心地注视着他们。亲密、共融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呢,不寻常的事发生了。不够灵敏的眼睛,或许还看不出端倪来。耶稣原是接受这两位门徒的邀请来作客,但他一进到两门徒的家,就变成了主人!作为主人,他邀请他们一同进入完全共融的圣宴。
当耶稣进到两门徒家里时,这个家顿时变成了他的家,主客易位。原本被邀请的他,现在提出邀请。对这位陌生人够信赖而让他进到他们内室的两门徒,现在被引领进入他们主人的内在生活。“当他与他们同桌吃饭的时候,就拿起饼来,祝福了,擘开,递给他们。”如此简单、如此平常、如此一目了然,然而——如此不同!当你与朋友分享饼或面包时,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呢?你就拿起饼来,祝福了,分开,递给人。这就是饼存在目的:让人拿起、祝福、分开、给予。没啥新鲜,也没什么好奇。这是在无以数计的家庭中,每天都发生的事。它是生活的要素。若没有被拿起、祝福、分开、给予的面饼,我们无法真正生活。因为若没有这样的面饼,就不会有同桌之谊、团体之情、友谊的连系、平安、爱与希望。但是,藉着这样平常的饼,一切可以更新。
我们或许已经忘记,圣体圣事本身是很简单而富于人性的动作。主礼者身上的祭衣、蜡烛、辅祭、特大本的经书、张开的双臂、宏伟的祭台、圣歌、人群——这一切似乎一点也不简单,不平常,无法教人一目了然。我们往往需要小册子以跟上礼仪的进行,并了解它的涵义。不过,这一切的用意与在那小村庄里三个朋友之间所发生的事并没有什么两样。桌上有饼,桌上也有酒。饼被拿起、祝福、擘开、给予。酒也被拿起、祝福、给予。当人们围绕这餐桌分享食粮却也愿分享平安时,都是这么做的。
每一次我们邀请耶稣进到家里来——也就是进入我们生活的光明与黑暗面,并将餐桌的上座留给他,他拿起饼酒来,递给我们说:“你们大家拿去吃,这就是我的身体。你们大家拿去喝,这就是我的血。你们要这样做,来纪念我。”我们会感到惊奇吗?不见得!当他在路上与我们谈话时,我们的心不是火热的吗?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为我们而言他并非陌生人了吗?我们不是已经觉察到,被我们的首领们钉死的那位,已经复活而且跟我们同在一起吗?我从前不也曾看过他拿起饼来,祝福了,分开,递给我们吗?当人们群聚在他面前,留神地听他讲道好一阵子之后,耶稣不也曾这么做吗?此外,耶稣也曾在茹达斯出卖他前,与门徒共进逾越节晚餐的楼厅中这样做过,更别说有无数次长日将尽时他来加入我们,围着餐桌坐下,共进简单的一餐时,他也曾如此做。
在我们想像得到的所有举动中,感恩祭既是最平常无奇,却也是最超凡入圣的。这话在耶稣身上也一样真实。他是这般深具人性,却又如此神圣;教人这般熟悉,却又如此神秘;如此令人亲近,却又如此启发人心!然而,这便是耶稣的故事,他“具有天主的本质,却没有自视等同于天主,反而谦逊自己,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一样。一旦得为人形,他更贬抑自己,听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斐二6~8)。这是天主的故事,祂愿意接近我们,接近到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祂,用自己的双耳听到祂,用自己的双手触碰到祂;这般亲近,以致我们与祂之间再也没有其他事物存在,没有任何阻碍、任何分裂、任何距离。
耶稣是为我们降生的天主,与我们同在的天主,也是在我们内的天主。耶稣是将自己完全付出的天主,毫无保留地为我们倾尽自己的天主。耶稣从不保留或执着于他所拥有的东西。他将所有可付出的都付出了。“吃吧,喝吧,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这是为你全然付出的我!”
我们都熟悉在餐桌旁这种愿意自我付出的渴望,我们会招呼说:“尽量吃,尽管喝;这餐饭是为你准备的。多吃点,这原是给你享用的,好让你吃了得着力量,也让你了解我对你深刻的爱情。”我们所渴望的不仅是给予食物,更是为对方付出。“来我家坐坐”,我们说。而当我们在餐桌上鼓励朋友多吃点儿时,我们想说的是:“做我的朋友吧,成为我的同伴,我的爱——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愿意为你而自我付出。”
在感恩祭中,耶稣付出了一切。麦面饼不仅只是他渴望成为我们食物的标记;葡萄酒也不只是他愿意成为我们饮料的标记。在这个付出当中,饼酒真正变成了他的身体和血。面饼确实就是他为我们而付出的身体;酒也确是他为我们倾流的血。藉由耶稣,天主具体完整地临在于我们内,同样地藉着感恩祭的饼酒,耶稣也具体全然地临于我们内。天主并非仅在多年以前为我们变成了血肉之躯,降生在一个遥远的国家。现今天主也在我们环绕着祭台举行感恩祭的这一刻,为我们变成了食粮和饮料。天主并未有所保留;天主付出一切,这便是降生成人的奥迹,这也是圣体圣事的奥迹。不论是降生成人或是圣体圣事都是天主以无穷的爱情对人类表达自我付出的方式。所以,在十字架上的牺牲与在祭台上的牺牲其实是同一个牺牲,一项完全而神圣的自我付出,延展而赐给不同时空中的全人类。
有两个字最能表达天主对人类完全自我付出的真爱奥迹,就是“共融”。这两个字蕴涵着这真理——在耶稣内,藉着耶稣,天主不仅愿意教导、指引或启发我们,祂更愿与我们合一。天主渴望完全与我们结合,好让天主的一切和我们的一切能在永续的爱内相连结。天主与人类之间的漫漫关系史,是一段天主与人类不断走向彼此,以建立更深厚共融关系的历史。它不仅是一段合而后分,分而复合的历史,也是天主不断寻索日新又新的方式,好与那些祂按自己肖像所造的人类得以亲密交流的一段历史。
圣奥斯定曾说:“天主,我的灵魂得不到安宁,直到它憩息在祢内。”但是当我检视人类曲折的救恩史时,我看到的不仅是我们渴望归属于天主,天主也渴望归属于我们。仿佛天主也在向我们呼唤:“我的心得不到安宁,直到我能憩息在你们内,我所钟爱的受造物。”从亚当、厄娃到亚巴郎与撒辣,从亚巴郎与撒辣到达味与巴特舍巴,从达味与巴特舍巴到耶稣,以至今日,天主呼喊着,要自己所造的人接受祂,“我造了你,我将全部的爱给予你,我指引你,支援你,并应允满全你内心的渴望。但是,你在哪里?你的回应在哪里?你的爱情在哪里?我还必须做些什么,好让你回应我对你的爱情?我不会放弃的,我要继续尝试。有一天,你将发现我多么期盼着你爱的回应!”
天主渴望共融:活泼而有生命的合一,来自两方彼此亲密的表达,真正相互交流的联系。半点强迫不得,也非出于授意,而是自由付出、自由接受的共融。为实现这样的共融,天主一路走向我们。祂变成一个必须依赖人类关照长大的小孩,一个需要引导的男孩,一个寻找学生的老师,一个呼唤追随者的先知,而最后,他成了一个被士兵的长枪刺透,而身躺墓穴里的人。在故事的结尾,他站在那儿看着我们,眼底满是温柔的期待,问道:“你爱我吗?”又一次,“你爱我吗?”再重复第三次,“你爱我吗?”
正是天主愿与我们发展最亲密关系的这份强烈渴望,形成了感恩祭与在感恩祭内生活的核心。天主不仅愿意藉着成为一个生在特定时代、特定国家的人,进入人类的历史,也愿意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成为我们的日用食粮。
因此,耶稣拿起饼来,祝福了,擘开,递给我们。而后,当我们看到手里的饼,送到嘴里吃时,是的,就在那一刻我们的眼睛亮了起来,认出他来。
感恩祭即在于认出耶稣的临在,也就是说,我们充分了解到拿起饼、祝福、擘开、给予的那人,便是从时间之始就已渴望与我们共融的那位。共融既是天主所愿,也是我们所想望的。它是从天主的心与我们的心共发出的最深的呼喊,因为我们受造时被赋予了一颗唯有那创造者才能满足的心。天主在我们心中创造了对共融的渴望,而能够且愿意实现那共融的,除了天主别无他人。天主知道这一点,我们却鲜有此自知。我们始终眼观他方四处寻觅,或在绚烂夺目的自然美景、或在激越昂扬的历史事件、或在魅力无穷的才子佳人间,我们寻寻觅觅、切切望望,以求满足这份归属的渴望。至于那简单的擘饼,太过平常,也没啥壮观,似乎不怎么像是能找到我们所渴望的共融的地方。然而,若我们愿意哀悼我们所失落的一切,在路上聆听他,并邀请他进入我们最深的内在,我们变会知道我们期待得到的共融,正是他一直期待着要给予的。
在厄玛乌的故事中,有一句话带我们直接进入共融的奥迹中。就是这句:“他们这才认出他,但是耶稣却在他们的眼前消失了。”两个朋友在擘饼时认出耶稣的那一刻,耶稣却不在那里了。当面饼已递给他吃时,他不再看到耶稣与他们同桌坐席了。当他们吃饼时,他却隐没了。当他们进到与耶稣最亲密的共融中,那成了朋友的陌生人反倒消失无踪了。正当他的临在是那么显而易见时,他却销声匿迹了。
在此我们触碰到感恩祭中最为神圣的层面,就是这奥秘:在耶稣消失隐没之际,我们与他建立了最深刻的共融关系!两个走在往厄玛乌路上的门徒,从前曾有多少时刻聆听耶稣谈话,曾随着他走过一村又一村,协助耶稣传道,与他一起休息进餐。在那年,耶稣成了他们的精神导师、人生的向导,耶稣是他们的主。他们期盼着一个崭新美好的未来,并把这憧憬与盼望全寄托在耶稣身上。然而……他们却从未真正认识他,没能完全了解他。耶稣常对他们说:“你们现在不了解,但是后来就会了解。”他们还是不太明白耶稣想说的是什么。他们以为自己与耶稣已经非常亲近了,比他们所遇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亲近。但耶稣还是一直说:“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些……,将来当我不再与你们在一起时,你们会想起并了解我说过的一切。”有一天,耶稣甚至说,他们离开为他们是好的,因为如此圣神方能降临,以引领他们与耶稣建立最亲密的关系。圣神将开启他们的双眼,让他们充分了解耶稣究竟是谁,以及他为何来与他们同行。
当耶稣还与门徒们在一起时,还未有完全的共融。他们确曾与耶稣同住,坐在他跟前;他们确是耶稣的门徒,甚至是他的朋友。但是他们未曾进入与他完全的共融。耶稣的身体与血液和他们的身体与血液尚未合一。在许多方面,耶稣为他们仍是“别人”,在那里的那个人,走在他们前面将道路显示给他们的人。但是当他们吃了耶稣递给他们的面饼,认出他来时,那番体认是一种深刻的精神觉醒,耶稣就居住在他们最深的内在,现在,耶稣在他们内呼吸,在他们内说话,耶稣确实在他们内生活着。当他们吃了耶稣递给他们的面饼,他们的生命就被转化为耶稣的生命。生活的不再是他们自己,而是耶稣基督在他们内生活。就在这共融最神圣的一刻,他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这便是我们在感恩祭中要体现的,也是我们以感恩祭的精神而生活时所要体现的。它是如此亲密地共融,如此神圣、如此属灵,超越了感官与知觉。我们不能再以肉眼看到祂,无法再以有形的耳朵听到祂,也不可能以血肉躯触碰到祂。祂已经到我们心灵之内,那是黑暗和邪恶的势力无法达到之处,连死亡也无法接近。
当他把手伸向我们,将面饼递到我们手里,将杯酒传到我们唇边,耶稣要求我们舍弃截至目前与他所建立的比较温馨的友谊,同时也地舍弃因那份友谊孕育而生的感觉、情绪、甚至思想。当我们领受圣体、圣血时,我们就得接受那份孤独——他不再与我们同桌并坐,成为谈话中安慰我们的同伴,帮助我们面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失落。那是属于灵性上的孤独感,知道耶稣比我们还贴近了解我们自己的孤独感,那是信仰上的孤独。
我们会继续呼喊:“上主,就祢垂怜。我们会继续聆听圣言和其中的意义;我们会继续说:“是的,我信。”但是与祂共融远远超过这些。它领我们进入令人目炫之境,在那里我们的生命全被包围在“无明”的奥秘里。就是在共融之处,我们喊叫:“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何舍弃了我?”也是在那里,因着这样的空虚无助我们才学会祈祷说:“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在祢手里。”
与耶稣共融意味着变得像他。我们与他一起被钉在十字架上,与他一起身躺墓穴中,并与他一起复活去陪伴失落的旅途中人。共融——就是变得像基督一样,带领我们走进生命的新领域。它引领我们进入天主的国度,在那里旧有的分别不复存在——快乐与悲伤,成功与失败,赞美与责备,健康与疾病,生与死不再有区别与界限。在那里我们不再隶属于一个充满评价、判断、区分、离开的世界。在那里我们与基督彼此相处,并随同基督一起属于天主。突然间,那吃了饼并认出他的两个门徒又各成了孤单的两个人,但是他们的孤单已经不等同于当初踏上旅途时的那种孤寂了。他们虽孤单,但两人在一起,并且知道他们之间已有了一道新的联系。他们不再丧气垂头,却能昂首彼此相视而说:“当他在路上跟我们说话,讲解经书时,我们的心不是火热的吗?”
共融创造出团体,基督在他们内生活着,并以一种新的方式将他们聚在一起。复活基督的圣神,藉着他们所领受的饼酒进入他们内,不单使他们认出基督本人,也让他们认出彼此是新的信仰团体成员。共融使我们相互注视、彼此交谈,不是谈最新消息,而是谈与我们同心的那一位。我们发现彼此有着相同的归属,因为现在我们都属于他。我们确是孤单的,因为耶稣从我们眼前隐没了,但是我们聚在一起,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他内与他共融,并藉着他我们成了一体。
就在我们领受基督的圣体、圣血时,所有同享面饼、共饮一杯的人已经成为一体。共融创造团体,因为在我们内生活的天主使我们认出在近人身上的天主。我们不能看到在别人内天主,只有在我们内的天主能看见别人内的天主。那便是我们所说的:“圣神同圣神谈心,心和心对话,天主与天主交谈”的意义。我们参与天主的内在生命,藉此我们得以走向参与彼此生命的新历程。
这听起来好像“不怎么真实”,但当我们在生活中体现它,它会变得比这世界的“现实”更加真实。如同保禄所说的:“我们所举扬祝福的感恩宝爵,不正是共融结合于基督的血吗?我们擘饼祝谢的饼,不正是共融结合于基督的身体吗?饼只有一个,尽管我们虽多,由于分享一个饼,我们是一个身体。”(格前十6~17)
这新的身体是个精神体,由爱的圣神所塑造。它以非常具体的方式临于人间:藉由宽恕原谅、与人和好、彼此支持、患难与共、与人同忧共苦的手足之情,以及对促进正义和平永续不断的关怀,圣神临在于我们之间。如此,共融不仅创造了团体,团体又必将引我们走向使命。
一切都改变了。生命中的种种失落不再令人意气消沉,家也不再是个空洞虚幻的地方,在旅途开始时垂头丧气的两个旅人,现在看着彼此,眼里满是新的光彩。那成了朋友的陌生人,已经将他的生命活力通通传给他们——那是喜乐、平安、勇气、希望,以及爱的神圣活力。他们心中再无疑虑,他复活了!复活了,但与以往的他不同,不再是那来自纳匝肋富有吸引力的讲道者,而是成为在他们内活着的一股新气息。克罗帕与他的同伴已经成了新人,他们接获崭新的心境、更新的士气。对于彼此而言,他们也成了新的朋友——不再是哀悼失落之际相互支持、彼此安慰的朋友,而成了共负新使命的伙伴。他们有话要说,更重要的消息,非常急迫,不能再隐瞒,他们必须向世人宣报。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可彼此为证!如果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向世人宣报此事,一定没有人会相信,但当他们一起讲述时,别人或会平心静听。
其他的人也应当知道这消息,因为众人也曾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耶稣身上。那十一位在耶稣被钉死前同他共餐的宗徒仍在那里;还有许多门徒,男男女女,都曾经年累月地跟随过耶稣。这些人应当知道发生在他们俩身上的事,他们应当知道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们应当知道耶稣已复活,而且他们俩在耶稣把饼传递过来时认出了他。不该浪费任何一刻,“我们赶紧走吧!”他们对彼此说。匆匆套上鞋子,一把抓起他们的外套与手杖,便上了路,回到他们的朋友那里去。那些人可能还不知道妇女们听到天使说他已复活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故事中仅用简短的几个字总结了这一切:“他们立即动身,返回耶路撒冷。”
在他们“回家”与返回耶京之前,有多大的不同啊!前后代不同是从满腹疑惑到满怀信心,从绝望到希望,从恐惧到爱。原先两个无精打采的人拖着脚步走在路上,现在这两个朋友却走得飞快,有时候甚至跑了起来,因着他们要告诉朋友们的消息而满心喜悦。
返回耶路撒冷并非没有危险。耶稣遭到处决之后,他的门徒们都怕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但在认出他们的主之后,他们的恐惧消失了,他们自由地成了复活的见证人,尽管可能会因此付出代价。他们了解仇视耶稣的那批人也可能仇视他们,杀害耶稣的同一批人也可能杀害他们。他们返回耶路撒冷确有可能因此丧命。他们可能不仅需要以言语作见证,更得以自身的血为基督作证。但是他们不再害怕殉道,临在于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复活主,已经用比死更强的爱充满了他们。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他们回“家”,纵使这“家”不再意味着一个“安全”的地方。
感恩祭以使命作为总结。“去吧,告诉他们!”主礼神父通常用来总结弥撒的话“弥撒礼成”,在拉丁文(IteMissaest)字面上的意思便是“去吧,这是你的命令。”
共融并不是结束,使命才是。共融——与天主建立神圣而亲密的关系,并非在感恩祭内生活的最终一刻。我们认出了耶稣,但是那番体认并非只为让我们私下保留当作个人的秘密慢慢品位而已。正如玛利亚-玛达肋纳,这两个朋友也听到在他们内心深处的这句话:“去吧,告诉他们!”那是感恩祭的总结;那也是在感恩祭内生活的最后呼唤。“去吧,告诉他们!你所听到的和看见的不只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弟兄姐妹以及所有准备好接受这讯息的人。去吧,被流连不舍,别等待,别迟疑,现在就去,回到你的故乡,让那些还躲藏在暗处的人知道,没什么可惧怕的,祂已复活,确确实实复活了。”
重要的是,要了解到这使命首先是为我们的近人。他们认识我们,并且,如同我们一样他们也听过关于耶稣耶稣的事,但是他们已变得消沉气馁。这使命总是首先为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家人、朋友,因为他们是我们生命中最亲密的一部分。然而,我们的内心并不因这番领悟而稍感宽慰。因为我发现,对身旁的近人讲耶稣,总是比对那些从来不须与我“特殊的生活方式”打交道的人来得困难。然而,这里有着极大的挑战。藉由日常生活的互动,我们的父母、配偶、子女、兄弟、姐妹,这些对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正考验着我们经验到复活基督的真实性。
有许多次我们会听到:“好了,他又来了。好了,她有来了。我们知道这一套,我们以前也看过这股兴奋狂热。它会过去的……就象从前一样。”通常这些话确有几分真实性。当我们兴奋不已,一路跑回家向他们宣告这好消息时,他们为何要相信我们呢?他们为什么该拿我们的话当真呢?我们不见得那般值得信任;我们与其他的家人和朋友并没有多大不同。更何况,这世上故事满天飞,谣言遍地是,传道者和福音家到处有。怀疑论调之存在可说其来有自。那些不跟我们去参加感恩祭的人不比我们好,也不比我们查。他们听过耶稣的故事,有些人领过洗,有些人还去过教会一阵子,甚至参与过教会活动好些时日。但是渐渐地,耶稣的故事变成了只是一则故事而已。参与教会成了义务,感恩祭只是常规礼仪。不知打哪儿开始,这全都成了甜美或苦涩的回忆;不只打哪儿开始,在这一切中有些什么消逝了。那么,认识我们的人凭什么要突然相信参与了感恩祭后回家来的我们呢?
因此,光停留在感恩祭里还不够,更必须度一个在感恩祭内的生活。每一天,的确,无时无刻,我们都得面对失落的痛苦,然而,同时也有机会聆听那邀请我们选择去生活,将失落转化为光荣之路的声音。同样地,每一天,我们也有机会邀请陌生人进到家里来,让他为我们擘饼。感恩祭虽领我们沉浸在信仰生活的精髓里,然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回家,充分而持久地活出这感恩祭的精神。这是很困难的,因为家里的每个人都熟悉我们:我们会不耐烦、嫉妒、怨恨,还有我们会耍一些小把戏。除此之外,还加上我们与人之间破裂的关系、没有兑现的诺言、答应承担却没做到的事,诸如此类,我们真能够说自己在路上遇见了耶稣,领受了他的圣体和圣血,而让基督在我们内生活吗?家里的每个人都等着考验我们。
但是,还有别的。那两个兴奋的同伴急着跑到朋友们群聚的地方,一心想告诉朋友们这个消息,但等着他们的却让他们大吃一惊。这些朋友们已经知道了!到头来,他们带来的好消息已经不是新闻了。他们还没机会讲自己的故事,十一位门徒跟其他的同伴就开口说:“主真的复活了,而且显现给西满了。”这还真幽默。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兴奋得不得了,却发现留在城里的人已经听到这消息了,虽然这些人并没有在半路上遇到耶稣,也没有与他同桌进餐。耶稣显现给西满了,而西满的经验比起这两个原本没跟他们一起留下却跑回家,以为一切完了的门徒所经验的可靠多了。当然,他们俩也很高兴并渴望听到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但是他们带来的只是再一次的确认:确实,祂复活了。
耶稣以许多种不同的方式显现,也以许多途径让我们知道他复活了。我们在感恩祭中所庆祝的事,也以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耶稣把饼递给我们,但是在早在他在路上遇见我们之前,他已经触动别人的心。耶稣呼唤一位妇女的名字,她立刻认出了他。耶稣把伤痕显示给另一个人,而他们便认出他来。我们有我们的故事要说,而且这诉说为我们也是重要的,但是我们的故事不是唯一的故事,我们有使命要完成,而满怀兴奋,这是好的。但是我们首先必须听听别人有什么要说,然后我们可以说出自己的故事,为大家带来喜乐。
这一切都指向团体。总算得以“心火炽热”为题,而彼此热络交谈着的这两位朋友,正展开一种新的关系,这关系是建立在他们同时经验到的共融关系上的。他们与耶稣的共融确实是团体的开始,但这只是开始而已。他们还需要与其他也相信耶稣复活了的人相遇,这些人或是见到了耶稣,或是听说耶稣复活了。他们俩需要听听其他人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各不相同,这样他们才能发现耶稣和他的圣神如何在属于耶稣的人们中间工作。
因着个人和复活的基督相遇、共融的经验,我们很容易会把耶稣局限成我们的耶稣,我们被他所爱的经验,我们认识他的方式。但是耶稣离开我们是为了派遣他的圣神来,而他的圣神愿意吹向何处便吹向何处。信仰团体是个开放的地方,让人们可以讲述许多关于耶稣所作所为的故事。这些故事彼此间可能很不一样,甚至显得有点矛盾。但是只要我们专注聆听藉着许多人的经验而临在人间的的圣神——圣神的临在既透过言语也透过静默,或藉由正面相遇也藉着他人邀请,或以温和的方式也以坚定的方式,既在泪水中也在微笑中——我们就能逐渐发现我们彼此相属,有如一个身体,经由耶稣的圣神而交织连结在一起。
最后在感恩祭中,耶稣邀请我们离开坐席到朋友那里去,好能和他们一起发现耶稣确确实实活着,而且耶稣召唤着我们共同成为一个新的民族——由属于复活新生的人们所形成的民族。
至此,克罗帕和他的朋友的故事结束了,结尾是这两个朋友将他们的故事告诉了十一位门徒以及他们的同伴。但是使命并没有就此结束,它几乎还没开始呢!讲述在路上以及在餐桌旁所发生的故事,只是使命生活的开始,我们将以一生的时间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我们面对面再见到他那一天为止。
与家人、朋友形成团体,建立一个爱的共同体,塑造出复活的新人新民——这一切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可以度着受保护的生活,而不受宰制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势力影响;更是为了让我们能一起向所有的人,不分老少、种族、贫富宣告这事实:死亡并未获得最终的权杖,希望是真实的,天主仍然活在世上。
感恩祭始终具有使命的幅度。感恩祭使我们从失落感带来的瘫痪中重获自由,并使我们明白耶稣的圣神已生活在我们内,好让我们得着力量走出自我进入这世界,将喜讯带给贫穷的日呢,使盲者复明,使俘虏得释放,宣告上主已再次将他的恩慈显示给所有的人。然而我们并非单独地接受这派遣;我们是与弟兄姐妹一同受派遣,因为他们明白耶稣生活在他们内。
由感恩祭所流溢出的动向,是由共融走向团体,继而走向服务。我们所体验到的共融经验首先遣发我们到弟兄姐妹那里,去与他们分享我们的故事,并与他们一起建立爱的共同体。成为团体之后,我们便能走向四面八方,接触所有的人。
我深深意识到自己有强烈的意图想要从共融直接走向服务,而略去形成团体这一步。个人主义以及对个人成就的渴望,一再诱惑我独自努力,将服务工作一肩扛起。但是耶稣自己并没有单独进行宣讲真理和医治病人的事迹。福音的作者之一路加告诉我们,耶稣如何彻夜与天主共融,隔天早晨与十二宗徒形成了团体,到了下午便与他们出去为群众服务。耶稣也以同样的顺序召唤我们:从共融到团体到服务。耶稣并不要我们单独地接受派遣,他派遣我们俩俩偕行出去服务众人,耶稣从未派遣我们独自而行。因此,我们能以同属于一个信仰团体的人的身份作见证。我们被派遣去教导、去医治、去启发、去带给世界希望——不是为了向世界展示我们个人独特的能力,而是为了表达我们的信仰,而这信仰是:我们所给予的一切都来自于将我们凝聚在一起的那一位。
感恩祭内的生活永远是使命性的生活。我们所处的世界笼罩于种种失落中而痛苦呻吟着:残酷的战争摧毁人们的生命和家园;饥饿所带来的死难使得许多族群人口急剧减少;犯罪和暴力使得上百万的男女甚至孩童陷入恐惧。癌症与艾滋病、霍乱与疟疾,以及其他种种疾病侵袭着无数人们的身体。地震、洪水、交通事故……这是遍布于报纸和电视荧幕上每天发生的故事。无尽的失落在这世界上发生,即使不能说大多数人,也有许多人垂头丧气地走在这地球行星的表面上,而他们是与我们一样的人类,他们以某种方式述说着:“我们原本指望……但是我们失去了希望。”
这便是我们接受派遣去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我们要在其中生活出感恩祭的精神。也就是说,带着炽热的心、开放的双耳与雪亮的双眼生活。这似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这一小群曾在路上、在花园里,或者在湖边遇见耶稣的人,在这个阴森黑暗和充满暴力的世界上能做什么呢?天主之爱的奥秘是,藉由炽热的心和灵敏的耳目我们将要发现,我们在自家的亲密气氛中遇见的那一位,也一直临在于穷人、病患、饥饿者、囚犯、难民,以及所有在恐惧中生活的人们中间。
我们在此了解到,使命不只是去告诉别人关于复活主的事,也是从那些我们被派遣到他们那里去的人们身上接受相同的见证。我们往往认为使命与给予是同义词,但是真正的使命不只是给予,同时也是接受。如果耶稣的圣神真的随意地望祂想去的地方吹送,那么人人都能将自己所领受的圣神通传给别人。长远说来,唯有当接受和给予得一样多,被关怀与关怀得一样多,使命才得以细水长流、永续不断。我们被派遣到患病的人、濒死者、残障者、囚徒、难民那里,去传报主复活的好消息。但是,若我们不能从这些我们被派遣其中的人那里接受圣神,我们很快就会陷入油尽灯枯的窘境。
圣神,爱的圣神,隐藏在他们的贫穷、破碎与悲痛中。正因如此,耶稣才说:“贫穷的人、被迫害的人、哀恸的人是有福的”。每次当我们伸出手触碰他们时,无论他们自己是否意识到,他们也同样以耶稣的圣神祝福了我们,并因此成为我们的牧者。若缺乏这样相互的给予和接受,使命与服务很容易变成操控性或暗含暴力的。当只有一方给予,其他人光是接受,给予者很快会变成压迫者,而接受者则沦为牺牲品。但是当给予者也能接受,接受者也能给予,从门徒的团体开始的爱之圆,将能成长扩展到全世界。
以感恩祭的精神而生活的本质之一,就是使这爱之圆成长。与耶稣建立了共融的关系,并与那些知道耶稣活着的人们一起开创团体之后,我们现在可以前去陪伴许多苦闷的旅途中人,帮助他们发现自己也有爱的礼物可以与人分享。我们不再害怕他们的悲伤和痛苦,却能简单地问他们:“你们一路上,彼此谈论的是些什么事?”我们将听到无边的孤寂、恐惧、遗弃,以及悲伤的故事。我们必须聆听,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也有机会向他们说,或者以简单的姿态表达:“你不知道你所抱怨的事,也可能成为带领你走向新生活的道路吗?或许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已经不可能改变,但是你仍是自由的,可以选择要以怎样的方式来继续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听得进我们的话,只有一个人会邀请我们进入他们的生命,与他们同桌并坐。能够赋予生命的饼与他们分享,真正治愈一颗破碎的心,这样的机缘就更少了。耶稣自己并没有医治每个人,也没有改变每个人的生活。多数人就是不相信彻底的改变是可能的,因此当他们遇见陌生人时,自然无法信任对方。但是每一个真正的相遇引领人由绝望走向希望,从怨恨走向感恩,我们将看到部分的黑暗被驱散了,而生命再次冲破了死亡的藩篱。
这是那些以感恩祭的精神而生活的人曾有过的经验,而这样的经验也将继续在他们的生活中发生。他们将这看成自己的使命——持续不断地向同行旅人提出挑战:选择以感恩代替怨恨,以希望代替绝望。虽然人们会接受挑战的机会不多,不过,那仅有的几次就足以让他们不虚此生了。看到在泪水中绽露的一丝微笑,就见证了一个奇迹——喜乐的奇迹。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看,这实在不怎么令人感兴趣。对于那些询问:“你们碰到了多少人?带来多少改变?治好了多少种疾病?创造了多少喜乐?”的人,他们所得到的往往是令人气馁的答案。耶稣和他的跟随者并没有缔造傲人的佳迹。世界仍然是个黑暗的世界,充斥着暴力、腐化、压迫和剥削。很可能它会一直这样下去!问题不在于“多久和多少?”而在于“何时,何地?”也就是,感恩祭在哪里举行?人们齐来聚会,一起环绕着餐桌擘饼的地点在哪里?以及这事何时发生?这世界是在那邪恶者的势力之下。世界并不认识那在黑暗中照耀的光,它从来就不认识,未来也不会认识。但是,有些在世界中生活的人们,知道耶稣活着并住在我们内,也知道他战胜了死亡的势力,开启了光荣之路。是否有人不断地告诉彼此充满希望的故事,并一起去关怀近人,不求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求能将微笑带给一个垂死的人,或是给一个寂寞的孩子带来一点希望?
在感恩祭内生活,实在微不足道,一点也不起眼,是的,甚至好隐蔽。但是它有如酵母,像一颗芥菜籽,也像婴孩脸上的微笑。它是使信、望、爱在这常处于自我毁灭边缘的世界里得以继续存活下去的力量。
有时候,人们是以盛大的典礼庆祝感恩祭,在辉煌的大教堂及殿宇举行此礼仪。但是更多时候感恩祭只是个“小”事件,鲜为人知。可能是在一间客厅、监狱里的斗室,或在阁楼上举行——全然在世界重大活动的视野之外。有时它秘密地进行,没有祭衣、蜡烛或馨香。它以如此简单的姿态进行,以致外人甚至不知道它曾发生。但无论是盛大或隐微,是欢欣庆祝或者暗地进行,它都是同一事件,揭示了生命比死亡更强,爱胜过恐惧。
“感恩祭”原文”Eucharist”字面的意义便是“感恩”(thanksgiving)。在感恩祭内的生活是在感谢中度过。走向厄玛乌的两位朋友的故事,也是我们的故事,显示了感恩并非一种经常可见的对生命怀有的态度。感恩的心有待我们用心挖掘,并在内心秉持极大的敏锐与专注,才能将它在生活中体现。我们的失落,我们遭拒绝和被遗弃的经验,以及种种幻灭的时刻,都不断地让我们陷入愤怒、苦涩和怨恨中。当我们只让“事实”说话时,总会有充足的事实可说服我们:生命最终只会领我们走进虚无,若企图要抵抗这种命运,只不过是太过天真的标记。
耶稣给予我们感恩祭,好让我们能够选择感谢。而这是我们自己必须作的选择。没有人能为我们作出这样的抉择。但是感恩祭激励我们向天主呼求垂怜,聆听耶稣的话,邀请他进入我们的家,与他一起共融,向世界宣报喜讯;它开启了新的路径,使我们能逐渐放下怨恨,并选择感谢。感恩祭的举行持续地邀请我们选择这种态度。在每天层层的生活中,我们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感恩取代怨恨。一开始,我们不见得能认出这些机会。在我们全然了解之前,我们已经说出:“这太过分了,我无法承受。我别无选择,只能气愤,并让这怒气宣泄出来。生命待我不公平,我绝不能装作生命是公平的。”然而,一直都有个声音再三地暗示,我们是被自己理解事情的方式所蒙蔽,而让自己和别人都陷入泥沼中。这便是那称我们“无知”的声音,它要求我们以全新的眼光看待我们的生命,不是垂首俯拾,在那里数算我们所失落的,而是向上仰望,看到天主将祂的光荣给予我们。
最终,感恩祭——感恩是由上而来的。它是我们不可能为自己虚构出来的礼物。这礼物是有待人们接受的。它是来自上主白白的赏赐,也有待人白白地接受。那便是选择所在!我们可以选择让陌生人继续他的旅程,因此他仍是个陌生人。但我们也可以邀请他进入我们内在的生命,让他触碰到我们生命的每一部分,而将我们的怨愤转化为感恩。我并没有被强迫这么做。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么做。但我们若常做这样的选择,每件事情,即使是最琐碎的小事,都会焕然一新。我们卑微的生命也会变得伟大——成为天主救赎奇妙化工的一部分。这一旦发生了,就没有任何事情是意外、随机,或者徒劳的。就连最不起眼的事件都在述说着信心、希望,以及最重要的,爱的语言。这便是在感恩祭内的生活,在这生活中,每件事都成了说“谢谢你”的路径,引导我们向在路上加入我们的那一位致谢。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马戏表演的外缘
这本小书诞生于罗马。我曾不时猜想,若长时期居住罗马,而不仅是休假数星期,会是怎么一回事。当北美学院(NorthAmericanCollege)的职员邀请我与他们一起工作五个月时,我终于有机会到了
学习适应生活于一座俯瞰梵蒂冈,及胜者厄玛努耳纪念碑(VictorEmmanuel)的大厦,花上我一点时间;也要一点时间去同时熟悉圣伯多禄大教堂内教宗礼节的庄严,和威尼斯广场(PiazzaVenezia)所展示的激情。也要一点时间,才能在这虔敬和暴虐极炽地互相抗衡的城市里,有置身家中的感觉。也要一点时间,才能把圣伯多禄广场(PiazzaSanPietro)的虔诚信徒,跟拿科娜广场(PiazzaNavona)的浪人平常无奇地视作罗马人生活的部分。但一个月后,那巍巍的建筑、拥挤的人群和令人热血沸腾的事件,却只成了一些很不显著、但更具穿透力的事件的背景而已。
住在罗马的五个月,影响我至深的并不是红衣主教或红衣军旅,而是在伟大场景之间发生的细微事。我遇过圣艾狄哥社团(TheSanEgidioCommunity)的数名学生,他们正在辍学学生和耄老身上“浪费”时间;我遇过医疗使命团的一位姊妹,她将自己所有的时间,献给两名住在卓沙特维依(Trastevere)、困居于楼顶小窝的老妇;我遇过一群年轻男女,他们在晚间搀扶起街头的醉汉,供应他们食物饿度宿之所;我遇过一名为残障人士建立社团的司铎;我遇过一名修士,连同三名年轻美国人,在罗马近郊某处,建立一个默观群体;我遇过一位沉浸在神性奥秘的女士,她的脸因这这份充满而发放出天主的爱;我遇过许多敬虔的男女,他们以坦诚的慷慨,将生命献给别人;渐渐地,我开始领悟到在罗马的庞大马戏团中,各色各样的驯兽师、空中飞人等惊人业艺不错引人注目,但真确现实的故事,却由小丑缕述。
小丑并不处于事件中心。他们穿插于伟大场面之间,碰碰跌跌,使我们从所景仰的英雄所缔造的精神紧张中,再次绽放笑容。小丑并不井然有序,他们不能达成他们所努力的,他们笨拙不灵活,常常失去平衡,又行事偏颇……却是与我们一伙的。我们给他们的回应,不是欣羡,而是同情;没有错愕或绷紧的态度,但只有理解和微微一笑。向演艺名师,我们说:“他们怎能如此?”向小丑,我们说:“他们跟我们一样。”小丑以泪光、以笑声,提醒我们固有的人性软弱。是故,荷兰的费巴希也(HeijieFaber)和美国的希尔得纳(SewardHiltner)等教牧心理学家,在小丑身上发现强而有力的形象,可协助我们体认牧者在当代社会的角色,实在毫不为奇。
我在罗马越久,对小丑越感欣赏。这些外缘的人,以他们谦卑、圣洁的生活,即或在这被绑架和街头暴力所惊吓的城市中,也召唤起微笑和复苏过来的希望。若想罗马教会不过是一全无创意的官僚组织,不亚于保守主义的僵硬城堡,或与一所展示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品的华丽博物馆无异的话,那就是全然误解了。不论梵蒂冈内外,罗马仍有许许多多的小丑,正与这些观念逆向而行。我甚至开始感受到,在罗马众教堂的黑色、紫色和红色背后,并在罗马事务所的西装领带背后,所留存的小丑特质,仍足以叫人不轻言放弃希望。
贯串这书四章的,就是这份希望。执笔时,是以这些文章作为向往在罗马,说英语的修女、神父及神学生讲学的讲章。它们要求我们关注属灵生活中四项小丑般的元素:独处、独身、祈祷和默观。我对罗马小丑不断加增的爱,令我渴望自己能稍稍像小丑般舞动一下,说说那独自一人、珍视空无、在天主面前赤身站立,和按事物的本质单纯地看它们等愚昧事。我逐渐感悟到,在这丰满、壮丽、繁忙,和令人肃然其敬的城市之中,必然存在一份极深的渴望,要求活出我们存在的另一面,就是那想要嬉戏、舞蹈、微笑及去干其他许多无用事物的一面。
忙于繁重行政职责的修女,希望明白独处。那早已察觉孤身存在的危机的神学生,疑惑于以独身作为一种生活模式。注视着牧养沉重要求的神父,质疑那满有祈祷的生活的可能性。而每一名在任何一所罗马的大学上课的人,在越来越涉足这城市的政治、社会、文化生活之际,不禁怀疑满足他们默观需要的可能性。
我以《罗马城的小丑戏》作为书名,是由于我所谈论的题目,相对于这被《使者》(IIMessaggero)和《追日者》(IICorrieredellaSera)所填满的报纸内页,似乎属于世界的外缘,却又同时是属灵生命的中心。这四章的次序,其中并没有逻辑关系,它们可被个别独立的阅读。把它们连结在一起的,四它们均被罗马感召而成,并为生活在那里的修女、神父、及神学生而写的。故此,我抗拒把它由原来演说的形式,转为论文形态的诱惑;或试图修撰,使之适合普罗大众。那独特的地点和听众,已结合于这些演说之中,成为不可分割的部分。这或许令全书出现一点颠簸不定的感觉,但假使罗马的丑角举止,变成顺滑流畅的演出时,那就不会引发半点笑声了。
引言
当我们反思过往数周的重大事件,便不难感受到我们这世界已进入了紧急的状态。在罗马,一名法官被杀,而基督民主党领袖莫鲁雅度被绑架,他的五名护卫则因而被杀。在都灵,一名警官被枪击致死;在米兰,两名年轻左派学生被谋杀。在荷兰,数名摩鹿加(Moluccan)恐怖分子占领一座政府大楼,令全国陷入数小时的恐慌之中。在以色列,巴勒斯坦游击队屠杀了三十四名公共汽车乘客;而在黎巴嫩,数以百计的男女、幼童因报复行动丧失生命。在罗德西亚、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虽经多轮会议磋商,战事仍然持续。在美国及其他多国,罢工事件打击国家经济,并揭露了百万人民对生活现况的不满情绪。在贝尔格莱德(Belgrade),世界人权会议未能达成重大的协议,但来自苏联、阿根廷及巴拉圭等国家,违反人权的报告却不断出现。世界强国的关系日益恶化,而因着核子军备的升级,全球大灾难的危机与日俱增。故此,当我们迎向耶稣纪元二千年的尾声,我们的世界却愁云惨淡。一份无坚不摧的恐惧、不断持续的忧虑,和对人类整体陷入自毁边缘、却叫人瘫痪的觉醒,正笼罩全球。我们再不用反问是否迈向紧急的状态。我们在此时此地,已身处其中了。
你不用是伟大的先知,也能预测未来数十年内,将有更多的战火、饥荒和压逼,更能预知要逃避,也只会是无力的尝试。我们要准备迎向一个时代,当中自杀会像今日的毒品一样广泛;当中新形态的自我鞭笞会横扫全国,以宣布世间的终局来惊骇众人;当中不同的异国新教派将藉着迷惑的仪式,试图逃避最终的灾劫。我们要准备面对一个新宗教运动的浪潮,它将把最反基督的行动套上基督的名号。简而言之,我们要准备活于一个将因着恐惧、猜忌、互不信任、仇恨、身心伤创和迷惑加增,而令百万人类心灵蒙上阴翳的世界。
基督徒群体正在这漆黑的世界中备受考验。我们能否在人类家族中,成为我们弟兄姐妹的光、盐和面酵呢?我们能否向这世代的人,献上希望、勇气和信心呢?我们能否叫人因看见我们而高呼:“看他们如何彼此相爱,如何服侍邻舍,如何向他们的天主祈祷。”至终突破令人瘫痪的恐惧呢?抑或在这历史的转接点,我们得承认我们实在没所需的力量和恩慈;承认我们基督徒群体,不比由一群乐意支持彼此个人志趣的人,所组成的社团优胜多少?
当你需要求我反思信仰群体生活中独处的问题,我便意会到必须在这些紧迫的问题下,谈论独处。简单而概括地谈论独处与群体的事宜是较为容易第,是故也极易诱使我如此,但于你便毫无挑战性了。故此,我将会尝试阐释,在我们存活的世界中,其紧急的景况如何能为我们打开一个新视域,明白独处在基督徒群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位置。
我希望通过三个题目来讨论基督徒群体的生活——亲密关系、职事和祈祷——因为亲密关系(看他们如何相爱)、职事(看他们如何彼此服侍)和祈祷(看他们如何向他们的天主祈祷),是一个满有见证的群体中赋予生命的动力。我希望能展示出群体见证的这三个层面,跟忠贞、顺服、神贫的关系,并且那是何等需要委诺于独处之上。
ËËË
独处与亲密关系
恐惧和愤怒的推力
独处如何能加深我们群体对爱的见证呢?在我们这个以紧急事件为导向的世界中,恐惧和愤怒已成为人类行为的强大推力。我们不仅在报章上看见人群如何被恐惧所催赶成群,如果被愤怒缠缚一起,我们更开始察觉到许多宗教群体被沾满恐惧愤怒的不安所困扰。我们看到在许多信仰群体中冒起一份需要,渴求一个能提供一点归属感的地方,一个可倾述忧困、分享挫败和医治创伤的地方。不少在往者感到安稳和自信的信仰群体,现正在自疑,甚或常常在一份深切的无力感中饱受困逼。不少长年累月满足于其宗教生活的男女,也正质疑着他们职分的意义。他们怀疑自己可有真正作出贡献,怀疑世界是否真的需要他们。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有否被不纯的动机,和虚假的热望所误导。许多人反身自问,自己可曾作出一次自由的选择,会不会是被在现今看来是毫不可取的敬虔所诱导。
在这自疑的背景中,许多人开始体验到一份深沉的隔绝和孤寂。他们通常会尝试于其群体中拓展新的生活模式。但在这行动中,却发觉他们真正的需要是何等的深切,而要在他们的家中感到惬意是何等的困难。无怪乎在过往一直隐伏在意识边缘的深层性欲催逼感,会进入知觉的中心,并引发出与往昔日割断的意愿,渴望一种更能直接感受亲密关系的新生活。多少时候,那对我们世界的恐惧愤怒至为敏锐,极炽寻找出路的人,也同时最深刻地感受到对热情与温柔的需要,而这却又是其群体没法满足的。
故此,我们或许会猜想,许多信仰群体中的男女曾否如此深刻地被世界的恐惧和愤怒所感染,以至在实际上已不可能叫他们像吹笛子的孩童一般,邀请他人踊跃跳舞(参路七32)。他们内心的折磨和不安涨溢的程度,已使他们只关注其肉身和情感的存活。他们也不能付出更大的精力,显露活泼和感人的见证,并不能藉此表明天主的爱眷和关怀同在。
这一切告诉我们,一个没法经验真正亲密关系的群体,绝不能长期在我们这满有忧惧、愤怒的世界中,作出富创造性的见证。因着这景况,我们便需要非常审慎地检视独处在群体生活中的价值。可能为了迎合我们这世界各项紧迫的需要,我们便贬低了独处的地位,也因而危害了我们基督徒见证的基础。故此,我愿意以独处作为恒久的亲密感的源头这观点,来开始我们的讨论。
脱离强制压力
藉着独处,我们能达至的深切契合,远胜于因恐惧和愤怒而成的紧急维系。虽然恐惧和愤怒确能把我们推赶在一起,却不能萌生出共同见证来。在独处之中,我们可领会到我们不是被推赶到一起的,而是被引带到一起的。在独处之中,我们会明白我们亲爱的同类,并不是满足深层需要的工作伙伴;却是一同被呼召的弟兄姊妹,显明天主无所不包的爱。在独处之中,我们将发现基督教群体并非一共同的意识形态,而是对一工同召唤的回应。在独处之中,我们真正明了群体并非努力营造而成的,而是一份赐予。
独处于此不再是相对于群体时间的私人时间,或重整我们疲惫心灵的时间。独处跟群体外的自由时间也迥然不同。独处是群体发芽生长的土壤。当我们独自祈祷、研习、阅读、写作,或不过从直接互相交往的地方退去,稍稍度过些安静时刻,我们便互相迈向一份更深的亲密关系之中。认为只有在我们一同说话、游戏或工作时,才会更接近对方,实在是一种误解。不少成长进展诚然出现于这些人与人的交往中,但这些交往却是源自独处的成果。因为在独处中,我们相互间的亲密关系才会加深。在独处之中,我们将在对方身上瞥见一份新的洞察,那却是被形体的同在所妨碍,即或未完全隔绝。在那里,我们体认到一份不靠言语、举止、行动的相互契合,一份远深于我们达成的契合。
假使我们把共同生活,建筑于形体的接近,或能同度岁月、彼此交谈、一同进食、一起敬拜的范畴之上,群体生活将很快就随着情绪气氛、个别的吸引力和彼此的相合度而波动,进而令群体生活充满要求和令人枯竭。独处对群体生活极为重要,因为在那里我们开始发现合一是先于所有联合的行动。在独处之中,我们将觉察到在我们走近一起以先,我们早已连成一起,而且群体生活并不是我意志的创造,却是服膺于我们已被连合的事实而作的回应。我们在何时进入独处,我们就在何时表彰那超越我们人际沟通的爱,也向世间宣告我们相爱是源于我们已先被爱了(若壹四19)。独处使我们与承托万有的爱保持联系,而群体也是由这爱支取力量。它把我们从恐惧和愤怒的强制中释放,容让我们在这充满焦虑暴戾的世代中,成为盼望的记号、勇气的泉源。简而言之,独处创造出自由的群体,令旁观者说:“看他们如何彼此相爱。”
纯洁的爱
以独处作为群体的沃土的观点,十分具有实际的含义。它意味着安静、自修、个人祈祷和沉思的时间,必须有群体的所有成员看重,并等同于一起行动、一起工作、一起游戏和一起敬拜的时间。
我深切相信和善、温柔、和睦,并彼此拉近,或从对方面前退隐的内在自由,均孕育于独处之内。缺乏独处,我们便会彼此依附;我们将忧心于彼此的评价和感受;我们很快便会猜忌对方,或互相厌烦;我们且会在无意识之中,以教人疲累、并过度敏感的态度,去审查对方。缺乏独处,浮现的冲突迅即加深,并引致疼痛的创伤。而“开心见诚地说话”更会成为不堪负荷的义务;日常生活也充满过分的自我关注,以致长期共同说在实际上已变得不可能了。缺乏独处,我们将不时困扰于多与少的苦恼问题:“他是否比她爱我更多?我们的爱是否比昨天为少呢?”这些问题很容易导致分裂、张力、忧惧和相互的厌烦。缺乏独处,群体很快便会沦为私党。
因着独处,我们却学会依靠天主。凭着祂,我们被呼召在爱中共处;在祂以内,我们得享安息;透过祂,我们可以互相欣赏信赖,即使我们互相倾吐自我的能力是何等有限。因着独处,我们免疫于互相猜忌的伤痛影响。而我们的言行举止便成为一份已然的信任所产生的喜乐涌流,不再是要求表明信赖忠诚的委婉行径。因着独处,我们得以体会到,个人都是那超越我们众人的爱的不同表彰。
这说明独处为何影响我们两性的需要。独处防止我们把性的特制转成表明我们可以相爱的途径;故此,独处把性从强制的素质中释脱出来。它容让我们把两性的感觉,经验作天主无条件的爱。在独处之中,自由地回应我们两性的身份变得可能,而禁欲才真的成为委身信仰生活的男女的真选择。
故此,独处成了贞洁扎根的地方。贞洁的含义远比禁欲广阔,它温柔地指导一切亲密的关系。贞洁引带我们深切认识到天主对我们大能的爱。它让我们自由地在这世界拓展富创意的关系,而不被其间许多的“应分”和“必须”所纠缠。贞洁令亲密关系从它世间的强制性中脱缚,使亲密关系重现可能。
所以独处对群体生活是极其重要的。因为它使我们从恐惧和愤怒中解脱出来,向我们提供一份超越现今世界中种种紧急事态的亲密关系。它令人群惊叹对说:“看他们如此彼此相爱”,并从中给我们带来希望。
ËËË
独处与职事
职事个别化的趋向
我们已清楚看见,在这以紧急事件为导向的世界中,独处如何可以真的加深群体对爱的见证。现在我们则要探讨一下,独处如何也能增强群体对服侍的见证。其中一个紧急状态的回应是,众人放弃他们长远的目标,专注于近在眉睫的问题。当一个城市或小镇被炮弹轰炸,医生便会停止他们的复杂医疗问题研究,为伤者进行急救。当紧急意外的气氛蔓延于一个文化之中,短期解决方案、地区性管理和临时的援助,便会轻易地掩盖那需审慎研究的长期计划的需要。
我忖想大部分信仰群体的职事是否早已被这危机感所影响。许多群体专注了数十年的圣工路线,在刹那间丧失对其成员的感召力。教牧、院牧及其他传统职事似乎再不是时代急需的回应;许多信仰群体也发现自身处于重新评估和重整的过程中。在寻索新的适切性的当儿,信仰群体却以群体共有圣工的角度展现其职事,便显得甚为困难。“你群体的独特使命是什么呢?”这问题常常难以回答。大部分回复是:“我们有些人在医院工作,有些担任教导,有些在教区内履职,只有少数进行个人门徒职份,我们一起在不同的岗位上互相支持。”最明显的益处是有不同类型的职事可供选择:对囚犯、吸毒的、病卧在床的、同性恋的;有在教区的、在工厂的、在精神病院的职事;也有专心于音乐、艺术、传媒的职份。这种制度中的解体的宗教生活现象,为职事选择打开广阔的新境地。这些选择在不久以先,仍实际上是居于宗教门户内男女的禁忌。
但当中也蕴涵一些损失,那损失就是基督教职事的群体特质。不少时候,我们的职事是如此个别分殊,以致我们的职事要显露共同任命的现象,不仅无迹可寻,也缺乏说服力。强调重视个人特殊才能,有时致使我们难于说及群体整体的职事,我们通常只能讲论个别成员的各项职份。
我忖想,因这这职事个别化的趋向,我们会否已失去作为共同见证的可能性。作为信仰群体,我们不仅照顾个人人士及其具体需要,同时也需要成为那较大社会的勇气和信心记号。正因为我们处身于这个被紧急事态多撕裂的文化之中,单单关顾那些我们没有直接接触的大多数人送上希望,让他们因见我们共同的职事而说道:“看他们如何服侍邻舍。”一项共同召命的重大能力在于其独有的能见度。作为一项群体共有的职份,它能接触、医治和感染的人,远较它能直接影响的为多。
我个人曾在泰泽团体(TaizéCommunity)的见证中发现巨大的动力,纵使我从没有到过那里。我在维利纳真(JeanVanier)的工作中发现伟大的希望,纵使我从没有遇过她。我只在得知小兄弟与小姊妹会(TheLittleBrothersandLittleSisters)、仁爱传教修女会(TheMissionariesofCharity)和圣艾治狄哥社团(SanEgidioCommunity)的工作和生平后,便从中发现极大的安慰。这些群体共有的职事,令我不至随同那许多悲观的论调。
群体共有的职事正是我们这时代具决定性的,也是我们亟需关注的。
共同的召叫使命
这一切与独处又有什么关联呢?独处正是信仰群体寻见他们群体共同身份的地方。在那里,作为一个信仰群体成员的我们,可以听到天主的呼唤,分辨我们共有的召叫使命。为什么会这样呢?独处岂不是我们与天主(单独与天主)一起的地方?岂不是我们得以洞见我们最个人召叫使命的地方么?不错,但这并不与共同的召叫使命有任何冲突。因为在独处之中,我们才能够明了如何把最个人的才干投入共同事工的贡献之中。我们个别的恩赐能直接转化成一项呼召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我有优美的文笔,所以天主希望我成为作家;我有教导的才能,所以天主希望我成为教师;我有弹奏钢琴的天分,所以天主希望我成为钢琴家。”等说法,令我们忘记自我的认识不一定等同天主对我们的认识。曾几何时,单方面的谦卑心态贬低和否定了个人的恩赐。我们希望这段日子已属过往。但若以为个人的恩赐便即天主心意的彰显,只揭示了片面的召叫使命观,并且忽视我们的才能既可通往天主的路径,也可以成为路上的障碍。
在独处之中,我们跟人群好友的众多意见观点确保有距离,并成为在天主前可受伤损改塑的。在那里,我们可以细心聆听祂,区分我们的事工和私欲、使命和催逼、天主的呼召和我们心底的意欲。我察觉到一个群体若不以独处为日常生活的整合部分,我们将很快对天主的要求充耳不闻,并只会关注达成“我自己的事”,而忽略了我们共同的事工。群体接着也将跟互相支持的小组没有多大的分别,当中对共同事工的觉醒便退至意识的后面了。
独处是我们共同召叫使命成形显现的地方。我们永不可忘记天主呼召我们原是作其子民,而我们个别的信仰召叫应常被视为群体更大的召叫使命的部分。我们不可利用群体作为发展和塑造我们个人宗教热望的手段。我们若仍把群体视作达成我们个人理想的支援系统,我们便不是天主的儿女,却是这世界的儿女。我们个人的召叫使命只可视为所属群体的召叫使命的个别展示。
独处正是这共同召叫使命显露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倒空自身对自我肯定、自我成全和自我满足的需要,并开始经验天主的召叫,如果透过与我们一起生活的弟兄姐妹,向我们传达。我们对群体的深厚爱心,将会不时引领我们思想我们的职事,怎样才能成为我们被召唤到一起的职份的表彰。
顺服的群体
以独处作为瞥见我们共同职事之处,这观点蕴含一些非常实质的意义。它意味顺服,即为聆听天主的呼召,乃是群体全部的核心事工,而不能约化为个别成员对其上级的关系。只在它被视作从整个群体的整合部分时,对上级的顺服才能等同于听从天主的体验。这群体共有的顺服很明显不是简易的举动。相反,它是一个生命的模式。于此,我们身为群体的成员,不断地返回独处之处,好使我们对天主于此时此地的召唤我们的方式更加敏感。
因此,当避静、追思日或沉思时间都只是由个人作自主的选择时,委实是一项令人忧心的发展。当群体的成员拥有集体进入独处,规律地互相分享其祈祷、沉思和研习成果的意念时,这才是真正成熟的表征。为你个人与天主独处,跟以你们整体生命的一部分的身份与天主独处的经验是迥然不同的。我深切确认,何地的群体能规律地进入独处生活,共同发现天主召唤他们之处,更新就在何地出现。每一项重大抉择,或一个方向的转折点,皆在全体成员于某些形式内共同参与,长时期、宁谧的聆听之下作出的。
或许我可同时提出规律性的缄默,对群体生活的重要性。缄默单纯作为一条守则可以是非常、非常没有效果的——但缄默作为我们一起倾听天主在我们中间的同在,并开放自我让祂引领的途径,却是在健康的群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以往的年日中,我们强调了研讨会、学习日及分享环节的言语;故此加深我们对言语只在缄默中结果的观念,该是极为重要的。尤其在危机、冲突和充满强烈情绪张力的时期中,缄默不仅带来医治,也为我们共同的生活显示出新的方向。
故此,独处是群体共同顺服的起点。特别在危机紧迫的时刻,而适应不断的变迁的能力是当代群体的必要素质时,向独处的彻底委诺正是关键所在。故此你可凭一个信仰群体对独处的委诺,作为其健康的指标。委身于千变万化的世界里,职事需要扎根巩固在与信实的天主的安排、沉默的接触之中。这容让群体在所需的时日,作出迅速有效的行动,而不会出现干扰或妨碍的感觉。这同时容许我们经验一连串不同的具体事工,并且使得这一切显为一项共同职事的不同表彰。在独处之中,他们的合一性将被察觉,也会持续地得以加强和培养。
当身为群体的我们真的深深与那在这世界之中、呼召我们去作成一项事工的天主联合时;我们或可活于这以仅仅事故为导向的世界之中,富有创意地回应今天的各项具体事件,却不至被诱陷于惊慌失措的反应,或错谬的行动之中。从而我们得以避免让紧急事故把我们挤向自我保护或自我服侍的行为,我们也因而可以达成带来希望的职事,并令人群惊叹:“看他们如何服侍其邻舍。”
ËËË
独处和祈祷
信仰的凡俗主义
正如独处能影响我们彼此的爱心和共同的职事,独处对我们跟天主的关系也有着深远的影响。基督徒群体的见证不仅令人叹道:“看他们如何彼此相爱”和“看他们如何服侍其邻舍”,也会叫人赞叹:“看他们如何向天主祈祷。”
以为紧急事故催使更注视天主,及苏醒宗教信仰的情感是肤浅的见解。我们不禁猜想情况会否刚好相反。恐惧和愤怒并不指向天主。我们时代的庞大压力已产生了太多苦涩、怨愤和仇恨,不少人已转离天主和祈祷,因为他们再看不出为何仍然可以向那容许那样多暴虐、刺痛和苦楚发生的天主祈祷。
信仰群体自然也不能免疫。事实上,我强烈地感到,作为持守信仰的男女,我们正与天主有着一份矛盾冲突的关系。
我们与天主的关系已非常接近一爱恨交织的关系。我们不时自问:“天主是否真的足以信赖?祂是否真的爱我们?祂是否真的关心呢?”我们纵使绝少以说话发出这些问题,我们的举动却往往把我们的心意泄露。我们对朋友说:“我会为你代祷。”但我们却甚少以此当作一项慎重的许诺。我们细听重申祈祷价值的讲座,心底里却认为我们所需的不是祈祷,而是行动。只有当你再没有别的事可作时,祈祷才是可取的。我忖想在我们敬虔的背后,我们会否极度猜疑天主于我们这世界的影响力,及祂对我们的兴趣——是的,甚至怀疑祂在我们中间的存在。我忖想我们大部分人会否已因着对天主或对天主的观念获得深层敌意而饱受折磨,却苦无表达之法。我甚至怀疑可还有大量的虔敬人士,仍以天主为他们惟一的关注点。
当我们声称我们这世代是凡俗的世代时,我们必须首先愿意检察这凡俗主义进入我们的心已有多深,而疑惑、猜忌、犹豫、愤怒甚或仇恨又如何侵蚀我们与天主的关系。
祈祷,即使不是在大部分,也于为数不少的信仰群体中失去其中心位置。那不单由于我们四周不断转变的形势,同时也由于天主本身已成为一个不值得信赖的同伴。你得与之结伴才避免出现问题,但和祂一起却不会令你感到畅快。虽然对大部分虔敬人士而言,这些感受和经验只徘徊于他们意识的边缘,但仍有少数人已到达自命懦夫的地步,已令他们自觉是缺乏勇气让天主离去,而靠自己生活。这怯懦感觉反映出一种被天主以恐惧和依赖的罗网所逮着的感受,并不时会引致自毁性的愤怒。
在我们许多的信仰群体中,天主已跟我们油画的银框相差无几。悦目的礼仪、充满洞见的座谈会、季节性的避静被视为我们共同生活中极有启发作用的事宜,但在某处——通常在心灵深处,我们知道没有它们,生命也不会有什么分别。故此,无怪乎许多人轻易地便离开他们的信仰生活,并时常带着一种莫名的感觉,自觉解去这一切肉身和情感的枷锁,以致他们现在所作的比先前的更加美好。
这并不意味这一项控诉。刚好相反,我所描述的信仰凡俗主义,已深植于我们在这世界的存在形态中,以致我们不可以将浮浅的指控加诸其上。但却可以在反思之下指控,不仅因为在指控中显示出作为虔敬人士的我们,是何等接近变成这以紧急事故为导向的世界的部分;也解释清楚,我们当代信仰群体为何在替永活的天主作出毫不含糊的见证上,变得如此艰难。
伟大的接触
独处就在这信仰凡俗主义的背景下,获取它至深的含义。因为在独处之地,天主会把自己显作“与我们一起的天主”:是创造我们、救赎我们和圣化我们的天主;是我们存在根源、中心和意义的天主;是渴望以无条件、无限量、无限制的爱把祂自己交给我们的天主;是渴望我们全心、全意、全灵去爱祂的天主。独处确是伟大接触出现之地,是所有其他接触相遇得到其意义之处。在独处中,我们与天主相遇。在独处中,我们撇下我们那许许多多的活动、关注、计划、意见和信念,却赤裸地、可受损伤的、开放地、善于接受地进入我们至爱的天主的同在中。在那里,我们看清楚惟独祂是天主,惟独祂是爱,惟独祂是关怀,惟独祂是宽恕。在独处之中,我们真的能称天主为我们的天父、全人类的慈父。
我这样说,并非表示有简易的方法,能解决我们与天主矛盾的关系。独处并非解决办法。它只是一个方向,这方向是由先知厄里亚所指出的。他并没有在强风、地震、烈火中找到上主,却在微小的声音中遇见祂。这方向也经由耶稣所指示,祂拣选独处作为祂与父共处的地方。当每一次我们进入独处,我们就从我们充满强风、地震和烈焰的生命中抽退,开放自己迎向那伟大的接触。我们在独处中,首先发现的通常是我个人不能平静的心、受强制和催逼的感觉,并内里的意欲冲动。它们要求迅速地行动,要求发生感染作用和制造影响改变。我们不时发现,渴望尽速返回“有适应性”的世界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但当我们靠温和的纪律而坚忍下去的话,我们便逐渐听到那平静、微小的声音,感到那柔和的微风,开始认识我们心、魂、灵的主,就是令我们看清我们本相的主。
在此,我们能摸到独处最大的礼物,这礼物是一个新我、一个新的身份。独处引领我们彼此进入一份新的亲密关系之中,也使我们看到我们共同的事工,那正因为在独处之中,我们得以发现我们的真正本性、真正的我和真正的身份。对本我的认识容让我们在群体之中生活工作。只要我们共同的生活和工作还建基于虚假或扭曲的自我了解之上,我们便注定要纠缠于人际间的冲突,并且失去对我们共同的事工的透视。
这引导我们再次检验一下我们的恐惧和愤怒。恐惧愤怒固然是我们在紧急状况中,最“自然”和“显而易见”的反应,但作为我的种种表现,却必须予以揭穿。当我们带着恐惧而战抖,或因愤怒而激昂时,我们便已把自己的灵魂卖给这世界或一个假神了。恐惧和愤怒夺去我们的自由,并使我们沦为周遭势力的受害者。恐惧,一如愤怒,显明我们自我价值的观感,是何等依赖我们在世界之中的成就,及别人的评价,它也表明我们所作的,或别人对我们的观点已怎样取代了我们自己。
但在独处之中,恐惧和愤怒这些假我的表现,却会逐步被揭穿;在独处之中,因着天主的爱的围绕,它们会丧失其能力。那就是圣若望在说:“在爱内没有恐惧,反之,圆满的爱把恐惧驱逐于外。”(若壹四18)之时,他心中的含义了。在独处之中,我们得以一步步的被引带到真理之中,那真理就是我们乃按天主创造我们的而作回自己。故此,独处是转化之地,在那里,我们从那类希望向别人展示我们拥有什么、和能作什么的人;转变成那些向天主高张空无一物的手、坦承我们一切所是均为天主的白白恩典的人。故在独处之中,我们不仅与天主接触,也接触到我们的真我。事实上,这正是处于天主同在的亮光中,我们才得以看清我们是谁。因着我们认识天主,和透过祂认识自己,我们不再是一群由于恐惧而推拥、因共同的愤怒而催赶成群的人;却是一能自由地在这世界之中、见证天主同在的群体。
在天主之前倒空
当我们视独处为伟大接触发生之地,是我们认识天主为慈爱天父之处;是认识我们乃可全然辉映祂的爱,而没有恐惧愤怒的人之处,我们便真知道独处是祈祷之地,祈祷是基督徒群体的呼吸气息。由于对天主虚谬的观念和自我身份的误解,祈祷因而变得不可能,群体的生活就会窒息。
在这最后一节,我希望强调代祷的重要价值。若独处果真把我们从恐惧和愤怒中转回,并向天主倒空自己,那么,就于独处之中,一个我们得以迎接世上所有人的伟大空间要被打开,也是真的了。在神贫与代祷之间,有一份强而有力的联系。当我们舍去那使我们与别人分隔的——不单是财务,还有意见、偏见、判断和心灵的执着——我们便能让朋友、以及敌人和我们一同进入独处,并在伟大的接触之中把他们呈向上主。在真正的独处内,有着无穷尽的空间,因为在那里我们是空明通透的,在那里我们委实能够看到没有人站在我们之上或跟我们对立。一个敌人只在我们有着需要自卫的事上,才是敌人。但当我们再没有一物需要把持、保卫,或视某些事物为已所专有时,那就再没有人会成为敌人,而我们才能在我们独处核心之点,真真正正体认到所有男女,皆是我们兄弟姐妹了。在独处之中,我们在天主面前是这样赤裸、这样易受陶造伤损,以致我们深切经验到我们全然依赖祂的爱,不仅是我们的朋友,就是那些杀戮的、撒谎的、暴虐的、蹂躏人的或从事战争的日呢,也可以成为我们血和肉的部分。在独处之中,我们是那样全然的贫乏,以致我们能与全人类进入团结一致里,让我们的心不仅是跟天主,也是透过天主与全人类发生接触的地方。故此代求的祈祷是自我倒空的祈祷,因为它要求我们放弃所有导致我们跟别人割裂的一切,以致我们可以成为我们为之代求的人,并让天主在我们之内接触他们。
我们从而看到藉着祈祷,尤其是代祷,信仰群体可如何张开怀抱,迎接整个世界。透过他们的祈祷,信仰群体的成员要组成一个仿如圣伯多禄广场般的圈子。在那里,有足够空间容纳所有人,容纳每一个人。我们不时痛苦地察觉到,于这世代人群的巨大索求之中,我们所作的是杯水车薪。但假如我们能把有限的行动活现为无限的祈祷的表彰,我们或许会少一点悲观叹气。假使我们以计算有多少人因我们的行动而深受感染,来衡量自身的价值,我们将失去勇气和信心。但若我们仍留心那无数可被我们以祈祷拥抱的人,我们便能喜悦地、感恩地过日子。
信仰群体的祈祷乃是其见证的核心,故此当众人不仅对说“看他们如何彼此相爱“看他们如何服侍邻舍”,并且说“看他们如何向他们的主祈祷”时,这就是一个希望的标记了。
ËËË
结语
这带引我进入反省独处与群体关系的总结,让我在此扼述一下。
首先,我已曾尝试展示出我们的世界自觉到的紧急状态,如何深入地影响我们信仰群体的生活。我们的人际关系被恐惧和愤怒所沾染;我们共同的事工受割裂和个别化的趋向所威胁;我们的祈祷不时从我们日常的共同生活中失去其主导位置。其次,我指出独处并非这些问题的特效药,却是一处让我们能向时代紧迫事故发出回应的地方。我已描述独处是人与人之间发展成熟的亲密关系之处,是我们可发掘或重新发现共同召叫使命之处,同时亦是我们体验与天主之间伟大接触之处。因此,我已努力表明独处是我们在群体的生活的基石。最后,我试图帮助你看到在探索独处在我们共同生活中的角色时,它提供一个新的背景,让我们对忠贞、顺服和神贫的现代意义有着新的透视点。独处令我们经验到天主的爱乃一切人间的爱的源头,也因而让我们洞悉到忠贞是我们彼此间亲密关系的导引。独处领我们顺服天主的召叫,进入群体的生活。独处也要求我们成为贫乏,致领创造一个自由的空间。在那里,整个世界受苦的人都在不止息的祈祷中得以被接纳和提升。故此,独处是贞洁、顺服和神贫得以萌芽,茁壮成信仰群体的恩典之地。
我希望我已能说服你,独处在信仰群体有着不可取代的位置。当我们迎向我们这二千年的终结时,让我们加深对独处的委诺,以致在被许许多多末世事件围绕之时,我们得彰显天主的信实,并引领多人发现那充满希望的观察:“看他们如何彼此相爱;看他们如何服侍邻舍;看他们如何向他们的主祈祷。”
引言
当你鸟瞰罗马城,在它的街头步行,或乘公共汽车穿插,你很快体会这是一座拥挤的城市,充满房屋、充满人群、充满汽车,对!甚至充满猫只。你看见男男女女向着不同的方向急速移动;你听见欢悦和愤怒的人声,其中夹杂着各种由街角传来的响声;你嗅到许多的气味——特别是香浓的咖啡;你也会感到那令你结交朋友或损失金钱的意大利式拥抱。那是一座繁忙、挤逼的城市,生命在其中尽情地显示着它的喧嚷色彩。
但在这由房屋、人群、汽车交织成的、活泼和缤纷色彩的组合之内,却有罗马的圆屋顶把分别归向那圣者的地方点出来。罗马的教堂就像美丽相框镶嵌着的空间,藉以见证那宁谧的、人生命的核心的一位。教堂并不管用,也不实际,更不要求立时的行动或迅速的反应。教堂是没有喧嚷、不餍足的行动,或不安的举止的空间。教堂是祥和的空间,很奇怪地大部分时间均是空荡荡的。教堂说着一种跟周遭的世界不同的言语。教堂并不希望成为博物馆,教堂希望邀请我们安静下来,坐下或跪下,专心细意地聆听,或带同我们整个人休止下来。
一个城市,若没有妥为看守的虚空地域,以致没有人能从中感应那缄默,让一切说话萌生而出;或在那让所有行动涌流而生的安静中休息,这样的一个城市,已濒临失去其真正核心的危机了。
我猜想在这包含许多静处的繁盛城市,是否已不能为我们提供独身在这当代的社会中的形象和意义。无论如何,那活跃的街头生活岂非我们的部分——希望与别人共处、行动和生产?而那圆屋顶岂不正在呵护着一些未被占据的地域,就是我们另外的部分所要看顾,甚或维护的,以致我们的生命不会失去其中心呢?我们内里的圣所,就是那内里的、圣洁之地,那生命中神圣之处,是只有天主才能进入的地方。那在我们生命中的位置,跟圆屋顶之于罗马城一样重要。有关独身的事可算说之不尽,但我希望只从一个观点去反省。我希望以独身作为我们个人生活,并于别人的生活中的内在圣所的见证,来探视独身这事宜。因着赋予这在人类生活中的内在圣所,这神圣、未被占据的空间的独有表彰形式,那些守独身的男女希望重申及宣告,所有人类经验的亲密关系,假若是以参与天主自身的亲密关系的形态活现出来,将找到它最深的意义和成就。
为了探索独身生活见证的意义,我将集中在三方面:第一,于其上活出独身生活的世界;第二,独身者向这世界所提供的见证的本质;最后,靠赖这见证所推动,加强的生活模式。
ËËË
世界
人际的极限
这个世界,独身希望见证——神圣、未被占据的领域,是一个极之侧重人际关系的世界。我们可以万无一失地说,在过往数十年的西方文化之中,走到一起、聚集一起、生活一起和相爱于一起的价值,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更受注视。那眼目接触、专心倾听和关怀抚摸的治疗能力,已被许多心理学家、敏感度培训者和沟通专家所探索发掘。事实上,你在每一年均会听闻一种新的治疗法,新一类的意识拓展,或一沟通的新方法。许多许多遭受隔离、疏离和孤寂感觉所折磨的人,在这些共处一起的实验中发现新希望和力量。单单观察一下重新评估治疗法(reevaluationtherapy)的受欢迎程度,和不停增长的影响力,便足以说服有共鸣的观察者,一项深厚的需要正受到适当的回应。
我们委实需要对方,也能给予对方远超我们平日所想像的。我们被恐惧和罪疚所重压已经太久了;我们推却否定我们理应得到的爱护和亲切也太久了。故此,我们从那些尝试揭开更多、更新的人际关系的人身上,实在有太多地方需要学习了。
但尖锐性的问题仍需要提出。在没有一份对我们之内及之间的神圣地方的深深敬意下,就是在失却应该保持不被人手接触的空间的情况下,能否达致真正的亲密关系呢?当我们之间、之内的所有空间都被充满时,人亲密的关系是否真能叫人得满足呢?侧重对人群共处的治疗可能性,岂不常常是我们对人性困境片面观察的结果呢?这些问题在现今人性潜能运动时尚中,有着新的迫切性。我经常猜想,我们是否不感到或认为我们那些孤单的痛苦经验,主要源自人际亲切感的缺失。我们似在想:“只要我们能冲破内心的恐惧,勇于表达我爱和恨的真感受;只要我能放松对朋友的把持;;只要我能坦诚开放地跟我的朋友说话;只要我能跟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人一起生活……那么我便会再一次获得内里的平安,再一次经验内在的整存合一了。”当任何这些经历果真成为我们的实况时,我们确实会感到一点快慰,但问题仍然存在:我们得医治和整存合一的真源头,是否可以在那里找到呢?在这个传统人际沟通模式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家庭、职业或乡村再没法提供它们以往所有的亲密联系,而人性孤单的本质已深入我们情感的意识范围,以致我们恒常地被诱惑于要求从人类友侪身上,得取过于他们可付出的。假使我们与邻舍交接,心中怀着他们能够满足我们最深层需要的假设,我们将发现自己的沮丧不断加深。因为当我们希冀一位朋友或爱人可以挪去我们至深的苦痛,我们所要求他或她的,是非人可以给予的。没有人可以完完全全地明白我们;没有人给我们无条件的爱;没有人可以给予恒切的关怀;没有人可以进入我们整个人的核心,医治我们至深的破碎。当我们遗忘这一切,却希冀别人过于他们能付出的,我们将很快从幻想破灭中惊醒。因为当我们不曾接收到我们所期望的,我们很容易变得充满恨意、苦涩、报复心,甚至暴戾。
我们在最近已对亲密关系与暴戾之间的脆弱界线,变得极为警觉。我们看见或听闻夫妻间、父母子女间、兄弟姐妹间的残暴行径。我们开始明了,那些拼命要求被爱的人,往往发现自身纠缠于暴戾的关系之中。每日报章上,有关性侵扰、肢解和谋杀的事件,唤起一幅可怕的图像:人群拼命抓紧对方,依附对方,呼喊寻找爱,却除暴戾之外,再得不到什么。
斯宾诺莎(Spinoza)留下这句话:“自然界恨恶真空。”这对我们似乎甚为适切。而逃遁到没有留下一丝空隙的亲密和紧密关系中的诱惑,确实是极具吸引力的。不少的苦楚却源于这份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密关系。
合上祈祷的手
我在纽约精神病专家荷纳托玛斯(ThomasHora)所著的《存在的形上精神病治疗法》(ExistentialMetap-sychiatry)一书中,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形象去描绘我们的困境。荷氏指出了对人际关系的重视及治疗个体主义(Personalism)的途径。他拿双手的手指互相扣结来比喻个体主义,双手的手指可互相口锁,只可到相持不下的地步。在这以后,唯一可能的移动是倒退,引致冲突甚或痛楚。而过大的阻力则导致分离。当我们与别人的交接,与双手手指扣结的情况相仿时,我们便进入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密状态,甚至不留下半点自由的空隙。当极力要求亲密关系的寂寞人互相逐渐走近,希冀接触到归属感和整存合一的经验时,他们却只不断发现自己被困锁于僵局之内,其中的紧密引致冲突,冲突引致痛楚,而痛楚引致分离。
不少婚姻无法持久,正因为内中有一份渴望紧密和尽量减少空隙的强烈要求,不让当中出现自由活动的空间。因为他们带着高度的情感冀望踏进婚姻关系,故此当他们不能经验他们以往所希冀的内在满足感时,已婚的伴侣便感到惊惶失措。他们通常竭力透过探索共同生活的细节去舒缓他们的张力,但结果却往往是僵持、疲惫、力竭、最后被逼分开,以避免相互的伤害。
荷氏提议月份真正的人际关系,其形象仿如平行并置于一起的、祈祷姿态的一双手。它们指向自身以外,并自由地在相互间移动。我认为这是极有益助的图像,正由于它澄清成熟的人际亲密关系,确实需要对存于伙伴之间及之中所需的自由、不被占据的空间怀有深厚、渊深的尊重,并且要求我们一时无间的互相保守和呵护。只有这样,一份关系才能长久,那是因为这相互的爱是被经验为它所指向的,那更深、更早的爱的一份参与。如此,亲密关系便可变得更丰富和满有效果。这是由于它被赋予小心保护的空间,在其中自由成长。这份关系不再是恐惧地互相依附,而是自由的舞蹈踊跃。在当中,我们容许有足够的空间前进后退,不停组成新形态,并看对方为常新的。
我们居住的世界,是一个充斥着许许多多满是惧意、孤寂、焦虑的人的世界。他们互相依附,希望从中找到一点慰藉、满足和欢悦。我们这世界的悲剧却是这对爱心、接纳和归属感的炽热期望,被残酷地转变成嫉妒、敌意和暴戾。这对被无所求,只希望生活在和平和爱中的人而言,无疑是一苦涩的意外经验。
在这世界中,许多人正焦躁地彼此依附,希望的标记的确需要显现出来。在这世界,独身作为这过挤的世界中,那神圣空间的表彰,确能为成熟的人际关系作出有力的见证。
ËËË
见证
为天主存留的空间
我想阿奎那(ThomasAquinas)的阐释,是对独身的最佳定义,阿奎那称独身为天主存留的空间。成为独身者就意味着为天主倒空自己;因祂的同在而自由、开放,并随时为服侍祂而作好准备。这对独身的观点,却往往导致错误的观念,以为为天主倒空自己专属独身者的一项特权。作为牵涉各项人际关系的人,不是倒空的,而是充盈的,他们被占有和迷住了。假使我们视独身为在我们生活中,拱持天主同在的重要性的生活形态,并以之对比其他导向缠缚世务中的生活形态,我们很快便滑入危险的精英主义中,以为独身者旧如圆顶大楼矗立于满布平房小筑的城市之上。
我认为独身绝不可视为天主子民中少数成员的特别权益。独身在其为天主创造及保守倒空状态的深层意义上,乃是所有基督徒生活模式中的重要部分:包括婚姻、友谊、独身生活和群体生活。我们将无法全然明白作为独身的含义,除非我们首先确认,独身是所有基督徒的生活的元素,甚而是极重要的元素。让我们举例说明这在婚姻和友谊之中,为何是真确无误的。
婚姻并非两个人一生彼此的倾慕吸引,而是向两个人要求共同见证天主大爱的呼召。婚姻的基础并不是我们那些跟爱联想在一起的互相恋慕、感受、情感或激情。婚姻的基础却是一项职份,那是被选上为天主在这世界共同建造的一处居所;就是两名革鲁宾要展开双翅荫庇约柜,制造一处空间让天主得以显现同在的(出二十五17-20,列上八6-7)。婚姻是一种关系,一男一女在其中保守及看顾他们之内和之间的圣所,并藉着他们彼此相爱见证它。故此,婚姻也是一项属于天主的空间(VacareDeo)。独身是婚姻的一部分,并不单是因已婚的夫妇可能要因着长期的分隔,而要藉此生活下去;或因为他们由于身体、心智或属灵的原因而暂停性关系;也同时因为婚姻中的亲密关系本身,是基于共同参与一份比他们二人能互相付出的更大的爱。婚姻的真正奥秘不在夫妻间彼此相爱,从而在彼此的生命中找到天主,而是在于天主对他们的爱是如此深厚,以致他们能不断加深地发现对方实在是祂神圣同在的提醒。他们被牵引到一起,真的像一双祈祷的手,伸向上主,并藉此为祂在世上制造居所。
这对友谊而言也同样真确。深入和成熟的友谊并不等同于我们四眼对望,恒常地因对方的美貌、才能及恩赐而着迷或狂喜,却意味着我们一同注目那呼召我们去服侍祂的。
我深深铭记着卓沙特维依市(Trastevere)圣艾狄哥社团的成员,描述他们之间关系的情况。他们清晰地向我表明由于于他们十分重要,但他们却要在其门徒职份中,学习单从他们共同呼召的背景角度下,却体察他们的关系。关系本身一旦成为中心点,他们便移离了他们的职份。他们须甘愿因其门徒职务的新发展,彼此分离一段时间;他们也须甘愿把这分离看作和经验作加深他们与天主的关系、并透过祂加深彼此关系的邀请。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对每周的弥撒有如此强烈的感受,而他们每日的晚间聚集则可成为互爱之源。在那里,他们以对方为朋友;在那里,他们加强了向对方的委诺;在那里,他们找到跟随上主的勇气,即使祂要求他们走向不同的方向。所以,他们的关系就真的是围绕祭坛共同侍立,或围绕着由圣像指示的神圣而未被占据的空间侍立。他们一同渴望保护在他们之内的,彼此之间的空间。
因此,婚姻和友谊在其中心点带有一处神圣的空间,一个为天主、并且是单独为天主存留的空间。失去这神圣的中心,婚姻以及友谊就变成没有圆顶大楼的城市,一座遗忘了她活动的意义和方向的城市。
活着的提醒者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独身生活在我们这世间,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独身者把他的生活转化成有形见证,表明天主在我们生活中的优先次序。独身也成了提醒众人的记号,说明失去内在的圣所,我们的生活便会脱离其源头和目标。我们属于天主,所有人也是如此。独身者是那些不把自身连于任何人的人。他们藉此提醒我们与天主的关系,乃是一切人类关系的起点、源头和目标。
因着他或她没有依紧的生命,独身者高抬基督徒生命的一个层面,是我们均需要被提醒的。独身者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他们在训兽师惊人的表演与空中飞人的演出之间碰撞,提醒我们一切人类的活动,至终并不如演艺名家企图令我们相信的那般重要。独身者于他们的生命中,活出那份神圣的空间:藉着不娶不嫁,不为自己建立居所或财富,不试图操控权力至极致,不以事件、人物或创作填满生活,叫人因而缅怀他们。他们希望透过其他虚空的生命,天主会被确认为人类一切思想、行动的根源。特别藉着不娶不嫁,和远离人间的爱所能展示的至深关系,独身者成为活着的记号;标志着人际关系的界线范围,也标志着那不容人类侵扰的内在圣所的主导性。
那么,这见证是向谁发出的呢?我敢说独身首先是向已婚的作出见证。我怀疑我们是否已详细探究过婚姻与独身的关系。我们最近逐渐在非常惨痛的情况下体认到这份关联。独身的危机跟婚姻的危机同时出现。在许多修士和虔敬人士转离独身生活之际,我们看见不少夫妇质疑着他们互相委身的价值。这两个现象虽然彼此不是因果关系,却是紧密地相互关连的。因为婚姻和独身是在基督徒群体中,两种互相支持的生活形式。就已婚人士互相委身这一点上,独身对他们是一个支持,独身者提醒那些在婚姻中共同生活的人士,他们自己的独身中心。这独身中心是需要他们保守、培养的,以致他们能活出一份独有的生命。那生命不单依靠情绪和情感的稳定程度,也靠赖他们对天主共同的爱。这天主原是呼召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一位。另一方面,已婚者也向选取了独身生活的人作出见证,已婚者提醒他们,乃是天主的爱令人间丰富和富创造性的关系变得可能,也是天主的爱使独身生活的价值,得以在慷慨、充满爱意及真诚的关怀中,向有需要的人显明出来。已婚者提醒独身人士,独身的也活在盟约之内,并且也是新郎和新娘。故此,独身生活和婚姻是彼此需要对方的。
独身者确能对已婚生活有着非常精确深入的了解,已婚的对独身生活亦然。一些评论,如:“你不知道你说着什么,因为你不是已婚的(或独身的)。”可能是非常误导的。正因为婚姻和独身是为对方而服务,并因着他们对天主的爱,就是为那衍生一切人间关系的爱所作的共同见证而连在一起。独身的和已婚的均藉着支持其不同的生活模式,向对方给予不可估量的帮助。
独身生活不仅向已婚人士见证那内在的圣所,也与婚姻一起向每一位在聆听的人,讲述天主于这世界中的临在。在这个充斥着和缠缚着各样矛盾苦痛的世界中,独身者透过在单身生活模式向天主的献身,已婚者透过共同生活模式向天主的献身,均成了天主于这世界中临在的标记。他们一同要求我们以不同的方式归向那位作为一切人间关系源头的天主。他们一同说话,却以不同的方式说明,若不在这城市给予天主该有的位置,我们全都会在自行凑合和平爱心的徒然尝试中死去。独身者讲述那不惜代价,也要敬重内里圣所的需要;已婚的信徒阐明一切人间的关系都需要建立在与天主的亲密关系之上。但他们都替天主和其在世上的主权代言,他们并且一同为基督徒群体赋予规模,也一同竖立出希望的标记。
故此,在这个被孤寂和冲突所撕碎、又竭力创造较佳人类关系的世界中,独身实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见证。它鼓励我们制造空间,给差祂独生子来的那一位。藉此,独身向我们表明,我们能彼此相爱是因为祂先爱我们。
ËËË
生活模式
无用的……
当我们把独身看为属于天主的空间(VacareDeo)——因着天主而成为一倒空状态,以此作为存在于每个人生命中的内里圣所的有形见证时,那么我们便清楚看到禁欲决不是独身生活最主要的部分。没有嫁娶,或没有进入两性关系并不构成独身生活。独身是对天主的开放,而禁欲只不过是其中许多的表彰之一。独身是一种生活模式,我们在其中见证天主在所有关系中的优先次序。这涵括我们生活的每一个部分;我们的饮食、工作消闲、睡眠休息、言谈静默。这份对天主的开放,由于它表现出如此独特的形态,以致它必然会在所遇上的人心内引发出问题。这仿如某一类长远一生的街头剧,不停地试图在人脑际挑起问题,要求他们反省自身才能在的更深意义。
所以,我们需要把独身视为一种生活模式。我们在这模式内,除了藉着禁欲外,还透过其他许多不同的途径,彰显天主在这世界的位置。我希望讨论独身的两个层面,它们对今日着重把生命作为为天主存留空间的生活模式,有着独特的重要性,它们是默观式祈祷和自发式贫穷。
默观式祈祷是独身生活的主要元素,首要的是因为这乃为天主成为倒空的一种态度。默观式祈祷并不是另一种营营役役的存在形式,把平日面对的人改为天主而已。默观式祈祷是一种心态取向,于这态度中,我们透过在祂的同在中成为没有用处;透过不在祂面前炫耀、证明或争论什么;透过容让祂进入我们的倒空的状态来体认天主超然的优先位置。所以,在独身与默观式祈祷之间存在一份极密切的联系。它们都是为天主倒空的表达方式,在我们功利的文化里,我们饱受群体压力,被逼去干那些实际、有助益、有作用的事,和作出一些能供给我们一点自我价值的贡献。默观式祈祷于此便成了一项严峻的批评。它并不使用,没有益助作用,却是一种为天主浪费时间的途径。它在我们的营役中剪出一个洞来,提醒我们和其他人,不是我们,而是天主创造及支撑着整个世界。故此,默观式祈祷便如在天主之前赤身而立,毫无能力,又易受模造创伤,也因而正是独身生活模式中最重要的表现之一。
在这无用的祈祷当中,天主能够向我们展示祂的爱。当我们倒空、自由,又放开怀抱时,我们便能与祂一起,看着祂、聆听祂,并慢慢开始体会到祂是以深切、亲密的爱意去爱我们的慈爱天父。对一个独身者来说,发展一非常温暖、充满爱意、关系亲密的祈祷生活,并从中享受天主温柔、呵护入微的爱,实在极其重要。在这默观式祈祷中,我们真的成为自由的,我们感到自己已被接纳,有所归依,也不再是全然的孤单,因为我们活于祂的拥抱之中。祂的父性还包括母爱,和兄弟姐妹的爱。我们一旦在祈祷中真正认识祂,我们在这世间存活,便再不用依附某人,以冀求获得自我肯定;我们也可以让天主沛然的爱成为我们侍奉的源头。
和贫穷……
除默观祈祷外,独身的生活方式模式还要求自发式贫穷。一个富裕的独身者就像一名肥胖的短跑手。每一个对自己独身生活认真的人,都应要自问:“我是否贫穷呢?”假如答案是:“才不呢,我比大部分人还要安舒,我所购买的比我的会友为多,膳食饮料比我牧养的还要好。”那么,我们便没有认真严谨地处理我们的独身生活了。自发式贫穷可能是独身生活模式中最重要的标记之一。事实上,不少已婚人士都没有看重独身,因为他们把自己每天挣扎于缴付食物、住宿和教育等帐单与独身者无忧无虑的生活作出对比时,便不禁猜疑谁才真活出对福音的见证。假使今天的职事有某一方面需要予以强调的话,那便是自发式贫穷了。处身于这极其察觉到资本主义的罪恶的时代,我们每日听到百万计的人正因食物、栖身之所和其他基本需要短缺而身陷绝境时;而你的个人生活却充塞着物质财富、肚满肠肥,思想中只忧虑着如何处理所拥有的话,你决不能妄想自己是天主同在的见证。在我们今天,自发式贫穷或许是我们最需要为天主而存留空间的形式。它是我们在现今所知的方法中,表明我们跟世界团结一致的最有力的标记;也是对禁欲生活的最大支持。教会在那一处充满生命力,她便是贫困的。在罗马的情况也是一样——试看看仁爱传教修女会的工作,并看看小兄弟与小姊妹会。在拉丁美洲也是一样——看看墨西哥、巴拉圭和巴西的新类型圣工。在美国,这情况也是同样真确的——请看看《公教工人报》(TheCatholicWorker)和寄居者社团(SojournersCommunity)。
教会在何处更新自己,她便会包含自发式贫穷,以此为对这世界处境的自发性回应。这回应表达出她对少数人囤积财富的批评,及她和群众在与日俱增的困苦上的团结。
我们难以说明这贫穷在我们每个人生活中的实质意义为何,因为这需要在每个人的生活中厘定的。但我敢说任何有纪律地操练默观式祈祷的人,或迟或早,会受到基督向那年轻的财主所说的话的冲击。因为假使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确定的话,那就是我们同是年轻的财主,发出相同的问题:“拉比,我当作什么事才可以承受永生呢?”我们是否准备好听取那答案,还不是那么清楚的了。
所以,我们可以说默观祈祷和自发式贫穷,是支持独身生活的两大支柱。
ËËË
结语
在试图撮述和总结有关独身的思想时,我苦痛地察觉到你们在独身上可能有的许多问题,也都没有触及。我没有探讨我们的本能要求(Sexualdrives)、渴望和需要如何可能有创意地融合于独身的生活模式中。我没有谈论到独身与群体生活的重要关系,我没有谈及独身在现今实际职事中的价值。我有意识地极力避免强调独身的益助作用。把独身讨论为一种生活模式,以致我们更能把自己交给身边的各人,鼓励我们与所有人分享我们的恩赐,也令我们更能自由地进入不同的地方,那里人类的需要迫切地索求牧者的回应……这样谈论独身,我或许令它变得太具效益作用,也太快剔除了为天国自阉的愚昧(参玛十九12)。耶稣没有把独身当作为一种非常实用、有效益和成效的生活模式。透过论及独身的话,“这话谁能领受就可以领受”,祂表明独身并非人生命中最可接受、最可理解或最明确的选择。因此,把独身变成有效益的事,只会向美国人实用主义精神作出致敬,而并非对福音的精神献上敬意。为天主在这希望提供自我现实的世界中,保守及培育一份空间绝不可能是实用或有效益的。于天主的同在中空手侍立没有什么益助;摒除自身拥有的并不实际,而度过没有亲密伴侣、没有孩子的一生也绝不是聪明的。
只不过默观式祈祷、自发式贫穷和禁欲却仍是独身者生活模式的三项元素。它们一同见证必须创造一份空间,让我们得以在当中聆听天主的声音,颂赞祂在我们中间的同在。只有当我们愿意接受这生活模式中,没有益助、不切实际和愚昧的特性后,独身方能至终被证明为有效益的。但这种效益并不属乎世界的,它是属于天主的国度的。而这种效益只在我们全然体会我们倒空的痛苦后,才能明了的。
在人生的马戏团中,我们确实是一群小丑。让我们好好训练自己,以致那些观看我们的人可以展露笑容;并在我们这拥挤的城市中,体验到我们需要为祂保留一处地方,就是替那位以无比的温柔和关怀,坚定爱我们这些顽固又执拗的儿女的天主。
引言
当我们思想祈祷时,我们通常把它当作许多不同事项的其中之一,是我们赖以活出完满及成熟的基督徒生活的。我们向自己,或彼此对说:“我们切不可忘记祈祷,因为祈祷是十分重要的;没有祈祷,我们的生活会变得肤浅。我们不仅要将我们的时间交付人群,也要献给上主。”假使我们热切确信祈祷着实重要,我们或会愿意每天用一小时、或每月用一整天、或每年用一整个星期祈祷。这样,祈祷就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一个极重要的部分。
但当保禄宗徒谈及祈祷之时,他用上一钟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他说及祈祷时,并不以为此生活的一部分,而是生命的整体。他没有提出祈祷是我们不可忘记的事,却宣称它是我们不断要关注的。他没有劝勉他的读者间中祈祷一下,或是有规律地、不时地祈祷;他毫不犹疑地劝戒他们恒常祈祷,不住地、没有间断地祈祷,保禄并没有要求我们每天花部分时间在祈祷上。不!保禄是更彻底的,他要求我们不分昼夜、在喜乐或忧伤之中,于工作或玩乐之时、没有间歇或小息的祈祷。在保禄看来,祈祷一如呼吸,打断它必然导致有死亡的危险。
保禄写给在得撒罗尼的信徒:“应常欢乐,不断祈祷,事事感谢:这就是天主在基督耶稣内对你们所有的旨意。”(得前五17-18)保禄不仅吩咐要不住的祈祷,也亲自实行。他向在希腊所属群体如此说:“为此,我们不断感谢天主”(得前二13);“我们常该为你们感谢天主”(得后一3);“我们也为你们祈祷,求我们的天主使你们相称祂的召叫”(得后一11)。他写给罗马人道:“不断在祈祷中时常纪念你们。”(罗一9)他又以下面的说话安慰他大批眼弟茂德:“我在黑夜白日的祈祷中,不断地怀念你。”(弟后一3)
两个不断在保禄的书信中重复出现的希腊字是:pantote(常常)和adialeiptos(没有间断)。这些用词表明祈祷于保禄而言,并不是生活的一部分,乃是整个生活;并非他思想的一部分,而是思想的整体;不是他情绪或感受的“部分”,却是它们所有。保禄的热诚绝不容许局部的委身、零碎的交上或犹豫的慷慨。他交上一切所有,也要求一切所有。
这样激进明显地引起一些难题。不断的祈祷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怎能连同许多要求,义务、以没有止息的祈祷来活出我们的生命?那一日复一日地侵扰我们的无尽干扰又如何呢?此外,我们的睡眠、我们所需要的短暂娱乐,和我们试图逃避生活中的拉力和冲突的数小时,有如何能提升至不断的祈祷的境界呢?这些问题是真实的,也令许多希望认真面对保禄这样劝告和要求的信徒感到疑惑。
渴望不住祈祷著名例子之一,是那位十九世纪的俄国农夫。他极希望遵守保禄的吩咐,深愿能不断地祈祷。他因而追随一位又一位的属灵导师寻找答案,直至他找到一位圣人,教导他“主耶稣祷文”。这圣人告诉农夫每天颂念千遍以上:“主耶稣,怜悯我。”如此,主耶稣祷文便逐渐与他的心跳呼吸连成一起,以致他能背上行囊,带着一本圣经、一本四五世纪教父选集(Philokalia)、一点面包和监游俄国,过着没有止息祈祷的一生。我们虽然不是十九世纪的俄国农夫,有着近似的“流浪欲”,但我们仍与这平凡的农夫持有共同的问题:“我们怎样不断地祈祷?”
我不会试图以十九世纪、广阔宁谧的俄国草原的背景回应这问题,却愿意按现今西方社会营役不安的景况回答。我建议把不止息的祈祷看作我们不止息的思考过程的转化。我的中心问题因而是:“我们如何可以把我们持续不息的精神活动变成持续不息的祈祷呢?”或者,更简单的说:“思考怎能成为祈祷呢?”
首先,我希望讨论一下,我们不止息的思考怎样同时是我们快乐和痛苦的源头。接着,我希望阐明这不止息的思考怎能转化与天主不受干扰的对话。最后,我愿意探讨一下,我们如何能发展一种操练,推动这不断由思考转化为祈祷的过程。我希望不止息的祈祷能从虚幻的伤感领域中抽脱,进如我们在二十世纪要求频繁的生活中切实的可能范围内。
ËËË
不止息的思考
思想的芦苇
我最近不时忖想,我们可有不思考的时候。对我来说,我们似乎老是介入某些思维,没有思考的存在形态根本不是人类宝贵可能的选择。当巴斯葛(BlaisePascal)称人类为思想的芦苇(roseaupensant)时,他指出我们的人性乃是我们思想的能力构成的;也由于我们的思想,令我们与别的受造物分别出来,我们所有的情绪、爱恶和感受至终与我们思想紧紧关联起来。我们甚至可以说,思想成为一个摇篮,孕育着我们的喜和哀。“思考”和“思想”这两个词在这里的运用是较为广义的,它们涵括各种不同的思维过程。当我们观察这不同的思维过程时,不管我喜欢与否,我们似乎都介入或受制于不止息的思考之中。
反省性思维是我们最熟悉的思想形态之一,却仅为我们思维过程中的极少部分。反省是对事件或与事件有关的意念、形象、情绪作出有意识的回溯重拾。它要求我专注地运用意志力;它需要纪律、坚毅、忍耐和许多的心力。那些不断钻研的人,自会明白系统的反省是何等困难,它是如何叫人疲乏甚或力竭的。反省是一项切实的工作,并不是随随便便开始的。
但不在反省并不等于不在思想。事实上,我们也不时发现即或在不在意时,自己也正在思想。
你可能正在罗马的街道之间踱步时,发现自己正想及自己的家乡、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接着你察觉到自己全然没有计划要想及他们。或者,你会突然发觉自己正想着面团美酒;或拥有一大笔金钱可使用;或假如美国总统致电给你,你会说些什么;或假使他们选你为教宗,你会如何改名;或假使你饱受电击的酷刑时会否仍为基督作见证;或当你从五楼跳下时,你会呼喊谁人的名字;或在你晋铎后,你将会怎样谦逊地生活……诸如此类的事情你都从没计划考虑。你甚至不希望想及这些事情,但当你在思想的流转中抓住当中的思绪,便明了自己正移进一个复杂的意念、形象和感受的网络之中。
这被动、先于反省的(prereflective)思想往往是令人感到困扰的,也会使我们焦躁甚或忧虑。我们明白到我们的思维不时想及的事,乃是我们没法约束,但会潜据我们之上,并扰乱我们的最佳意图的。在最庄严的时刻,我们发现自己正考虑至平凡陈腐的意念。在聆听一课有关天主的爱的讲道时,我们发现自己着意于讲者的发型。在阅读一本属灵书籍之际,我们突然惊觉于自己的注意力正忙于考虑在下一份三明治上,应涂上多少果酱及花生酱。在观看于圣伯多禄大教堂举行的动人礼仪时,我们察觉到自己正试图估计他们在仪式后,如何清洗那数以千计的白祭袍,我们无可质疑地,发现自己并非偶然的非常高尚的时刻,想着非常低下的事情。但问题是我们不能什么都不想,我们一定要思想,我们也不时感到被自身所不能控制或不受控制的思念所背叛。
我们的思维过程甚至比我们反省的时刻,和不能自控的心灵游荡更为深入。它们也深入我们睡眠的时间。我们活会在夜半苏醒,发现自己身处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赛车、一顿叫人垂涎的盛宴,或一队美妙卓越的唱诗班之中。我们时或可以详细述说所有在梦中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我们所听的或所说的。有些时候我们只记忆到梦境最后的刹那;有些时候,只有一份莫名的惊恐或难以描述的喜悦聚在心头。我们深知在睡梦之中,很多事情不断发生,但我们只间或在其中抓住点点残象碎片。根据精密的脑电波-研究显示,我们的脑在睡梦中仍然活跃;我们不时地发梦,尽管我们没法回忆所发生的梦和内容。而我们虽然会认为睡梦中的思维过程,对比我们的反省或不受驱控的心灵游荡,是毫不重要的,但我们切不可忘记,对许多人而言,梦境会证明为知识的主要来源。族长雅各伯在他看见天使于梯子上去下来时听闻天主的召命;旧约的若瑟被逐至埃及,因为他以其禾捆、日、月、星辰向他跪拜的异梦,困扰他的众兄长;新约的若瑟,在他看见天使向他发出提防黑落德的警告后,逃遁到埃及。在我们这世纪,明显地距离圣经时代久远,我们则发现有弗洛伊德(SigmundFreud)和杨格(CarlJung)向我们说明,我们的梦境会告知我们真相。
喜悦和痛苦之源
故此,不管那是日或夜,愿意或不愿意,在我们最清醒的时刻或深沉的睡眠中,在工作或歇息的时候,我们确实介入不止息的思考之中。这是我们人类的困境,一个为我们带来极大喜悦及无比痛苦的困境。我们不止息的思考既是我们的累赘,也是我们的礼物。我们渴望能停止思想一刻钟。或者那时我们便不再被失去挚友的回忆、过往罪疚的觉醒、对这世界陷入饥荒压制的认识所萦绕。这些思念会在最不受欢迎的时刻强临我们之上,或在我们亟需休歇之时,叫我们无法入睡。我们因此极度渴望自己可以没有思想;渴望我们从脑袋中一下子就擦去那些令人厌烦的心灵涂鸦。只不过,没有思想就没有微笑、没有狂欢、也没有宁谧的喜悦。若我们不能思念朋友,我们又怎能因与他们重逢而欢欣呢?假使我们不察觉事件蕴含的意义,我们又怎能庆祝生日、国家节日或伟大的宗教节期呢?当我们没法记忆起曾接受的礼物,我们又怎能满新感谢呢?如果失去了那恒常地培育我们心灵的千万思绪,我们又怎能使心怀踊跃、载歌载舞呢?
我们的思想的确是孕育苦痛和喜悦的摇篮。在空洞的脑袋之中,我们的心不能哀号和宴乐;我们的眼睛不能流泪或欢笑;我们的手不能紧握或拍掌;我们的舌头也不能诅咒或颂扬。所以,作为“思想的芦苇”,我们真能深切地感受,完满地经验生命的所有苦痛和喜悦。这寸于我们人性核心的不止息思想,需要被慢慢地,却又坚毅不移地转化成不止息的祈祷。
ËËË
不止息的祈祷
在对话之中
假如保禄宗徒要求我们去实践不止息的祈祷,其含义是恒常地思想天主,那将会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这不仅对脑际盘踞着许多需要关注不同事项的人不可行,就是那些每天用很多小时祈祷的修士,要求他们无时无刻不思想天主,也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要求。这要求若推至极限,甚至会引致精神崩溃。
我想祈祷并不是在对比于别的事物下,去想及天主;或宁可花时间在天主之上,也不花时间跟其他人一起。相反,祈祷是在天主的同在之中思想和生活。我们一旦把我们的思想切割为有关天主的思想,和有关人及事的思想时,我便将天主从日常生活中分割开来,把祂放置入一虔敬的小壁龛之内,只在这神龛中思考虔诚的意念和体验虔诚的感受。虽然于灵命生活中,把一段时间为天主、单单为天主分别出来是十分重要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但只有当我们所有思想的意念——美或丑、高尚或平凡、自豪的或羞愧的、苦楚的或悦乐的——能在天主的同在时,祈祷才能成为不止息的祈祷。所以,把我们不止息的思想转化为不止息的祈祷,也就把我们从自我中心的独白移至以天主为中心的对话。这需要我们把所有思念改转为谈话。故此,主要的问题不在于我们想什么,而是我们陈明心中思念的对象。
当我们找到那勇气,不再把自己的思想隐藏心中,而敢说出来,坦白承认、分享,把这些思想带进谈话之中,我们便不难发现转变如何真实地在我们日常生活内发生。那些令人尴尬或使人振奋的意念,一旦从孤立独存中提拔出来,与某些人联系起来后,一些全新的事物便会出现。这明显地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信任,而那正因为我们不能常常肯定别人会怎样接收我们的思想。但当我们一旦承担起这风险,并经验别人的认同接纳,我们的思想本身便获得一份新的素质。
要不止息地祈祷,就要把我们所有的思想带离它们满有惧意的孤立存在的状态,达至与天主无所畏惧的谈话之中。耶稣的生命是活于其天父的同在的生命,耶稣没有保留、没有保留丝毫什么不放的天主面前。耶稣的喜乐、惶恐、希望和沮丧总是与祂天父一同分尝的。故此,耶稣真能向门徒说:“……你们袄被驱散……撇下我独自一个,其实我并不是独自一个,因为有父与我同在。”(若十六32)因此祈祷要求我们中断只向自己陈说的独白,却要效法耶稣,把我们的生活转化成与我们天父不止息的对话。
所以,祈祷并不是内省。内省所意指的是向内望,进入我们思维过程复杂的网络,寻找某些内在的逻辑或阐释性的关联。内省源自我们希望更清楚地了解自我,和我们对内在世界更熟识的渴求。虽然内省在我们的思想过程中担当正面的角色,但潜伏的危机在于它能把我们捆缚于自己的意见、感受和情绪的迷阵之内,导致我们陷入不断膨胀的自我专注之中。内省也会引致令人瘫痪的忧虑,或毫无成果的自我满足。内省更能产生“情绪作用”。这“情绪作用”是我们社会中非常普遍的现象。它泄露我们极度注视自己,甚而是我们对自己所思所感的过敏反应。它令我们把生活经验为不停往返于“心情好”与“心情坏”、“倒霉日子”与“走运日子”之间的起伏波动,因而形成一份自怜心态。
祈祷不是内省,它并不是对我们拥有的思想感觉所作出的审慎、内向的分析,它是向那邀请我们介入不止息对话的祂的细意专注。祈祷是把一切思想向慈爱天父表白——既包括反省性思考,也包括白日梦和夜间的睡梦——从而祂能细察这些思想,并以祂神性的怜悯来回应。祈祷是充满喜悦地确认,天主深知我们的心思意念,也没有何物向天主隐藏。这与圣咏一三九篇彼此和应:
上主,祢鉴察了我,也认清了我;
我或坐或立,祢全然认清了我,
祢由远处已明彻我的思考。
我或行走或躺卧,祢已先知,
我的一切行动,祢完全熟悉。(1-3节)
天主,求祢检查我,洞知我的心曲;
天主,求祢考验我,明悉我的思虑。
求祢查看我,我是否走入歧途,
求祢引导我迈上永生的道路。(23-24节)
祈祷是我们一切思维过程的断然转化,因为在祈祷之中,我们转移离开我们自己——我们的思虑、执着和自我满足——并将我们宣称属于我们所有的交付天父,凭着单纯的信心,知道透过祂的爱,一切都会更新。
估计之外的偶像崇拜
但这从不止息思考到不止息祈祷的转化并非一件易事。内中有一份深沉的阻力,力图阻止我们变得如此易受损伤、如此赤裸、如此毫无保障。我们的确希望爱天主和敬拜祂,但我们也希望为自己在内在生命中存留一个小角落,让我们可以在当中躲藏和思想我们自己秘密的意念,造我们自己的梦,和把玩我们自己思维的虚构组合。我们老是受试探,要小心选择我们带往与天主交谈的意念。
什么令我们这样吝啬和小心眼呢?或许我们怀疑天主能容纳一切在我们头脑及心底所涌现的思念。祂能否接受我们仇恨的思想、残酷的幻想和我们可耻的梦呢?祂能否处理我们原始的形象、膨胀的假象,和我们奇特的心灵堡垒呢?抑或是否我们希望保留我们那些可供悦乐的假象,和充满刺激的幻想,却恐怕向我们的主呈明后,我们可能要将之弃掉呢?我们因而不断被引诱,再次陷进由于恐惧,或由于贪婪而引致的内省,并且把那通常是最需要天主医治抚摩的,跟祂保持距离。
这份把我们大部分思想和天主保持阻隔的保留心态,导引我们步进一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永不愿意选取的路。那是一条偶像崇拜的路。偶像崇拜是向虚假形象的膜拜;那正是我们在紧搂着自己的狂想、焦虑和悦乐在身上,不愿把它们交给作为我们的主时所表现的。因着拒绝分享这些思念,我们局限祂的主权,并为我们不愿提脚于神圣对话下的心灵形象,矗立小小的祭坛。
我印象鲜明地记起我怎样在一次见面精神科医生时,提起我在控制自己的狂想生活中的困难。我告诉他那些令人困扰的形象持续地涌现,我同时感到难以把自己从其中脱身。在聆听完我的故事后,他微笑着对我说:“神父啊,作为一名教士,你该知道这是偶像崇拜,因为你的天主说你不可敬拜虚假的形象。”直到那一刻,我方完全觉醒到,承认自己不仅在言语、行为上,甚至在思考上犯罪的真正含意。它的含意是承认偶像崇拜的罪,最古老又蔓延最广的试探之一。
不止息的祈祷是极端困难的,那正因为我们希望为自己保留部分的自我,因而在呈献我们所有于天主的主权下时,经验到真正的顽抗阻力。不止息的祈祷确实是一场不断对抗偶像崇拜的斗争。当我们将一切的思想——那些在日间和夜间的——全引入与天主可爱美妙的对话时,我们才能完满地讲述顺服之道。既然这明显不是一件已经完成的工作,我们就需要提出有关操练的问题。这里可有些操练帮助我们成为基督的门徒,顺服于我们的天父前而生活呢?
ËËË
属灵操练
默想基督
既然由我们不止息的思考转化至不止息的祈祷中,有许多的障碍阻力,我们就需要操练了。没有操练,不止息的祈祷仍是一含混的理想,是于我们现今世界拥有某些浪漫吸引力,却不大实际的东西。操练的意思是需要完成一些非常明确和具体的东西,用以创造一个环境,让不受干扰的祈祷生活能在其中滋长发展。不止息的祈祷需要祈祷练习的操练。那些没有每天拨出一段时间在一定的地点单单祈祷,不作别事的人,休想他们不止息的思考可以成为不止息的祈祷。为什么这在计划下的祈祷练习会这么重要呢?它重要是由于透过这种练习,天主可以作为我们谈话中的真实伙伴,向我们完全的呈现。
这祈祷的操练涵括各类型的祈祷——群体公祷及个人私祷,发声祈祷或心灵祈祷。首要的是我们要认识到祈祷乃是与天主在一起的外显形态,并连同这份理解奋力争取祈祷的机会。我们不时会说:“须存感恩的心去活出生命的一切。”但只有当我们在特定的时刻以一非常实质、可见的途径送上感谢时,这才会成为可能的。我们不时会说:“我们所有的日子须为天主的荣耀而活。”但只有当某一天是有规律地被分别出来、将荣耀归给天主时,这才会成为可能的。我们不时会说:“我们应该常常彼此相爱”。但只有当我们有规律地实践具体、清晰的爱心行动时,这才会成为可能的。同一道理,只有在我们不时以天主为我们惟一的思念的情况下,我们才能说:“我们所有的思想都应该是祈祷。”
不管是礼仪祈祷、诵祷或默观祈祷,一切有纪律操练的祈祷均有一共通点:就是那份把我们所有注意力集中向天主、单单指向天主的努力。在铭记在一点之后,我愿意较仔细地讨论一下,默观的操练作为其中一条通向不止息祈祷的路径的重要性。虽然有关默观或默观式祈祷的精湛文章已写过不少,但许多人仍持有另一份印象,认为默观或祈祷是非常独特、“高超”或非常困难的,更不是有着平凡工作、平凡问题的平凡人可以拥有的。这是非常不幸的,因为默观式祈祷的操练,对那些思想满被零碎紊乱所折磨的人,尤有特别的价值。假使所有基督徒怎的是被呼召,要他们把一切的思念转化为与主持续不断的对话,那么,默观式祈祷对那些深深牵涉入世界种种事务的人来说,便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操练了。
默观式祈祷是我们于其中专注仰望天主的祈祷。但既然从没有人看见天主而仍然活着,这又如何可能呢?道成肉身的奥秘让我们得以藉着耶稣基督,在耶稣基督里面看见天主。基督是天主的形象,在基督里面并藉着祂,我们知道透过仰望祂的儿子,天主乃是我们所能看见的慈爱天父。当耶稣向祂的门徒论及祂的天父时,斐理伯急不可待地说:“主!把父显示给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接着耶稣说:“谁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你怎么说‘把父显示给我们’呢?你不信我在父内,父在我内吗?”(若十四8-10)谷地,默观式祈祷的含意把基督看作为上主天主的形象。一切由我们思维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构作的形象,都要服于祂——天主惟一的形象之下。我们可以把默观式祈祷形容为对基督的一份想像,一项让祂完全进入我们意识之内的经验,致使祂成为常常存在我们内室中的圣像。我们以爱心专注去仰望基督,也凭藉这一点,我们在心间、在脑际明白到祂是通往天父那里去的道路的真正意义。耶稣是惟一看见过父的。耶稣说:“这不是说有人看见过父,只有那从天主来的,才看见过父。”(若六6)耶稣的整个人(being)是向天父的持久仰望。耶稣的一生和工作均是对祂天父的没有间断的默观。因此默观于我们,是永远持续加增地对耶稣的想像,以致藉着祂,也在祂里面,我看见天父,并活在祂的同在之中。
一个简单的例子
那么,我们怎样想像基督,才能真的与祂进入对话,使我们不止息的思考转化成不止息的祈祷呢?这问题并没有单一的解答方法,因为每一名基督徒必须按照他或她在生活、作息时间、文化传统及个人品性发展个别的操练。故此操练的本质在于适应切合个别希望活出与基督一起生活的男女的需要。所以与其讲述默观式祈祷的粗略概况,我倒不如描绘一个默观式祈祷的例子,希望藉此向不同的人提供祈祷的不同方法。
默观式祈祷的一个非常简易的例子是于每晚就寝前,阅读翌日弥撒礼仪的经文,并特别留意福音书的经文。我们更可以选取一些带来特别安慰的经节或字词,反复念诵,以致由这一经节或字词开始,整段内文可被引进脑海,并将它慢慢由脑海进深至心灵之内,这做法往往带来极大的益助。
我发觉这练习在危急时刻可以成为一有力的支援。特别在夜深之际,当焦虑和烦扰令我无法入睡,引诱我进入偶像崇拜时,这练习的帮助尤为显著。透过记忆福音书的故事,或任何新旧约作者的说话,我能够创造个亿心灵的安稳处,使我得以把所有的专注引进其中,并让它们被转化成安静的祈祷。
在翌日之内,必须分别一段时间出来,作为明确的默观之用。在这段时间内,仰望耶稣一如祂在经文中出现的情景。达至这境界的最佳途径是再次细阅当日的福音书,想像我们的主,就如当日祂与其群众说话行动一样。在这时刻中,我们便能看见祂、听到祂、触摸祂,并使祂向我们整个人展现。我们可看基督为我们的治疗者、师傅和导引。在祂的义怒之中、在祂怜悯之中、在祂受苦之中、在祂荣光之中,我们都可以看到祂。我们可以注视祂、倾听祂,与祂谈话。新旧约中其他的经文不时帮助我们加强对基督的形象,因为正如梵高(VincentvanGogh)所说的话:“福音书是山岭之颠,而其他圣经文献乃起伏的丘陵。
于我而言,这拥有一段“腾空的时刻”,单独与基督相会,聆听当日祂透过经文向我说话的操练,已证实是大有能力的。我发现在那天其余的时刻,无论身处何地、手作何事,我在那段“腾空的时刻”中默观的基督形象,成了一幅美丽的圣像,时刻伴随着我。有些时候,它是所有思念的意识中心,但它通常只作宁谧的呈现,而我只能在间接中察觉得的。在起初,我没法察觉当中的差别。但逐渐地,我明白到我可以携着基督——天主的形象——与我一起,不仅让祂改变我的反省性思考,也让祂改造我的白日梦。我深信这每日简单的默观方式,最终甚至可以使我的梦境成为天主向我不断启示的路径。
最后,这操练将弥撒的庆典放进一个全新的角度。特别当它是在晚上庆祝时,便成为一个真正的高潮了。与我们共度过一整天的主,在当中再一次在整个群体的背景下向我们说话,邀请我们联同我们朋友一起进至祂桌前的亲密交往。一切其他形象变为基督形象的转化过程,在那里都找到其最完满的实现。通过默观所体验与基督的合一,在那里达至其完美境界。每日的默观令每日的弥撒成为一转化改造的庆典。当我们以思想心灵与基督一同活过一整天时,弥撒就绝不可能仅仅成为一项惯例或义务。它反过来成为了每日生活的中心,一切的事物所指向的中心。
于我其中一项最喜悦的发现是,每天的默观或祈祷令我重新发现圣体中的更新力量。圣体再次成为我由此而活,朝此而活的地方;它令我明白到即使是最私人隐密的默观,至终仍是对整个群体的服侍。
这简易的祈祷操练可以协助提供一个巩固的架构,让我们不止息的思考在当中转化为不止息的祈祷。在默观式祈祷之中,基督不可能继续成为一个活于远古异域中的陌生人。相反,祂成了一常存的同在,让我们与祂在此时此地进入对话之中。
我刚才描述的默观式祈祷只是众多可能的例子中的一个,我只把它提供为指向一个有操练的祈祷的建议。重要的并不是我们采用这种或那种祈祷技巧,而是我们明白到除非我们愿每日直接地、有意识的、明确地藉着祂儿子耶稣基督,进入我们慈爱天父的同在中,以此每日操练我们的身、心、意志;不然的话,那努力致使我们一生变成一个祈祷的美丽基督徒的理想,就不是别的,只是一个理想而已。
ËËË
结语
我已努力阐明不止息的祈祷并非仅是一名俄国农夫的超凡伟绩,却是所有基督徒的实际职份。这生活的模式自然不会是单靠渴望它就自动出现,或只偶尔祈祷一会便轻易达成的。但当我们慎重地注视,并建立合宜的操练后,我们将在自己的生活中看到真正的更新,把我们一步一步的带近天主。不止息的祈祷作为一恒久不变的思维状态,自然永不会结束达成的。它永远要求着我们的注意力和操练。无论如何,我们将发现许多似乎曾分散我们心神、令人受干扰的思想,将被转化改造为对天主不停的赞美。当我们透过祂儿子,便渐渐清晰地看见天主的美善,我们将发现一切受造之物都再不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相反地,它们会以种种的方式讲述祂。我们因而便会明白到祈祷正是随时随地地恒常地实践与主同在。
保禄宗徒对于得撒洛尼信徒所说有关不止息祈祷的话,骤眼看来似乎要求苛刻,不切实际。现在我们却看到它们将会是不断加增的喜乐之源。毕竟不单保禄、便是天主自己也邀请我们让自己的一生被转化更新。故此保禄可以写道:“不断祈祷,事事感谢:这就是天主在基督耶稣内对你们所有的旨意。”(得前五17-18)
引言
雕像之城该是罗马配得之名。你不可能在罗马街道上步行一段路程后,仍未遇上一些大理石人像,提醒你只是历史学院的新生。这些雕像有些顽皮活泼,另一些则狰狞凶狠;有些美丽动人,另一些则丑恶恐怖;有些满是肉欲,另一些则是脱俗的。某一次散步中,我遇见一头石造的小象,背上有一柱方尖的纪念碑。看着这安详的动物,勾起我的一个短故事。
从前在某一处,有一个雕匠。他辛勤地用他的槌和凿,在一块巨大的大理石上雕琢。一名小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只看见大块小块的石碎四处跌落。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当这小孩在数周后再回到这工作间,他大吃一惊,看到在大理石原先的位置上,蹲伏着一只高大威猛的狮子。那小孩兴高采烈地跑到雕匠前,对他说:“先生,请告诉我,你怎会晓得在大理石内有一头狮子的呢?”(故事源自荷拿托玛斯ThomasHora的《存在的形上精神病治疗法》)
雕刻的艺术首要是观感的艺术。在这一块大理石中,米开朗基罗看见一名慈爱的母亲以大腿承着已死的儿子;在另一块之中,他看见充满信心的达味,正准备向迎上来的哥肋雅扔掷手中的石头;在第三块中,他看见怒火中烧的梅瑟,在刹那之间便要从座位上勃然而起。视觉艺术确实是观感的艺术。而属灵操练是把已洞察所得的变车工有形可见的。故此,技巧精湛的艺术家实为一位解放者。他把隐藏在大理石内亿万年而无法揭示真身的造型,从其桎梏中释放出来。
雕匠的形象为我们提供了默观与职事的美妙解脱。默观就是要洞察,牧养事奉是使之成形可见;默观的生命是带有异象的生命,职事中的生命是令这异象揭示于别人眼前的生命。
我是透过潘提卡斯(EvagriusPonticus)的作品,而得到这定义。他是沙漠教父中的一位,对东西方修院灵修生活有着巨大的影响。潘提卡斯称默观为theoriaphysike,意思是事物本质(physike)的洞悉(theoria)。默观者是以事物本身所是来看事物的热,是看到真正关联所在的人,是那知晓——就如梅顿(ThomasMerton)的惯用说法——“第一手独家资料”的人。要达到这样的洞悉,属灵操练是必须的。潘提卡斯称这操练为praktike,用以揭除妨碍我们清楚观察事物的眼罩。非常熟悉潘氏思想的梅顿,在与一群革则玛尼修院的修士举行的研讨会中,发表过同一的意见。他指称默观生活是一种不断从看不透的生活,进入看得透的生活中;由那处充满暧昧不明、不合情理、不能理解、密封的事物的境地,进入另一境地,那里同样的事物都变成没有隐藏和看得见的,甚至带给我们超乎这些事物的远象。
在这反省之中,我希望首先看看这看不透转为看得透的过程发生所在的不同层次,藉此表明一切的生命皆可成为对事物本质的洞悉(theoriaphysike)。我接着希望探讨一下默观的具体操练(praktike),就是那必须紧结于这由晦暗化为通透的过程的操练。不然的话,这进程便无法维持下去。我渴望这能帮助我们看到,默观与职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正如雕匠的洞察力和技术操练同样密切。
ËËË
默观的生活
默观的生活,一如潘提卡斯所描述的,是我们于其中把自己的世界看为一明晰世界的生活。这世界所指向这世界以外,故能把其本质向我们揭示。就如一扇窗,假如我们不能看透它,它对我们而言,就不是一扇真正的窗。所以,假如我们的世界至终晦暗不明,不能指向本身以外的,它便无法向我们表明其本相了。我希望显示出在三项主要的关系上,持续地由看不透转至看得透的需要:我们与大自然、时间和与人群的关系。
大自然
在最近数十年,我们逐渐特别留意到我们与大自然关系的重大价值。我们一日把树木、河流、山岭、田野、海洋视为资产,我们便仍一日会按自己真正或虚构的需要去操纵它们,大自然也就依然是晦暗不明,不将自己的真实存有向我们展现了。当一棵树不是别的,只是一张潜在的椅子时,它再不会向我们透露生命成长的奥秘;当一条河只不过是工业废料的倾泻区时,它便不再能向我们讲述变化和流动;当一朵花纯粹是塑胶装饰的模仿对象,它也绝不会述说生命中单纯的美。当我们把大自然只视为可供利用的资源时,它就变得晦暗不明——在我们社会中,这份晦暗以污染的形态将自己呈现出来。混浊的河流、毒雾弥漫的天空、满目疮痍的山野、饱受蹂躏的树林,均是我们与大自然错谬关系的哀伤记号。
我们既困难又非常紧迫的任务,是明白大自然基本上不是被占用的资源,而是应该以赞赏和感恩的心来领受的礼物。只有当我们向为我们提供美好家园的山川、河流、海洋、丘陵鞠躬致谢时,它们才会于这一刻成为通透澄明,并向我们揭示它们的真实含意。
一位朋友曾经送给我一帧睡莲的优美照片。我问他怎么能够拍摄到如此出色的照片,他笑着回答我:“噢,我得非常忍耐和专注,只有在数小时的赞誉后,那睡莲才愿意让我为她拍照。”
大自然蕴藏的极大隐秘是不能向我们揭示的,除非我们小心忍耐地聆听。若翰·亨利·纽曼(JohnHenryNewman)看大自然为不可见的世界的一幅面纱,藉以暗示自己。他留下一段文字:
可见的世界……是不可见的世界的面纱……一切存在或发生的可见事物,隐含着,也暗示着,兼且有助一组超乎已身的人物、事件和事实的系统。
假使我们能恒常地察觉到这面纱,并在我们整个人之中感受到大自然不停指向,又渴望我们可以听闻察看到天主爱心的伟大故事的话,我们的生活会怎样截然不同呢。与我们一同存活的动植物要教导我们有关诞生、生长、成熟和死亡的一切,告诉我们细心呵护的需要,更要说明忍耐和盼望的重要性。而更深远的是水、油、饼和葡萄酒皆超越指向它们本身以外,我们被重新创造的伟大事件。
令人悲欢的是,今天,我们已不再相信大自然在我们身上的职事。我们极容易把职事限于由人而来、为人而作的事工。但假若我们让大自然再次负起医治、辅导和教诲的职份,我们将为我们的世界承担一份不可估量的事奉。我不十忖想,围绕着众人的、百分百的人工虚构和丑陋的事物,会不会跟他们的人际问题一样的糟糕,甚至比之更严重呢?
我发现这也发生在对老年人的职事之上,情况令人更感悲痛。许多老年人饱受他们环境的丑陋所煎熬。其实只要帮助他们把家居房间修饰美丽一点,便能为老年人提供不少的护理。植物会如常生长死亡,如常需要照料和关注,但有了它们,老年人的生活却会少了一点寂寞。在植物与人类之间发生的种种,远比我们所理解的为多。后者可以被我们谈及的真花,我们也可以向之说话,比我们在生命及死亡意义上精挑细选的字句,拥有更大的治疗能力。
那些敏锐地察觉我们时代中庞大生态问题、努力消除大自然中晦暗不明的人,正实践着一项真正的职事。因为他们不仅让人类,也让植物和动物教授生命的循环、医治那孤单的、并且讲述天主的大爱。故此,在我们与大自然关系中,由晦暗到透明的进展过程,不单引导我们向围绕着我们的世界有深一层的默观,也阔宽我们在教导、医治和敬拜上的职事。
时间
默观生活需要在其中不断进行由看不透至看得透的进展过程的第二种关系,是我们与时间的关系。时间不停地威吓,已成为我们最大的敌人。在我们当代的社会中,不时要奴役我们的,似乎不是金钱,而是时间。我们说:“我多渴望我能够完成所有我需要干的事,但我就是没有时间。单单考虑一下我要在今天完成的事——写五封信、探访一位朋友、练习我的音乐、打一个电话、上课、完成一篇论文、灵修——只想及这一切已叫我疲乏不堪了。”真的,于许多人而言,他们似乎不再拥有时间,而是时间拥有他们。他们持续不断地承受着在限期前完成、准时预备妥当,或及时完工等的压力,并自觉是受害人。我们时常听到的借口是:“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时间。”今天最常见的请求则是:“我知道你非常忙碌,但你可否抽一分钟时间出来呢?”而最重要的决定往往在一顿急速的午饭内,或者套用一句更易上口的术语——“在争食之际”达成。被催赶的怪异感觉已进入许多人的生活之中。时间似乎在我们面前已迅速地被填满了,以致我们不禁怀疑:“是谁,抑或是什么在催逼着我?我看来是这么忙碌,甚至连活下去的时间也没有。”
这一切均表示时间以变得看不透、暧昧不明和不能理解的。时间给人的感觉变成了时序(chronos)。生命只不过是一个年代表,一系列随机搜集的事件及我们没法掌握的事故。如此体验生命很快便会把我们导引至宿命论的意识之中。这宿命论通常以苦闷乏味掩饰,把自己表现出来。苦闷乏味并不代表我们没事可干,或没有足够事情去娱乐我们。苦闷乏味是不论我们作什么、说什么仍自觉没有分别,我们就是被这感觉所吞噬。它使我们觉得自身的一切说话、行动,对那些真正的决定都是无关痛痒的。
故此,苦闷乏味是生活以时序来过日子的一项征状。时序的吊诡处是正当我们处身紧迫状态、过分忙碌,或拼命在限期前完工知时,我们却最容易惹上苦闷乏味的感觉,这显明时间与我们已变成多么晦暗不明了。
默观的生活是时间于其中逐渐去掉它的晦暗,变成透明的生活。这通常是一异常困难和缓慢的过程,但它却充满重新创造的力量。开始洞察到我们每天、每周或每年中的事情并非阻塞着我们寻找完满生命的道路,这些事情是通往这生命的道路,这份觉醒才是转变的真正经验。若我们开始发现到写信、上课、探访亲友、煮食并非一连串随机发生的事情,妨碍着我们认识最深层的本我;而是在其中包含着我们所寻觅的更新力量时,我们便踏出第一步,从把时间活成时序,变为把时间活成契机(karios)。契机意指着那机会。它乃是我们生命中的那合适时间、那真正的时刻和那无比的机会。当我们的时间成为了时机,它要打开无尽、新的可能性,也为我们提供永久的机会去改造心灵。
在耶稣的生命中,每一个事件都成了契机。祂以下面的说话开启其公开传道工作:“那契机已到了。”(谷一15,重译)。祂把生命的每一秒活成为一个机会。最后,祂宣布自己的时候到了(玛二十六45),并且踏进了成为那契机的最后时刻。因祂这样的作为,祂把历史从其宿命的年代表中解放出来。
这确实是好消息,因为现在我们知道,生命中的所有事件,即使像战争、饥荒、洪水泛滥、暴力及凶杀等黑暗事件,均不是无法逆转的命数,却在当中带着成为那转变时刻的可能性。自此,过往看来像满天纷飞的大理石碎,开始向我们揭示它自己,表明它乃是清除妨碍我们洞察上主真象时,却又不惜痛楚地剔除的工作。自此,我们不必逃避现在,追寻我们自以为生命真正出现的地方。我们可以于现在的中心瞥见天国的初显。自此,苦闷乏味不再存在,因为每一刻都已充满着无限和深远的意义。自此,时间真的成为看得透了。
所以,默观的生活并不是在许许多多恶劣的时刻,提供点点美好时光的生活。它是那把我们所有的时间转化成一扇窗户,让不可见的世界变成可见的天地。
一切职事的核心在于令时间变成透明,以致我们在生命里最具体的情况下,体察到我们的光阴是属主的光阴,而一切的时间也就是契机了。一切受苦的——特别是老年人、穷乏人和那些在身体、心智和灵性上被拘禁约束的人——都受着宿命论的引诱。当我能砍断这宿命的枷锁,帮忙别人洞察到发生在他们生命中事物的本质时,我们才真正把福音传给贫穷的人,让瞎眼的重见光明,叫受压制的得自由(路四18)
人群
邀请默观者由晦暗移向透明的第三项关系,是我们与人群的关系。较之前两项关系,默观于此作为事物本质的洞悉——洞察真正关连的重要性显得更为清晰了。我们其中一个最大的试探在于把人群视作饶有趣味的角色,当为由于其特制而叫我们眼前一亮、大加垂注的个体。我们老是被有趣的角色挑起心中的好奇,不管他是电影明星或罪犯、运动英雄或杀手、诺贝尔得奖者或怪异狂人。有些时候,我们的注意力是按本能被拉到这些异常的个体之上。我们希望结识他们、与他们握手、搜集他们的亲笔签名,或只注视着他们。如《人群》杂志为人类好奇心包办供应人类的种种,而赚取千万美元;大部分报章的封面愈来愈少刊登新闻,却愈来愈多人类反常行径的报道,也不管它们要褒或贬。
罗马最可能是其中一个最能观察到这一点的城市——在台伯河两岸都可察觉到这令人瞩目的情况。不仅像《使者》和《追日者》等报章制造了假象,叫人以为这土地已被绑架者占领、天空已被劫机者操控,连神职人士的世界也富有各色各样、非比寻常的角色。
假若人群于我们仍不过是有趣的人物,他们便依然是看不透的。我们可以颇为肯定,当人以一名有趣角色的身份迎向我们,他或她就绝不可能将其秘密向我们揭露。相反地,角色化往往是把一切变得狭隘和局促的,致使各人封闭自己、掩藏自我。在助人的专业内,这情况尤其如此。把人贴上简明的角色标签的引诱是极强的,因为它给予我们自以为理解的假象。不仅“神经官能病患者”、“精神病患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等精神病标签,就是宗教的标签如“未信者”、“异教徒”、“罪人”、“进程神学派”、“保守派”、“新派”或“正统的”,也能给予我们一份自以为理解的假象。当中所揭露我们的不安感,比我们邻舍的真正本质更多。
我们的重要工作是防止我们的恐惧把我们同属的人类友好套入角色化的模之中,并要把他们视作一个个的有个性的人。“人”(person)一词源自per-sonare,意思是“透露”。我们的生命的职份是成为、并不断增强成为有个性的人,从中“透露”给别人知道那远较我们所能透彻了解的真象。作为人,我们透露出一份远比我们可以掌握到的爱,一份深邃至我们无法表达的真理和一份丰满得叫我们不能包藏的美。作为人,我们被呼召,要互相透明;要指向那远超我们角色的祂,就是为我们付上祂的爱、真理和美的那一位。
当有人向你说“我爱你”或“我深深被你感动”又或“我十分感谢你”之时,你很容易变得充满戒心和防范,并怀疑你自己有何出众之处。你会说或想:“不是要许许多多的人,比我更可爱、更聪明么?”那么你已遗忘你是一个有个性的热,正向别人透露一些比你自己所能听到更伟大、更深邃的事物的一个人。
默观作为事物本质的洞悉、作为对真实存在之事物的洞察,在人际关系的背景中有着极大的意义。虽然我们聆听不到自己所透露的,我们却总可以互相透露。这以为着我们的真正恩赐只有在接收者多体认、肯定之时,才会向我们自己显明出来。
于此,我们开始可以洞见默观和职事之间的密切关联。默观使我们能够看见我们所服侍的人身上的恩赐,而职事首要的是接受并确定他们向我们所透露的,从而让他们认明自己所受的恩赐。有什么职事比从中让我们所帮助的人察觉到他们向我们揭示的爱、真理和美的职事更美丽呢?在我们的时代里,许多人正质疑其自我价值,时常踏在自责的边缘,随时引发出自毁的行动。藉着在那有需要的人身上,发掘那些需待分享的恩赐,我们便真能拯救生命。
无数的人正因无法付出任何东西而饱受痛楚,年轻人时常感到自己一无所知或知道太少;成年人时常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有所贡献;在这世界的城市、小镇和乡村中,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怀疑自己对其他人还有什么价值。所以,那能让我们引发出别人隐藏的恩赐,与他们一同庆贺他们给予我们爱、真理和美的职事是何其美善呢。因此,职事和默观能互相充实,导引出一份不断加增的喜乐,因为天主在人们不停变化的生命中不断向我们揭示祂自己。
我们因而看到默观需要无间地由晦暗转到透明的活动变化。在这活动变化中,大自然将由被占有支配的资产,改转为一份以赞歌和感恩的心来领受的礼物。在这活动变化中,时间将由一随机切合而成的事件和意外,转化为无时或间的心意更新机会。最后在这活动变化中,人们要由饶有趣味的角色转化为有个性的人,透露过于他们所能包含的。这并非表示大自然不再是资产,时间再不是时序,人群再不是有趣的角色。它所表示的是,假使这一切成为我们与世界连接的主要形态时,我们的世界就会维持晦暗不明,我们也将永没机会看清楚事物究竟是怎样构成一个整体的。但当我们能慢慢除去我们的眼罩,看大自然为礼物、时间为契机、人群为有个性的人时,我们也会察觉到我们的整个世界是一项圣事。它要不止息地向我们揭示天主的大爱,这就是潘提卡斯所曾说对事物本质的洞悉。
ËËË
默观式祈祷
心中的雄师
我们现在要谈一谈默观式祈祷的实践练习。假使我们研究对事物本质的洞悉,却忽略了对具体操练作出探讨,我们就很容易在默观、并与职事的关系上产生不切实际的观点。默观的确是一种生活模式,让一切事物——大自然、时间和人群,在其中成为看得透的,并向我们说及天主,和祂向我们所施的大爱。但这涵括一切的默观见解,似乎暗示职事跟默观是二为一的。但这可能是过分简化的说法。若我们说:“我的工作乃是祈祷”。我们便忘记了洞察的行动需要饱经训练的眼睛。
那小孩子向雕匠提出的,是一条非常真实的问题,甚或是最为重要的问题:“先生,告诉我,你怎晓得在大理石内有一头狮子的呢?”我们怎么知道透过大自然的面纱,天主会变得有形可见呢?我们怎能达到这份领悟,明白到我们所有的时间都可以成为扭转心意的良机呢?我们怎会晓得各人所透露的比自己所能聆听到的更多呢?这确实不甚明显。对大部分人而言,世界是非常晦暗不明的,他们不能在大理石之内看见什么,只望到一大块厚甸甸,不可穿透的石头。不管怎样,若我们不愿意察看生命中不可争辩的事实,却单单注视我们乐意看见的,我们岂不是浪漫不切实际的人吗?
我们于此触及我们属灵生命和职事上的中心问题。在大理石中可有一头狮子呢?这世界真有一位天主吗?抑或,我们的属灵生命纯粹是一相情愿的空想,我们的职事也只不过在制造集体幻觉,使所有人在当中只看到天主,却没有一个人看清我们每日存在的状态的苦痛实况呢?我们是否只看到大理石中的雄师,却忽视了它的确妨碍着我们的前路呢?
这里现有一个回复那孩子问题的答案,却是一个激怒多数人,令少数人满意的答案。这答案是:“我知道大理石中有一头狮子,因为在我未在大理石中看到那头狮子前,它已在我心中。秘密在于那察觉到大理石中狮子的,不是别的,乃是我心中的狮子。”
默观或祈祷的实践练习是一项操练。我们凭藉这操练,开始在心中看到天主。这是对居住在我们整个人中心的祂的一份细意专注,以致藉着对祂同在的体认,我们让祂掌管我们一切的心智官能。透过祈祷的操练,我们唤醒自己,面向在我们里面的天主,并让祂进如我们的脉搏和呼吸、思想及情感、聆听、观察、接触并味觉之中。因着对住在我们里面的天主保持醒觉,我们得以在环绕我们四周的世界中看见祂。默观的生命的巨大奥秘并不在于我们能在世界中看见天主,而是在我们之内的天主体认出在世界之中的天主。天主向天主说话,圣神向圣神说话,心灵向心灵说话。故此,默观是在这神圣的自我体认中的一份参与行动,令我们的世界通透明亮,张开我们眼睛看到在圣神在一切围绕我们的事物中与我们同在的,乃是在我们之内祈祷的圣神。我们得以看到世界的心,乃凭借我们那颗众之心。这便阐释了默观与职事的密切关切关系。
圣方济各跟日月和动物交谈,并非因为他是天真无知的浪漫主义者,却只因他刻苦的操练已唤醒了他,叫他面向心中的天主,也使他能够在围绕他的一切事物之中看到上主。耶稣的“小兄弟与小姊妹会”享受不受注目,甚或单调的工作,并非因为他们没有察觉到他们工作的实际环境,而只是因为他们在人类挣扎当中认出天主,其爱心关顾正是他们在敬拜的时刻中所瞥见的。仁爱传教会在赤贫人中经验天主的同在,是因为他们在默观的亲密关系中经验到祂的同在。因此,所有真正的职事均从一颗饱经锻炼的心找到源头。在那里,天主的同在已被揭示明白。
要在世界中认识天主必须以心灵去认识祂,要以心灵去认识天主是默观操练的目标。这是一非常艰辛的操练,对我们这些“惯用头脑的”人尤其困难。但假如我们对职事是认真的话,我们就必须愿意介入那艰苦,甚至令人痛楚的挣扎,以致我们能突破我们一切心智的防卫,以心灵去认识天主。
纯朴和顺服
我们切切不可低估这挣扎的剧烈程度。我们置身于书刊、论文和教授之中,淹没在讲学、座谈会、演说和闲聊之内,因而经常徘徊在危险边缘,误把天主的话语囚禁在我们那些聪慧的区别、精细的论点及纯粹胡言的复杂网络之中。作为天主话语的使者,我们急需默观式祈祷的操练。默观式祈祷在这情况下,尤为重要的两项主要特征是纯朴和顺服。
我们的默观应以纯朴为首,以极度的纯朴为要。默观式祈祷帮助我们让天主的话语,从我们的头脑深入我们的心灵内,使在其中开花结果。因此,避免一切冗长的内心思索和内在的说话,却静心专注于一句话或一个词上,是极其重要的。继而,我们必须反复思索、低声颂念、咀嚼、吸收,以致我们能在最深层的本我中感受到它的能力。
其次,我们的祈祷应该是顺服的。顺从(obedience)一词源于audire,意为聆听。默观式祈祷要求我们聆听,要求我们让天主在祂愿意的时间、希望的方式向我们说话。这对我们而言是极困难的,因为这表示容让天主讲述一些我们不大愿意听取的话语。但假使我们深入又耐心得当去听,天主将会以一阵轻风,或一把平静、细微的声音向我们显现祂自己,祂更以温柔怜悯的心肠将自己呈现给我们。没有这份顺服,没有对我们心中的主那份聆听,我们将永远失聪,生命也会逐渐变得荒谬。“荒谬”(absurd)一词包含surdus,即聋的意思。荒谬的生命正与顺服的生命相反。
纯朴和顺服的默观祈祷就是我们心灵认识天主的途径。当我们以心灵认识祂之后,我们也就会在我们的世界,并它的自然界、历史和人群中认出祂来。
默观式祈祷的操练,乃是默观生命的基础。现在我们也会更清楚明白到,这同一的操练也连系着各项职事。
结语
在这些反思中,我已试图为事物本质的洞悉(theoriaphysike)和祈祷的操练(praktike)赋予现代的意义。我把事物本质的洞悉称作默观的生命,祈祷操练为默观式祈祷。在这结语里面,我希望指出,根据潘提卡斯的见解,本质的洞悉和祈祷操练可在直观神学(theologia)之内达到它们的顶峰。这直观神学是有关天主的直接知识,并能引至对神圣的三位一体中的默观。于此,我们越过了默观祈祷的实践练习,也超过了事物本质的洞悉,进入了与天主自己最紧密的合一之中,这直观神学是比一切更大的礼物,是完全统合、安歇及和平的恩惠。这是属灵生命的最高境界;在这境界中,整个受造世界都被超越,我们直接经验到自己整个人被高举至天主的内在生命之中。在这经验中,职事与默观的界线已不再需要了,因为在那里再没眼罩需要除去,一切都成为了洞察。
这直观神学成了我们生命中的登山变容的经验。这经验只赐给少数的人,他们也必须回到山谷下边,并受告诫,不可将他们所见的告诉别人。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并非活在山顶之上,而是在山谷下面。在这山谷之下,我们被呼召担负默观的职事。
我以小孩和雕匠的故事开始,那是一个作为可以帮助你瞥见职事与默观间密切关系的比喻。我以一份盼望作结,希望我们不仅发现除掉眼罩,和在这流泪之谷揭示天主同在的勇气,更在别人兴奋地询问我们“先生,告诉,你怎么晓得在大理石内有一头狮子?”时,发现到体认出天主的恩惠的那份喜悦。每一次这问题被提问,我们就再一次知道我们的职事要在那里开始。
ËËË
后记
我们脸上的粉彩
本书的四章内容是作为回应居住在罗马、说英语的男女的实质问题而写成的。然而,当我重看这些反思,并试图以整体的角度来看时,它们的价值似乎不再限于发出问题的人。我想是否每一个人都在某时某处察觉到他们对独处、对内在的空缺、对祈祷和对默观的渴求。所有男女岂不经验到急迫的需求,要单独与天主共处,要在他们生命的中心为祂创造空间、要把世界一切的需要呈上给祂,和要在祂向我们显现祂自己的地方更清晰地观察么?这些渴求和急迫大部分维持隐伏,或迅速地被我们一波一波的投身在过往数十年,不少人开始更加察觉到他们的“另一面”,并已表现出寻找引领的期盼,希望更能把这一面带进他们意识的前台。
独处、独身、祈祷和默观对所有人都有其价值意义,但某些男女却拥有独特的职份把这些价值表彰出来,并以细意的关注来守护它们。每当这些价值被真实地和慷慨地活现出来时,所彰显的就不仅是一份为少数被拣选的人而设的属灵精湛技艺,而是一种向多数人传述的生活模式了。
间隔于这世界的英雄的惊人表现之中的,是一份对小丑的恒常渴求。那些小丑以他们祈祷和默观中虚空及宁谧的生命,向我们揭示我们的“另一面”,也从而呈现上慰藉、鼓舞、希望和一个笑容。罗马是一个美好的城市,让人从中察觉到对小丑的那份需要。这庞大、繁忙、充满娱乐和干扰的城市,不停引诱我们加入驯兽师和空中飞人的行列,因为他们能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每当小丑出现时,我们便被提醒过来,知道真正举足轻重的并非那壮观的或轰动的场面。发生在大场面之间的才真正重要。小丑以他们“无用”的举动向我们证明,不仅我们许多的专注、忧虑、紧张和焦躁需要一点微笑,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脸上也涂有粉彩,我们都被呼召作一些小丑戏。
我在罗马层发现一些非常美丽的小丑。他们是在泪水中永远藏着一份笑意,在欢笑中永远隐伏一点泪光的虔敬男女。他们鼓励我不要抹去脸上的粉彩,并要多加一些。我希望你在阅毕这本小书后,也受到激励,涂上多些小丑的粉彩,并在你自己的生命中,经历独处、独身、祈祷和默观的可贵之处。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惟独那些作品——指向十字架的基督,
最能引导我们跟随主的脚踪,
在独处的时刻中默然前行;
惟独那些作者——真正体验过基督虚己
所带来的震撼,
可以引导我们的心灵
在敬拜中哭泣、欢笑,
在安谧中踏足永恒。
作者序:
这本祈祷小书有她自己独特的故事。
一九八五年八月至一九八六年七月间,我住在法国的特鲁斯里(Trosly),那里是属于“方舟团体”(L’Arche)的一部分。“方舟团体”是一个世界性的群体网络,弱智人士和服侍他们的人都在这里,尝试在八福的精神(TheSpiritoftheBeatitudes)下共同生活。一九六四年,加拿大人范尼云(JeanVanier)和法国道明会会士托玛斯.菲利浦(ThomasPhilippe)在特鲁斯里—布雷尔(Trosly-Breuil)的小村镇中创立这个群体。
当我到达特鲁斯里,我被分配住在范宝莲(PaulineVanier)女士住所中的一间房子,我见过许多生气勃勃、口齿伶俐,精神焕发的人,她是其中一位。范女士是范尼云的母亲,前加拿大总督范佐之(GeorgesVanier)的遗孀。跟范妈妈结交为友,是我在特鲁斯里年日中其中一项特殊的恩典,是这份友谊引发我写下这些祈祷。
这一切开始于罗贝尔.郎滋(RobertLentz)为我绘画的圣像:圣若望宗徒在天上的耶路撒冷倚着耶稣的胸口。这圣像被成为“新郎”,最能表达我的渴求,渴求跟耶稣建立更密切的关系。
我有些这圣像放大的照片,曾经裱过一幅送给范妈妈作为圣诞礼物。她不单钟爱,放在客厅一处特殊的地方,并向我表达她的谢意,告诉我她如何深切地专注投入耶稣圣心之中。
即使我曾经追寻过一种与耶稣深密的个人关系,但却从来不曾生起热烈的渴求,要想向“圣心”祈祷。十九世纪的虔敬,以及表显虔敬的雕像,叫我不敢肆意热情投入。但这却培育了许多人。因此,当范妈妈提及这事儿时,我有几分犹豫;然而,她说话的态度方式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向我讲述比埃尔.阿米尔.皮雄(PéreAlmirePichon,S.J.)的故事。这位耶稣会会士曾经当过小德兰的(ThérèseofLisieux)的属灵导师,也曾是范妈妈母亲的属灵导师。他早在宝莲的心思中根植了一种对圣心稳固而深沉的奉献,对于她来说,阿米尔.皮雄是真真正正属于天主的人,全然沉醉在耶稣圣心的奥迹中。范妈妈还十分清楚地记得这圣洁的人。同时,她亦深信不疑自己深情投入圣心,是源自她母亲和比埃尔.阿米尔。
隔了一段日子,我们又再谈及这事,她坚毅而带着明显震动的声音说:“卢云,我确然知道天主想望你写些圣心的文字。”我下了一跳,表达了我的疑虑。我说:“我不以为我可以胜任,这看来并非我要作的,我内里没有任何感动要写些圣心的文字。”
她听后就不再提了,可不久后她上到我二楼的房间,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已经八十七岁了,举步为艰,要花很大气力才能步上我的房间。没有非不得以的原因,她不会这样做。她坐在我桌子旁的小木椅上,说道:“卢云,你该写些圣心的文字,这念头一直萦绕着我,我确实知道这不是一个老妇人的愚蠢想法,这是真正的感动。”
她眼里的精光和她声音的权威,让我明白这阵子不能轻率。我说:“我知道,我正十分严肃思考你所说的。但我要告诉你,我毫不知道,我该怎样及何时才能开始这工作。”
她笑道:“恩,你会知道的,我将不断提醒你。毕竟,我是一个顽固的老妇人。并且,我毫不害怕给你施点压力,特别是当我晓得这是出自天主的,正如我告诉你的”。
我开始笑了,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应允你,我会继续聆听,但你得耐着性子”。她关切地望着我,但眼里仍充满决意,说:“我不能等得太久,因为我不再是个少女,我希望能在主召我归家前,看到你完成这作品”。
这一次难忘的探访之后,我们之间开始了一个小小的游戏,每次遇到我时,她总会说:“卢云,你没有忘记吧?”而我则会答:“不,不会,时候还没到。”后来我搬到多伦多,偶然通电话,她仍会说:“你没有忘记吧?”有时,一些彼此相熟的朋友来探访我,说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然而范妈妈就请他们问我可有忘记那事。
我越来越忙,决定搬到“黎明之家”(Day-break),那是多伦多的“方舟团体”,我在那里生活和工作,当他们的神父。写作的时间少得不可再少,至于写那些耶稣心灵的文字,看来越发忘记了。
然而,身体和情绪的虚耗逼使我要休长假,我离开黎明之家到马尼托巴(Manitoba)的温尼伯(Winnipeg),寻求医治及重新得力。圣周(HolyWeek,复活节前的一周)来临时,我强烈地渴求在深度的独处中庆祝耶稣的受难和复活。我问马尼托巴的熙笃会修士,可否容我参加他们的圣周和复活节。当我们准备跟他们过节时,范妈妈的说话就浮现了。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爱妮丝.卡拉安修女(AnniceCallahan,R.S.C.J),她写过许多关于圣心的文字,我请她借一些题目的书给我,她慷慨地送来一整箱文献,我便带着到修道院去。在圣周写些耶稣圣心的文字看来是时候了。
嗯,既是,又不是!我在修道院安顿后,我知道自己来是要静默和祈祷,而非研习讨论。我知道我不会作出什么来。圣周最初几天我看了些书,主要是伯多禄.阿鲁皮(PedroArrupe,S.J.)所写关于耶稣圣心的书,他写此书时正任耶稣会的总监。他这本集子叫《我们的盼望只在祂里面》(InHimAloneIsOurHope),深深感动我,撩起我新的渴望,要更完全地进入天主爱的奥迹中,这天主之爱就在耶稣的受苦和复活中活现出来。
然而,我内里却有些转变。我不再要想写些关于耶稣心灵的文字,我开始分辨出自己的心灵潜藏着一种真正的渴求;向耶稣圣心说话和聆听祂心灵的说话。不知怎的,范妈妈的要求不再是要求撰写当代向圣心祈祷的诠释,而是一个邀请,让耶稣圣心深深地触摸我自己的心灵,并借此经验到医治。
因暂离黎明只家的痛苦,不能在那里过圣周和复活节,深深刺伤我的心。有些时候简直不能承受。可是,当我仰望耶稣:祂洗门徒的脚又把自己的身体和鲜血分给他们,被鞭打、戴上荆棘刺冠、又钉在十字架上,显现给门徒,并指出手、脚和肋旁的伤痕,我晓得我该来祈祷,让我的伤口跟被钉又复活的主的伤口合而为一。
当圣周四来到,我开始写信给耶稣——从心至心。耶稣受难日(GoodFriday)和复活节的主日,我也写了。我没有看任何文章或书本,只简单地一边祈祷一边写,一边写一边祈祷,十分轻省,毫不吃力。字词从我心中流出,我意会这正是范妈妈要我所做的,她从始至终就盼望我这样做。她要我祈祷,倾尽全力地祈祷,她知道,耶稣圣心会在这些祈祷中,开启我的心。
凡劳苦和负重担的人,你们都快到我这里来吧!我要使你们得到安息。你们负起我的轭,向我学吧!我是良善心谦的,你们的心灵必将找到安息。因为我的轭是甘饴的,我的担子是轻松的。
玛窦福音11:28-30
亲爱的主耶稣:
祢,永恒的圣言,藉着祢万有得以成为万有,祢成为肉身,住在我们中间,为的是要跟我们一起说话、跟我们一起上路、跟我们一起祈祷,是的,甚至跟我们一起死无。祢成了人世间的一个人,以致不缺人性中的一切,一丁点儿也不缺;以致可以在一切事上,除了罪,跟我们一样。
祢这样子,向我们彰显了祢天父——也就是差遣祢来的那一位——那份无尽的爱。我们只能透过祢人性的心灵,得以窥见神圣的爱。我们就是被这样的爱所眷爱着,而祢就是以这样的爱眷爱着我们,因为祢与父原为一体。
实在难以置信,祢竟然容让爱自祢的心中流出。我是那么不安、恐惧、疑虑和不信,当我说我信靠祢那完全和无条件的爱,我却继续在人群中寻找情感、支持、接纳和赞赏,我总是期望要在他们身上攫取那些只有祢才可以赐予的东西。
我清楚听到祢的声音,祢说:“凡劳苦和负重担的人,你们都快到我这里来吧!……因为我的轭是甘饴的,我的担子是轻松的。”,然而,我却掉头就跑,仿佛我信不过祢,自豪感到在那些心怀二意、迷茫失措的人中间,才觉安全。
啊,主,即使经验告诉我人心的爱是何等不足和附带条件的,但我还是那么渴求人间的赞赏和支持,为什么会这样?那么多人曾经向我表露钟爱的情感、那么多人曾经对我语出肯定和鼓励、那么多人曾经戴我宽宏仁慈……可却无人触及我那深暗隐藏恐惧与孤独的地方。
主,惟独祢知道那地方。那地方深不见底,甚至叫我不觉,只有极度的困苦与伤痛,方才唤醒我有那地方的存在。这样,我才晓得自己是何等孤独,这孤独的烙印,不是其他罪人可以代我除去的。我心深底的孤独只会唤起他人同样的孤独,产生恐惧和痛苦,而非带来爱和医治。我自己的困苦引发他人的困苦,提醒他们自己里面的空处和孤立,告诉他们自己里面缺乏足够的空间容纳人类同胞。一个人的孤独医不了另一个人的孤独。
祢的天父看到了人性的绝望,祂看见我们——祢的子民——满怀贪婪、色欲、愤懑、恼怒、暴力和破坏,尝试寻找到往平安与和谐的道路,但所得者,惟冲突跟战争而已。
然祢父的爱是无限的,祂渴求我们认识祂的爱,祂希望我们在祂的爱中,更希望可以满足我们最深层的心愿。如此,祂差遣祢到我们中间,让祢拥有一颗人心,足以拥抱着人世间所有的孤独和伤痛。祢的心不是石造的,乃是肉造的,祢的肉心不为人的罪和不信而弄得狭窄,倒是宽广深厚如神圣的爱本身。祢的心不分富贵与贫寒、朋友与敌人、男人与女人、奴隶与自由人、罪人与圣人。祢的心满有无限的爱,敞开接受任何人,谁要想到祢那里,都有安身之处。祢盼可吸引所有人到祢那里,为他们提供一个家,以了结每个人的心愿、以安顿每个人的想望、以满足每个人的需要。
然祢心里良善心谦。祢不用强、祢不拉扯、祢不胁迫。祢想望我们自由地进到祢的心里,并相信我们可在那里找到渴求已久的平安与喜乐。祢对我们没有任何强求,祢不期望什么伟大的施予、祢盼望什么英雄的举动或出人意表的神迹,祢要的只是信靠。祢只会把祢的心,赐予那些凭信德而到祢那里的人。
是祢首先踏出一步。祢说得清楚分明:“不是你们拣选了我,而是我拣选了你们”。祢拣选我们,是祢信心伟大的举动。祢相信在我们罪孽深重、破碎难合、跟脆弱微小的心灵底下,埋藏着踏出自己、通往祢心的可能性,祢相信我们会说:“主,惟有祢有永生的话,我们去投奔谁呢?我们相信,而且已经知道祢是天主的圣者。”祢最大的盼望就只是我们单纯、信靠地回应祢:“是的”。
祢行的一切,都显出了祢的爱,并祢父的爱。祢成了细弱、依赖的婴孩,在无力中显明祢自己。祢在埃及成了寄居,显明祢跟那些离家去国的人,并无二致。祢顺服父母而成长,显明在寻求真正身份,祢跟我们何等相近。祢当了平凡的木匠,工作数年,显明祢要在一日复一日的劳碌中与我们同在。祢在旷野受试探,显明该怎样抗拒我们周遭邪恶的势力。祢招聚门徒,让他们簇拥在祢身旁,显明怎样跟其他人分享我们的异象,怎样跟其他人一起事奉工作。祢宣讲天主的话语,显明祢的真理,并我们怎样成为真理的见证。祢治好害病的、叫死去的复活,显明祢临在是要赋予整全的人(包括肉身与灵魂)的生命。祢变像,显明祢神圣的容光。祢走上受苦与死亡的漫长道路,显明祢不要当旁观者,祢不要在人世间至痛苦的经历中当旁观者。祢,父永恒的道,不断选择并定意一步一步地接近我们,向我们启示祢心里面无边的爱。
啊主!祢要求我们的只是简单的回答:“是的”,只是一个单纯的信靠举动,好叫祢为我们所选择的,能够在我们的生命中结出果子。我不要祢只在我身旁掠过。我不要忙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计划与筹算、自己的亲戚和朋友,以致忽略祢与我同在,甚至比任何人更亲近。我不要视而不见祢双手爱的表示,也不要听而不闻祢口中关怀的言语。我要的是,祢与我同行时得见祢;我要的是,祢向我耳语时得闻祢。
祢的心满是爱,要倾向我的身上;祢的爱燃起火焰暖着我心。祢多么想给我一个家,给我归属感、给我安慰、给我一个受保护的隐蔽处、给我一个安全的避难所。祢常在在我生命中宽坦之处、拐弯抹角,慈声对我说:“来看啊,来跟我同在。你口渴时,到我这里来……你这信靠我的,来喝啊。来吧,你这疲惫、乏力、低沉、沮丧的。来吧,你这肉身痛苦、思想焦虑疲困、内心深处疑惧悲痛的。来我处,你便知道,我已经赐新心和新灵给你;是的,甚至赐新的身体给你,好叫这身体上的生命奋斗挣扎,被看为美丽和盼望的记号。到我这里来吧,信靠我吧!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原是为你们预备地方。我去为你们预备地方后,就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我在那里,你们也在那里。”
我听到了祢的话语,耶稣。我甚愿尽心尽力去听,容让祢的话语化成我的血肉,在我里面为祢建造住处。帮助我,帮助我关紧心中的门与窗,免得我离祢而去;免得我容许那些在祢以外的言语和声音跑进来;免得我被那些来自狂野和凛飚世界言语和声音,牵扯远去。
主,我凝视祢。祢说过好多爱语,祢的心说得分明。现下,祢想向我更豁然地表明祢是多么的爱我。祢知道祢父已将万有交在祢手里,且知道自己是从天主而来的又要归到天主那里去,祢便脱了外衣,拿了一条手巾束腰,随后把水倒在盆里,就洗我的脚,并用祢自己所束的手巾插干。
啊主!祢跪在我跟前,祢手握我的赤脚,祢抬头望着我微笑。我感到自己里面生起抗议:“不,祢永远不可给我洗脚!”仿佛我抗拒祢对我的爱,我好想说:“祢没有真正了解我,我的阴暗感触、我的骄傲、我的欲望、我的贪婪。我讲的话可能都对,但我的心可远离祢。不,我不配属于祢,祢心中还有别的人可拣选,但不是我。”然而祢凝望着我,慈声说:“我要你与我同在,我要你完全有份于我的生命,我要你属于我,就如我属于我父一样,我要完全洗净你,好叫你与我合一、好叫你照着我向你所作的,去作在他人身上。”我该释放我所有的恐惧、不信、疑虑和苦楚,单单让祢洗净我,做祢所爱的朋友,让祢无尽的爱拥抱我。
我再度凝视着祢,主,祢站起来,邀请我同桌用餐。吃着的时候,祢拿起饼,祝福了,就掰开,递给我,说:“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为你而牺牲的。”又拿起杯来,祝福了,递给我,说:“这是我的血,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将为你倾流”。祢知道自己离世归父的时候到了,祢不尽的爱我,祢现在就爱我到底。祢把自己和所有的,都赐给我;祢全然倾出自己,为了我。祢心中为了我而盛载的爱,现在全然彰显了。祢洗我的脚,并让我吃祢的身体,喝祢的血。
啊主!我朝暮渴求的爱,除祢以外,还能到哪里去寻找呢?罪孽深重者如我,怎能期望日斯触动我心灵肺脏极隐秘处的爱?谁能如祢洗净我,如祢让我吃与喝?谁会如祢要我在祢里面更密切、更亲昵、更安全?啊主!祢的爱,并非只是言语和思想那样难以捉摸。不,主,祢的爱出自祢人性的心灵,祢衷心的爱在祢的整个生命中全然展现流露。祢说话……祢凝望……祢触摸……祢赐给我食物。是的,祢的爱触动我全身的每一感官,紧握着我犹如母亲紧握着她的孩子、拥抱着我犹如父亲拥抱着他的儿子、轻拍着我犹如兄长轻拍他的弟妹。
啊!亲爱的耶稣,祢的心全是爱。我看见祢,我听闻祢,我触摸祢,我全然感受到:祢爱我。
我信靠祢,主,然而请紧紧帮助我迈过许多不信与多疑。每当我的眼睛、耳朵或手掌离开祢,不信与多疑就来了。主,请祢恒常召唤我返回祢手边,无论日或夜、喜乐或悲哀之时、成功与失败之际,请永不要让我离开祢。我知道祢与我同行,就请祢帮助我,今日与祢同行,明日与祢同行,永远与祢同行。
犹太人因那日子是预备日,免得安息日内──那安息日原是个大节日──尸首留在十字架上,就来请求比拉多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拿去。士兵遂前来,把第一个人的,并与耶稣同钉在十字架上的第二个人的腿打断了。可是,及至来到耶稣跟前,看见他已经死了,就没有打断他的腿;但是,有一个兵士用枪刺透了他的肋膀,立刻流出了血和水。那看见这事的人就作证,而他的见证是真实的;并且“那位”知道他所说的是真实的,为叫你们也相信。这些事发生,正应验了经上的话说:“不可将他的骨头打断。”经上另有一句说:“他们要瞻望他们所刺透的。”(若19:31-37)
亲爱的主耶稣:
祢,“是不可见的天主的肖像,是一切受造物的首生者,因为天上地下,一切事物,无论有形、无形都是在祂内受造的”,钉在十字架上,我仰望祢,祢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完成了!”便将灵魂交付了。
祢摆上了一切,“使自己空虚,取了奴仆的形体,贬抑自己,听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祢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体赐给我,祢毫无保留地为我流出祢的血。祢是爱,没有一样留下给自己,祢让祢的爱自心坎中倾倒,好在我身上结果子。
我凝视祢十字架上死去的身体。兵士打断了那两个与祢同钉的人的腿,却没有如此待祢。但有一个兵士用枪刺透祢的肋膀,立时流出了血和水。祢的心碎了。祢的心不识怨恨、报复、愤怒、嫉妒或猜忌,只懂爱,爱得那么深、那么广,以至祢的爱胸怀祢在天上的父与在时空之下的人世间。祢破碎的心是我救赎之源、盼望之基、爱心之因。一切昔在、今在与永在的都在这个圣地得其绾结统一。在此,得经历种种苦难、度过种种困苦。在此,人的爱与天主的爱接触。在此,天主与历来一切男女和好。在此,一切人类的眼泪纵流,一切痛苦得被了解、一切绝望得被抚摸。我跟古今众人齐心仰望他们所扎的祢,然后我逐渐明白过来,什么是与祢的身体、祢的血有份,什么是成为人。
啊!耶稣,祢被差来我们这里,并非要谴责我们,而是向我们启示祢的爱和祢父的爱。祢的心多么渴望把爱赐给我、赐给众人。祢唯一的愿望是我们接受这爱,让这爱更新我们成为祢父的儿女,做祢的兄弟、姊妹。而祢,也多么渴望被爱。是的,耶稣,祢成为脆弱以致祢可以接受脆弱的人的爱。祢渴望被人所爱,祢渴望被祢要来拯救的人所爱。祢的心是一颗全然敞开的心,赐予并接受爱。
可是祢在这里,被钉在十字架上。祢的心碎了。祢来施予的爱被拒绝;祢来接受的爱被收藏。祢的心,祢的那颗满溢着神圣之爱的人心——碎了!被拒绝、被轻蔑、被唾弃、被耻笑、被鞭打、被戴荆冠、祢被钉在祢的十字架上。被祢鼓励过的、被祢驱走恶鬼得自由的、被祢医好疾病的,都走光了。祢的朋友茹达斯出卖祢,祢的朋友伯多禄不认祢。祢忧伤时没有人与祢一同儆醒,祢深沉地爱他们,却无一人领会。
我凝视着祢,主,我看见祢被扎的肋膀,就在这里祢的心碎了。我看着,我的心眼开始明白,祢把自己赐给天下间一切悲痛和忧伤的人,被破碎的心成了全人类的心,整个人世间的心。多么的悲痛、多么的忧伤!祢承担着这一切的人:被遗弃的孩子、遭见弃的妻子和丈夫、破碎的家庭、无家的、寄居的、下狱的、残疾的和被虐的,以及千千万万不被人爱、为人忘记和孤独地死去的。我看见他们衰弱的身体,他们绝望的脸容、他们悲痛的容貌。我看见他们都在那里,都在祢肋膀被扎那里,都在祢心被扯裂那里。啊!怜悯的主,祢的心碎了,为了所有没有付出的爱,为了所有没有接受的爱。过去的、现在的,和尚未出生的,都可以仰望祢,而得见十字架上满是他们的悲痛和忧伤。
啊!亲爱的耶稣,看着祢的伤口,字见血和水涌流出来。那首先看到的人,视之为记号,显明祢为经上所记的那位;然后把看见的都流传下来,好叫我一样也可以信靠祢——这一根骨头也不折断的那位,可以仰望祢——这被他们所扎的那位。
血和水自祢被扎的肋膀流出,血和水自祢破碎的心流出。主耶稣,帮助我明白这奥迹。血,经年无尽地流出:流出的血,源自为人践踏脚下、毁伤、折磨、杀害、砍首并弃尸荒野的人身上,他们至死不解何以如此;流出的血,源自刀剑、弓箭、枪支与炮弹,玷污了万千人的脸容;流出的血,源自愤怒、怨毒、嫉妒、报复的心,并那为憎恨、暴力和毁灭所挑唆的心。从被兄弟杀害的亚伯尔的血到犹太人的血、亚美尼亚人的血、乌克兰人的血、爱尔兰人的血、伊朗人的血、伊拉克人的血、巴勒斯坦人的血、南非人的血和无数民族跟种族仇恨牺牲者的血,他们被同胞中的兄弟姐妹的邪恶念头杀害了,血已掩盖大地,呼喊之达上苍:“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们?”
啊!耶稣,我反望自己的心、自己双手,也是一般模样,满都是血。我的心像个世界缩影,我就住在其中,满是暴力和毁坏。我没有用我的双手杀人,可天晓得我内心的情绪,跟那些因环境使然而要破口大骂、肆意破坏的人的情绪,有何分别?我能说自己双手真的没有罪污吗?它们经常成了贪婪和欲念、烦躁和愤怒、控述和反责的工具,我知道它们时常被用来殴打而非拥抱、紧握拳头而非示意平安和好;我知道它们时常被用来拿取而非施予、指责他人而非自槌心胸;我知道它们时常被用来表达诅咒而非和平。即使我看不见,我的手仍满是血。我不可能洗手宣告清白。我满身罪污、内疚与羞耻,只能站在祢的十字架底下。我知道我的手,四一双沾了血的人手。
我凝视着祢被扎的肋膀,看见血从祢的心流出来。祢的心不识报复、只懂宽恕;不识嫉妒,只懂鼓励;不识怨愤、只懂感激;不识恨恶,只懂和平。祢的心容不下邪恶,只盛满爱。自祢心流出的血,是无罪羔羊的血,洗净世界的罪污。山羊和公牛的血不能成就的,祢的血却成就了。祢,亲爱的主!圣洁、无瑕疵、无罪的羔羊,是唯一可以真正献给天主的祭品,以致可以进入天上的圣所,那是祢要带领我们同去的地方,得以跟祢的父同在。先前自祢破碎的心流出的宝血,治好了我破碎的心,并每时每地治好男男女女破碎的心。
我凝视着祢被扎的肋膀,不单看见血流出来,也看见水流出来。水像血一般,也是毁坏的记号。诺厄时代的洪水和人类历史数不清的洪水,已说得清楚明白。可是祢肋膀流出的水却是赐生命的水。不单洗净我的罪,也载我到新的土地新的家园与新的群体。这是红海的水,祢领祢民过此而出埃及;这是沙漠中敲击磐石而流出的水,以解祢民的渴;这是约旦河的水,祢民祢约柜渡此而入应许之地;这是来自圣殿的水,越来越深;这是祢领受洗者若翰之洗的水;这是在加纳变成酒的水。这是贝特匝达池医治人的水;这是池洗门徒之脚的水。
是的,主,祢肋膀流出来的就是这些水。但比这些还要多,因为祢藉这水把祢自己毫无保留地赐给我们、让我们有份于祢和祢父的共融相交;因为这水要在我里面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是的,主,涌自祢破碎的心的水,叫我成为新人、祢父的孩子、祢的兄弟。这是施洗的水,倾倒在我并许多人的身上,由此得以进入祢圣神塑造的新群体。
多谢祢,耶稣,多谢祢破碎之心的奥迹;祢的心被我们破碎也为我破碎,现在却成了宽恕和新生命的源头。自祢肋膀流出的血和水向我显明,祢藉着死赐给我新的生命。这生命让我得以跟祢和祢父共融相交,但这生命也召叫我献上我的一切,在祢的爱中服侍世界。这生命是喜乐的,但也是舍己的。这生命是荣耀的,但也是受苦的。这生命是平安的,但也是挣扎的。是的,主,这生命是在水和血之中,但不再是毁坏的水和血,而是流自祢心的水和血,带来和好与平安。
耶稣,当我仰望祢被他们所扎时,我跪拜祢,让流自祢心的血和水赐给我一颗新心,活出新的生命。我知道在这世上,水和血永不相分了。平安和上同、喜乐和眼泪、爱与恨,仍存世上,它们会经常伴同左右,领我每日亲近祢这位以祢心换我心的主。
啊,主耶稣,我感谢祢,我赞美祢,我爱祢。甚愿我们的心合而为一,好叫世界认得是祢差遣我,不是为了责备,乃是为了把祢的心赐予一切寻找爱的人。
正是那一周的第一天晚上,门徒所在的地方,因为怕犹太人,门户都关着,耶稣来了,站在中间对他们说:「愿你们平安!」说了这话,便把手和肋膀指给他们看。门徒见了主,便喜欢起来。……十二人中的一个,号称狄狄摩的多默,当耶稣来时,却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别的门徒向他说:「我们看见了主。」但他对他们说:「我除非看见他手上的钉孔,用我的指头,探入钉孔;用我的手,探入他的肋膀,我决不信。」八天以后,耶稣的门徒又在屋,多默也和他们在一起。门户关着,耶稣来了,站在中间说:「愿你们平安!」然後对多默说:「把你的指头伸到这里来,看看我的手罢!并伸过你的手来,探入我的肋旁,不要作无信的人,但要作个有信德的人。」多默回答说:「我主!我天主!」(若20:19-20,24-29)
亲爱的主耶稣:
祢,父永恒的道,从天主而出的天主,从光而出的光,与父在本体上原为一,祢取了人的肉身,活出人的生命,并如人死去——且死在十字架上,向我显明祢圣爱。可是祢的爱比死还坚强,祢的圣爱打破死亡和毁灭的囚禁,在祢复活的身体再度彰显出来。啊主,有谁能明白祢心中的圣爱竟成了肉身!我再一次凝望祢。祢从死里复活,现在向我显现。祢对我说:“愿你们平安。”又把伤痕的手和肋膀指给我看。是的,祢在十字架上的伤痕在祢复活的身体上全然可见。我仰望祢,祢全然自献的爱,永恒地烙在祢那荣耀的身体上;且随这身体升到祢父(也是我父)那里去。
现在我看见祢的心搂抱着众人——世上每个时代每寸土地上的受苦男女——跟祢一起被举起,不单在十字架上,也在祢的复活之中,因而可以在祢与父的圣神永远同在的国度中,觅得一处安息之所。现在我看见,即使我们仍在此世间挣扎求存,然而当祢代我们跟祢父和解,我们已经与祢合一。祢的心在哪里,我们——是祢天父的儿女——也在哪里。在祢的心中,我们得以隐藏,也可与天主同在。祢的心是我们永恒的家、我们憩息之所、我们的避难处和我们的希望。
主耶稣,当我凝望着荣耀身体肋膀的伤痕,尝试进入祢复活的奥迹,我痛苦地醒觉自己满心胆怯、惧怕和疑虑。即使祢成就了一切、即使祢心路载了一切人性、即使祢以无边的爱爱我并保守我,然我仍觉在祢以外还有更要紧的东西。我晓得我的家在哪里,我晓得我可以在哪里安住,我晓得我可在哪里听闻慈声爱语,然而我仍是不安,仍在寻找那些只有祢才可以给予的东西。
耶稣,看我正在挣扎,请显明祢的怜悯。祢呼喊:“让口渴的都来我这里吧!让信靠我的都来喝吧!”然而,我迟疑,我被众多方向拉扯着。
经常,我不那么觉得祢有形、有体、有声、;而周遭的世界却那么容易看得见、听得到、触摸得到。在我还没完全了解这世界之先,就已贪婪地去看、去听和触摸——我总是渴求更多、永不满足。当我远离祢,为周遭的声、色和事物所吸引去了,我就埋怨祢不够具体实在,我重复祢门徒多默的说话:“除非用我的手探入祂的肋膀,我决不信”。
啊!亲爱的耶稣,为什么我总不能单纯地信靠祢?祢曾多方向我显明祢的爱,为什么我总不能信靠祢?谁有福能刚懂事就认识祢?是我!谁人父母、朋友和老师都彰显祢的爱眷和关顾?是我!谁有如此多机会认识祢、爱祢更深?是我!然而我仍愠怒不信,说:“除非用我的手探入祂的肋膀,我决不信”。
祢多忍耐啊,主,你不嗔不愠。祢站在那里,握着我手说:“伸过你的手来,探入我的肋膀,不要作无信的人,但要作个有信德的人。”一次又一次,祢握着我的手探入祢肋膀的伤痕。好一段时间我妒忌祢的门徒可以亲眼看见祢显现,亲眼看见祢被扎的肋膀,我嫉妒多默可以触摸祢的伤痕。我常想:“如果我能跟他们一起在那里,我就很容易信靠祢,且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献给祢!”然而我这样想,立即晓得自己多愚蠢,不过是在找借口跟祢保持距离。
啊!亲爱的耶稣,只要我冒险全然信靠祢,祢破碎的心是易见易摸的。只要我愿意开启祢赐予我的双眼,自会发觉祢是多么接近我。祢对我说:“凡你们对我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个所做的,就是对我做的”。饥饿的、口渴的、赤身露体的、在监的、流浪的、孤单的、愤怒的、濒临死亡的,都环绕着我,都显明祢破碎的心。每次我走上街都看见祢,每次我看电视或听电台都看见祢,每次我翻开报纸都看见祢,每次我留神前来找我的妇人、男人或孩子,我都看见祢。每当我让双眼看见那些一日复一日跟我一起生活的人的伤痛,我便看见祢。祢是多么的接近,比我凝视祢被扎肋膀之前还要接近。祢就在我的屋子里,在我的街道上、在我的城镇中、在我的国家内。我走、我坐、我睡、我吃、我工作、我游戏,祢都在那里,祢总离我不远。
啊!主耶稣,这不是一时感触的意念,啊……不,这是真实得不再的真实。祢在痛苦中与荣耀中被举起,跟我同在。每当我触摸祢破碎的心,我就触摸到祢子民破碎的心;每当我触摸祢子民破碎的心,我就触摸到祢破碎的心。祢破碎的心跟世间破碎的心,同是一个心。
啊主,真的,我晓得这是真的。每次我不再恐惧自己的伤痕,不再恐惧我身边的人的伤痕,胆敢温柔地抚摸它们,喜乐跟平安就意想不到地渗入我身。有时只是静静地安坐让自己孑然一身;有时只是聆听陌生人向我揭露他的愤懑;有时只是等待一个孤寂的人死去得释放;有时只是跟朋友默默地欣赏伦勃朗(Rembrandt:1609-1669,荷兰画家)的画作;有时只是紧靠着对我毫无惧意的人放声大哭。主啊,我经常浪荡远赴安全之所——崇高的、强而有力的、有威信的和可见的地方。然而我又常感莫名其妙的孤独,仿佛身边的人尽成木偶,而祢则为异常的陌生人。可是每次我决意转回祢心,我的心就燃烧,一种难以形容的平安涌进我心,一种从我们抚摸的伤口而来的平安涌进我的心。
主耶稣,祢经常呼召我靠近祢受伤的心,祢要在那里让我认识真正的喜乐和真正的平安。渐渐地,我明白在祢的心里,看与不看、听与不听、摸与不摸,全无冲突。多默听过祢的声音,看过祢的伤痕、摸过祢的肋膀,祢对他说:“因为你看见了我,才相信。那些没有看见而相信的,才是有福的!”啊!亲爱的主,那是祢的爱的奥迹。我不曾看见祢,却每时每刻看见自己同胞破碎的身躯,就真的看见祢。我不曾听闻祢,却每时每刻听闻男人、女人、孩子痛苦的呼喊,就真的听闻祢。我不曾触摸祢,却每时每刻触摸孑然而来的孤独的心,就真的触摸祢。在人世间的一切破碎与伤痛中,我看见、听闻、触摸人性的心灵,那是祢的人性,那是一切被祢爱搂抱的人的人性。
多谢祢,耶稣,多谢祢的爱心。多谢祢向我显明祢的心。多谢祢让我在不见中得以看见、在不听中得以听闻、在不摸中得以触摸。多谢祢让我每天越加信靠祢、每天越加有盼望,并每天越加有爱心。
我的心很小、畏惧又怯懦,经常如此。然而祢说:“到我这里来,我的心良善心谦,并跟你一般破碎。不要怕,来,且让你心安稳在我的心里面,相信一切都会安妥。”耶稣我要来,跟祢同在。主,我就在这里,接纳我的心,让他满载祢的爱。
1988年3月28日,我前往熙笃会修道院,同日亦是范宝莲女士(PaulineVanier)跟特鲁斯里的方舟团体庆祝她九十寿辰的日子。两年前我曾住在她的屋子,她常跟我说:“看来我不可能再到我心爱的加拿大去,探望我的孩子和朋友了。”那时,她的身体十分虚弱,事实上,这样的旅程对她来说太艰辛了。
可是,她很快坚强起来。1986年秋天,她已来到蒙特利尔,在欧卡(Oka)的修道院,跟她的熙笃会修士儿子一起生活了两三天。回法国后,她以为她再不能到加拿大了。可情况并非如此,1988年4月12日,她生日庆祝后两周,她从巴黎飞往多伦多,在黎明市(Dayspring)住了五天,那是黎明之家在那里的一所祈祷房子,最近已开放给北美“方舟”成员居住,让他们有个地方深化自己的属灵生命。
当我向着耶稣圣心写这些祈祷时,我突然想到这些祷文可以送给范妈妈作生日礼物。我的秘书康妮.爱丽斯(ConnieEllis)把祷文用打字机打好,装订成一本小书,连同花束和欢迎信,放在她房间的桌上。
我写道我是多么高兴她来到黎明市,并表达因自己不在那处而深感遗憾。说到祷文,我有点自辩:“我向着耶稣圣心写这些祷文,是出于自己的内心,是你恒常提醒鼓励的成果,只是些简单的祷文。我自己的心若不晓得怎样说话,我就不觉得我可以写本书关乎耶稣圣心。我盼望会接纳这些祈祷,象征我对耶稣的爱,也对你引导我靠近祂心灵所表示的无言感激。”
当我跟她通电话时,她多谢我送她祷文,说:“你知道,我双眼已经不行了,看不到你的祷文,但我盼望有人能制成录音带,让我可以听到。”我说:“或许我可以录下来,但我却真心愿意有人能在你面前读出来。”
几日后,苏.莫士特勒尔女士(SueMosteller)这位过去十四年一直帮助建立黎明之家,现在成了黎明之家的总干事,在范妈妈面前读了第一篇祷文。她随即电告我:“卢云,正是这些!不要修改。这出自你的心,全关乎耶稣的心。我十分感谢,多谢你。”
当我听到她震动的声音,跟她第一次说要我写这些文字时的震动,完全一样,一阵深深的感激穿透我。发生了一些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在我身上,在她身上,在我和她之间:一些来自耶稣圣心的新东西,深深的医治了我们。我们在电话上言语稀少,我们都知道天主的心灵无限伟大,远超过我们的心灵,此时无声胜有声,静默更胜言语。
苏(Sue)对她读完三个祈祷,之后,她离开黎明市探望她的修士儿子,又在蒙特利尔跟一些朋友相聚。然后,她回到法国,回到特鲁斯里她的屋子。
每当我想到那屋子,在心中描绘她的房间时,我就看到若望倚着耶稣胸口在圣像,我知道在这一刻范妈妈和我都同样带着新的眼光注视这圣像。
我盼望和祈祷:一切这样祈祷的人,都同样在耶稣圣心涌流出来的爱里面,经历到医治和更新。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本书作者学贯心理学与神学,身兼教授和牧职工作,经常协伴智障者旅行讲道。
本书是他病逝前的遗作,浸透天主的爱与恩惠,别有洞见。概括人类大家庭的同理心,劝勉而不说教,兼顾内省的微观与处世的宏观。以文学艺术烘托一生荣主益人的心路历程缩影。敦促我们在生命旅途中坦然无惧地绽放信望爱的绮丽葩朵,以期自己和世人都能活出天主的形象。
衷心盼望这本书使你发现我们的旅程有相连之处,也能从中重得激励,并且以信、以望,特别是以深深的爱,活出你的主内生命!
1月1日
期待惊奇
每天都有惊奇。但唯有怀着期待,惊奇来临时才能看得见、听得到、感受得到。不要怕接受每一天的惊奇,无论遭逢的是悲伤还是喜乐。它能在我们的心田开辟新天地,是可以迎接新朋友、由衷共享生命的天地。
1月2日
属灵双亲
喜乐与哀伤永不会分隔。当我们看见壮丽的风景而欣悦,却不禁想念起无缘观赏的友人;当我们深深陷入哀伤,却可能发现真情义的可贵。喜乐隐藏于哀伤,哀伤隐藏于喜乐。如果我们不惜任何代价逃避哀伤,就永远不会得尝喜乐;如果我们不信有大喜的情境,大悲的时刻也不会临到我们。喜乐与哀伤是我们属灵成长的双亲。
1月3日
柔弱,像一只鸟
生命可贵,并非因为不变,如钻石一颗;而是因为柔弱,如小鸟一只。爱生命亦即爱其脆弱,需要呵护、关注、引导、支援。生与死以其柔弱相牵连。新生的婴儿与将死的老者都令我们想起生命的可贵。当我们强壮、成功、受欢迎之际,不要忘记生命的可贵与柔弱。
1月4日
柔弱结出的果实
成功与结果实有很大的不同。成功得自能干、掌控与地位。一个成功的人有精力创造一样东西,掌握其发展,并且大量生产。成功带来不少奖赏与名声,果实却出自柔弱与缺点。果实是独特的,孩子是孕育在柔弱中的果实,群体是共尝的破碎中结出的果实,亲密是触摸他人伤痕的果实。要彼此提醒,给我们真喜乐的不是成功,而是果实累累。
1月5日
尽情活出当下
忍耐是项严厉的操练。忍耐不仅是等待不在我掌管之下的事发生:公车抵达、雨停、朋友回来、化解冲突。忍耐不是被动地等待,让别人出手,而是留在原处,尽情活出当下,品尝此时此地的滋味。不耐烦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要逃避原处,从我们的一举一动来看,好像真正的好东西在别的地方,好消息明天或将来才听得到。要忍耐并深信,我们搜寻的宝贝就藏在我站立的那片土地之下。
1月6日
属灵的抉择
抉择造成不同的结果。两个人在同一次意外中严重受伤,他们并没有选择飞来横祸,而是祸事降临在他们头上。但是其中一人选择活在苦毒里,另一人却选择活在感恩里。这些抉择对他们的生活,以及他们的家人与朋友,各有极大的影响。我们对生命中发生的事没什么主掌之力,但是如何记忆、如何因应发生于我们的事,我们却有很大的主掌力。活得是否有尊严,正取决于我们所作的这些属灵抉择。
1月7日
友谊的恩赐
友情是人类领受的极大恩赐,是凌驾共同目标、共同兴趣、或是共同过往的情谊。友情的联合强于两性的连结,深于同甘共苦的契合,也可以比婚姻或群体的联系更紧密。友情是在喜乐、哀伤中与对方共处,即使我们无能加添喜乐或减少哀伤。这是心灵的联合,发挥爱的高贵与真挚。友情使生命焕发。为朋友舍弃生命的有福了。
1月8日
脚前的光芒
我们常想要透视未来。我们会问:“我们明年会如何?五年以后或十年以后,我会在哪里?”这些问题并没有答案。我们所有的,只是照亮下一步的光芒,下一小时或隔天,我们要做什么。生活的艺术旨在享受眼前所见,而不是抱怨黑暗中见不到的。我们若相信,踏出下一步,会有足够的光照亮前方,就能喜乐走完人生路,并且惊见自己已走了何其远的路。安于手中的微小光芒吧,不要求强烈的光柱驱散所有的阴暗。
1月9日
踏过自己的伤痕
有时,我们要“踏过”自己的愤怒、嫉妒、被弃绝的感受,继续迈步向前。我们常情不自禁陷于消极情绪中,困坐愁城,无法脱身。渐渐地,我们就变成了“受害的”、“被遗忘的”、“被丢弃的”一群。没错,我们会胶着于这些消极的名分,甚至乐在其中。审视这些阴暗的感受、探索它们源自何处固然是好,但是总有一天,我们要路过这些情绪,将之置于身后,往前迈进。
1月10日
克服自弃心态
属灵生命有一大危机,就是自弃。当我们说:“如果别人真正认识我,就不会爱我。”这是选择了迈向黑暗的路。我们常人云亦云地相信,糟蹋自己是项美德,是所谓的谦卑。其实,谦卑与糟蹋自己正好相反。谦卑是感知自己的天主眼中看为宝贵,我们的所有所是,全然是他赏赐给我们的。要胜过自弃的心态,就必须鼓起勇气,聆听称我们为天主爱子的声音,并且决心依据这项真理生活。
1月11日
信赖接手
信赖是生命的根本。缺乏信赖,没有人可以活得自由。高空秋千特技人员是个极佳的例子。荡秋千的一定要信得过接手的,他们固然可以作出叹为观止的两翻、三翻、四翻,但是表演的真正高潮却是接手适时地在正确位置握住荡秋千的人。
我们的生命大部分都在荡高空秋千,在空中像小鸟一样自由飞荡固然美妙,然而若没有天主在那里接住我们,所有的飞荡就什么也不是。信靠那位“大接手”吧。
1月12日
感恩的工夫
为生命中的美好事物感恩很容易,但是为生命的一切——好事或坏事、喜乐或哀伤、成功或失败、奖赏或受拒——心存感恩,却要花上一番工夫。只有对临到当下的一切发出感谢,我们才真正算得上是感恩的人。如果我们还是把人、事、物分成想要记住的与宁愿忘记的,就不能寻得生命的整全,并为天主的恩赐而感恩。
不要怯于正视当下临到我们的景况,要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在其中看到慈爱天父的牵引手。
1月13日
爱的微声
有很多声音引我们注意。有的声音说:“证明给我看你是个好人。”另有声音说:“你实在应该为自己难为情。”也有声音说:“没有人真的关心你。”有的说:“你一定要出人头地,有权有名。”就在这一切嘈杂的声音底下,有一极其微小的声音说:“你是我的爱子,是我所喜悦的。”这才是我们最需要听的声音。但是,要听那声音需要格外花心思:独处、静默以及聆听的坚定决心。
这就是祈祷,聆听那称我们为“爱子”的声音。
1月14日
不停止思虑到不停止祈祷
我们的心思一直在活动:分析、深思、幻想、做梦……日日夜夜,我们无时无刻都在思想。你可以说我们的思想是“不停止”的。有时,我们很想暂不思想,省却一些忧虑、罪咎、恐惧。我们的思考能力是极大的恩赐,同时也是极大痛苦的源头。然而我们非得受制于不止的思虑吗?不,我们可以把内心的独白变成与主的对话,祂是万爱的源头。如此,我们就把不止的思虑转化为不止的祈祷。
且让我们打破孤立的藩篱,体认在我们的生命中心,有一位主愿意充满爱怜地聆听占据心房的一切思虑。
1月15日
搭建内心的桥
祈祷是生命里自觉与不自觉之间的桥梁。在我们的思想、话语、动作以及在日夜间的梦境所出现的意象中,常有大片的模糊地带。祈祷就是生命中的两个领域,走向天主停留之处。祈祷是“心灵工作”,因为我们的心灵是庄严之地,是万有归一、是天主与我们私密同在之处。
因此,我们必须祈祷不停,让生命得以整全、圣洁。
1月16日
活得有盼望
乐观与盼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乐观是期待某些事情,例如:天气、人际关系、经济、政治形势等等能够好转。盼望是信靠天主会向我们旅行祂的应许,藉此让我们得到真自由。乐天的人讲未来的具体改变,盼望的人活在当下,深知生命的一切托管于好手中。
历史上所有的圣徒都是有盼望的人:亚巴郎、梅瑟、卢德、玛利亚、保禄都是有盼望活着,因此他们能迎向未来,却不需要精确知道未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我们活得有盼望。
1月17日
展现真我
有时候,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想留在目前的地方;或是作谁都好,就是不想作自己。我们会不住地与别人比较,思忖为什么自己不像别人一样有钱、一样聪明、一样单纯、一样宽宏或一样敬虔。这么比较,让自己觉得罪咎、羞耻、嫉妒。我们千万要知道,人生的使命隐藏于目前的光景、目前的居处。我们都是独特的,每个人都受召叫完成其他人无法完成的使命,而且是在此时此地、塌塌实实地完成。
如果只是要知道自己是否比别人优秀,就永远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使命。当下的你,足以胜任你受召的使命,展现你的真实自我吧!
1月18日
寻求独处
所有的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不会有另一个完全有你的感受、做你一样的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而单独也是我们独特的一点。问题在于我们会不会让单独沦为寂寞,还是会让单独引领我们进入静观独处的境界。寂寞令人痛苦,静观独处却教人平静。寂寞让我们死命抓紧别人不放;静观独处使得我们尊重别人的独特,并且与他们共建群体。
让单独成为静观独处,而不沦为寂寞,是一生之久的挣扎。
1月19日
营造共舞的空间
当我们觉得寂寞,就不住地找人,消除我们的寂寞。寂寞的欣呼喊着:“拥抱我、触摸我、对我说话,注意我。”然而很快就发觉,我们期望能驱走孤单的那个人,并不能给我们想要得到的。对方常常会因为我们逼得太紧而逃之夭夭,空留我们绝望。只要我们以自己的孤单接触人,就不能培养健康的人际关系。在孤单中攀附别人,会教人窒息,逐渐演变成一场灾难。如果要有爱,我们需要有勇气在两人之间营造一处空间,并确信这方天地能容让我们起身共舞。
1月20日
渴望完全的爱
出自寂寞的行动很容易变得暴戾。可悲的是,很多暴力行为皆源于对爱的需求。若是寂寞驱策我们寻求爱,亲吻很容易变为咬噬,爱抚很容易变成挥打,聆听成为偷听,爱竟然沦为强暴,温柔的一望成为怀疑的一瞥。人心渴望爱,没有条件、限制的爱。然而,没有一个人可以拿得出这种爱,所以我们每次索求,就是踏上了暴戾之途。
那么,我们的生命如何免于发生这种暴力?首先要认清,我们无定的心在寻求完全的爱,但是只有藉着与爱的源头相契合,才能找到完全的爱。
1月21日
独处的心灵花园
独处是心灵的花园,渴望爱的浇灌,是形单影只亦可以结果累累的地方,也是我们漂泊焦虑身心的家园。独处,是属灵生活必须的,这不是一处易于停留的地方,因为我们是如此的恐惧、没有安全感,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立即得到满足,我们就会因此分心。独处没有立即的满足感,因为独处中,我们遇见自己的心魔,缠迷、情欲、怒气以及想要得到认可、称许的极度需求。但是我们若不逃避,也会在独处中遇见天主,祂说:“不要怕,纵使你应走过阴森的幽谷,我也与你同在。”
我们要常常回到独处的心灵花园。
1月22日
群体与独处
独处与独处回应,这就是群体的目的。群体不是个人不再单独的所在,群体是尊重、维护、郑重回应别人独处的地方。将自己单独的光景化为静观独处的境地,也就能为别人的独处喜乐。静观独处使我们根植于心,所以不需要有人陪伴,得到立即的满足。独处使我们寻得生命的中心,有力量去召唤别人寻得他们的生命中心。每个人的静观独处好比坚固挺拔的廊柱,支撑着群体的屋顶,总能使群体更坚固。
1月23日
群体:心灵的素质
群体这个词有很多含义,有些是正面的,有些是负面的。群体可以令我们想到群聚的安然无虞,分享食物、共持目标、欢庆喜贺。群体同时也唤起专横独断、圈内术语、自满隔绝或是虚幻天真的联想。不过,群体首要是心灵的素质。群体是心里体认自己活着,也为他人活着。群体是股包容力,看重他人所关注的事过于自己的关注(参斐2:4)。所以,问题不在于“我们如何建立群体?”,而是“我们如何培育滋养施予的心?”
1月24日
饶恕:群体生活的接著剂
不愿意彼此饶恕“七十个七次”(参玛18:22),就不会有群体产生。饶恕是群体生活的接著剂。饶恕将我们凝聚在一起,悲欢与共,在彼此的爱中成长。然而,我们要饶恕什么,又有什么需要被人饶恕?人都渴盼完全的爱,所以我们要饶恕对方,在生活中不能给予或领受完全的爱。众多需求干扰我们想要无条件付出。我们的受伤是受限于无言或有言的条件。要饶恕什么呢?我们需要饶恕对方不能像主一样。
1月25日
接受饶恕
饶恕有两方面:给予或接受。乍看之下,给予比接受困难,其实常是因为我们不能全心接受别人的饶恕,因此也就不能饶恕别人。我们只有接受饶恕,才能找到内心的自由去饶恕。接受饶恕何以如此困难?“没有你的饶恕,我就会仍然纠缠于发生在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只有你能使我自由”。这句话并不容易说出口。那不仅需要坦承自己伤害了人,也需要谦卑体认我们对别人的倚赖。然而,只有接受饶恕,我们才能饶恕别人。
1月26日
饶恕:迈向自由之路
由衷饶恕另一个人是项解放的举动。这么做,令对方从缠绕两人的枷锁中解脱。我们说:“我不再算计你的错。”但不仅于此,我们也从“受错待“的担子里解脱。我们若是不饶恕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就无异于把他们携带在身上,或说得更糟,把他们当重物拖在身后。最难克服的是紧守对仇敌的怒气,界定自己是受害者,是被他们伤害的人。然而饶恕解脱别人,也解脱我们自己,这是天主的儿女迈向自由之路。
1月27日
以饶恕医治我们的心
我们如何饶恕那些不愿意被饶恕的人?我们最深的渴望是对方能接受我们的饶恕。有来有往的这种相互关系是建立和平、和谐的因素。然而,我们的饶恕条件如果是对方一定要接受,就根本不能饶恕。饶恕的首要步骤是内在的行动,除去怒气、苦毒,还有报复的冲动,帮助我们重寻人性的尊贵。我们不能强迫饶恕的对象接受饶恕,他们可能不愿意这么做,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或不觉得伤害了我们。
我们可以改变的唯一对象,其实就是自己。饶恕别人是医治心灵的首要步骤。
1月28日
奉主的名饶恕
我们都是受伤的人。谁伤害了我们?常是那些爱我们、我们所爱的人。当我们觉得被弃绝、被抛弃、被虐待、被操纵、被侵害,这些常常是与我们很亲近的人引发的:父母、朋友、配偶、恋人、子女、邻舍、老师、教会同工。爱我们的人也伤害我们,这是人生的悲剧,也是我们难以打从心底饶恕的原因。受创的,正是我们的心。我们不禁大喊:“我指望你帮助,谁知道你却弃我不顾,我又怎能原谅你这一点呢?”
饶恕,似乎不可能做到,然而在天主没有不可能的事。活在我们里面的主,要赐下祂的恩宠,超越受创的自己,说:“我奉主的名饶恕你。”我们要为着能具备这样的恩赐祈祷。
1月29日
医治回忆
饶恕不代表遗忘。当我们饶恕人,回忆的伤口可能还留在心中一段时间,或许是一生之久。有时我们把回忆带在身上,好像是可见的记号。然而,饶恕改变我们记忆的方式,将诅咒化为祝福。当我们原谅父母离异、原谅儿女粗心、原谅朋友在离开中背弃我们,原谅医生的错误建议,我们就不必再受困于自己是受害人那种无从掌控的感受。
藉着饶恕可以寻回属于自己的力量,不容那些不愉快的时间毁了我们,反而让这些事情加深我们的智慧。饶恕的确可以医治回忆。
1月30日
选择喜乐
因为喜乐,生命才有价值,但是很多人却觉得喜乐难寻。他们抱怨自己的生活愁苦忧闷,什么才能带给我们渴盼的喜乐?说起来奇怪,但是喜乐的确是可以选择的,两个人遭遇同样的事,但是面对的态度却可以南辕北辙。一个决定相信,所发生的事虽然痛苦,却是有指望的。另一个却选择绝望,并且因此而毁。
人之所以为人,正在于这抉择的自由。
1月31日
与别人一样的喜乐
乍看之下,喜乐似乎与出类拔萃相关。当你受夸奖或赢得了奖项,你因为与别人不一样而喜乐。你更快速、更聪明、更美丽;是那与众不同的感受给你喜乐。然而这种喜乐只是暂时的,真正的喜乐隐藏于我们与别人相同的地方。脆弱、短暂的生命。这是属于人类族群的喜乐。这是身为他人的朋友、良伴、生命旅游同伴的喜乐。这也是耶稣(厄玛努尔——主与我们同在)的喜乐。
2月1日
软弱里同心
喜乐藏于慈怜心。慈怜(compassion)的字面意见是“同受苦”。与他人一同受苦,看起来并不能给人喜乐。然而与痛苦的人共处,默默陪伴绝望的人、分担朋友的困惑与迷茫……这样的经历带给我们极深的喜乐。不是快活,不是兴奋,不是大得满足。是陪这一个人的安然喜乐,在这个人类大家庭,与我们的兄弟姐妹携手同心活着,也就是软弱中同心、破碎中同心、伤痕中同心。这么做却引领我们到喜乐的中心,那就是以仁心彼此相待。
2月2日
以恩慈待己
我们的生命需要静默。我们甚至会渴望静默。但是在静默里,却听见不少内心的噪音,干扰我们,以致分心奔忙的生活看起来也比静默的时间好。在静默中,有两种“噪音”出场:欲念与怒气。欲念暴露自己很多不得满足的需求、怒气,或很多没有解决的人际关系,然而我们很难处理欲念与怒气。
怎么办?耶稣说:“你们去研究一下:我要的是仁爱而不是祭献这句话的意思”(玛9:13)。祭献在这里的意思是“献上”、“切下”、“焚化”或“杀”。我们不能如此处理自己的欲念与怒气。根本没什么用,但是我可以对嘈杂的自我显出恩慈,化内心的敌人为朋友。
2月3日
与内心的敌人为友
我们如何与内心的敌人——欲念与怒气——为友?聆听它们的声音,说:“我有些位满足的需求”与“有谁真正爱我?”不要把自己的欲念和怒气当作不欢迎的客人赶走;体认自己焦躁、不自主的心绪需要医治。我们的不安情结正是要寻求内心安息的呼声,将欲念与怒气转化为更细腻的关爱之情。
欲念与怒气带着惊人的力量!这些力量若能转化为更深的关爱,不仅自己更新,那些原本会受害于我们的欲念和怒气的人,也会经此更新。这么做虽需要耐心,却是可以做得到的。
2月4日
慈心
恩慈是人类美丽的性情。当我们说:“她很仁慈”或是“他确实对我很好”,我们是在表达窝心的感受。在这竞争甚而暴乱的世界,仁慈不是最常见的回应。可是若有幸遇见仁心之人,那是我们的福气。恩慈之心可会在我们生命中成长,让自己成为恩慈的人?可以,但是需要操练。恩慈(Kind)意谓对待别人像你的近亲(Kin)一样。我们说:“我们是近亲”或“他就跟亲人一样”。所以恩慈(Kind)就是对待人像自己的亲人(Kin)一样。
这是极大的挑战:所有人,不论他们的肤色、信仰、性别,都是人类(Humankind),要彼此以恩慈(Kind)相待,彼此称兄道弟,犹如一家人。天主要我们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如此行。
2月5日
天主无条件的爱
对于天主的爱,我们能说什么呢?可以说天主的爱是无条件的。天主没说:“我爱你,如果……”,天主的心思中没有如果。天主对我们的爱,并非基于我们的所言所行、我们的长相或聪智、我们的成功或名声。天主对我们的爱在我们出生前已经存在,在我们离世后也将依然存在。天主的爱到永永远远,并不受制于时间下的事件与环境。难道说天主不在意我们的所言所行吗?不是的,如果天主不在意,祂的爱就不真切。爱,却不要求条件,并不表示这样的爱没有关注。天主渴望与我们建立关系,也希望我们以爱回应祂。
我们要敢于毫无惧怕的与天主进入亲密关系,深信我们会领受爱,也总会领受更多。
2月6日
重回天主永存的爱
我们常把无条件的爱与无条件的认可两向混淆。天主对我们的爱是没有条件的,然而祂并不认可每个人的行径。天主并不喜欢背信、暴力、猜疑以及其他的罪恶表现,因为这些与天主的爱相矛盾;天主渴望把祂的爱注入人心。邪恶就是没有天主的爱,邪恶不属于天主。
天主无条件的爱,意即:仅管我们会说出或做出邪恶的事,天主还是爱我们。天主像慈爱的父母等待走失的孩子回家一样地等待我们。重要的是,我们要谨记:即使天主为我们的行为伤心,也不会放弃爱我们。这项真理将会帮助我们重寻天主永存的爱。
2月7日
披戴温柔
我们间或会遇见温柔的人。在崇拜铁血硬汉的社会,很难看见温柔这宗美德。社会鼓励我们把事情做好,而且要快,不管过程中是否会伤害别人。成功、成就、丰收才最要紧,但是代价也奇高。这样的世界,没有温柔容身之处。
温柔是“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冒烟的灯芯,他不熄灭”(玛12:20)。温柔是注意他人的优点与弱点,喜欢与人相处,过于喜欢成就某些事情。温柔的人举步轻盈、聆听谨慎、眼目慈祥、动作敬重。在这讲求强硬凶悍的社会,温柔是天主在我们中间活生生的表征。
2月8日
关心:医治的源头
关心不同于医治。医治的意思是“改变”。医生、律师、社工都想要以他们的专业技巧改变人的生命。我们付钱给他们就是要带来改变。医治、改变固然好,可是若不是处于关心,就会造成暴乱、操纵、破坏的局面。关心是与人同处、同哭、同感、同受苦。关心是怜悯的表现,彰显了别人跟我一样平凡、微小、软弱的真相。
如果关心是我们的首要之务,改变或医治就会成为惠及别人的恩福。我们或许无从带来改变或医治,但是我们一定能付出关心,关心是仁心之流露。
2月9日
安慰的施与受
安慰是个美好的字眼。它的意思是“在一起”(con)“与孤单的人”(solus)。给予安慰是关心人最重要的方式之一。生命充满了痛苦、悲哀、孤单,有时我们不禁会想,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消除眼前所见的巨大痛苦。我们可以做,也必须做的,就是安慰人我们可以、也必须安慰失去孩子的母亲、罹患绝症的年轻人、遭意外之灾的家庭、受伤的军人、想要自杀的青少年,还有不晓得为什么要活下去的老年人。
安慰并不表示挪去痛楚,而是与历经痛苦的人感同身受,对他们说:“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是一个人。我们可以一同担起重负。不要怕,我在这里”。那才是安慰,我们要付出安慰,也要领受安慰。
2月10日
安然离世
有一天我们都会死。这是少数几件我们可以确定无误的事。但是我们能坦然离世吗?这就不敢说了。坦然离世是为着他人,让自己的生命留给后人丰硕的果实。最大的问题并非“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做什么?”而是“我如何为死亡作准备,教自己的生命在往后的世世代代依然结果?”
耶稣坦然离世,因为祂借着死将爱的神给祂的朋友,而他们拥有圣神就拥有更美好的生命。当我们离世,我们也能将爱的神给我们的朋友吗?还是我们过于牵挂自己还能做什么?若能事先做好坦然离世的准备,死亡可以是我们馈赠别人最美妙的礼物。
2月11日
有创造力的话语
话语、话语、话语。我们的社会充斥着话语:在告示板上、在电视荧光屏上、在报纸上、在书本上。有轻声说出的、有大声嘶吼的、柔声吟唱的话语。有移动的、跳跃的、尺寸色泽改变的话语。还有下面的话:“尝我、闻我、吃我、喝我、跟我上床”,尤有甚者:“买通我”。周遭有这么多的声音,于是我们不假思索地说:“反正就是一些话罢了”。如此一来,话语就失去了力量。
不过,话语依旧有创造的力量。当天主说话,就创造了万有。当天主说:“要有光”(创1:3),就有了光。天主把光说出来,对祂而言,创造与说话是一样的。我们所需要挽回的正是话语的这股创造力。我们说什么极其重要?当我们说:“我爱你”,而且是由衷地说,就能带给人新生命、新盼望、新勇气。当我们说“我恨你”,就能毁了一个人。切让我们谨慎言辞。
2月12日
滋养的话语
我们彼此交谈的时候,唱讲到发生了什么事、做了些什么,或计划做什么。我们常问:“近来如何?”借此鼓励双方分享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但其实我们想听的往往不是这些。我们想听人说:“我今天一直都在想着你”或是“我想念你”或是“你若是在这里就好了”或是“我真的很爱你”。这些话并不容易说出口,可是却能加深我们与别人的情谊。
不管用什么方法告诉人“我爱你”,都是传送好消息。没有人会这么作答:“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爱与肯定的话语如同粮食。我们每天不断需要它们,这些话语使我们内心常保生机。
2月13日
活着真好
生日非常重要。过生日,我们是在庆祝生命。生日那天,别人会对我们说:“长命百岁”。生日礼物是家人、友人表达喜乐的标记,因为我们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小孩子在生日前几个月就引颈期待。生日是他们的大日子,因为那一天他们是众所瞩目的焦点,所有的朋友前来一同欢庆。
我们不要忘记自己的生日,或是亲朋好友的生日。生日使我们常保赤子之心,也让我们记得:做了什么、成就了什么并不重要;拥有什么或知道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个人,在此时此刻的情景。过生日的时候,且让我们为生命的恩宠感恩。
2月14日
美善就在眼前
我们不用远至天边发掘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珍宝。美善就在你我所在之处。只有看见近在眼前的美善,才呢功能辨识出远方旅途上的美善。有花草树木可观赏、有雕塑画作可赞叹。更要紧的是,有人展现笑容、西西游玩,流露恩慈与温柔。这些都在我们身边,是可以用感恩之心白白领受的礼物。
我们常常不由自主、很功利地把周遭的美善事物当作资料搜集,用来完成我们的计划。如此一来,非但不能享受这些美善,后来反倒需要度假恢复心神。到别的地方寻找美善之前,何不就在你眼前寻找呢?
2月15日
饮食见真情
我们都需要吃、喝才活得下去。但是用餐不仅仅是吃喝而已,也是欢庆我们共享的生命恩赐。一同用餐是最亲密、也最庄严的人间活动。围在桌前,我们都变得真情流露,为彼此夹菜、倒饮料、叫对方多吃多喝一点。用餐不仅满足饥渴,共聚一桌,我们也成了家人、朋友、团体;最重要的,我们成了一个身体。
所以说,摆桌子也很重要。鲜花、蜡烛、色彩缤纷的餐巾纸,让我们能彼此互说:“这是很特别的一段时间,我们好好享用吧!”
2月16日
餐桌情谊
餐桌可说是生命中最亲切的一处角落,我们是在那里彼此付出说:“再拿一点,我帮你盛一碗,再倒一杯;不要客气,多用啊!……”其中的含义不仅于此。我们是在邀请朋友进入我们的生命,希望滋养自己的食物与饮料也能滋养他们。我们渴望的其实是心灵的沟通。所以推卸主人奉上的餐饮会让对方非常不是滋味,原因即此。这无疑是拒绝亲切的邀请。
说来奇怪,餐桌是我们渴望彼此喂养的所在,所以每顿早餐、午餐或晚餐,都可以成为彼此深密交流的时刻。
2月17日
生命的气压表
餐桌固然是亲密交融的地点,但我们都知道,它也很容易变成疏远、敌视甚至仇恨的地点。正因为餐桌是交融之地,因此也很容易变成不融洽的地方。餐桌显露我们的紧张情绪。一旦夫妻间不讲话、孩子不吃饭、兄弟姐妹斗嘴、僵硬的沉默,餐桌就成了地狱,我们最不想去的地方。
餐桌是家与群体生活的气压表,我们要尽其所能让餐桌成为亲密交融的地方。
2月18日
营造美丽的回忆
用餐时发生的点点滴滴常是我们日后回味的主要内容。待年事渐长,我们会忘记很多事,但是年节与家人用餐的情景,却历久弥新。回忆这些事,我们或喜悦感怀、或哀伤愤怒;因为这些回忆让我们想起家里是和乐融融还是吵闹不休。这些围绕桌前的特别时光是那么鲜明,格外叫我们想起那段共度岁月的喜怒哀乐。
今天的快餐、便当已经让人不再把一起用餐当一回事了。可是我们如果不再同聚一桌,共享食物,还有什么可缅怀的呢?或许,痛苦的回忆会少一些,可是会有任何快乐的回忆吗?我们是否可以把用餐的地方化为一处宽宏慷慨的地方,散发恩慈、温柔、喜乐、平安,营造各种美丽的回忆?
2月19日
安定的基础
什么是我们安定的急促?想到这问题,我们会有些答案:成功、金钱、朋友、财务、声望、家庭、裙带关系、保险等等。我们或许并不认为这些是我们安定的基础,但是我们的举动与感受却是另一回事。失去金钱、失去朋友、失去声望的时候,我们的焦虑显出,自己的安定感是如何根深蒂固的建立在这些事上的。
属灵生命的安定感并非基于这些受造的事物上,而是基于天主。那些东西虽然好,然而天主却有永恒的爱。要完全不依赖这个短暂的世界,或许我们做不到。不过,我们若是想要在世界活得真正潇洒,最好不要归属其中。“你们不能既侍奉天主又侍奉钱财。”(路16:13)
2月20日
不占有的生命
要尽心享受世界上的美好事物,一定要超脱迷恋的心态。超脱的意思不是漠不关心或没有兴趣,超脱的意思是不占有。生命是值得感恩的礼物,而不是紧握不放的财产。
不占有的生命是自由的生命。但是,要拥有这种自由,我们必须怀有深刻的归属感。那我们属于谁呢?我们属于天主,是这位生命的主差遣我们到世界奉祂的名宣告:万物都是在爱中、借着爱为祂所造。我们要心存喜乐与感恩。这就是所谓“超脱”的生命,那是赞美感谢畅流无阻的生命。
2月21日
真挚的亲密情谊
人与人的关系很容易沦为占有。我们的心过于渴望被爱,因此紧抓住任何给我们爱情、友谊、关心、支援的人。只要我们察觉一丝的爱,就会要求更多。这就是情侣何以常常拌嘴的原因:双方要求的是过于对方能够或愿意付出的。
爱而不占有,很难。因为我们渴望完美的爱,却没有一个人有这份能耐,只有天主能。因此,爱的艺术也包含了给对方空间的艺术。当我们侵犯对方的空间、不容许那个人自由来往,就会在两人的关系中引起极大的痛苦。但是我们如果给对方活动的空间,分享彼此的恩赐,就会得到真挚的亲密情谊。
2月22日
寻求平衡
人与人的亲密不仅在于走得多近,也在于两人保持的距离。就像跳舞一样,有时要靠近,拉着对方或握着对方;有时要走开,留一处两人自由舞动的空间。
要在亲近与保持距离二者间取得平衡并不简单,因为每个人的需要都不同。有人喜欢亲近、有人喜欢有些距离、有人喜欢依附、有人喜欢独立。完美的均衡很少发生,但是坦然、真诚地寻求平衡,仍能跳出赏心悦目的舞步。
2月23日
隐秘亦公开
我们喜欢明显划分什么是私人生活,什么是公开生活,并且说:“我私底下做什么,不干别人的事。”然而在属灵生活中,我们很快发现,最私人的,其实也是最大众的;最隐秘的,其实也是最公开的;最单独的,其实也是最群众的。生活中一些最私密的,也是为着别人。所以说,内在生命也是为着别人的生命;所以说,我们的孤单可以回馈于群体;所以说,我们严藏的秘密也影响我们的群体生活。
耶稣说:“人们点灯,不放在斗下,而是放在灯台上照亮屋中所有的。”(玛5:15)我们最内在的光明是照亮世界的光。我们不要有“双重生活”;让我们私下的生活也可以公诸于世。
2月24日
让秘密见光
我们都有秘密:别人不知道的思想、记忆、感受。我们常想:别人如果知道我的想法感受,就不会喜欢我了。这些小心收藏的秘密能对我们造成很大的伤害,让我们感到愧疚、羞耻、使得我们自暴自弃、沮丧,甚至有自杀的念头和行为。
处理秘密有个很重要的方法,就是找一处令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告诉我们信赖的人。如果我们合宜地让自己的秘密见光,并且与别人一同审视,我们就不再独守秘密,而那些我们信赖的朋友也会爱我们更深,与我们更亲密。让秘密见光可以使内心得医治,重寻群体生活。吐露秘密不仅能教别人更爱我们,也更能爱自己。
2月25日
虚怀若谷
今天的社会非常看重名声。报纸、电视不停地灌输,不论你是作家、音乐家还是政治家,要紧的是为人所知、为人赞美、为人景仰。
但是,真正的伟大常常是隐藏的、谦卑的、简约的、敦厚的。没有大众的认可,我们很难信得过自己、信得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的坚定自信需要深刻的谦卑调和。伟大的艺术作品与重要的和平任务是那些不需要镁光灯的人完成的。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他们的使命,故此以坚忍不拔的精神与热诚去做。
2月26日
生命短暂
我们都梦想拥有完美的生活:没有痛苦、悲伤、冲突、战争的生活。但是在各种纷乱中,依然能一瞥完美的生活,却是属灵的挑战。接纳生命有限的现实,就能接触到隐藏其中的永生。保禄宗徒把这一点说得铿锵有力:“我们遭受各种患难,却从不感到忧苦;找不到出路,却从未绝望;遭到追逐,却从没有被隔绝;被打倒,却没有丧亡;我们身上时常带着耶稣的死亡,为使耶稣的生命也能在我们身上显现。……位使耶稣的生命也能在我们这必死的肉躯上显现出来。”(格后4:8-11)
只有正视生命的短暂,才能接触到超越死亡的生命。借着我们不完美的生命,可以看见天主在耶稣里(亦借着耶稣)所应许的完美生命。
2月27日
为主营造空处
操练是作门徒的另一面。作门徒却没有操练,就好象等着跑马拉松却不练习。操练却不作门徒,就好象一直练习跑马拉松却从不参加比赛。但是我们一定要清楚知道,属灵生命的操练与运动操练并不相同。运动操练是专心锻炼身体,听意志力的指挥。属灵生命的操练是专心腾出空间、时间,让主基督作我们的主宰,顺服天主的带领无阻。
我所说的操练,就是营造一处时间与空间都是为天主的范畴。独处需要操练、敬拜需要操练、关心别人需要操练。这些都需要我们留出时间与地点,让我们可以回应,称颂天主的恩典同在。
2月28日
抛弃对天主的惧怕
我们怕空虚的感觉。斯宾诺沙(Spinoza)提到Horrorvacui,亦即对空无感的惊惧。我们喜欢填满所有的空挡、所有的空间。我们希望一直都有事做,不然就很容易变得坐思右想;也就是说,还没有空格,我们就已经急着要填满。四处都是我们焦虑的痕迹,似乎在说:“如果……怎么办?”
让生命中有些空白并非易事。那需要我们愿意放手,愿意在生命中有些意料之外的新事发生。这么做,需要信靠、交托,让天主带领。天主希望住在我们的空寂处。然而我们若是怕祂,怕祂在我们生命中行事,就无疑把我们的空寂交给天主。且让我们祈求,能抛弃对天主的惧怕,全心接受这位万爱之源的天主。
2月29日
自由的爱
耶稣说,帮助我们克服对天主的恐惧。只要我们对天主心存恐惧,就不能爱祂。爱,意味着亲近、互相开诚布公以及深深的安全感。若心存恐惧,就不会有爱。恐惧会造成存疑、疏远、防卫、不安。
属灵生命的最大障碍就是恐惧。祈祷、默想、教诲不会发自恐惧。天主是完全的爱,如若望宗徒说说:“在爱德内没有恐惧,完全的爱驱逐恐惧。”(若一4:18)耶稣的主要信息就是:天主以无条件的爱爱我们,也渴望我们以没有恐惧的爱来回应。
3月1日
天主的无能
耶稣就是厄玛努尔——主与我们同在。道成肉身的这宗大奥迹,流露了天主被爱的渴望。成为手无寸铁的婴孩,全然依赖人的照顾,天主借此想要去除天人之间的阻隔。
谁会怕一个需要喂养、需要照顾、需要教导、需要指引的幼儿?我们常说天主是全能的,我们全然依靠祂。但是天主却愿意成为无能、手无寸铁的人,全然依赖我们。我们又怎能惧怕“与我们同在”,并且愿意“我们与主同在”的这样一位主呢?
3月2日
天主的立约
天主与我们立约。约这个字有“聚集”的意思。天主愿意与我们聚集。旧约有很多故事,表明天主是保护我们、击打敌人的天主;是教我们免于危险、带领我们得自由的天主。天主是为我们的天主(GOD-for-us)。耶稣降世,显示了约的新层面。在耶稣内,主像我们一样,出生、长大成熟、生活、受苦、死亡。祂是与我们同在的天主(GOD-with-us)。最后,耶稣离世之时,应许赐下圣神。天主在圣神里显明了约的全貌。天主愿意与我们亲近,犹如呼吸之于我们。天主愿意在我们里面吹气,以致我们的一切所言、所思、所行,都是天主所启发的。主是在我们里面的天主(GOD-within-us)。所以,天主的约显明,祂何等爱我们。
3月3日
天主与我们的信诺
天主与我们立约的时候说:“我以永远的爱爱你们,我会对你们信守诺言,即使你们离开我、弃绝我、背叛我。”我们的社会不太讲盟约,只讲契约。我们与人签约,也就表示:“只要你履行你的义务,我就履行我的义务。如果你不遵守承诺,我也不会遵守。”人常常毁约,因为对方不愿意,或不能信守他们的条件。
天主并没有与我们签定契约,祂是与我们立约,也希望我们与他人的关系,反应祂的约。所以在婚姻、友情、团体这些与人共处的生活中,总是可以看出天主的信诺。
3月4日
映照天主完全的爱
天主对我们的爱是永久的,也就是说,天主的爱在我们出生前即已存在,在我们死后也依然存在。我们是被永恒的爱所环绕。活出属灵的生命,是要我们寻得那永恒的爱,让人间短暂的情爱——对父母、兄弟、姐妹、老师、朋友、配偶以及所有于我们生命中有份的人——能映照天主永恒的爱。没有任何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完全的。没有任何夫妻之间的爱是无限的,人间的爱总会有瑕疵。
然而,如果我们仅有的爱是那有瑕疵的爱,就很容易陷入绝望。但是,如果能借着那有瑕疵的爱,多多少少活出天主完全、无条件的爱,就能够彼此饶恕对方的有限,并且共同享受我们付出的爱。
3月5日
共创家园
人与人相处,就像两手交缠的十指。我们因为孤单而紧黏着对方,却因互相黏在一起而造成极大的伤害,因为这么做并不能消除孤单。可是我越刻意,就越急切。很多“交缠”的关系破裂,正因为这些关系领人透不过气,感到压迫。人与人相处应该像两双握起的手,手指相触,却不一定要黏在一起。两人可以营造一处空间,是可以安然憩息的帐篷、家园。
真诚的人际关系是以天主为中心的,这种关系在世上有如祈祷,有时两手完全相合,有时两手分开,但总是两手间移来移去,不会失去接触,向着把他们聚在一起的天主祈祷。
3月6日
宽宏之心
人与人之间的良好关系,不论是友情、婚姻、团体都会留出空间,容陌生人加入,变成朋友。良好的关系是宽广的。我们进到一个家,觉得宾至如归,不久我们就发现,这份温馨是来自于主人一家彼此之间的爱。
家中起冲突的时候,客人常被逼得要替一方讲话。“你帮他,还是帮我?”“你同意他们的看法,还是我们的看法?”“你更喜欢他吗?”这些问题不能让我们好好的发挥“宽宏之心”,也就是让陌生人觉得安然,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恩赐。宽宏的心不仅是对客人表达爱心,也是家人彼此表达爱心的方式。
3月7日
父母天职
子女是父母的客人,来到为他们准备的地方停留一阵子,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五年,然后离开,营建他们自己的天地。虽然父母说“我们的儿子”或“我们的女儿”,其实子女并不是他们的财产。子女好像陌生人,作父母的慢慢认识他们,发现他们的优缺点,引导他们长大成熟,让他们自己作决定。
父母给子女的最大礼物是对他们的爱。父母借着爱,为子女营建一方无忧无虑的世界,让他们成长,并鼓励他们培养自信心,自由选择他们的生活。
3月8日
不论断
没有偏见是最难练就的属灵工夫。有时我们甚至对自己的偏见之深毫无所知。我们以为自己对不同肤色、宗教、性别的人一视同仁,但是在一些特定的环境,不经意流露的看法,未经深思的话,直觉反应,历历显示出我们的偏见。
陌生人、与我们不一样的人,会引起我们的恐惧、不安、疑虑、敌意。只因他们是“另类”,就危及我们的安全感。只有完全体会天主无条件爱我们,也同样爱“那些不一样的人”,我们才能发现人各有异,正展现出天主心意的无边丰盛。如此,先入为主的论断方能逐渐消失。
3月9日
免于论断
我们花很多精力去判定我们对别人的看法。每一天,别人的言行会引发我们想要发表对他们的意见。我们听得很多、看得很多、知道得很多,因此我们觉得一定要整理所见所闻,并且作出判断。
沙漠教父说,判断别人是沉重的,被别人判断却是轻松的。我们一点撇开要判断别人的需求,就会经历极大的内在自由。我们一旦不再判断人,就能自在地发挥仁爱。且让我们记住耶稣的话:“不要判断人,你也将不受判断。”(玛7:1)
3月10日
独特召叫
每天都有那么多的灾难发生,我们不禁想:自己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就在数钱里外有人挨饿,就在我们的边境战火正烈,就在我们的城市有人无家可归,我们的所作所为相形之下根本毫无作用。这种念头会令我们沮丧、无从行动。
这种时刻,“召叫”这个词就很重要了,我们受召叫不是拯救全世界、解决一切问题、帮助所有人。在世界上、早工作场所、在家庭中,每人都有独特的召叫。然而我们要不断求主让我们看清楚自己的召叫是什么,并赐给我们能力以信心活出那召叫。如此方能知道,在小事上忠心是治疗这个时代痼疾的良方。
3月11日
倾听:属灵生命的宽宏表现
倾听并不容易,因为我们的内心必须非常沉稳,不再需要借着言词、争辩、宣言来自我证明。真正的倾听者心里不再需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们能自由地领受、接纳、欢迎。
倾听不仅是让别人讲话,并且伺机回应。倾听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人身上,迎接他们进入我们的生命深处。倾听之美在于那些倾吐的人会逐渐感到自己被接纳,因此更谨慎自己的言词,并且发现真正的自我。倾听是属灵生命之宽宏,借此邀请陌生人成为朋友,更认识他们的内在生命,让他们甚至能在你面前安静不语,亦不觉尴尬。
3月12日
主圣神在内心倾听
属灵生活中的倾听不单是心理手法,帮助别人重寻自我。属灵生活中,倾听者不是那个想要表达却自我克制的“自我”(ego),而是在我们里面的圣神。当我们受了圣神的洗礼,也就是说,当我们领受了耶稣的圣神,让圣神之风在我们里面运行,圣神就在我们内心开出一方庄严的天地,去接纳、聆听别人。主圣神在我们里面,聆听那些带着伤痕、痛苦前来找我们的人,并且为他们祈祷。
我们若敢于全然信靠圣神在我们里面聆听的大能,就会目睹真正的医治发生。
3月13日
不在亦如常在
探望病人、临终的人、被囚的人、残障的人或是孤单的人是件好事。不过,如果我们只能探望稍时,或只能偶尔探望的时候,不要感到罪咎,这很要紧。我们常为自己的不足致歉,以致我们就算与那些人在一起,心也不在那里。全心全意地陪同一个病人少时,远比花很长时间解释自己为什么太忙不能常来要好得多。
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能全神投入,即便我们不在,仍然发生效应。朋友会说:“他/她来看我了。”并且发现,即便我们不在,他们依然能感受到我们在场。
3月14日
人的离去带来天主圣神
我们不在的时候,常是天主圣神彰显的时候。耶稣离开门徒前,说:“我去,为你们是有益的。如果我不去,‘恩保’不到你们这里来……真理之神来时,祂要教导你们全部真理。”(若16:7,13)只有耶稣不在,祂的友人才发现祂在世的完整意义。只有祂不在,他们才完全明白祂的话语,并且经历与祂全然的相通;只有祂不在,他们才能以信德、以望德、以爱德相聚。
当我们确知自己是奉耶稣的名与朋友相聚,亦即耶稣借着我们显明祂的同在,那么,即使我们离开了,我们也能安心。因为知道主圣神会与对方同在。如此,我们或在或不在,都能成为别人的恩福。
3月15日
真诚相处
与经历极大痛苦的朋友在一起,并不容易。我们会觉得不太自在,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也会担心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的话。我们很容易说些出自惧怕而非关心的话。有时我们会说:“哎呀,你比昨天好多了。”或是“你很快就会恢复原状了。”或是“你一定会过得去的。”然而我们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话,朋友也知道。
我们不必逢场作戏,只需要说:“我是你的朋友,很高兴跟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借着言语、手触、无言的爱来表示;也可以说:“你不用说话,闭上眼睛。我和你在一起,我爱你,一直想着你,也为你祈祷。”
3月16日
灵活的好处
比起野地间的草,树木看起来强壮多了。可是暴风来袭时,树木被连根拔起,而野草被风吹动,前后摇摆,暴风雨平息后,却依然屹立,植于土中。
灵活是美德。我们如果死守自己的立场,完全不愿稍受别人的看法与行动影响,就很容易支离破碎。效法野草,并不是要作骑墙派,而是随着时代的风潮稍作变动,同时却坚守立场。对时下的议题,我们的态度若是僵化、过激、刻板,反而会容许这些问题打击我们的心灵,令我们变得苦毒。我们要学习如何坚守立场,同时保持灵活。
3月17日
压伤的芦苇不折断
稍微受损的东西,我们通常并不重视、不修补。我们说:“我没时间修补,还不如仍到垃圾桶,买新的。”常常,我们待人亦是如此。我们会说:“他有酗酒问题;她非常忧郁;他们生意搞砸了……最好不要淌浑水去管他们的事。”如果因为这些人受创伤而置他们不理,就忽略了他们的恩赐,抑制了他们生命的成长,因为恩赐隐埋于他们的伤痕下。
我们都是压伤的芦苇,不管我们的淤痕可见或不可见。慈怜的生命就是相信能力隐藏与软弱中,真正的群体是软弱中相连的群体。
3月18日
贫穷里同心
贫穷有多种形式:经济的贫穷、物质的贫穷、情感的贫穷、心理的贫穷与精神的贫穷。我们若只注意对方的财富、健康、稳定、聪智、能力,就无从培育一个真诚群体。在群体内,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能,而是承认、接纳没一个人的贫乏;不是勉为其难的顺应,而是把它当作新生命的源头。
一个有生机的群体,不论是家庭、教会、戒治中心或其他目标相同的群体,都促使我们因自己的贫乏而共聚,并深信在这共聚中反而能显出我们的丰盛。
3月19日
生命宝贵
有人长寿,有人早逝。长命一定比短命好吗?要紧的不是生命的长短,而是生命的素质。耶稣三十出头即被杀。小德兰(TheresedeLiseieux)二十多岁就过世。安妮-法兰克(AnneFrank)丧生时只不过是个青少年。然而,他们的短暂生命在死后仍然带出影响力。
充实、睿智、感恩、追求圣洁的长命是祝福。不过,有些人虽然时日不多,却活出生命的极至。当我们看这么多年轻人死于癌症与爱滋病,我们要尽其所能教这些年轻友人知道,生命虽然短暂却宝贵。
3月20日
市集中的静默
“你们要休息,要知道我是神”(参咏46:10)。在忙碌的生活中,要把这句话谨记在心。我们以为静默与喧嚣的世界是对立的,然而,即使在作生意、教书、工作、作曲或筹备会议的时候,依然可以进到另一境界,保持内心的静默。
在“市集”中保持静默的角落是很重要的。那是天主停留,对我们说话的地方,也是忙碌之际,对我们所遇见的人,可以发出抚慰话语的地方。没有那片静土,我们就会忙得团团转,成了被驱动的人,不辩方向地四处流窜。保持一份静默,天主会温柔地引导我们一切所思、所言、所行。
3月21日
生命的庄严
我们与自己为友吗?我喜欢自己的原貌吗?这都是很重要的问题,因为除非我们先能与自己为友,否则不能与别人发展健康的友谊。
那么,如何与自己为友呢?首先要承认自己的真相。我们出色却有限、丰富也贫穷、宽心却也担心自己的安危。然而,我们是有灵魂的人,点缀着神性的光辉。承认自己的真相,就是寻得生命存在的庄严,即或不能完全了解。生命的最深处,是我们的心灵、情感无从掌握体会的。然而,我们的灵魂既然有位爱的主环伺,就能爱自己,也能向别人伸出爱的手。
3月22日
认识自己
“认识自己”是句金玉良言。然而这不只是要分析自己,有时我们把自己当作机器似的,可以随意拆开又安装回去。生命中的一些紧要关头,细密探索可能有帮助,然而,我们若是以为能完全了解自己,能向别人解释完全自己生命的意义,那就大错特错了。
独处、静默、祈祷,是认识自己的最好方法。并不是因为这么做能找出生命错综的解决之道,而是能带领我们到生命中的庄严处,亦即天主的居处。那庄严的生命中心是无从解析的,是表达爱慕、感恩、赞美的地方。
3月23日
分享我们的孤独
朋友或许能够医治我们的伤痛,或效法天主饶恕我们,然而朋友不仅是心理医生或是听我们告解的人。
朋友是我们可以分享孤独、静默、祈祷的对象。朋友是我们看见一棵树,可以对他说:“好美丽!”的对象。朋友是可以和我们静静地在海边看日头落入地平线的对象。跟朋友在一起,不用刻意说什么或做什么,跟朋友在一起可以全然放松,知道主与我们两人在一起。
3月24日
灰暗地带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所谓的“灰暗地带”,是自己看不见的。即使我们认识自己甚深——有什么弱点、才华、野心、目标、动机、驱力——自我还是在意识的黑影里。
这对我们有好处。我们生命中总有一部分是自己看不清楚的。但是别人,特别是那些爱我们的人,通常更能看清我们的“灰暗地带”。别人如何看待、了解我们,有别于我们如果看待、了解自己。我们永远不能完全了解自己在别人生命中有什么意义。这是项恩典,让我们更谦虚,并且更信赖那些爱我们的人。我们心中的“灰暗地带”,竟然是真情谊所生之处。
3月25日
医治的手触
触摸是爱的无声话语。婴孩时我们受到很多爱抚,成年以后就很少了。然而,朋友拍拍我们、把手搭在我们肩膀上、摖去我们的眼泪、额上轻轻一吻,比言语更具生命力,能真正给我们安慰。这些接触的时刻的确是庄严的时刻,有更新、复合、宽舒、医治的能力。
摸过耶稣的人或耶稣触摸过的人都得到医治。天主的爱与能力从祂身上流出(路6:19)。朋友以宽广、不占有的爱触及我们的生命,也就是天主道成肉身的爱触摸我们,一祂的大能医治我们了。
3月26日
作你子女的朋友
父母能够作子女的朋友吗?很多孩子离开父母,寻求独立自主,很少再回来。可是每次回家,他们又觉得像个孩子似的,所以不想久留。很多父母在子女离开后,担心他们过得好不好,因此等孩子回家时,有迫不及待地想要作个关心的父母。
然而,母亲可以作她女儿的女儿,父亲可以作他儿子的儿子。母亲可以作她儿子的女儿,父亲也可以作他女儿的儿子。父母与子女相处,可以一形同兄弟姐妹,大家成为朋友。这情况并不常见,然而若有幸看到这样的家庭,就好像观赏清新的黎明一样美丽。
3月27日
浊中自清
我们喜欢凡事一清二楚,喜欢看清每一种情势,了解事物如何配合,也明白自己与世界所遭遇的问题。自然界的色泽与形状搭配无间,他们的分野很难说得清楚。同样,生命也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泾渭分明。爱与恨、美与丑、邪恶与善良、英勇与懦弱、照管与忽略、罪咎与无暇,它们的界线也是按昧不明,难以分辨的。
在这无定准的世界要忠实地活着并不容易。我们必须学习,在不全然确定的情况下,还是能作出智慧的抉择。
3月28日
哀恸与跳舞相遇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传3:4)。然而,哀恸与跳舞并非全然分隔的。两者不一定有先后,而是同时发生。哀恸会变为跳舞,跳舞会变为哀恸,两者之间没有何者开始、何者结束的清楚分界点。
我们唱以自己的悲痛设计生命的舞步,而以舞步营造悲痛的空间。然而,失去心爱的朋友、垂泪之余,竟也发现到无名的喜悦。庆贺一项成就,宴乐之余,却感受到深沉的悲哀。哀恸与跳舞、悲伤与欢笑、忧愁与喜乐,它们好像两面小丑,令我们哭泣又喜笑。要深信,哀恸与跳舞相遇之处,就能看见生命的美丽。
3月29日
生命的秋天
秋叶的艳丽色彩:深红色、紫色、黄色、金色、铜色,多彩缤纷,令人目绚。但是在展现这番不可言喻的美之后,这些树叶很快就落地消陨了。光秃的树教我们想起冬天近了。同样的,生命的秋天也可以多彩多姿:睿智、幽默、关爱、耐心、喜乐会在我们快要离世的年岁中绽放。
每当我们看到枯枝,想起那些逝者,我们要为他们生命中的美而感恩,并且满怀希望地等待春天来临。
3月30日
泪中有笑
死亡就是人逐渐衰弱,最终消失于生命的地平线上,犹如帆船离开港口,航向水平线,形影越来越小,知道看不见。但是我们要相信,遥远的彼岸有人站在那里等待,看船只的形影越来越大,知道驶入新港口。死亡是痛苦的割舍。我们参加丧礼,心中会感到哀伤。然而想到有一位在彼岸热切等待、迎接我们亲爱的朋友进入新家,我们就能在泪水中绽放笑容。
3月31日
以主的眼目游观
旅行——看新景观、听新音乐、认识新朋友——是令人振奋雀跃的。然而若是无家可回,无人询问“你玩得怎么样?”,去旅游的兴致可能不会很高。若是有爱我们的人愿意看我们的幻灯片,听我们的经历,我们就会喜乐地以他们的耳目游观。
这就是生命。爱的天主差我们上路外出,并且在家等我们回去,等不及要看我们的幻灯片,听我们讲认识了哪些朋友。我们如果以差我们的天主的耳目在人生旅途游历,就会看到美妙的景观,听到美妙的声音,认识美妙的人(然后快快乐乐地回家。
4月1日
羞赧之美
羞赧有种美感,但是西方文化并不认为这是种美德,反倒鼓励人要直视对方的眼睛,单刀直入地说出心里的想法,毫不脸红地分享自己的经历。
然而这种袒裎心灵不眨眼的告解态度,很快就变得乏味,好比树木没有荫影。羞赧的人有修长的身影,将自己的美应藏其中,以杜绝刺探的眼睛。羞赧的人令我们想起生命的奥秘,无从解释,无从表达。他们带领我们进入互敬互重的情谊、无声胜有声的爱的天地。
4月2日
施与受的尊贵
“么眼人过于贫穷,以致没有可给予的;没有人过于富裕,以致没有可领受的。”若有人想要投身和平工作,教宗若望保禄二世的这段话是有力的指引。若把世界划分为两个阵营——施予的与接受的——和平就永无指望。人真正的尊贵在于付出,也在于领受。不论是个人、国家、族群、宗教团体,都是如此。
真正的和平迹象在于施与受的不断交流。我们付出的时候,绝不要忘记问自己:我们付出,但可以从对方领受什么?我们领受的时候,也绝不要忘记问自己:我们领受,但可以给对方什么?
4月3日
领受之重要
领受通常比付出还要困难。付出很重要:付出洞见、付出希望、付出勇气、付出谏言、付出支援、付出金钱。尤有甚者,付出自己。没有付出,就没有情同手足的交谊。
但是领受也一样重要,因为籍这领受,我们向给的人表示,他们有礼物可馈赠。当我们说:“谢谢你,给我希望;谢谢你,让我实现自己的梦想。”对方会觉得自己所赠予的既独特又珍贵。有时,给的人只能从领受的人眼中看出自己所拥有的恩赐。
4月4日
敢于倚赖
如果有人送我们一只手表,而我们从来没戴过,这不能说我们真正接受了那只表。如果有人替我们接受了那想法。如果有人替我们介绍一位朋友,而我们却不理不睬,这位朋友会觉得自己受冷落。
领受是门学问。领受,意味着容许别人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也意味着我们敢于倚赖别人。我们能有内心的自由说:“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从心底领受,是谦卑与爱的表态。很多人受创至巨,因为他们付出的没有被接受。让我们作个会领受的人吧!
4月5日
深植于主
高大的树,根扎得深。高耸却无深度是很危险的。一些的重要领袖人物——如亚西西的圣方济各、圣雄甘地、马丁路德-金——都是以谦虚的态度面对远播的名声、影响力与权势,因为他们都有极深的属灵根底。
扎根不深,很容易让别人给我们定位。紧握名声不放,就会丧失真我的意识。紧握别人的意见不放,就显出我们是多么肤浅。那些深植于天主爱内的人,能受得起称赞,却不会眷恋。
4月6日
谦卑但有自信
我们仰看众星,容思绪飘往银河系中,会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卑微。我们所言、所思、所行,似乎一点用也没有。然而,我们若审视自己的心灵,容自己的思绪荡漾于内心世界无边的银河系,又会觉得自己如此昂然威重。我们的所言、所思、所行,看来极其重要。
我们要两面兼具:谦卑却自信、幽默却严谨、轻松又稳健。是的,人类极其渺小,也极其威重。是这种对峙力,让我们在灵里儆醒。
4月7日
忠言之友
有时悲伤弥漫,我们甚至不再相信会有欢乐。生命的杯盛满了战争、暴力、弃绝、孤单,以及无尽的失望。
这时需要朋友提醒,压榨的葡萄能酿出美酒。我们或许难以相信,悲伤怎能生出喜乐。但是我们若能采纳朋友的忠言,即便还不能真确感受到他们所说的喜乐,至终还是能寻得失落的喜乐。生命中即便有哀伤,还是过得去的。
4月8日
责怪变饶恕
最痛苦的经历往往是由爱我们以及我们所爱的人引起的。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老师学生、牧者教友,这些关系会造成最深的伤害。甚至到了晚年,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已经作古,我们还是需要人帮助,理清这些关系的纠纠结结。
我们总是忍不住把目前的景况归咎于最亲近的人,说:“是你把我搞成这样的,我痛恨这种样子。”最困难的是承认自己一受伤,并且认清真正的自我,并不是别人造成的结果。只有当我们认清天主创造的自我才是我们存在的本源,才能无障碍地饶恕伤害我们的人。
4月9日
被交付受苦
亲近的人往往是令我们痛心的原因。耶稣选了十二个门徒,茹达斯也在里面。茹达斯是叛徒。“叛徒”根据希腊文“背叛”的字面意思,就是让别人受苦的人。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些叛徒成分,因为我们都因某些事、在某些时候,不经意或不知情地让别人受苦。很多身为子女的,即使长大成人以后,还是为着父母过于保护他们,或是保护他们不足,感到愤怒。不过,我们如果愿意坦承自己也常常常置于受苦的地步,有时甚至处于好意,也就能饶恕那些不自主伤害我们的人。
4月10日
爱我们的教会牧者
我们爱戴、尊敬我们的教会牧者,但也可能厌恶、鄙视他们。我们指望他们能借着祈祷、教导、指引,让我们与天主更亲近。因此,我们仔细观察他们的行为,评析他们的言词。正因为我们对他们有超人的期望,有时甚至不自觉。因此一旦发现他们也是一介凡人,会有受骗、失望的感受。原先的仰慕之情变成了不可遏抑的愤怒。
我们要爱我们的教会牧者,宽恕他们的过错,视他们如弟兄姐妹,让他们在自己的伤痛、软弱中带领我们更贴近主耶稣的心灵。
4月11日
权柄与顺服
权柄与顺服绝不可分开。一些人拥有一切的权柄,而有些人则只能顺服。这种分割引起一方发号施令,另一方却逆来顺受的情景,有违权柄与顺服的原意。一个极有权柄的人,却没有一个可以顺服的对象,会落入属灵的危机。一个很顺服的人,却没有任何对象发挥权柄,也同样有危机。
耶稣说话极有权柄,但祂的一生全然顺服天父,对天父说:“不要照我的意愿,而照祢的意愿”(玛26:39)。然而天上地下,一切权柄都已赐给祂了(玛28:18)。因此,我们要问自己:是否在顺服中表现权柄,在权柄中表现顺服?
4月12日
怜悯的权柄
我们常认为极有权柄的人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但是属灵权柄却源自怜悯的心,与那些“臣服”于权柄的人深相连结。与我们完全一样,深深了解我的喜乐与痛苦、希望与绝望,也愿意与我们同行的人,就是我们愿意赋予权柄,并且愿意“臣服”的人。
由怜悯而生的权柄能赋予人力量,激励人、引发人隐藏的恩赐,成全美事。真正属灵领导者的权柄犹如倒立三角形的那一点,支持、照亮他们所领导的人。
4月13日
牧人与羊
属灵的领导就像好牧人一样。正如耶稣所说,善牧认识他的羊,羊也认识祂(若10:14)。牧人与羊要有真挚的共鸣,好的教会牧人知道自己牧的人,这些人也知道他们的牧人。双方彼此信任、坦诚、关注、关爱。若要跟随我们的牧者,就不能有怕的成分。牧人们需要追随者门的鼓励和支持。
耶稣称自己是善牧,借此表明领导与随从他的人之间有很深的情谊。没有这种情谊,领导方式很可能会沦为压制。
4月14日
为朋友舍命
“善牧为自己的羊舍掉自己的生命”(若10:11)。身为跟随耶稣足迹的教会牧者,是要为别人舍命,有些情况甚至要为别人死。然而,舍命的意思,首要是让我们的生命——悲伤与喜乐、绝望与盼望、孤单与亲密——成为别人的新生泉源。
我们可以给别人的最大礼物就是自己。特别是在艰难的时刻,我们能安慰人说:“不要害怕,我了解你目前的情况,也跟你一起经历,你不是在单打独斗”。如此,我们就能作个像基督的牧者。
4月15日
属灵的阅读眼光
阅读意味搜集资讯、获得新知洞见、精通新的知识领域。阅读能让我们取得学位、证书。但是属灵阅读却不同。我们不仅是阅读属灵题材,而是以“属灵的眼光”阅读属灵题材。这需要我们不单单阅读、掌握文字,也容文字阅读、掌握我们。读圣经或属灵作品,若只为获取知识,于属灵生命并我助益。我们可以有丰富的属灵知识,但不是一个真正属灵的人。
以属灵眼光阅读属灵题材,就能敞开心聆听天主的声音。有时我们必须放下正在读的书,单单聆听天主借着这些文字对我说些什么。
4月16日
落实的字句
属灵阅读是心灵食物。我们让圣经或是优良的属灵作品中的一字一句进入头脑,然后沉溺于心中,我们就变得不一样了。字句逐渐在我们里面落实,溶入我们的生命。所以说,属灵阅读是属天的话语在我们里面不断地化为血肉。很久以前,天主借着基督成为肉身。今天,借着阅读,默想圣言,天主在我们里面成为肉身,让我们具有活像基督的生命。
所以,我们要不断以爱慕与慎重的心阅读天主的话语。
4月17日
真自由的境界
真自由是天主儿女的自由。要进入真自由的境界需要一生之久的操练,因为这个世界是与其相抵制的。我们身边的政治、经济、社会、甚至宗教势力想要捆锁我们,听命于他们,倚赖他们的奖赏。
但是导致自由的属灵真理是:我们属于天主,不属这世界,我们是天主心爱的子女。我们若在生活言行中能不断活出这真理,就能逐渐进入真自由的境界。
4月18日
天主圣神在我们里面说话
当我们心灵得到自由,就不必担心面临出乎意料、艰难的局面时,要说什么、做什么。如果不在乎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或别人对我们的付出有何回报,适当的话语、行动就自然而然从我们的生命中流露出来,因为天主圣神会借着我们是说话、行动。也是圣神使我们得自由、成为天主的儿女。耶稣说:“但当人们把你们交出时,你们不必顾虑怎样说话,或说什么;到时候,自会赐给你们应说什么,因为那时不是你们,而是你们父的神在你们内说话。”(玛10:19-20)
我们要不断信靠在我们里面的圣神,方能在这不断评估、裁决我们的世界中活得自由自在。
4月19日
自由的吸引力
如果你具有内心的自由,就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召唤别人得自由。无论自由在哪里出现,都能吸引热。自由的人能营造出令别人感到安然、温馨的空间。这个世界充满了条件、要求、义务,因此我们常烦恼需要旅行些什么。然而,当我们遇见一个真正自由的人,就不会对我们有诸般要求,只会要我们探索自我,找到自己的自由。
哪里有真正的内在自由,天主也就在哪里。天主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4月20日
有益的矛盾
生命中充满了矛盾,比如说:在家却觉得没有家、忙碌却觉得乏味、有名声却觉得孤单、相信却有许多怀疑。这些矛盾令我们挫败、恼怒、灰心,感觉不到生命的实质。每一扇敞开的门只让我们看见,有多少门还是紧闭的。
但是同样的矛盾也可引发不同的回应。这些矛盾可以让我们探触到在一切渴望之下的渴望,才是我们切切想要得到满足的渴望。生命中的矛盾由此理解,可以产生让我们更靠近天主的力量。
4月21日
调理渴望
我们常认为渴望是要克服的。但是,生存充满了渴望,我们的身体、思想、心魂都充满了渴望。有些渴望难以驾驱,在心里骚动,令人分神。有些渴望使我们想得更深刻,看得宽阔。有些渴望教导我们如何去爱;有些渴望使我们不断寻求天主。我们对天主的渴望是其他渴望的指标,否则身体、心思、意念、灵魂就会相互为敌,内在生命也会一团混乱,导致绝望、自毁一途。
属灵操练不是消除所有的渴望,而是调理渴望,成为彼此服侍,也共同服侍天主的途径。
4月22日
超脱欲求
有时我们的举止像个玩具店的小孩,要这个、要那个、还有另一个。众多选择令我们混乱,不知所措。有人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能选一样,快点决定。”我们却不知作何选择。
我们若不断在众多欲求中彷徨,就无从具有内心的平安与喜乐往前迈进。因此,我们需要内在与外在的操练,超脱这些欲求,发现生命中的使命。
4月23日
被派往世界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项使命。耶稣为门徒向天父祈祷说:“祢怎样派遣我到世上来,我也怎样派遣他们到世上去”(若17:18)。
我们很难完全体会,自己受派遣来到世间,是要履行天主的工作。从我们的所作所为来看,好像是由我们决定如何生活、在哪里生活、与谁一起生活。从我们的所作所为来看,好像我们是随随便便被仍到创造界,由自己决定如何自娱一生。其实天主如何派遣耶稣进入世界,祂照样派我们进入世界。只要我们能秉持这信念生活,很快就知道受派遣的任务是什么。
4月24日
完成使命
我们若把自己的生命当成是一宗使命,就能知道我们是从一个家被派遣出来的,将来也要回去。我们就会认为自己是从远方来的一群人,与信息要传递,有工作要做,而且是有时间性的。当传完信息、工作结束,我们会想回家,报告我们的任务,卸下辛劳的担子。
很重要的一项属灵操练,就是让自己知道,生命是前往“执行任务”的生命。
4月25日
问题的答案
我们费不少精力与时间提问题,值得吗?反省自己提问题的原因总有好处,我们是要得到资讯吗?是要表示其他人有错吗?想要征服知识的领域吗?想要增长智慧吗?想要发现成圣之路吗?
提问题前,先省思这些问题,或许会察觉,我们其实并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与精力提问题。我们可能已经有了这些资讯,我们可能不需要显出其他人有错。如果能细心聆听自己的心,就会知道有些问题早以有了答案。
4月26日
上面来的问题
什么是属灵问题?就是从上面来的问题。人问耶稣的问题多为下面来的问题,诸如:一个嫁了七次的女人,将来复活后,该属于哪个丈夫。耶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是发诸律法的心态,从下面来的问题。
耶稣的回应常是改变问题。对于有七个丈夫的妇女,耶稣的回答是:“”(玛22:23-30)。
我们想要属灵答案,就要搜寻属灵问题。
4月27日
以书写升华日子
书写可以成为真正的属灵操练。书写能帮助我们专心,触及心中更深的悸动,理清思绪,过滤迷惑的情感,反省自己的经历,以艺术方式表达生活,把重要的时间储存在记忆里。书写对那些读我们作品的热也有好处。
常常,我们可以借着书写,把困难、痛苦、挫败的一天“拯救”回来。借着书写,我们能获取过去的生活点滴,融汇于人生旅程。书写能升华我们的生命,也能升华他人的生命。
4月28日
书写:掘一口深井
书写不只是记下一些想法。我们常说:“我不知道怎么写,我没有值得写下来的看法。”但好多作品多从写作的过程中浮现而出。我们只要坐在那里,摊开纸,以文字表达自己的心思意念,新的想法就会浮现,令我们惊奇,也带领我们进入前所未知的内心领域。
书写最教人心满意足的一点,就是在我们里面挖掘藏有珍宝的深井,我们与别人看来都觉美丽的珍宝。
4月29日
生命为人敞开
我们不写东西的借口常是:“我没什么新点子可以写。我想要说的,已经有人说过了,而且我永远不能说得那样好。”然而这不是不写的好借口。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一个人的生命与我们的生命相同。而且,我们活过的岁月,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别人。书写可以是种别出心裁、满有生气的方法,让我们的生命为自己,也为别人敞开。
要深信自己的故事是值得述说的,故事讲得越精彩,我们就越活在其中。
4月30日
失去与获得生命
生命中最大的吊诡是:失去生命的人会得到生命。这在平常情况中即显而易见。如果我们过于依赖朋友,就会失去他们;但是在交往中若不欲占有,就会结交很多朋友。如果我们追求渴望的是名声,一旦获得,不就即会消失;但是我们若没有为人知的需求,即便在身后仍然会有人记念我们。我们想作中心人物,却很容易落到边缘;如果我们随处自在,却会发现自己成为中心。
为别人付出自己是人间最高贵的举动,并且叫我们得生命。
5月1日
朋友与他们的限制
我们需要朋友,朋友指引我们,关注我们、以爱心安慰我们、在痛苦时抚慰我们。我说:“作朋友”,然而朋友是作不出来的。朋友是天主给我们的白白礼物。我们若全心信靠天主的爱,天主会在我们需要朋友的时候给我们。
朋友不能取代天主,他们有其限制与软弱,与我们一样。但即使在有限里,他们也能成为坐标,指向天主无限、无条件的爱。且让我们享受人生路上天主所赐的朋友。
5月2日
朋友与他们的独特恩赐
每个朋友都不一样。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恩赐,惠及我们。我们若期待朋友具有我们一切所需要的,那就过于挑剔,总不能对朋友所作的满意。
有的朋友给我们关爱,有的朋友激励我们的思考,有的朋友加强我们的心力。我们越能接受不同的朋友发挥在我们身上的恩赐,就越能发挥字那份独特却有限的恩赐。如此,友谊就能编织出美丽的爱的天地。
5月3日
镶嵌天主的面容
镶嵌画由上千块的小石子组成。有蓝色的、绿色的、黄色的,也有金色的。凑近镶嵌画,我们可以看见、赞赏每一块小石子的美丽。站开来,我们看见这些小石子展现出一副画,述说一则故事,是一块小石子所做不到的。
这就是群体生活的写照。每一个人都好像一块小石子,但是拼合起来,我们向世人彰显天主的面容。没有人能说:“是我让人看见天主。”但是那些看见我们在一起的人却能说:“他们使人看见天主。”团体就是谦卑与荣光相合之处。
5月4日
指向天主的路标
我们任何认识天主的爱、天主的宽宏、天主的恩慈、天主的赦免?借着我们的父母、我们的朋友、我们的老师、我们的牧者、我们的配偶、我们的子女——他们都向我们揭示天主。我们了解他们,因此知道他们只能揭示天主的一小部分。天主的爱胜过他们的爱;天主的良善胜过他们的良善;天主的美胜过他们的美。
刚开始,我们会对这些人失望。我们一时以为他们会给予一切所需的爱、美、善。渐渐的,我们才知道,他们无非是指向天主的路标。
5月5日
天主的宽宏
天主是富足的主,不是匮乏的主。耶稣用很多饼喂饱众人,而且剩下十二筐的零碎(若6:5-15),祂也让门徒捕了很多鱼,船几乎要沉下去(路5:1-7),这一切都向我们显明了天主的富足。天主给的不仅足够而已,祂给的远超乎够用:更多的鱼和饼过于我们能吃的;更多的爱,远超乎我们敢求的。
天主是慷慨的施予者,但是我们要全心、全力、全意爱天主,才能目睹、得享天主的宽宏。我们若说:“主啊!我爱祢,但是祢先要想我表示祢的宽宏。”就仍然离祂甚远,经历不到天主真是要把生命与其丰盛赐给我们。
5月6日
囤积的诱惑
生性恐慌的我们,很容易发展出一种心态,教我们说:“不可能有足够的食物给所有人,所以我要最好给自己存够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或是“不可能有足够的知识给所有人,所以我最好把我的知识留给自己,免得被别人甩掉了。”或是“不可能有足够的爱给每一个人,所以我最好把朋友留给自己,免得别人把他们抢走。”这是匮乏心态,想把自己的所有囤积起来,怕没有足够的东西活下去。可悲的是,你所紧握不放的,最后会在你手中腐烂。
5月7日
倍增的神迹
与匮乏心态相对的是丰足心态。有丰足心态,我们会说:“有足够的粮食、知识、爱心供所有人取用。”有这种看法,就能将自己拥有的施予我们所遇见的人。看见饥饿的人,我们给予食物;遇见无知的人,我们给予知识;遭逢需要爱的人,我们付出友谊、关爱、宽宏之心,介绍他们认识我们的家人与朋友。
以这种心态生活处世,就能目睹神迹:所付出的食物、知识、爱心……一切都倍增,甚至还有剩余的。
5月8日
自由分享我们的知识
我们常认为自己懂得不够多,所以不告诉别人。我们甚至迟疑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人,怕讲了以后,就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这种心态使得我们焦虑、隐瞒、霸占、多疑。不论别人什么时候求问,我们若勇于分享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就会发现我们知道的其实并不少。只有不吝于分享自己的知识之泉,才能知道泉源是多么的深邃。
5月9日
生命的杯
雅各伯与若望的母亲请耶稣在天国给她的两个儿子特别职位,耶稣回答说:“你们能饮我将饮的杯吗?”(玛20:22)“我们能饮这杯吗?”是我们最具挑战、最激进的自省问题。这杯是生命的杯,充满了悲伤与喜乐。我们能举起我的杯,拥为己有吗?我们能举杯,为别人祝福吗?我们能把这杯当作救恩杯一饮而尽吗?
常在内心问这些问题,是极其严格的属灵操练。
5月10日
紧握生命的杯
我们要握住自己生命的杯。年事渐长,更体会到生命中的许多哀伤(个人的失败、家庭的冲突、工作与社交生活的失望、以及国内、国际尖的种种痛苦)之后,所有这些内心或外在的景况都逼视我们忽视、逃避、压抑,或是干脆否认这些哀伤。“看生命中的光明面,并且善加利用”,我们会这么说。但若要喝自己生命的杯,首先要拿着杯,完全承认目前的情况,并且深信不是借着逃避,而是处理我们的哀伤,才能在哀伤中找到真正的喜乐。
5月11日
当我们握紧生命的杯,全然接受其中的哀伤与喜乐,就能与众人同心举起生命的杯。举起生命的杯,意味我们并不以目前的境况为耻,借此也鼓励别人像我们一样,坦然面对自己的真相。举起生命的杯,彼此互说:“祝福你的生命”或“祝你健康”,我们是在宣告我们原意一同真诚审视自己的生命,互相鼓励欣然喝下自己的生命之杯,并深信这杯能引领我们真正活出生命的极至。
5月12日
喝生命的杯
握紧生命的杯,并且举起来作为希望的表征之后,就要喝这杯。喝生命的杯就是把我们的生命,连带其中特有的一切哀伤与喜乐,都融为自己的一部分。
我们如何喝生命的杯?在静默中审视自己的生命真相,与信赖的朋友倾谈自己希望如何成长,或是服务别人。喝生命的杯是毫无牵绊,并且勇气十足跟随天主的召叫,忠心地留在自己的路上。如此,生命的杯就成了救恩之杯。当我们一饮而尽,天主会在杯中成了救恩的杯。当我们一饮而尽,天主会在杯中注满永生之“水”。
5月13日
空与满
空与满乍思之下似乎是相对的,但是在属灵生命中却不然。向天主敞空,最深的渴望却会得着满足。
要倒空生命的杯,才能全然从天主领受丰满的生命。耶稣在十字架上表现了空与满的极至,两者其实是相同的。当耶稣将一切交托给亲爱的阿爸父,就呼喊说:“完成了!”(若19:30)。祂在十字架上被举起,“却使自己空虚,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形状也一见如人;贬抑自己,听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为此,天主极其举扬,赐给了祂一个名字,超越其它所有的名字”(斐2:7-9)。我们要不住聆听耶稣的问题:“你们能饮我将饮的杯吗?”。
5月14日
安然离世的祈祷
不少人说:“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死的过程。”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死的过程常是疾病、疼痛、寂寞。
害怕死的过程并不可耻,是人之常情。耶稣也落入这种恐惧。在痛苦中,祂“在极度恐慌中,祈祷越发恳切;祂的汗如同血珠滴在地上。”(路22:44)。我们要如何面对死亡过程的惧怕呢?要像耶稣一样,祈求天主给我们格外的力量,走完通往新生的旅程。我们也相信,天主如何派遣天使安慰耶稣,也会派遣天使安慰我们。
5月15日
心存感恩离世
我们常会想,死亡任何临到自己?是借着疾病、意外、战争或是天灾?是突然或是渐渐临到?这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实在不需要浪费时间去想。不知道生命何时终结,这是福气啊!不过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思索:当死亡时刻来临,我们的态度是否会让身后的人哀痛欲绝,或充满了罪咎愧悔?
此端赖我们如何预备好自己去面临死亡,我们若能够心存感恩离世,感谢天主并且感谢家人、友人,死亡就能成为他们人的生命源头。
5月16日
让死亡成为恩福
我们如何使自己的死亡成为别人的恩福?人的生命常因为亲友的亡故而受到永不消泯的伤痕、摧残。我们自己要尽其所能避免这一点。濒临死亡之际,我们对亲近的人说什么(或写什么),非常重要。若我们向他们表达感恩之情,让他们原谅我们的缺点,我们也原谅他们的缺点,又告诉他们,我们很希望他们能毫不自责地继续活下去,只回想我们生命中所经历的恩典。如此,我们的死亡就能成为别人的恩福。
5月17日
爱常存
生命结束时,盼望与信心也将告终结,但是爱却常存。爱是永恒的,爱来自天主,也归于天主。我们死后,除了爱,生命中的一切都无法存留。我们活出的爱就是天主的生命,是属天、不可泯没的生命真谛。这爱不仅常存,也会世世代代开花结果。
当我们濒临死亡,我们要对在世的人说:“不要忧愁,天主的爱在我心里,这爱也会临近你,安慰你。”
5月18日
天主的气息在我们里面
我们讲到圣神,是讲到天主的气息在我们里面运行。“圣神”的希腊文是pneuma,意思是“气息”。我们很少察觉自己的气息,这是生命的根本,只有呼吸出了问题,才会想到。
天主的圣神一如我们的气息,是与我们最贴近的。我们或许不察觉,但是没有天主的圣神,就不能活出“属灵的生命”。天主的圣神在我们里面祈祷、赐予我们爱、宽免、恩惠、美善、温柔、平安、喜乐。圣神赐给我们死亡不能摧毁的生命。我们要常祈祷说:“圣神,请降临。”
5月19日
未竟的宽恕
有时我们到了“该走”的时候,还恋栈生命不放。是因为有些未了的事吗?有时我们恋栈生命不放,是因为还不能够说:“我宽恕你,也请你宽恕我。”宽恕伤害我们的人,并且请我们所伤害的人宽恕我们,就会得尝新自由,也就是安然离世的自由。
濒死之际,耶稣为那些钉祂十字架的人祈祷:“父啊,宽赦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麽。”(路23:34),那番祈祷令耶稣放心地说:“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托在你手中。”(路3:46)。
5月20日
耶稣的自由
耶稣是真正自由的。祂的自由深植于灵魂的体认:自己是天主的爱子。耶稣深深知道,祂出世前即属于天主,也知道自己被派到世间宣扬天主的大爱,使命完成后会再回到天主那里去。因为祂知道,所以祂所言所行都出于自由,不必像世人那样讨好权势,而是以天父医治的爱回应人的痛苦。因此,福音书记载“众人都想要摸祂,因为有能力从祂身上发出来,医好了他们”。
5月21日
耶稣的慈怜
耶稣名为“厄玛努尔”,意即“天主与我们同在”。耶稣生命中的可贵在于:祂的言行丝毫不受人的褒贬影响,而是全然按照天主的心意,也因此比任何人更能“与”我们同在。
耶稣能发挥慈怜,并且深深体恤我们,因为祂的生命不受人的尊敬牵引,只受天父的爱牵引。耶稣的确能够自由爱我们,因为祂不倚赖我们的爱。
5月22日
受祝福的耶稣
耶稣是受祝福的。“祝福”的拉丁字形是benediction,意味“说(direre)美言(bene)”。耶稣是受祝福的,因为天主已经对耶稣说了美言。最清楚的是耶稣在约旦河受洗后,“忽然天为祂开了。祂看见天主圣神有如鸽子降下,来到祂上面;又有声音由天上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玛3:16-17)。
耶稣以此祝福开始祂的公开传道生活。从耶稣的事迹我们得以知道,那祝福不仅赐给耶稣,也赐给凡跟从祂的人。
5月23日
耶稣的自画像
耶稣说:“神贫的、温良的、哀恸的、饥渴慕义的、怜悯人的、心里洁净的、缔造和平的、为义受迫害的有福了。”(玛5:3-10)这段话让我们看到耶稣的自述。耶稣是蒙福的,而蒙福的圣子脸上却流露出神贫的、温良的、哀恸的、饥渴慕义的、怜悯人的、心里洁净的、缔造和平的渴望、以及为义受迫害的迹象。
整个福音的信息在于:学像耶稣。
我们有祂的自画像,如果不时把它放在眼前,就会很快知道,跟随耶稣与学像耶稣是什么意思。
5月24日
贫乏的耶稣
蒙福的耶稣也是贫乏的(“贫乏”在中文圣经里译为“神贫”)。但是耶稣的贫乏不是经济或社会的贫乏。耶稣贫乏,因为祂自主选择了无能、而非权势;选择了脆弱,而非防御;选择了倚赖,而非自足。斐理伯2章6-7节的“基督颂”说得绝好:“祂虽具有天主的形体,并没有以自己与天主同等,为应当把持不舍的,却使自己空虚,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形状也一见如人”。这是耶稣选择活出的虚心精神。
耶稣也呼吁蒙福的人像祂一样,活出谦卑的精神。
5月25日
温柔的耶稣
蒙福的耶稣也是温柔的。即便祂猛烈尖锐地批判假冒伪善的态度,并且勇敢地抨击欺骗、虚荣、操纵及压迫,祂的心肠却是温柔的。祂不折断压伤的芦苇,也不吹灭将熄的灯芯(玛12:20)。祂回应人的痛苦,医治他们的伤口,并且赐勇气给灰心的人。
耶稣来,是要将好消息传给穷人,使瞎子看见,使被囚的得释放(路4:18019),借此彰显天主的广大慈爱。身为跟从祂的人,我们也要像耶稣一样温柔。
5月26日
哀恸的耶稣
蒙福的耶稣也是哀恸的。耶稣为挚友拉匝禄过世哀恸(若11:33-36)。耶稣眺望即将被毁的耶路撒冷,为城哀恸(路19:41-44)。耶稣为了引起人心痛苦的悲剧哀恸,耶稣与哀伤的人一同哀伤,与哭泣的人一同流泪。
暴力、贪婪、欲念,还有其他的邪念,扭曲了大地与人类的面貌,令天主的爱子哀恸。如果想要经历主的安慰,我们也要哀恸。
5月27日
饥渴慕义的耶稣
蒙福的圣子耶稣是饥渴慕义的。祂痛恨公义不得彰显;祂抵拒以压制、剥削的手段致福成名的人。祂全心全意渴望人能以弟兄姐妹、天主的子女彼此相待。
耶稣热切宣告天国的门路不在于多祈祷或多献祭,而在于给饥饿的吃饱、给赤身的衣穿、探望生病的或坐牢的(玛25:31-46)。耶稣渴望想有个公义的世界,祂希望我们也有同样的渴慕。
5月28日
怜悯的耶稣
蒙福的圣子耶稣是充满怜悯的。战线怜悯与可怜别人是不同的。可怜别人有疏远,甚至轻看的意思。一个乞丐要钱,你给他钱是出于可怜,不是出于怜悯。怜悯是出自慈悲的心,出自平等相待的心。耶稣不原意轻看我们,祂原意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与我们感同身受。
耶稣叫拿因寡妇的独子从死里复活,因为祂从心底感受到那位母亲的哀伤(路7:11-17)。我们若要知道如何向弟兄姐妹展现怜悯的心,就要看耶稣的榜样。
5月29日
心里洁净的耶稣
蒙福的圣子耶稣是心里洁净的。心里洁净意味只求天父的旨意成就。耶稣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表明祂是顺服的圣子:“我所讲论的,都是依照父所教训我的。派遣我来者与我在一起,他没有留下我独自一个,因为我常作他所喜悦的事。”(若8:28-29)耶稣的心思没有歧念或隐秘的企图。耶稣具有完美的内心和谐,因为祂完全与天主联合。
更像耶稣是要作心里洁净的人,心里洁净使耶稣也使我们有真正的属灵视野。
5月30日
缔造和平的耶稣
蒙福的圣子耶稣是缔造和平的。祂的平安不仅是指没有战火,也不仅是指和谐、平等。耶稣的平安是天主恩赐的丰盛福祉。耶稣说:“我把平安留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若14:27)。
平安就是沙罗姆(Shalom),亦即个人或群体在身、心、灵方面的福祉。这平安可以存在于烽烟遍地的世界,甚至可以存在于无从解决的问题,或是与日俱增的人类冲突中。耶稣借着舍弃自己的生命,把平安给了人。这不是简单容易的平安,而是长久、出于天主的平安。我们原意为了带给人平安而献出生命吗?
5月31日
受迫害的耶稣
蒙爱的圣子耶稣也是受迫害的。祂自甘贫穷、温良、哀恸、饥渴慕义、怜悯人、心里洁净、缔造和平,却不受这世界欢迎。天主祝福的耶稣对世界的既有次序是个威胁,那些自认主掌世界的人也认为,耶稣是令他们坐立难安的原因。祂没有指控人,人却把祂当成控告者;祂不谴责人,却令人感到罪咎、羞愧;祂不论断人,却令人感到受审判。这些人认为不能纵容耶稣,要毁了祂;让祂存货,简直就是在忏悔罪恶。
我们若竭力想学像耶稣,就不能指望得人欢心喜爱。我们要有被弃绝的准备。
6月1日
耶稣在世界,却不属于世界
八福勾勒出耶稣的自述。初看这副画像,好象不大吸引人:有谁愿意贫穷、哀哭、受逼迫呢?又有谁能真正的温柔、怜悯、神贫、使人和睦、不住地饥渴慕义呢?这到底有多实际?生存在这个世界,并不应该还用世界的方法吗?
耶稣彰显出,在世界却不属世界的途径。我们若按此生活,眼前就会开展新的天地。天国将属于我们,大地也将为我们的产业。我们将得满足、丰盛、恩慈亦向我们彰显。是的,世人会认出我们是天主的子女,也会真的看见天主,并且不仅关乎来生,也关乎此时此刻(玛5:3-10)。这就是在我们的生活中效法耶稣生命的奖赏。
6月2日
学像耶稣
我们常与耶稣保持距离。我们说:“耶稣知道的,我们并不能知道;耶稣做的,我们做不到。”但是耶稣却从没有与我们保持距离。祂说:“我称你们为朋友”(若15:15),又说“我切切实实告诉你们,凡信我的,也必做我所做的事业”(若14:12)。
的确,我们的使命就是知道耶稣所知道的,并且作祂所做的。我们真的原意吗?还是我们宁愿与耶稣有些间隔?
6月3日
寻得耶稣的定位
我们若认为耶稣是不寻常、无出其右的人,虽活在古远年代,但言行对我们仍有莫大的启发,那么,我们就是不原意体会耶稣的心意:要我们像祂一样。耶稣反复以各种方式告知:祂身为天主的爱子,来到世间,为要向我们显明,我们也是天主的爱子,受到属天无条件之爱的眷顾。
若望写给当时的人说:“我们竟蒙召得称为天主的儿女”(若一3:1)。这是属灵生命最大的挑战:为自己寻得耶稣的定位,并说“我们是今日活着的基督!”
6月4日
穿上基督
成为信徒意即穿上基督。保禄说:“因为你们凡是领了洗的,纠是穿上了基督”(迦3:26),而且“你们应以主耶稣基督为盔甲,不要为肉躯操心,来满足自己的情欲!”(罗13:14)。这“穿上基督”不仅仅是遮盖我们的惨状,而是指彻底的更新,以至于我们能像保禄一样说:“现在不是我生活,而是基督在我内生活”(迦2:20)。
如此,我们便是在世界上活出了基督,因为道成肉身的耶稣,依旧在我们的肉身彰显祂自己。真正的救恩就是“成为”基督。
6月5日
天主的气息赐给我们
在今天活出基督,意即充满耶稣被充满的圣神。耶稣与天父具有同样的气息,也就是圣神。圣神将耶稣与天父紧密相联,合而为一。耶稣说:“我在父内,父在我内”(若14:10),也说:“我与父是一体”(若10:30)。耶稣也想把这种联合赐给我们,那是圣神的恩典。
活出属灵的生命,意即像耶稣一样,活出与天父合一的生命,借此在世上彰显天主。
6月6日
与基督同为后裔
我们若一直看低自己,觉得比基督低下,就是逃避基督徒生命中的荣耀与痛苦。引导耶稣的圣神也引导我们。保禄说:“天主之神和我们的神一同证实我们是天主的儿女。既是天主的儿女,我们便是天主的继承者,与基督同为继承者,因为,只要我们与基督同苦,我们必将与祂同荣”(罗8:16-17)。
我们若能按这项真理生活,就会彻底的改变;不仅得尝儿女的完全自由,也体会世界的完全弃绝。我们迟迟不领受这荣耀与痛苦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若原意在基督的痛苦上有份,也就在祂的荣耀上有份。
6月7日
圣神的能力
我们借着耶稣知道,天主刻意地倚赖我们,显出祂的无能。然而天主的大能正是在这无能中彰显。这不是掌控、专断、施令的能力,而是医治、复合、连结的大能。这是圣神的能力,当耶稣出现于人群中,大家争相靠近祂、触摸祂,“因为有能力从祂身上发出来”。
耶稣愿意把这属天的力量加给我们,让我们得力,也成为别人的置疑。当我们充满圣神,就必能成为医治的人。
6月8日
得力发言
耶稣所赐的圣神使我们得着能力发言。在那些令我们畏惧的人面前发言的时候,会紧张又不自在。但是我们若在圣神里,就不必担心要说些什么。需要的话,我们随时都能发言。“当人门把你们解送到会堂,或官长和当权的人前时,你们不必担忧怎样辩护,或辩护些什么,或说些什么话。因为,圣神自会在那时教给你们当说的话”(路12:11-12)。
焦虑地准备无异于浪费时间,让我们相信耶稣所赐的圣神会在我们里面说话,而且说得令人信服。
6月9日
得力祈祷
祈祷是圣神的恩赐。我们有时不知如何祈祷、何时祈祷、祈祷些什么,过于担心祈祷的技巧与方法。其实,祈祷的不是我们,而是在我们里面的圣神。
保禄说:“再说,圣神也会来帮助我们的软弱。我们本来不知道该怎样祈祷,圣神亲自用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叹息为我们祈祷。洞察人心的天主知道圣神的意思,因为圣神为祂的神圣子民所作的祈求,总是符合天主旨意的”(罗8:26-27)。这段话说明了圣神何以被称为恩保(安慰者)。
6月10日
得力活出自己
我们是谁?我们的工作、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或我们的能力是否就代表了我们的身份?这个社会就是以此看我们。但是,耶稣所赐的圣神显明我们真正的属灵身份:我们不属于讲究成功、名声、权力的世界,而是属于天主。世界以惧怕的心捆绑我们。圣神却使我们脱离奴役,恢复正确的名分。这也是保禄的意思:“因为,你们所领受的神,并非为奴役你们,把你们领回到恐惧中去,而是使你们成为天主的义子。我们能向天主呼叫:‘阿爸,父啊!’”(罗8:15)。
我们是谁?我们乃是天主所爱的儿女!
6月11日
得力称呼天主为“阿爸”
称呼天主为“阿爸”,与用其他亲切的名称称呼天主并不一样。称呼天主为“阿爸”,就是进入天主与耶稣一样的关系:亲密、无惧、信赖、激励。这就是圣神的关系,而耶稣把圣神赐给我们,使我们能够称呼天主“阿爸”。
称呼天主为“阿爸!父”(见罗8:15;迦4:6),是由心发出的呼声,是从生命深处涌流的祈祷。这不是天主一个名字,而是承认天主是我们生命的本源。这种体认不是突发的心得或学来的见解,而是天主的神与我们的神相通的体认,也是爱的体认。
6月12日
得力领受爱
圣神不仅向我们显明天主是“阿爸!父啊”,也向我们显明我们是属于天主的心爱子女。如此,圣神恢复了我们与天主的真正关系,也是一切人伦关系的本源。
“阿爸”(abba)是个很亲密的字眼,最好的翻译是“老爸”。这个字流露出的信赖、安全、笃定、归属,以及亲密的含义,却没有“父亲”这个字通常有的威严、权力、主掌这些意思。“阿爸”表现的是滋润庇护的爱。这爱囊括了人间诸般的爱——父母、兄弟姐妹、配偶、朋友所给我们的爱——也远超乎这些爱,这爱是圣神的恩赐。
6月13日
万爱之源
没有父母、兄弟、姐妹、配偶、朋友的爱,我们就不能存活。没有爱,我们会死。然而,很多人所接受的爱是支离破碎而且是有限的爱。爱会受到权力游戏、嫉妒、憎恨,甚至滥用的污染。人间没有任何一种爱,是我们心仪向往的完全之爱。而人的爱有时又是如此残缺不全,我们甚至看不出那是一种爱。
要免于自己被人间残缺的爱伤害、阵亡,我们必须信赖万爱之源的天主那无限、无条件的完全之爱。这爱离我们并不远,是天主的神在我心中所赐下的恩典。
6月14日
选择爱
如果一个人十之八九的经历都是与爱相反的惧怕、仇恨、暴力、虐待,那个人又怎能相信真的有无条件的爱,属天之爱?
然而,他们不会就此沦为受害人,因为在他们里面隐含选择爱的能力,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人遭受无情的遗弃或是残酷的折磨,还是能够选择爱。他们选择爱,不仅见证了坚忍不拔的美德,也见证了凌驾人间众爱的属天之爱。在仇恨、惧怕之中选择爱的人,就算他们做的是些小事,却能把希望带给我们的世界。
6月15日
爱的一小步
如果没有经历过多少爱,又如何选择爱呢?我们乃是采取爱的小步骤:微笑、握手、鼓励、探望、捐助,或是一通电话、一张卡片、一个拥抱、一份礼物;这些都是迈向爱的步骤。
每一步好比暗夜燃烧的蜡烛,虽不能驱走黑暗,却能引导我们的迈出黑暗。回顾踩踏过的爱的微笑步履,竟发现已经走了一段漫长又美丽的旅途。
6月16日
实践的爱
我们经常把爱说成是种感觉。但,若要等到有爱的感觉才能发挥爱,恐怕永远也学不会好好的去爱。爱的感觉固然甜美、给人生机,但是爱不能以感觉为基础。爱乃是在灵里知道,天主爱我们无边,并且要我们在这个世界彰显祂的爱;因此我们的思想、言语、行为,都遵照祂的爱。
我们都“知道”什么是爱的行为,但是当我们“行出”爱,即使别人不以爱回应,我们也会发现自己的感觉与行动变得一致了。
6月17日
爱的见证人
当四周的环境都要我们证明自己生存的权利,我们又如何知道天主是以无限的爱爱我们?
世界把爱的条件开给我们,我们却知道自己是无条件地被爱,这并不是从书本、演讲、电视,或研讨会知道的。这灵里的体认,得自那些以自己的言行毕生见证天主爱的人。他们或许离我们很近,也或许很远,甚至早已不在人间。但是他们的见证却道出天主的爱,并且激励我们也如此去行。
6月18日
我们是天主的荣耀
活出灵性生活,就是我们的心灵与天主的神同作见证。我们属于天主,是祂所爱的儿女(罗8:16)。这见证涵盖了生命的每一层面。保禄说:“你们无论做什么,或吃或喝,都要为光荣天主而做。”(格前10:31)当我们将天主儿女的自由表露无遗,我们就成了天主的荣耀。
生命与天主的神连结,就必能成为天主的见证人,因为我们无论往何处去、遇见什么人,天主的神会藉着我们彰显出来。
6月19日
圣神的果实
天主的神如何藉着我们彰显?我们常以为作见证是替天主辩道。想到这一点,我们就变得坐立不安,因为不知道何时何地,我们能以天主为谈话主题,或是如何说服我们的家人、朋友、邻舍、同事,让他们知道天主也在他们的生命中。这种明显的宣道举动,有时是出于我们没有安全感的心,所以会引起分歧。
天主的神最有力的彰显是藉着圣神的果实:“仁爱、喜乐、平安、忍耐、仁慈、良善、忠诚、温和及节制。”(迦5:22-23)这些果实不言自明。因此,与其问:“我如何使别人相信圣神?”还不如问:“我如何在灵里成长?”
6月20日
合宜的生命、合宜的言词
作证的见证人,就是成为天主在这世界的标记。我们的生命远比我们的话语重要,因为合宜的生活导致合宜的言语。由衷宽恕别人,就能从心底发出宽恕的言词。心存感恩,就能说出感恩的言词。满有喜乐盼望,就能说出喜乐盼望的言词。
话先说出口,生活中却行不出来,就很容易发出两种讯息——一种藉着言语,一种藉着行为——因而变得虚伪。愿我们的生命中有合宜的话语,也愿我们的话语带领我们活出合宜的生活。
6月21日
活出真理
只有完全活出我们所说的,我们才能发言吗?如果我们所有的话都要有行为作依据,就注定要永远闭口不言了!我们虽然不能完全活出天主的爱,还是宣扬祂的爱,难道说我们虚伪吗?没有人能完全达到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但是我们若以十足的坚毅与谦卑宣告我们的理想与目标,就能渐渐活出所传讲的真理。只要清楚我们的生活比言词更有力,我们的话语就一定能常保谦逊。
6月22日
成为肉身的话语
话语很重要,没有话语,行为就失去意义。失去了意义,我们就活不下去。话语能给我们看法、洞见、明理、迹象。话语带来安慰、鼓励、盼望。话语能除去惧怕、孤立、羞愧、罪疚。话语也能复合,连结、宽恕、医治。话语能带来平安、喜乐、内心的自由、深深的感恩。简言之,话语的翅膀能承载爱。爱的语言可以是爱的壮举,因为我们的话语化为自己与他人的血肉生命,就可以改变世界。
耶稣就是圣言(话语),成了肉身。在祂里面,言语与行为合而为一。
6月23日
肺腑之言
无血无肉的话语只能“单单成为话语”,没有影响生命的能力。如果有人说:“我爱你”,却言不由衷,只会害人,没什么好处。但同样的一句话,若出自肺腑,就能创建新生命。
因此,连接于话语的的源头很重要。我们最大的引诱是作“好好先生”,知道说中听的话教别人高兴,但却不是发自内在生命。我们要不断察验,自己的话是否发诸内心,这么做的最好方法就是祈祷静默。
6月24日
肉身成为话语
话语要成为肉身,而肉身也要成为话语。身为人,光活着是不够的;我们也必须将生命转述为话语。如果我们不述说自己的生命情境,就会失去生命力与创造力。当我们目睹美景,会搜寻字眼表达所见的。当我们遇见懂得关爱的人,会想要提起那次的相聚。当我们感到哀伤或巨痛,我们需要讲出来。当我们感到惊喜,会想要昭告天下!
藉着话语,我们梳理、存放生命的情境于内心。话语,使我们的经历落实于人间。
6月25日
建造群体的话语
话是为别人说的,需要有人听。如果我们讲的是我们活出的,这些话要有人领受、回应。讲者需要有听者,作者需要有读者。
当血肉——亦即活出的人间经历——化为言语,就能生出群体。我们说:“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来听我们做了些什么;坐下来让我们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等我告诉你遇见了谁。”我们就是召聚人,让生命为别人敞开。话语召聚我们,呼唤我们相聚成群体。当血肉化为言语,我们的身体也成了众人身体的一部分。
6月26日
有勇气的生命
“要有勇气”,我们常常彼此这么说。勇气是属灵美德,英文的“勇气”(courage)这个字,源自拉丁文cor,意思是“心”。勇气的举动是发自心的举动。勇气的话语是发自心的话语。心,并不只是情感停驻的地方。心是我们存有的中心,是心思、意念、情绪、感受、热情、决策的中心。
因此,有勇气的生命是活自内心的生命,是深深扎根的生命,与肤浅的生命恰恰相反。所以,“要有勇气”意思就是“容你的生命轴心发言!”
6月27日
灵里的勇气
勇气与冒险有关。骑机车越过大峡谷、缩在木桶里从尼亚加拉瀑布冲下来、在纽约的摩天高楼之间走钢索,或是搭帆船横跨大洋。我们称之为壮举,因为这是人冒生命危险做的。但这些只是出于我们想要测试体能极限、想要出名的意愿,而非发自存在的精髓。
属灵勇气却截然不同:不惜丧失名声,宁可依循心中最深的渴望;不惜丧失短暂的今生,宁可得到永远的生命。
6月28日
降卑的能力
我们所处的社会想出各种往上爬的方法。要爬到顶尖、要走进聚光灯、要打破记录,如此方能吸引注意力、上报纸头条、获得金钱和名声。
耶稣的方法却迥然不同,不是往上爬的动力,而是降卑的动力。到最低处,留在幕后,选择最后的位子!但是何以耶稣的方法值得我们选择呢?因为这是国度的方法,是耶稣采纳的方法,也是带来永生的方法。
6月29日
背起我们的十字架
耶稣说:“谁若原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起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玛16:24)祂没有说“做十字架”或是“找十字架”。每个人都有十字架要背负,不需要做一个或去找一个。我们有的十字架够沉重了!但是,我们原意背起,接受我们的十字架吗?
或许我们不能进深研究学问,或许我们身体残障,或许我们受忧郁症之苦,或许我们是暴力或虐待的受害者。这都不是出于我们的选择,却是我们的十字架。我们可以忽视、抛弃、拒绝、痛恨十字架。但是我们也可以背起这些十字架,跟随耶稣。
6月30日
回家
浪子的比喻(路15:11-32)里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离家,前往异地;大儿子尽责留在家里。小儿子纵情生色、酒精,作贱自己;大儿子藉着努力工作、履行义务疏离自己。两个人都是迷失的,父亲同时为两个儿子哀伤,因为他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他渴望的亲密。
出于欲念或是出于冷漠的服从,都会阻碍我们成为真正的儿女。不论我们像小儿子或是大儿子,都需要回家,回到可以憩息于天主无条件之爱环绕的地方。
7月1日
毕生的旅程
回家是一生之久的旅程。生命中总有放荡流失、憎恨不能罢休的倾向。不知不觉,我们就陷在情欲的幻想与愤怒的反思里。夜间的梦境与白天的梦想都显出我们的迷失光景。
属灵的操练,诸如:祈祷、禁食、关心,都是帮助我们回家的方法。回家的路上,我们才发现路程多遥远。但是不要灰心,耶稣在路上与我们同行,对我们说话。我们若仔细聆听,会发现当我们上路,其实就已经在家了。
7月2日
成为父亲与母亲
回家以后我们要作什么?浪子比喻中的两个儿子都回到父亲那里。然后呢?答案很简单:他们自己要成为父亲。儿子要作父亲,女儿要作母亲。身为天主的儿女,要长大像天主。耶稣毫不犹豫的说:“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天父是成全的一样。”(玛5:48;路6:36)怎么做?像天父迎接我们回家一样,迎接迷失的兄弟姐妹回家。
7月3日
迎接回家
我们如何迎接迷失的兄弟姐妹回家呢?跑向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拿最好的衣服给他们穿,请他们作上宾,为他们准备吃的,并邀请亲朋好友举办宴会。最重要的是,不要他们找借口、说辞,单单表现因为与他们重聚而大大欢喜(路15:20-24)。
这就是像天父一样完全。没有一丝自义、责难、甚至好奇,打从心底宽恕他们。过去一笔勾销。要紧的是此时此刻,为着重返家园的兄弟姐妹充满了感恩。
7月4日
天父的眼泪
浪子比喻中的父亲受了不少苦。深知小儿子将要面临的失望、弃绝、恶待,却眼巴巴见他离去。他眼见大儿子愤恨、苦毒,却无能帮助、支持。父亲的多数岁月都花在等待。他不能强逼小儿子回家,或强逼大儿子放下他的怨愤,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主动回心转意。
在漫长的等待岁月,父亲流了无数泪水,也死了好几回。他已经被痛苦掏空,却营造了迎接儿子回来的空间。我们也要像那父亲一样。
7月5日
为父亦为母的爱
浪子比喻中的父亲也是母亲。他跑向前迎接儿子,拥抱、亲吻他;给他穿最好的衣服、戴上戒指、穿上鞋,又大开宴会。这都不是拘谨的大家长的典型作风,这些举动流露出许多温柔、呵护,与无我的宽恕,在此看出丰盈的父爱与母爱。
天父完全的爱包括、也超越了人间父母给予子女的爱。我们可以把天主拥抱的双手想成父亲母亲的手:一只手抚慰,另一只手鼓励、支持、赋予能力。我们也受召,成为想要回家之人的父亲、母亲。
7月6日
超越嫉妒
我们很容易心生嫉妒。在浪子的故事里,大儿子嫉妒弟弟,与不三不四的女人花尽了父亲的家产,竟受到贵宾式的欢迎(路15:30)。在葡萄园的比喻,整天劳力的工人,嫉妒那些晚来的人领同样的工资(玛20:1-16)。但是父亲对大儿子说:“儿啊!你常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都是你的”(路15:31)。园主则说:“因为我好,你就眼红吗?”(玛20:15)
我们若能真心享受天主无限的宽宏,就会为兄弟姐妹所领受的感恩,嫉妒也就不会在我们心里立足了。
7月7日
时间如何治愈伤痕
“时间会使伤痕愈合”。人常这么说。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会逐渐忘记受伤的伤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活下去,那就错了。那不是真正的愈合,只不过是忽略实情。然而,如果“时间会使伤口愈合”的意思是说,在艰难相处中依然不轻易分裂,使双方更了解彼此是如何受伤的,那么这句话就属实了。“时间愈合”不是指被动地等待,而是积极地处理我们的痛苦,并且相信我们能够宽恕、能够复合。
7月8日
负伤的治疗者
无人得免受伤。我们都是受伤的人,身体上、情感上、心理上或属灵上。主要的问题不在“如何隐藏伤口?”让自己不难堪,而是“我们的伤口如何为别人所用?”当伤口不再是羞耻的源头,而变成医治的源头,我们就成了负伤的治疗者。
耶稣是负伤治疗的主。因祂的伤痕我们得医治。耶稣的受苦与死带来喜乐与生命。祂的卑微带来尊荣;祂被弃绝,却因此建立了爱的群体。身为跟随耶稣的人,我们也可以让自己的伤痕成为别人的医治。
7月9日
先料理自己的伤口
我们自己的孤单、忧愁与恐惧可以成为别人的祝福,特别是在我们受到好的照料之后。只要我们的伤口仍然淌血未愈合,就会吓走人。但,当别人细心照料我们的伤口之后,伤口就不会再吓倒自己或别人了。
当我们体会,别人与我们同在,可以是医治的经历,也就能发现自己的医治恩赐。我们也能藉着伤口与受伤的弟兄姐妹进入更深的契合。
7月10日
以伤口聆听
与受苦的人深相契合,不见得一定要谈论自己的苦难。谈论自己的创伤,对正在痛苦当中的人没什么帮助。负伤的治疗者聆听受苦的人,却不谈论自己的创伤。当我们经过痛苦的低谷,就能以爱心全神聆听愁苦的朋友,却不提说自己的经历。通常,最好不要让受苦的人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要深信,敷过的伤口能让我们全心全意聆听别人的苦,那就是医治。
7月11日
施有时,受有时
分辨何时要发挥注意力,何时要接受注意,是很重要的。我们通常只付出、付出、付出,不求任何回报。我们会认为这是宽宏、甚或英勇的标志。但是这无非是以骄傲逞的态度说:“我不需要别人帮助,我只想付出。”当我们不断的付出,却不领受,很快就会油尽灯枯。只有细心注意自己在身体、情感、心理、属灵上的需求,我们才能一直喜乐地付出。
施有时,受有时。两者要等量齐观,才能活出健康的生命。
7月12日
成为世界的粮食
当耶稣拿起饼,祝谢、擘开,拿给门徒,这些手势可手是归结了耶稣的一生。耶稣在永恒中被拣选、在约旦河受洗时被祝福、在十字架上被破碎、当作生命的饼给了世人。被拣选、祝福、破碎、给了别人,就是圣子耶稣基督的庄严神圣之旅。
当我们擘饼、主父,说“这是基督的身体”分给人,表示我们定意效法基督的生命,原意活出被拣选、祝福、破碎的生命,成为世界的生命之粮。
7月13日
被拣选
耶稣被天主挑出来,更好的说法,是被天主拣选。天主太初就拣选了祂宝贵的儿子,成为世界的救主。拣选表达了特殊的关系,是被挑选出来、受天主特别的眷爱关照。在这个社会,挑选意味有些人是选不上的。天主却不是这样,天主拣选祂的儿子,显明我们也是被拣选的。
天主的国度没有竞争、比较。天主的爱子让我们共享拣选之福。在天主的国度,每个人都是独特、宝贵的,而且每个人都得见别人也是蒙拣选的,并为此喜乐。
7月14日
被祝福
耶稣是被祝福的。当祂在约旦河受洗,有声音从天上说:“祢是我的爱子,我喜悦祢”(谷1:11)。是这祝福成为耶稣生命的支柱。无论遭逢什么事,赞美或责难,祂都抓住那祝福,祂总记得自己是天主喜悦的儿子。
耶稣来到世界,要与我们分享那祝福。祂开我们的耳朵,让我们听见祂说:“你是我的爱子,你是我的爱女,我喜悦你”。我们如果听到、欣得过,并且记住那声音,尤其在生命暗淡之际,就能活出天主蒙福儿女的生活,并且有能力与别人分享这祝福。
7月15日
被破碎
耶稣在十字架上被破碎。祂没有把受苦与死亡看为恶事,奋力逃避;祂接纳受苦、死亡为祂的使命。我们也是被破碎的,我们在生活中经历身体破碎、心灵破碎、意志破碎,以及关系破碎之苦。
我们要如何面对呢?耶稣要我们接纳自身的破碎,如同祂接纳十字架为祂的使命。祂叫我们不要把破碎看成从天主来的诅咒,以为是我们的罪性所致,而是接受它,放置于天主的祝福之下,作为我们成圣与炼净的器皿。如此,生命的破碎反倒成为新生命的入口。
7月16日
被交付
耶稣被交付给世界。祂蒙拣选、祝福,然后被破碎,交付世界。耶稣的生与死就是人的生与死。天主的爱子从太初被拣选,在十字架上破碎,以致祂一人的生命却能倍增,成为世世代代、各地各方人的生命之粮。
我们身为天主的心爱子女,要相信自己的渺小生命也被天主拣选、祝福、破碎、交付别人。我们也要成为世人的生命之粮。我们的破碎若置于天主的祝福之下,还是能世世代代结出果实。这就是众圣徒的经历:死了,却仍旧活在后世人的心里,这也能成为你我的经历。
7月17日
活出基督
每当我们共聚在主的祭台前,拿起饼、祝福、分开,交给别人说:“这是基督的身体”,我们知道耶稣就在我们中间。耶稣在我们中间,不是模糊的远古记忆,而是真正的更新改变我们。当我们吃基督的身体,就发现自己像基督一样,也是被拣选、被祝福的,也体认自己的破碎,深信我们的生命是为了别人。如此,我们也像耶稣一样,成为世人的生命之粮。
7月18日
群体、身体
当我们聚集在主的祭台前,一同擘饼,不仅个人得到更新,群体也得到更新。人的年龄、种族、背景、历史各有不同,却在主的餐桌前成为一个身体。如保禄所说:“只有一个饼,尽管我们有多人,由于分享一个饼,我们是一个身体。”(格前10:17)
个人与群体都如同基督,被拿、祝福、破碎并且交给世界。作为一个身体,我们成为活生生的见证:天主极其渴望召聚所有的民族、国家成为天主的一家人。
7月19日
在受苦的群众里寻见主
群体与个人都会受苦。在世界各地,有大群的人受逼迫、虐待,沦为蛮行罪恶的牺牲品。有家庭受苦、有朋友受苦、有宗教团体受苦、有民族受苦、有国家受苦。在这些受苦的群体中,我们必须发现受苦的基督,因为他们也被拣选、祝福、破碎、交给了世界。
我们要彼此激励,回应受苦的呼声,同心为公义与和平努力。这么做,也就是做在救世人而受苦受死的基督身上了。
7月20日
谁是我的近人?
福音书说:“要爱近人如己”(玛22:38)。然而,谁是我的近人?我们的回答是:“我的近人是这地球上的众生,特别是那些有病的、挨饿的、濒死的以及一切有需要的”。然而,耶稣不是这么说的,耶稣讲好心的撒玛利亚人的故事(路10:29-37),回答“谁是我的近人”这个问题。最后,祂问道:“谁是那落在强盗手中的近人?”耶稣说得很清楚,近人不是指哪个别抢、被打得半死、躺在路边的人,而是克服阻隔,“用油和酒,注在他的伤口处,包扎好了,把他扶上自己的牲口,送到客店,照料他”的撒玛利亚人。我的近人就是为了我克服隔阂的人!
7月21日
彼此克服隔阂
我们若原意为对方克服隔阂,就成为近人了。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分隔:黑人与白人、年轻人与老年人、病人与健康人、被囚的人与自由人、犹太人与外邦人、天主教徒与新教徒、希腊礼天主教与拉丁礼天主教……。
我们需要克服很多隔阂,我们都在自己的圈子里非常忙碌,探望自己人、打理自己的事。然而,我们若原意偶尔克服隔阂,看看另一边是怎么回事,双方就可能成为近人了。
7月22日
弥补隔阂
成为近人,就是弥补双方的隔阂。只要有距离,我们就不能真诚相对,错误的看法、印象也就由此而生。我们给别人起绰号、开他们的玩笑,以偏概全地看待他们,避免与他们直接接触,把他们当敌人看待,却忘了他们像我们一样有爱,像我们一样照顾自己的子女,像我们一样有病痛。我们也忘记,他们是我们的弟兄姐妹,竟然把他们当成可以任意销毁的物品。
只有当我们鼓起勇气,越过界限,以真诚相待,才能看清我们都是天主的儿女,属于一个大家庭。
7月23日
感觉不可靠
我们的情绪时高时低,心情变化极大:从兴奋变沮丧、从喜乐变哀伤、从和谐到混乱。一件小事、别人的一句话、工作上的失望,都能引发情绪的摆荡。通常,我们无从掌控这些变化,似乎这些情绪不是发自我们,而是加在我们身上的。
情感生命与属灵生命并不相同,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属灵生命是天主的神在我们里面。不论情绪如何转变,我们的神与天主的神相连接。要提醒自己,感受并不可靠。无论情绪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天主所爱的儿女。
7月24日
克服易变的情绪
我们注定要被动地受情绪摆弄吗?我们一定只能说:“我今天心情好极了”或是“我今天心情坏透了”,并且要求别人顺应我们的心情吗?
控制心情虽然不容易,但是如果操练属灵生命,就能逐渐克服,也就不会凭心情行事。我们或许“觉得”生命没有价值、没人爱我们,或是工作枯燥无味,所以早上“不觉得”有起床的必要。但是,如果我们还是起来,读福音书、用圣咏祈祷、为新的一天感谢天主,就不会受情绪的钳制了。
7月25日
发掘属灵资源
有人伤害我们、冒犯我们、忽略我们、弃绝我们,我们内心就会升起反抗的念头,或愤怒、或沮丧、或报复,甚或伤害自己。我们会有股很深的冲动,想伤害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或落入自杀与自弃的念头里。这些极端反映固然不常发生,却离你我的心思不远。漫漫长夜,我们左思右想: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对付那些以言语或行为伤害我们的人。
我们就是要在这种心境中深深挖掘自己的属灵资源,找出生命核心;上不受自己或别人的伤害念头所辖制的地方,也是我们宽恕人,爱人无阻的地方。
7月26日
属灵生命的动力
属灵生命与情感生命具有不同的动力。情绪的高高低低取决于现今,以及过去的环境。我们快乐、悲伤、愤怒、无聊兴奋、沮丧、关爱、照顾、憎恨、报复,都因为很久以前,或是现今发生的事。
属灵生命的高低则取决于顺服——就是细心聆听——天主的神在我们里面的运行。不细心聆听,属灵生命就会逐渐受制于情绪的汹涌波涛。
7月27日
属灵生命的窗口
属灵生命与情感生命固然各有特色,两者相互影响也极深。我们的感受可以是心灵旅程的一扇窗。我们放不开嫉妒的心,就会质问自己是否与在我们心里,呼叫“阿爸”的灵相系。我们感到平安、不偏不倚,就会体认那是我们知道自己被爱而有的表现。
同样,我们的祈祷生活若能回应心里的圣神,就能在情绪、感受、热心的天地开一扇窗,教我们领略,如何在走向心怀的漫漫旅程中,运用我们的情绪。
7月28日
个性为主所用
我们的个性——无论是浮躁、沉着、内向、外向——都已经定了型。不过,我们每天如何“利用”自己的个性却变化多端。若注意圣神在心中的带领,就能渐渐学习如何使用自己的脾气,塑造美好的品德。浮躁的个性可以为天国大发热心,沉着的个性可以在危机中镇定自若;内向可以加深生命的反思,外向能发挥有创意的事工。
我们要把个性当作是天主的恩赐,用来帮助我们使属灵生命更深远。
7月29日
灵里的干枯
有时属灵生活变得极其干枯,不想祈祷、不想经历天主的同在、敬拜时觉得乏味,甚至认为自己所信的有关天主、耶稣、圣神的道理无非是孩提的童话。
这时我们一定要知道,这些感觉、想法仅仅是感觉及想法,天主的神是超乎人的感觉与想法之外的。能在自己的感觉与想法中经历主的同在,那是莫大的恩典。然而,如果经历不到,也并不小时主没有与我们同在。天主乃是呼唤我进入更高的信心境界。灵命里的干枯之际,我们更要保持属灵操练,与天主更加亲密。
7月30日
两种孤单
在属灵生活中,要分辨两种孤单。第一种孤单:我们与天主失去了联系,焦躁地寻求人或事,给我们归属、亲密、安然的感觉。第二种孤单,是因为与天主的亲密、远深于我们的感觉心思所能捕捉。
我们可以把这两种孤单想成是两种视障。第一种是因为缺乏光线,第二种是因为光线太强。第一种孤单,要假以时日以信德与望德克服。第二种孤单,却要以爱欣然收纳。
7月31日
耶稣的孤单
耶稣临死之际,不再感受到天主的同在。祂呼喊道:“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我?”(玛27:46)然而祂还是在爱中谨记一项真理,就是天主与祂同在“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付在祢手中”(路23:46)。
十字架的孤单却带领耶稣迈向复活。我们日渐年迈之际,耶稣也会邀约我们跟随祂进入这种孤单的境地。但是在这种境地,天主反而与我们更近,是人的有限心思体会不到的。这种情形若临到我们,且让我们求天主恩待,也能像耶稣一样,将灵魂交在天主的手里。
7月1日
毕生的旅程
回家是一生之久的旅程。生命中总有放荡流失、憎恨不能罢休的倾向。不知不觉,我们就陷在情欲的幻想与愤怒的反思里。夜间的梦境与白天的梦想都显出我们的迷失光景。
属灵的操练,诸如:祈祷、禁食、关心,都是帮助我们回家的方法。回家的路上,我们才发现路程多遥远。但是不要灰心,耶稣在路上与我们同行,对我们说话。我们若仔细聆听,会发现当我们上路,其实就已经在家了。
7月2日
成为父亲与母亲
回家以后我们要作什么?浪子比喻中的两个儿子都回到父亲那里。然后呢?答案很简单:他们自己要成为父亲。儿子要作父亲,女儿要作母亲。身为天主的儿女,要长大像天主。耶稣毫不犹豫的说:“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天父是成全的一样。”(玛5:48;路6:36)怎么做?像天父迎接我们回家一样,迎接迷失的兄弟姐妹回家。
7月3日
迎接回家
我们如何迎接迷失的兄弟姐妹回家呢?跑向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拿最好的衣服给他们穿,请他们作上宾,为他们准备吃的,并邀请亲朋好友举办宴会。最重要的是,不要他们找借口、说辞,单单表现因为与他们重聚而大大欢喜(路15:20-24)。
这就是像天父一样完全。没有一丝自义、责难、甚至好奇,打从心底宽恕他们。过去一笔勾销。要紧的是此时此刻,为着重返家园的兄弟姐妹充满了感恩。
7月4日
天父的眼泪
浪子比喻中的父亲受了不少苦。深知小儿子将要面临的失望、弃绝、恶待,却眼巴巴见他离去。他眼见大儿子愤恨、苦毒,却无能帮助、支持。父亲的多数岁月都花在等待。他不能强逼小儿子回家,或强逼大儿子放下他的怨愤,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主动回心转意。
在漫长的等待岁月,父亲流了无数泪水,也死了好几回。他已经被痛苦掏空,却营造了迎接儿子回来的空间。我们也要像那父亲一样。
7月5日
为父亦为母的爱
浪子比喻中的父亲也是母亲。他跑向前迎接儿子,拥抱、亲吻他;给他穿最好的衣服、戴上戒指、穿上鞋,又大开宴会。这都不是拘谨的大家长的典型作风,这些举动流露出许多温柔、呵护,与无我的宽恕,在此看出丰盈的父爱与母爱。
天父完全的爱包括、也超越了人间父母给予子女的爱。我们可以把天主拥抱的双手想成父亲母亲的手:一只手抚慰,另一只手鼓励、支持、赋予能力。我们也受召,成为想要回家之人的父亲、母亲。
7月6日
超越嫉妒
我们很容易心生嫉妒。在浪子的故事里,大儿子嫉妒弟弟,与不三不四的女人花尽了父亲的家产,竟受到贵宾式的欢迎(路15:30)。在葡萄园的比喻,整天劳力的工人,嫉妒那些晚来的人领同样的工资(玛20:1-16)。但是父亲对大儿子说:“儿啊!你常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都是你的”(路15:31)。园主则说:“因为我好,你就眼红吗?”(玛20:15)
我们若能真心享受天主无限的宽宏,就会为兄弟姐妹所领受的感恩,嫉妒也就不会在我们心里立足了。
7月7日
时间如何治愈伤痕
“时间会使伤痕愈合”。人常这么说。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会逐渐忘记受伤的伤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活下去,那就错了。那不是真正的愈合,只不过是忽略实情。然而,如果“时间会使伤口愈合”的意思是说,在艰难相处中依然不轻易分裂,使双方更了解彼此是如何受伤的,那么这句话就属实了。“时间愈合”不是指被动地等待,而是积极地处理我们的痛苦,并且相信我们能够宽恕、能够复合。
7月8日
负伤的治疗者
无人得免受伤。我们都是受伤的人,身体上、情感上、心理上或属灵上。主要的问题不在“如何隐藏伤口?”让自己不难堪,而是“我们的伤口如何为别人所用?”当伤口不再是羞耻的源头,而变成医治的源头,我们就成了负伤的治疗者。
耶稣是负伤治疗的主。因祂的伤痕我们得医治。耶稣的受苦与死带来喜乐与生命。祂的卑微带来尊荣;祂被弃绝,却因此建立了爱的群体。身为跟随耶稣的人,我们也可以让自己的伤痕成为别人的医治。
7月9日
先料理自己的伤口
我们自己的孤单、忧愁与恐惧可以成为别人的祝福,特别是在我们受到好的照料之后。只要我们的伤口仍然淌血未愈合,就会吓走人。但,当别人细心照料我们的伤口之后,伤口就不会再吓倒自己或别人了。
当我们体会,别人与我们同在,可以是医治的经历,也就能发现自己的医治恩赐。我们也能藉着伤口与受伤的弟兄姐妹进入更深的契合。
7月10日
以伤口聆听
与受苦的人深相契合,不见得一定要谈论自己的苦难。谈论自己的创伤,对正在痛苦当中的人没什么帮助。负伤的治疗者聆听受苦的人,却不谈论自己的创伤。当我们经过痛苦的低谷,就能以爱心全神聆听愁苦的朋友,却不提说自己的经历。通常,最好不要让受苦的人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要深信,敷过的伤口能让我们全心全意聆听别人的苦,那就是医治。
7月11日
施有时,受有时
分辨何时要发挥注意力,何时要接受注意,是很重要的。我们通常只付出、付出、付出,不求任何回报。我们会认为这是宽宏、甚或英勇的标志。但是这无非是以骄傲逞的态度说:“我不需要别人帮助,我只想付出。”当我们不断的付出,却不领受,很快就会油尽灯枯。只有细心注意自己在身体、情感、心理、属灵上的需求,我们才能一直喜乐地付出。
施有时,受有时。两者要等量齐观,才能活出健康的生命。
7月12日
成为世界的粮食
当耶稣拿起饼,祝谢、擘开,拿给门徒,这些手势可手是归结了耶稣的一生。耶稣在永恒中被拣选、在约旦河受洗时被祝福、在十字架上被破碎、当作生命的饼给了世人。被拣选、祝福、破碎、给了别人,就是圣子耶稣基督的庄严神圣之旅。
当我们擘饼、主父,说“这是基督的身体”分给人,表示我们定意效法基督的生命,原意活出被拣选、祝福、破碎的生命,成为世界的生命之粮。
7月13日
被拣选
耶稣被天主挑出来,更好的说法,是被天主拣选。天主太初就拣选了祂宝贵的儿子,成为世界的救主。拣选表达了特殊的关系,是被挑选出来、受天主特别的眷爱关照。在这个社会,挑选意味有些人是选不上的。天主却不是这样,天主拣选祂的儿子,显明我们也是被拣选的。
天主的国度没有竞争、比较。天主的爱子让我们共享拣选之福。在天主的国度,每个人都是独特、宝贵的,而且每个人都得见别人也是蒙拣选的,并为此喜乐。
7月14日
被祝福
耶稣是被祝福的。当祂在约旦河受洗,有声音从天上说:“祢是我的爱子,我喜悦祢”(谷1:11)。是这祝福成为耶稣生命的支柱。无论遭逢什么事,赞美或责难,祂都抓住那祝福,祂总记得自己是天主喜悦的儿子。
耶稣来到世界,要与我们分享那祝福。祂开我们的耳朵,让我们听见祂说:“你是我的爱子,你是我的爱女,我喜悦你”。我们如果听到、欣得过,并且记住那声音,尤其在生命暗淡之际,就能活出天主蒙福儿女的生活,并且有能力与别人分享这祝福。
7月15日
被破碎
耶稣在十字架上被破碎。祂没有把受苦与死亡看为恶事,奋力逃避;祂接纳受苦、死亡为祂的使命。我们也是被破碎的,我们在生活中经历身体破碎、心灵破碎、意志破碎,以及关系破碎之苦。
我们要如何面对呢?耶稣要我们接纳自身的破碎,如同祂接纳十字架为祂的使命。祂叫我们不要把破碎看成从天主来的诅咒,以为是我们的罪性所致,而是接受它,放置于天主的祝福之下,作为我们成圣与炼净的器皿。如此,生命的破碎反倒成为新生命的入口。
7月16日
被交付
耶稣被交付给世界。祂蒙拣选、祝福,然后被破碎,交付世界。耶稣的生与死就是人的生与死。天主的爱子从太初被拣选,在十字架上破碎,以致祂一人的生命却能倍增,成为世世代代、各地各方人的生命之粮。
我们身为天主的心爱子女,要相信自己的渺小生命也被天主拣选、祝福、破碎、交付别人。我们也要成为世人的生命之粮。我们的破碎若置于天主的祝福之下,还是能世世代代结出果实。这就是众圣徒的经历:死了,却仍旧活在后世人的心里,这也能成为你我的经历。
7月17日
活出基督
每当我们共聚在主的祭台前,拿起饼、祝福、分开,交给别人说:“这是基督的身体”,我们知道耶稣就在我们中间。耶稣在我们中间,不是模糊的远古记忆,而是真正的更新改变我们。当我们吃基督的身体,就发现自己像基督一样,也是被拣选、被祝福的,也体认自己的破碎,深信我们的生命是为了别人。如此,我们也像耶稣一样,成为世人的生命之粮。
7月18日
群体、身体
当我们聚集在主的祭台前,一同擘饼,不仅个人得到更新,群体也得到更新。人的年龄、种族、背景、历史各有不同,却在主的餐桌前成为一个身体。如保禄所说:“只有一个饼,尽管我们有多人,由于分享一个饼,我们是一个身体。”(格前10:17)
个人与群体都如同基督,被拿、祝福、破碎并且交给世界。作为一个身体,我们成为活生生的见证:天主极其渴望召聚所有的民族、国家成为天主的一家人。
7月19日
在受苦的群众里寻见主
群体与个人都会受苦。在世界各地,有大群的人受逼迫、虐待,沦为蛮行罪恶的牺牲品。有家庭受苦、有朋友受苦、有宗教团体受苦、有民族受苦、有国家受苦。在这些受苦的群体中,我们必须发现受苦的基督,因为他们也被拣选、祝福、破碎、交给了世界。
我们要彼此激励,回应受苦的呼声,同心为公义与和平努力。这么做,也就是做在救世人而受苦受死的基督身上了。
7月20日
谁是我的近人?
福音书说:“要爱近人如己”(玛22:38)。然而,谁是我的近人?我们的回答是:“我的近人是这地球上的众生,特别是那些有病的、挨饿的、濒死的以及一切有需要的”。然而,耶稣不是这么说的,耶稣讲好心的撒玛利亚人的故事(路10:29-37),回答“谁是我的近人”这个问题。最后,祂问道:“谁是那落在强盗手中的近人?”耶稣说得很清楚,近人不是指哪个别抢、被打得半死、躺在路边的人,而是克服阻隔,“用油和酒,注在他的伤口处,包扎好了,把他扶上自己的牲口,送到客店,照料他”的撒玛利亚人。我的近人就是为了我克服隔阂的人!
7月21日
彼此克服隔阂
我们若原意为对方克服隔阂,就成为近人了。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分隔:黑人与白人、年轻人与老年人、病人与健康人、被囚的人与自由人、犹太人与外邦人、天主教徒与新教徒、希腊礼天主教与拉丁礼天主教……。
我们需要克服很多隔阂,我们都在自己的圈子里非常忙碌,探望自己人、打理自己的事。然而,我们若原意偶尔克服隔阂,看看另一边是怎么回事,双方就可能成为近人了。
7月22日
弥补隔阂
成为近人,就是弥补双方的隔阂。只要有距离,我们就不能真诚相对,错误的看法、印象也就由此而生。我们给别人起绰号、开他们的玩笑,以偏概全地看待他们,避免与他们直接接触,把他们当敌人看待,却忘了他们像我们一样有爱,像我们一样照顾自己的子女,像我们一样有病痛。我们也忘记,他们是我们的弟兄姐妹,竟然把他们当成可以任意销毁的物品。
只有当我们鼓起勇气,越过界限,以真诚相待,才能看清我们都是天主的儿女,属于一个大家庭。
7月23日
感觉不可靠
我们的情绪时高时低,心情变化极大:从兴奋变沮丧、从喜乐变哀伤、从和谐到混乱。一件小事、别人的一句话、工作上的失望,都能引发情绪的摆荡。通常,我们无从掌控这些变化,似乎这些情绪不是发自我们,而是加在我们身上的。
情感生命与属灵生命并不相同,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属灵生命是天主的神在我们里面。不论情绪如何转变,我们的神与天主的神相连接。要提醒自己,感受并不可靠。无论情绪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天主所爱的儿女。
7月24日
克服易变的情绪
我们注定要被动地受情绪摆弄吗?我们一定只能说:“我今天心情好极了”或是“我今天心情坏透了”,并且要求别人顺应我们的心情吗?
控制心情虽然不容易,但是如果操练属灵生命,就能逐渐克服,也就不会凭心情行事。我们或许“觉得”生命没有价值、没人爱我们,或是工作枯燥无味,所以早上“不觉得”有起床的必要。但是,如果我们还是起来,读福音书、用圣咏祈祷、为新的一天感谢天主,就不会受情绪的钳制了。
7月25日
发掘属灵资源
有人伤害我们、冒犯我们、忽略我们、弃绝我们,我们内心就会升起反抗的念头,或愤怒、或沮丧、或报复,甚或伤害自己。我们会有股很深的冲动,想伤害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或落入自杀与自弃的念头里。这些极端反映固然不常发生,却离你我的心思不远。漫漫长夜,我们左思右想: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对付那些以言语或行为伤害我们的人。
我们就是要在这种心境中深深挖掘自己的属灵资源,找出生命核心;上不受自己或别人的伤害念头所辖制的地方,也是我们宽恕人,爱人无阻的地方。
7月26日
属灵生命的动力
属灵生命与情感生命具有不同的动力。情绪的高高低低取决于现今,以及过去的环境。我们快乐、悲伤、愤怒、无聊兴奋、沮丧、关爱、照顾、憎恨、报复,都因为很久以前,或是现今发生的事。
属灵生命的高低则取决于顺服——就是细心聆听——天主的神在我们里面的运行。不细心聆听,属灵生命就会逐渐受制于情绪的汹涌波涛。
7月27日
属灵生命的窗口
属灵生命与情感生命固然各有特色,两者相互影响也极深。我们的感受可以是心灵旅程的一扇窗。我们放不开嫉妒的心,就会质问自己是否与在我们心里,呼叫“阿爸”的灵相系。我们感到平安、不偏不倚,就会体认那是我们知道自己被爱而有的表现。
同样,我们的祈祷生活若能回应心里的圣神,就能在情绪、感受、热心的天地开一扇窗,教我们领略,如何在走向心怀的漫漫旅程中,运用我们的情绪。
7月28日
个性为主所用
我们的个性——无论是浮躁、沉着、内向、外向——都已经定了型。不过,我们每天如何“利用”自己的个性却变化多端。若注意圣神在心中的带领,就能渐渐学习如何使用自己的脾气,塑造美好的品德。浮躁的个性可以为天国大发热心,沉着的个性可以在危机中镇定自若;内向可以加深生命的反思,外向能发挥有创意的事工。
我们要把个性当作是天主的恩赐,用来帮助我们使属灵生命更深远。
7月29日
灵里的干枯
有时属灵生活变得极其干枯,不想祈祷、不想经历天主的同在、敬拜时觉得乏味,甚至认为自己所信的有关天主、耶稣、圣神的道理无非是孩提的童话。
这时我们一定要知道,这些感觉、想法仅仅是感觉及想法,天主的神是超乎人的感觉与想法之外的。能在自己的感觉与想法中经历主的同在,那是莫大的恩典。然而,如果经历不到,也并不小时主没有与我们同在。天主乃是呼唤我进入更高的信心境界。灵命里的干枯之际,我们更要保持属灵操练,与天主更加亲密。
7月30日
两种孤单
在属灵生活中,要分辨两种孤单。第一种孤单:我们与天主失去了联系,焦躁地寻求人或事,给我们归属、亲密、安然的感觉。第二种孤单,是因为与天主的亲密、远深于我们的感觉心思所能捕捉。
我们可以把这两种孤单想成是两种视障。第一种是因为缺乏光线,第二种是因为光线太强。第一种孤单,要假以时日以信德与望德克服。第二种孤单,却要以爱欣然收纳。
7月31日
耶稣的孤单
耶稣临死之际,不再感受到天主的同在。祂呼喊道:“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我?”(玛27:46)然而祂还是在爱中谨记一项真理,就是天主与祂同在“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付在祢手中”(路23:46)。
十字架的孤单却带领耶稣迈向复活。我们日渐年迈之际,耶稣也会邀约我们跟随祂进入这种孤单的境地。但是在这种境地,天主反而与我们更近,是人的有限心思体会不到的。这种情形若临到我们,且让我们求天主恩待,也能像耶稣一样,将灵魂交在天主的手里。
8月1日
众人与耶稣被举起
耶稣的受死与复活为人开了永生的门。祂说:“而我一朝被人从地上举起来了,就要吸引万众归向我。”(若12:32)的确,世世代代、各地各方的人与十字架上的耶稣一同被举起,进入复活的新生命。因此,耶稣的死是为了全人类而死,耶稣的复活也是为了全人类复活。
过去、现在、将来的人,都不会受拒于耶稣这由奴役到自由、由不掳之地到应许之地、由死亡到永生的通路。
8月2日
耶稣除去致命要害
道成肉身的大奥迹在于天主藉着耶稣变成人的样式,使所有的血肉之躯可以穿上属天的生命新衣。我们的生命脆弱而且不免一死。但是,由于天主藉着耶稣分尝了我们的脆弱与必死的生命,死亡不再是人的最后结局,生命得胜了。保禄说:“当这个将腐朽的本体穿上了不腐朽性;腐朽的本体穿上不死亡性之后,圣经上的话就应验了:死亡已被吞灭于凯旋之中。死亡啊,你的胜利在哪儿?死亡啊,你的毒钩在哪儿?”(格前15:54-55)。耶稣已经除去我们生命中的致命要害,并且赋予永恒的价值。
8月3日
敞开的门
耶稣是在天主里面,与天主同在的入门。祂说:“我是门”(若10:9)。“我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通过我,谁也不能到我父那里去”(若14:6)。然而,还是有很多人从没听过,也不会听到耶稣。他们出生、过活、死亡,从没听过耶稣与祂的话。他们失丧了吗?在父的家中没有他们的住处吗?
耶稣为所有的人开了天主家国的门户。有些人过去不知道,将来也不会知道是耶稣开了那扇门,但门还是为他们而开。耶稣差遣的神“随意向哪里吹”(若3:8),能够带领任何人穿过那门,进入天主的家。
8月4日
耶稣在穷人中临近我们
最要紧的不是我们是否知道耶稣其人其言,而是我们在生命中是否活出祂的精神。耶稣的精神是爱的精神。耶稣论到最后审判时,清楚提到这一点,届时人会问:“主啊!我们什么时候见祢饿了给祢吃,见祢渴了给祢喝呢?”耶稣回答是:“凡你们为我的兄弟中最小的一人做的,就是为我做的”(玛25:37、40)。
这是极大的挑战,也是极大的安慰。耶稣在穷人、病患、濒死的人、囚犯、孤单的、残障的、被弃的人当中临近我们。我们在这些人身上遇见祂,通过天父家园的门也是在那里为我们而开。
8月5日
分享丰盛的爱
如果人不一定要认识耶稣,才能进入天主的家,我们为什么要传讲耶稣的福音,知道地极?我们一定要去,因为我们想要与所有人分享耶稣带给我们的丰盛大爱与盼望、喜乐与平安。我们想要“把基督那深奥莫测的宝藏传给外邦人”,并且“使众人都能领会创造万物的天主的自始隐藏的救世奥迹”(弗3:8-9)。
我们领受的是如此美好、丰盛,所以不能拥为私有,一定要带给每一个我们遇见的人。
8月6日
作喜乐的见证人
传讲耶稣以及祂属天的救恩,不应该是重担或沉重的义务。我们向人作见证,若是以为,除非他们按照我们的方式认识耶稣,否则他们就会失丧,我们也等于功败垂成,这不能算是真正的见证。
当人们藉着我们的见证体认耶稣是属天的救世主,为他们开了寻找天主的途径,那是极大的喜乐,值得我们庆贺、感恩。然而,即便我们的言行见证没有带领人因此接受耶稣,我们还是应该感恩喜乐能为主作工。
8月7日
保持内心的平安
我们无论奉耶稣的名做什么,心中必须保有耶稣的平安。耶稣差派门徒除去传福音,对他们说:“你们无论进哪一城,哪一村,查问谁是当得起的,就住在那儿,知道动身。进屋时,祝他平安,如果这一家当得起平安,则你们的平安就会留在这家;如果当不起,则你们的平安仍旧归你们。”(玛10:11-13)
我们很容易让别人拿走我们的平安。别人对我们传讲的好消息若没有善意的回应,我们就变得愤怒、敌对、苦毒、鄙视、算计、报复,这就是容别人取走我们的平安。
8月8日
无条件的见证人
如没有平安与写的心宣扬好消息,就成了坏消息。若有人以苦毒的心宣讲耶稣宽恕与医治的爱,就是假见证人。耶稣是世界的救主,不是我们。我们是要作见证,以生命以言词,述说天主为我们成就的大事。但是作见证必须有颗不求回报的心。
我们越相信天主对我们的爱是无条件的,就越能够不带任何外在或内在条件宣讲耶稣的爱。
8月9日
爱的生命标记
耶稣的一生见证天父的爱,祂也召叫跟随祂的人,要奉祂的名继续作那见证。我们身为耶稣的门徒,受差遣进入世界,成为爱的可见标记,显明天主无条件的爱。所以,别人不是以我们说了什么,而是以我们做了什么衡量我们。人谈论我们,若说:“看他们是何等彼此相爱”。他们就瞥见了耶稣所宣告的国度,并且深受吸引。
在这因竞争、愤怒、仇恨而四分五裂的世界,天主的爱能平息一切纷争,医治一切创伤。我们何其荣幸,能成为爱的生命标记。
8月10日
满有天主的爱
我们常陷入思索“如何奉主耶稣基督的名作见证?”的问题。到底应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才能够教人领受天主的爱呢?这些问题有时出于惧怕,而不是出于爱心。耶稣向我们表明了作见证的途径。祂满有天父的爱,全然与天主的心意相连,为天主的国度大发热心,因此祂非得作见证不可。祂不论走到哪里,遇见什么人,都有能力从祂身上流出,医治了所有触摸祂的人(路6:19)。
若想要像耶稣一样作见证,我们所当看重的,就是自己是否像耶稣一样,生命充满了天主的爱。
8月11日
必结果实
我们活在一定要看见工作成果的时代。我们喜欢多做,而且要亲眼看见成果。然而,这不是天国的方法。为主作见证,常常看不到可见的成果耶稣自己死在十字架上,看来似乎失败了,因为这不是什么可傲的成就。但是,耶稣的生命果实远超乎人的衡量。身为耶稣的忠心见证人,我们要深信自己的生命会结出果实,纵然不能亲眼看见,因为生命果实会彰显在以后的世代。
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好好的爱人。天主会使我们的爱结出果实,不论我们自己是否目睹得到。
8月12日
耶稣的隐藏生涯
耶稣的一生多半是默默无闻的。祂与父母住在纳匝肋,“属他们权下”(路2:51),而且“智慧和年龄渐渐发展,在天主和人们前,愈显得可爱”(路2:52)。想到耶稣,我们多半会想到祂的话语、神迹、受难、死亡与复活。可是我们绝不可忘记,在此之下,耶稣在一小镇过着简单、无名的生活,远离大众、远离大城、远离大事。耶稣的隐藏生活对我们的灵修极其重要。如果我们愿意跟随耶稣,所言所行为天国而用,也必定要效法祂的简单、朴实、极其平凡的隐藏生活。
8月13日
隐藏:亲密角落
隐藏是属灵生命必备的素质。独处、静默、睡眠、吃喝、工作、玩耍、平淡的小事、不特别为什么地与人相处……这些都与别人没什么两样,也是耶稣在地上的生活,祂也要我们如此生活。我们在隐藏中才能像耶稣一样“智慧和年龄渐渐发展,在天主和人们前,愈显得可爱”。
即使在积极作工之际,耶稣依然不时回到隐藏的角落,与天主独处。若没有隐藏于天主内的生命,我们的外在生命,即便是为天主,也结不出果实。
8月14日
隐藏:洗涤心灵的角落
隐藏是属灵生命的重要层面,其中一个原因是隐藏使得我们常专注于天主。隐藏时,我们得不到人的赞赏、爱戴、支持、鼓励。隐藏室,我们只能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带到天主那里,相信祂会赐给我们最需要的。
在我们的社会,人都不要隐藏。我们想要受人认可、受人注目。我们想要有助于别人,或能影响事情的进展。然而出了名,暴光多的时候,就会越爱倚赖人的反应,而轻易失去了与天主的连结。祂才是我们存在的真正本源。隐藏是洗涤心灵的角落,隐藏中,我们才找到真正的自我。
8月15日
维护我们的隐藏天地
属灵生命基本上是隐藏的生命。然而,处于公众生活,如何能维护一方隐藏的角落呢?最要紧的两种方法就是独处与神贫。独处使我们单独与主同在,体会自己不属于人,甚至不属于那些爱我们、关心我们的人,而是属于天主,单单属于天主。在神贫中则体会自己与他人的软弱、限制、需要别人支持。成为神贫是不求名声、不求成就、不求权利,天主却在其中彰显祂的慈爱。
独处与神贫能维护生命中的隐藏角落。
8月16日
独处中紧紧抓住天主
我们单独与天主相处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的依赖程度。少了生活上的一些杂事,我们竟感到焦虑紧张。没有人说话、打电话,或需要帮忙,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然后猜疑自己是不是个有用、有价值、有意义的人。这种时候,我们会想离开令人恐惧的独处局面,赶快叫自己忙起来,以确定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然而这是诱惑,因为我们的价值并不在于别人对我们的回应,而在于天主对我们永恒的爱。
要经历这个真理,必须在独处静默中紧紧抓住天主,是祂塑造了我们现今的面貌。
8月17日
集中心思意念
我们若有股宁愿受人或事物分神的冲动,又如何保持静观独处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心思意念专注于令我们想到天主的一句话,或一幅画面。默默的重复“上主是我的牧者,我什么都不缺”或是注视耶稣的圣像,就能平静浮躁的心,经历天主温柔的庇护。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工夫,需要勤加练习。如果我们每天能花点时间单单与天主亲近,原先一直发生的分神情况就会逐渐消失。
8月18日
人的贫乏、天主的居处
当四周的人都想要致富,我们怎能把贫穷当成是就近天主的生活方式呢?贫穷有多种,我们要自问:“我有什么穷乏的?”缺少钱?缺少稳定的情绪?缺少朋友?缺少安全感?缺少自信?每个人都有其贫乏之处,而那就是天主要停留的地方!耶稣说:“神贫的人有福了”(玛5:3),意即我们的祝福隐藏于我们贫乏中。
我们想尽办法掩饰、忽视自己的贫乏,以致坐失寻见天主的机会。祂要居住在我们里面。所以,我们要敢于认定,自己的贫乏是藏有宝贝的一方土地。
8月19日
在穷人中与天主相遇
我们若不怕承认自己的穷乏,也就能体会别人的穷乏。基督住在我们的穷乏中,也住在别人的穷乏中。我们常常忽视自己的穷乏光景,也常常忽视别人的穷乏光景。我们宁愿不去看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不喜欢看那些残障、畸形的人,避而不谈人的痛苦与哀伤,也远离人的破碎、无助、需求。
天主藉着这些人彰显自己,我们若躲避,就失去了与天主相联的机会。我们若在自己的穷乏中发现天主,就不会怕穷人,而是走到他们中间与天主相遇。
8月20日
穷人拥有的宝贝
正因为穷人无能回报,反而给了我们极其宝贵的东西。穷人没有照我们作在他们身上的回馈我们,反而让我们达到内心自由、无私无我、宽宏大量、真心关注的境界。耶稣说:“你设宴请客时,就叫些穷人、残废人、跛子、瞎子。这样你便是有福的了,因为他们无力还报你。而到义人复活时,你必将得到还报。”(路14:13-14)
耶稣讲的报答是灵性的,是我们深深渴盼的属天的平安、喜乐、爱心。这就是穷人可以回馈于我们的,不在来生,而在此时此刻。
8月21日
拔除死的毒钩
死亡是返家的过程。然而,就算有多少人告诉我们多少次,我们还是一点也不想回家,宁愿留在目前的地方。我们知道现今拥有什么,却不知道将来会得到什么。最引人的来生景象也不能除去对死亡的恐惧。无论生活多艰难、身体多衰弱,我们依然紧握生命不放。
耶稣来,却要拔除死亡的毒钩,教我们渐渐体会到,不必惧怕死,因为死带领我们进入一切渴望得满足的地方。要真心如此信靠并不容易,但是每一微小的信靠动作,都会使我们更加经历这真理。
8月22日
妥善走过人生通路
死亡是新生命的通路。这句话听起来不错,但是很少人愿意走这条通路。想想在这段最后的人生通路之前,我们已经走过了不少其他通路,对我们会有些帮助。我们出生,走过了从母腹到世界的通路。我们开始上学,走过了从家庭到大群体的通路。我们结婚,走过了从众多选择到独与一人厮守的通路。我们退休,走过了从范畴明显界定的工作到发挥睿智与创意的通路。
没一次都是由死亡到新生的通路,我们如能妥善走过这些通路,就准备好走最后的一程了。
8月23日
生命的素质
我们很难承受早逝的痛苦。朋友七十、八十或九十岁过世,我们虽然深感哀痛,也非常想念他们,但还是会为他们的长寿心存感恩。如果一个少年、青年或事业正声的人过世,我们会打从心底抱不平:“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太不公平了!”
然而,生命的素质远比岁月的长短更重要。耶稣早逝、圣方济各早逝、小德兰早逝、马丁路德-金早逝。我们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过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每一天、每一周、每一年,都要活出生命的最大素质。
8月24日
父母的哀痛
很多父母遭受孩子出生或年幼夭折之痛。没有比失去孩子的悲痛更大,因为作父母的都希望看孩子长大,成为健康、成熟、善良、关爱的人,而这份期盼乍然中断了。最大的危机是孩子的死会抹消父母活下去的意愿。父母需要极大的信心才能相信,自己的孩子无论生命多么短暂,都是天主所赐的礼物,让父母的生命更丰富、更深邃。
父母若能跨出这信心的一大步,孩子的短暂生命就能超乎他们所求所想,结出众多果实来。
8月25日
别离的爱与痛
我们一旦决定爱一个人,也就容让自己受到极大的痛苦。因为最爱的人不仅使我们极其喜乐,也令我们极其痛苦。最大的痛苦在于别离。孩子离家,夫妻分隔一阵子或永久离异,亲爱的朋友离开到另一个国家或是离世,这些别离的痛苦都令我们五内俱裂。
然而,如果逃避别离的痛,就永远不能体会爱的喜悦。爱比惧怕更坚强;生命比死亡更坚强;盼望比绝望更坚强。要深信:付出爱是值得冒险一试的。
8月26日
缅怀逝者
当我们失去挚友或深爱的人,哀伤会使我们的情绪瘫痪很久。我们的思想、感觉、行为多少都取决于所爱的人——父母、配偶、子女、朋友——这些人都活在我们心中,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离开或过世,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凋亡。这就是哀伤:已经溶于自己生命中的人竟然离去,徒留我们痛苦。圣诞节、春节、生日或结婚周年的时候,亲密的人不在,会令我们怅然若失。有时得花一年或更长的时间,才能真正从心底向离去的人告别,痛苦方能消退。不过,放手让他们去,却能在缅怀中常相守,也让他们成为生命旅程的牵引。
8月27日
准备离世
死亡常常突然临到:车祸、飞机失事、战争、天灾等等。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时候,我们固然不会想到死亡,然而,死亡还是会不期然地临到我们。
如何准备离世?不要留些没有处理的纠结关系。所以问题在于:我宽恕了伤害我的人吗?我请求我上海过的人宽恕了吗?那些与我们生命紧密相关的人如果都能与我们和睦相处,我们离世固然令很多人哀恸,却不会引起愧疚与愤怒。
若准备好随时离世,也准备好随时活着了。
8月28日
心存感激离世
想到死,就会想到身后的事。但是更重要的是想到那些留在身后的人我们的离世态度对那些活着的人有深邃影响。如果满怀感恩地向他们道别,而不是怨忿无望地离世,家人与朋友就能喜乐平安地纪念我们。
我们给家人与朋友最大的礼物就是感激的心。感激,能让他们免于怨忿或自责地活下去。
8月29日
长相左右
年纪越大,就会有很多人离世,教我们想念。想念那些爱我们以及我们所爱的人,是很重要的。想念他们,就是让他们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我们心灵世界的一部分,在人生旅程上温柔地指引我作决定。父母、配偶、子女、朋友纵然离世,仍旧可以作我们的心灵伴侣,有时反而比在生前与我们更亲密。
缅怀逝者就是让他们与我们长相左右。
8月30日
选择生命
天主说:“我今天指着天地向你们作证:我已将生命与死亡,祝福与诅咒,都摆在你面前;你要拣选生命,为叫你和你的后裔得以生存;”(申30:19)
“拣选生命”是天主对我们的呼召,也是我们无时无刻都要作的选择。生与死恒常陈列在我们眼前:在我们的想像、思绪、言词、手势、行动……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之时。选择生命开始于内心极深的一处。在每一个肯定生命价值的行为底下,我里面可能还残留着死亡的念头与感受。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我杀人吗?”而是“我的心能够祝福还是诅咒?”要人命的子弹只不过是仇恨的最终工具,早在举枪之前,仇恨已经由心而生了。
8月31日
需要操练的抉择
审视充满于新的思想感受,我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常选择死亡,而不是选择生命;选择诅咒,而不选择祝福。嫉妒、愤怒、憎恨、贪婪、欲念、报复,在我们内心深处漂浮。我们也常以为,这些感受是理所当然的,任凭它们在心中摧毁我们的生命。
但是天主要我们选择生命,选择祝福。这需要坚韧的内心操练,需要密切留意内心的那股死亡力量,并且执意让生命的力量主掌我们的思想感受。我们靠自己做不到,我们需要有人关注牵引,或是有爱心的群体支援。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内心努力,并且寻求别人的帮助,好让我们能够选择生,而不选择死。
9月1日
寻找天主赐下的自我
我们受别人伤害太深的时候,几乎不可能没有敌意的念头、愤恨的感觉,甚至报仇的欲望。这些常常不经内心自制即油然而生。我们会左思右想对那伤害我们的人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祝福而非诅咒,需要极大的信心。那需要克服所有报复的冲动,选择以流露生命的方式来回应。
有时这看来不可能做得到,然而,只要我们能超越受伤的自我,寻回天主赐下的自我,就能带给自己,也带给那些冒犯了我们的人一线生机。
9月2日
以善胜恶
宗徒保禄在罗马书中写道:“要祝福逼迫害你的人;不要诅咒他们,而要祝福他们……不要被恶所胜,而要以善胜恶。”(罗12:14,21)这些话斩钉截铁的直探属灵生命的核心,清清楚楚点出,何为选择生命,不选择死亡;选择祝福,不选择诅咒。此处所要求于我们的,与人的天性相忤。只有全心全意知道,天主要我们为别人所做的,祂已经做在我们身上,我们才能按照保禄的话去行。
9月3日
暂缓回应
选择生、不选择死所需要的意志常与我们的直觉有冲突。我们的直觉反应是要报复,而我们的意志想要宽恕。直觉逼迫我们要立刻反应:当别人打我们一巴掌,我们会立刻想要回一巴掌。
那么,我们如何让意志主控直觉呢?关键在于等待。无论发生什么事,对那些冲着我们来的敌对行为,我们一定要等一阵子,绝不能立刻反应。要刻意抽身、花时间考虑,与朋友商量,直到我们能够以活络的方式作出回应。直觉反应纵容恶者掌控我们,使得我们悔恨不已。但是深思谋虑的回应却有助于我们“以善胜恶”。
9月4日
医治的信柬
如果有朋友伤害你很深,你因此写了封极其愤怒的信,千万不要寄出去!把信摆在桌上几天,再读几次。然后问你自己:“这封信会为我们俩人带来生机吗?会带给我们医治吗?会带给我们祝福吗?”你不一定要否认你深受伤害的事实,你不一定要在你朋友面前隐瞒他冒犯你的感受。然而,你可以采取医治与赦免有望的回应方式,开启通往新生命的门路。如果你认为写的信带不出生命,那就重写吧,并且附上你为他的祈祷。
9月5日
慎选言词
言词非常重要。我们若对某人说:“你真是个丑陋、没用、讨厌的人。”这辈子也不用指望与那人建立什么关系,就此毁了。言词的伤害可以持续多年。
因此慎选言词非常重要,当我们怒气沸腾,急着向对手一吐恶言之际,保持沉默是上策。盛怒之余书出的话,使得复合难以实现。选择生命而非死亡、选择祝福而非诅咒,常常从选择沉默不语,或是慎选言词开始,由此开启一道愈合的途径。
9月6日
述说爱的言词
需要讲话的时候,我们却常常保持沉默。没有言词,我们难以好好地爱人。当我们对父母、子女、朋友说:“我很爱你”或是“我关心你”或是“我常想起你”或是“你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我们就选择了生命。
直接用言词表达我们的爱心不一定容易。可是只要能说出来,就会发现那是令人永难忘怀的祝福。当儿子能够对父亲说:“爸爸,我爱你。”当母亲能对女儿说:“孩子,我爱你。”一片蒙福的崭新天地就会开展,那是居留的好地方。言词的确有创造生命的力量。
9月7日
彼此祝福
祝福的意思是说好事情。我们一定要不住地彼此祝福。父母要祝福子女,子女祝福父母,丈夫祝福妻子,妻子祝福丈夫,朋友祝福朋友。在这充斥诅咒的社会,我们一定要将我们进入的地方,充满祝福。我们会很容易忘记自己是天主的爱子,任凭世界的众多诅咒遮掩了我们的心。因此我们需要被提醒,自己是天主所爱的,并且也如此提醒别人。不论祝福是藉着言语或手势,方式或庄重或轻松,我们的生命需要成为祝福的生命。
9月8日
选择祝福
我们总是禁不住认为自己活在诅咒下:失去朋友、罹患疾病、天灾人祸、烽火战乱、功败垂成,都能立刻令我们认为自己不好,所以受到惩罚。由于传媒日复一日向我们展示人类的悲惨故事,更令我们不由得认为生活充满诅咒。
耶稣来是要祝福我们,而不是诅咒我们。然而我们一定要选择接受祂的祝福,并且传递给他人。祝福与诅咒总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由我们选择。天主说,要选择祝福!
9月9日
活在末时
我们就活在末时!这并不是说造物界已到了尽头,而是说耶稣提的末世征兆——战乱革命、国与国冲突、地震、饥荒、灾病、迫害(路21:9-12)——已经在我们周围。耶稣形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就是在宣告:这里不是我们的最终居所,人子要带给我们完全的自由。“这事发生时,”耶稣说,“你们当挺起身,仰起头来,因为你们的救赎近了。”(路21:28)我们要把周遭的灾变,当作准备得到最终自由的途径。
9月10日
见证的机会
耶稣教导我们如何活在现时。祂称现时为末时,是给我们无数机会为耶稣与祂的国度作见证的机会。世界很多灾难、悲剧天天临到人,很容易教我们绝望,使得我们深信自己是环境的可悲牺牲品。但是耶稣却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这些事故,祂称这些事为见证的机会。
耶稣提醒我们并不属于这世界,而是被派遣进入世界,活生生地见证天主无条件的爱,呼唤所有人不看现今存活的短暂总总,而是望向应许我们的永远生命。
9月11日
保守我们的灵魂
末世动乱中最大的危机就是丧失我们的灵魂。丧失灵魂亦即与我们的生命心、与生命中的真正呼召、与我们的使命与属灵工作失去连结。丧失灵魂亦即受四周发生的事分心或缠绕,结果是残破、混乱、动荡。耶稣清清楚楚直达这些危险,祂说:“你们要醒寤,不要受迷惑。因为将来有好些人冒我的名来说:‘我是基督’,有说:‘时候近了’,你们不要跟从他们。”
在不安的时代,有很多假先知出现,承诺各样的“救恩”。作耶稣的忠心门徒,不与真正的属灵自我脱节,是很重要的。
9月12日
坚定不摇
这个世界充满了社会、政治乱象,与人类的苦难,因此信徒常受人嘲弄,说他们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很多人说:“你如果相信有位爱的天主,叫你的天主想办法处理这个烂摊子啊!”有人干脆声言宗教无用,有人则认为宗教是建立美好新世界的障碍。
耶稣经常告诉跟随祂的人,他们会遭受逼迫、逮捕、折磨,甚至被杀。但是耶稣也叫他们不必担忧,要每时每刻信靠祂。“你们内心要镇定,不必预先思虑怎样辩护:因为我将给你们口才、智慧,必使你们的仇人敌不住,驳不倒。”(路21:14-15)我们不必怕面临讥讽、怀疑,要相信天主会赐给我们力量坚定不摇。
9月13日
安稳在爱中
焦虑的时候,我们都会反应过度。受人攻击,思索要说些什么;受人质问,思索要如何回应;受人指控,思索要如何辩护。就是这些乱局令我们失去自信,对自己越来越没把握。
耶稣叫我们不要忧虑,相信祂会赐下所需的智慧与话语。要紧的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讲稿,而是安稳在耶稣的爱中,确知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目的与身份。与耶稣心心相连,该说话的时候,我们总是会知道要说什么。
9月14日
常保忠心
很多人自觉或不自觉地预期,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战争、饥荒、贫穷、压制、剥削会消失,大家从此和乐融融地生活着。是这份期待驱策一些人的生命与工作。但是他们有生之年如看不见这美梦实现,他们就会感到幻灭、自觉失败。
耶稣却不认同这乐观的前景。祂预见的不仅是所爱的耶路撒冷城被毁,更是一个充满了残酷、暴力、冲突的世界。在耶稣,这个世界没有快乐结局,耶稣给我们的挑战不是在末世来临前解决世界所有的问题,而是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地忠心活着。
9月15日
保全自己
当周遭的人或事拉扯得我们不知如何去从,又如何保守自己的心灵?被撕裂时,又如何“保全”自己呢?
耶稣说:“但你们头上一根头发也不能失落。你们要以坚忍来保全你们的生命。”(路21:18-19)只有深信天主认识我们,比我们认识自己更深,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只有相信天主会保全我们,才不会支离破碎。只有信守下面这项真理——生命中的每一渺小成分,甚至每一根头发都安然受主的眷顾维护,我们才能赢取生命。换句话说:只有常常活出属灵生命,我们才能一无所惧。
9月16日
人子降临
在这趋向毁灭的世界,知道自己属于天主,在天主里面安然无虞,能教我们在历史的乱象、惊惧、痛苦中看见“人子显着大权能、大光荣乘云降来。”(路21:27)耶稣说的虽然是末世事件,却不只是一切动乱结束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末时已经来临,人子也来临了。这是属灵范畴的事,因此不受制于时间的界限。
那些与耶稣相通的人,能在此时此地看见或听见耶稣的降临。耶稣说:“这世代还没有过去,这些事情都要实现。”(路21:32)这对每一忠心的世代都是真实的。
9月17日
挺身昂首
有关末时,耶稣说:“日月星辰将有异象,地上各国将有大难,因着海浪的呼啸汹涌而惊慌。人们等着那要临到世界的事,都吓得要死。因为诸天的万象也将动摇。那时还要看见人子显着大权能、大光荣乘云降来。”(路21:25-27)这些已经发生了。任何人竖耳细听天主的心意,世界的绝望与荣耀的释放可见于每日生活中。
我们应该如何?耶稣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些事发生时,你们当挺起身,仰起头来,因为你们的救赎近了。”(路21:28)这里充满了盼望。我们不用吓得昏倒,反要挺身昂首地展臂迎接主的降临。
9月18日
活在醒寤中
出于天主的,我们要以宽广、忠心的态度面对。除非我们常常保持醒寤,否则,在这末世就没有盼望与喜乐的生活。我们要谨慎,因为如伯多禄宗徒所说:“你们的仇敌魔鬼正像咆哮的狮子在潜巡着,搜索可供吞食的人”(伯前5:8)。所以耶稣说:“你们要小心!怕因了放荡醉酒和顾虑生活,你们的心昏沉下去……你们要醒寤,常常祈祷,好使你们有力逃避这一切要来的事,而得站立于人子面前。”(路21:34-36)活在耶稣的神里也就是要如此行。
9月19日
站在十字架下
昂首挺身,是灵性成熟的人面临世界灾难的态度。日常生活的实情,个个都是令人觉得大难临头的好材料。但是我们也可以自制不这么想,充满信德屹立于这个世界,从不失去属灵根基,总知道“天地要过去,但耶稣的话却不会过去”(路21:33)
我们要像圣母玛利亚一样,站在十字架下,纵然目睹爱儿的死亡,仍深信天主是信实的。
9月20日
谨记耶稣的话
耶稣的话可是使我们在末时的纷乱中挺身昂首、充满信德。祂的话能支撑我们、鼓励我们、在死亡弥漫中赐给我们生命。耶稣的话是永生的粮食,带领我们在这必死的肉身中进入永生。
当我们谨守、思想、咀嚼耶稣的话,当作心灵的粮食来吃,就能更进入天主永远的爱内。
9月21日
默想
当耶稣说:“天地要过去,但耶稣的话却不会过去”(路21:33),祂展现给我们一条直往永生的路。耶稣的话有能力更新我们的心思意念,领我们进入天主的国。祂说:“我对你们说的话是精神,也是生命”(若6:63)。
藉着默想,我们可以让耶稣的话自头脑落实在心上,在那里为圣神准备一处居所。无论做什么、无论在哪里,都要贴近耶稣的话,祂的话就是永生。
9月22日
庄严的造物界
当天主藉着耶稣成为肉身,自有的与被造的、永恒的与短暂的、属天的与属人的就连结起来了。这意味着必朽的是要显示不朽的、有限的是要显示无限的。万物在耶稣里犹如成了华丽的帷幕,天主的面容在其上向我们彰显。
这就是造物界的神圣庄严,因为万物都述说这天主救赎的爱。海与风、山与树、月亮与星辰、所有的动物与人类都四庄严的窗口,从中可瞥见天主。
9月23日
天主的庄严妙工
我们当如何活在这受造界?把这里当成是充满了值得利用的“东西”,满足我们需求、达成目标的地方?还是慎重地把这里看作是一处神圣庄严、天主在此向我们彰显天上荣美的地方?
我们若只是利用受造界,就无从体认其中的神圣,因为我们把受造界当成是属于自己的。创造我们的天主也创造了世界万物,作为天主向我们显现、召唤我们敬拜、爱慕的地方。我们若如此看待周遭的环境,就能看见天主在受造界的妙工是如此的神圣庄严。
9月24日
洗礼与圣体
洗礼是可见的具体仪式,天主在其中藉着受造界与我们接触,更新我们更像基督。圣事中最主要的两项是洗礼和圣体。在洗礼中,水是更新的途径;在圣体里,饼酒是更新的途径。生活再平凡不过的东西——水、饼、酒成为天主来到人中间的神圣途径。
这些圣事是实在的仪式。饼与酒或水不仅令人联想到天主的爱,也让天主临到我们。在洗礼中,我们脱离罪的辖制,穿上基督。在圣体里,基督自己成了我们的食物。
9月25日
洗礼:作光明之子
耶稣最后一次向门徒显现,派遣他们进入世界,说:“你们要去使万民成为门徒,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给他们受洗”(玛28:19)
耶稣以洗礼作为与圣父、圣子、圣神相联的途径,让我们活出身为天主的心爱子女的生命。藉着洗礼,我们向世界说“不”,宣告自己不再作黑暗之子,而要作光明之子,亦即天主的儿女。我们不想从世界逃脱,而是在世界却不属世界。洗礼可以使我们作到这一点。
9月26日
洗礼:通过仪式
洗礼是“通过仪式”(riteofpassage),犹太人离开埃及地,穿过红海到应许地。耶稣也要让洗礼成为脱离死亡与痛苦,进入天父家中的通路。祂问过门徒,如今又问我们:“你们能受我受的洗吗?”(路10:38)因此保禄宗徒论及洗礼,称之为归入基督的死。
受洗就是与以色列人一样,从奴役到自由;与耶稣一样,从死亡到新生。这是决意活在耶稣里的生命。
9月27日
洗礼:自由之路
父母让子女受洗,是表明他们的心意,盼望子女能长大成熟,活出天主子女的生活,并且受神圣引导。
孩子出生,交托给父母;孩子受洗,交托给天主。洗礼时,父母是在承认他们的父职母职是出于天主,是参化天主的父职。因此,洗礼使得父母摆脱自己欠了子女什么的感受。子女是属于天主的,只是交托给父母照顾关爱。父母的使命乃是像接待贵宝一样的接纳子女进入家中,让他们得到身、心、灵的自由,使他们也能离开家,自己成为父母。洗礼提醒父母有这宗使命,把孩子带到自由的路上。
9月28日
洗礼:群体之路
洗礼不仅是灵里得自由的途径,也是共聚为群体的途径。无论是替大人或小孩施洗,也就是接纳他们进入信仰的群体。人藉着洗礼从上面而生,并且受召活出身为天主子女的生活,成为属灵大家庭,基督身体的一员。我们为人施洗,也就是接纳他们进入天主的家,指引、支援、塑造他们,好使他们的生命成熟,更像基督。
9月29日
洗礼:委身的召叫
洗礼既然是天主的子女灵魂里得自由的途径,也是信心群体共聚的途径,就需要个人的委身。洗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也没有必然如何的自动结果。受洗的时候神父说:“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为你施洗。”然而,除非我们能够尽己所能,愿意不住地寻求身为受洗子民的真貌,这句话才有长远的含义。
由此来看,洗礼是召叫受洗的人(无论是身为父母或是子女),在黑暗的世界里选择光明,在死亡盘踞的社会中选择生命。
9月30日
圣体:相交的圣事
洗礼之后,就可以领圣体了。藉着圣体,我们得与耶稣长久、亲密连结。这是共聚的圣事,这是食物的圣事。这是日日滋养我们的圣体。洗礼一生只有一次,但是圣体却可以每个月、每一周或每一天举行。耶稣设立圣体圣事,教我们参与祂的生与死;不仅是纪念耶稣,也是邀请我们与祂合而为一成为一体。这也是耶稣在最后一夜何以拿起饼来说:“这是我的身体”,拿起杯来说:“这是我的血”。吃喝耶稣的身体,我们就和祂是一体了。
10月1日
耶稣把自己给了我们
我们请朋友吃饭,不仅是为他们的身体提供食物而已,我们也奉上友情、交谊、美好的谈话及亲密关系。当我们说:“自己来……再吃一点……不要不要意思……再来一杯……”,我们给予客人的,不仅是食物与饮料,而是我们自己。双方的心灵因此更见契合,成为对方的心灵食物。
在圣体圣事中,耶稣完美无暇地将自己作为食物给了我们,付出自己的身体与鲜血,也付出最亲密的友谊,这是属天的交流。
10月2日
神圣平凡的手势
两个门徒在忘厄玛乌的半途,耶稣加入他们;但是直到耶稣擘饼,门徒才认出祂是谁。还有什么比擘饼更普遍、更平常的手势?这可能是人间百态中最平凡的手势,却代表宽宏、友谊、关注、递给围绕桌前的人。这些举动象征合一、群体、平安。当耶稣如此行,是最平常亦最特出的举动,也是最神圣亦最平凡的手势。
最大的奥迹在于,我们可以从家常生活中最凡俗的动作,体会基督就在我们中间。在我们最凡俗之处,天主的同在显得格外分明。
10月3日
赤诚、信赖的地方
当我们聚集在主台前,同领一个饼、同饮一个杯,我们就赤诚相对。如果人们肩上都扛着枪,腰间也佩着枪,就不能和和气气地一起吃饭。当我们一起擘饼,我们就是把实质或心理的武器放在门外,进入坦率信赖的世界。
圣体圣事之美正因为在那里,坦率的天主邀约坦率的人一同和气用餐。当我们擘饼,分给对方,惧心就会消失,天主也就在我们身边了。
10月4日
耶稣——我们的食物
耶稣是天主的道,自天而降,藉圣神的德能,由童贞女玛利亚所生,成为凡人。这发生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方。然而每当我们举行弥撒圣祭,耶稣就从天而降,拿起饼和杯,藉着圣神的德能,成了你我的食物。的确,藉着弥撒,天主的道成肉身继续不断发生于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有时我们容或会想:“我们多么希望能在久远的年代,与耶稣及门徒在一起!”但比起耶稣与祂在世的友人,其实耶稣现在离我们更近。现在,祂成了我每日的粮食。
10月5日
心灵伴侣
在厄玛乌,耶稣在屋里擘饼的时候,两个门徒认出是祂,祂却“在他们面前消失了”(路24:31)。认出耶稣与耶稣消失为同一件事。为什么?因为门徒认出的主耶稣基督,如今活在他们里面……而他们也成了拥有基督形象的人。所以,耶稣不再像陌生人、客人或是可以倾谈,得到忠言的朋友一样,坐在桌子的对面。耶稣已经与他们合而为一了。祂已经把自己爱的神赐给了两个门徒。二人旅途上的伴侣,如今成了他们的心灵伴侣。他们活着,不再是自己,而是基督在他们里面生活(迦2:20)。
10月6日
耶稣活在我们里面
当我们聚集在主台前,吃饼喝酒,说:“这是基督的身体和血”,我们就在此时此地活出基督的生命。
我们对耶稣的信心,不只是相信圣子耶稣许久前活过、行过神迹、讲过智慧的道理、曾为我们死在十字架、曾从坟墓中复活。信德最主要乃在于完全接受一项真理:耶稣活在我们里面,并藉着我们完成祂的福音工作。若明白耶稣活在我们里面,就能全然肯定道成肉身、受死、复活的奥迹都是历史事件。是基督在我们里面,向我们彰显历史上的基督。
10月7日
耶稣活在我们中间
圣体是耶稣与我们同在最明显的时刻,因为祂不仅活在我里面,也活在我们中间。厄玛乌的两个门徒在耶稣擘饼之际认出祂,也发现了与耶稣的亲密关系,并且有勇气回到朋友中间。我们领受了耶稣的身体与血,也会在我们中间发现新的和谐。当我们体认基督活在我们里面也体认到基督活在我们当中,就成为一个身体,共同在世界见证天主的同在。
10月8日
使人合一的圣事
圣体是使人合一的圣事,让我们成为一个身体。保禄宗徒写道:“只有一个饼,尽管我们有多人,由于分享一个饼,我们是一个身体。”(格前10:17)
圣体不只是欢庆在基督里合一的场合,圣体也可以生出合一。藉着同领主的饼,主的杯,我们成为世界中可见的基督身体。在擘饼中,耶稣基督真确地与我们同在,我们身为基督的兄弟姐妹也彼此相伴,同为肢体。如此,圣体圣事不仅象征合一,也能生出合一。
10月9日
基督的身体,我们的身体
当我们聚集领受圣体,是奉耶稣的名聚集。是祂召唤我们,在擘饼中共同纪念祂的圣死与复活。祂确确实实在我们中间,“因为,哪里有两个或三个人因我的名义聚集在一起,我就在他们中间”(玛18:20)。耶稣在我们中间,也在饼与酒的分享里。我们在擘饼中认出耶稣,也在兄弟姐妹中认出祂。当我们把饼递给对方,说:“这是基督的身体”,也是把自己给对方,说“我们是基督的身体”。两者出于同一个动作、同一个身体、同一个基督。
10月10日
突破藩篱
圣体圣事是基督在我们里面,在我们当中同在的圣事,有其独特的力量将我们联合成为一个身体,不论年龄、肤色、种族、性别、情绪、财富、地位有何差异。圣体突破一切藩篱,建立一个基督的身体,在这世界中成为合一与共融的生动标记。
耶稣迫切地向天父祈祷,说:“使众人合而为一。父!一如我在祢内,祢在我内,使他们也在我们之内合而为一,使世界相信是你派遣我来的。”(若17:21)圣体就是属天的合一彰显于人间的圣事。
10月11日
在基督里彼此认识
通常我们认为,聚集在主的祭台前,要先彼此认识了解。同领基督的圣体的这群人彼此有个人的认识,固然很好,但是,大家一起定期聚在主台前,也能营造精神上的合一,远超乎人间各种层次的“彼此认识”。当我们领受圣体,是一同参与耶稣的圣死与复活的神圣奥迹,渐渐成为合一的身体。在基督里,我们才能真正地彼此认识。
10月12日
深化洗礼的通路
藉着守圣体,耶稣的圣死与复活在此时此地变得如此真切。吃基督的身体,我们必死的身体与复活的基督相联。如此,我们的死就像耶稣的死一样,不再是毁灭,乃是成为新生命的通路。
圣体使我们受洗时走过的通路更深更坚定,让我们完全支取受洗而得的恩典。
10月13日
成为基督的奥秘身体
当我们聚在圣体台前,以分享“生命之饼”与“救恩之杯”,将耶稣的圣死与复活化为自己的生命经历,我们就一同成为基督的生命体。
藉着圣体圣事我们成为一个身体。成为一个身体不是成为同一队伍、同一团体、甚至也不是亲密团体,成为生命主的生命体,让世人清楚可见。亦如前所述,成为基督的奥秘身体。但是在属灵领域,奥秘与实质是一样的。
10月14日
真正的同在
耶稣今天在哪里?祂就在那些相信祂,以洗礼及领受圣体来表达信仰的人当中。我们若把信徒看成是一群相信纳匝肋人耶稣的人的话,耶稣就只是对我们有启发的历史人物。然而,当我们体认圣体中的那饼是耶稣的身体,我们就能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同在。显现在饼与杯里的耶稣,也与因着饼酒成为身体的众信徒同在。我们领受耶稣的圣体,就成了活基督了。
10月15日
教会的支柱
七件圣事中洗礼与圣体是教会的两宗主要的圣事,是教会使人得救上的属灵支柱。它们不仅是教会工作的工具,也不只是我们成为教友的方式,而是教会的宗旨。没有这些圣事,就没有教会;教会是基督的身体,当人以圣父、圣子、圣神之名受洗,当他们聚在基督的祭台前,领受祂的血与身体,他们就成为天主的子民,也就是教会。
10月16日
脱离奴役
教会就是天主的子民。“教会”的拉丁文ecclesia,出自希腊文的ek,意谓“出来”,以及kaleo,意谓“召叫”。教会是天主的子民,受召脱离奴役,进入自由;脱离罪恶,进入救恩;脱离绝望,进入盼望;脱离黑暗,进入光明;脱离与死亡为伍的生活,进入与生命为伍的生活。
当我们想到教会,要知道教会是一群共同在天路奔走的人。其中不分男女老幼、不分种族文化,在这漫长、有时疲惫的旅途中携手相助。
10月17日
无暇亦有瑕的教会
教会是圣洁的,也是罪恶的;无瑕疵,也有污点。教会是基督的新妇。基督要“以水与圣言洁净教会,使她成为神圣的,既无瑕疵,又无皱纹,玉洁冰清,为自己造就教会”(弗5:26-27)。
教会也是一群有罪、困惑、痛苦的人,不时受欲念、贪婪诱惑,也常常陷于竞争的纠结里。
我们说教会是一个身体,不仅是制藉着洗礼圣事,成为像基督一样的圣洁、无瑕疵的身体,也是指身为其中成员的每一破碎的身体。在我们言行中间同时保有这两种观点,才能在教会活出基督门徒的生活。
10月18日
相信教会
教会是信心的对象。信经说:“我信全能的天主父……我信父的唯一子,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我信圣而公教会,诸圣的相通,罪过的赦免,肉身的复活,永恒的生命”。我们要相信教会啊!信经没有说教会是个组织,帮助人认识圣父、圣子、圣神,没有!我们乃是要以对天主的信心相信教会。
通常,相信教会比相信天主来得困难。但是,我们对天主的信心与对教会的信心若是分割的,就算是不信的人了。天主赐下教会,成为天主与我同在的地方。
10月19日
信心的两面
天父派遣祂的儿子与我们同在,并且与祂的儿子派遣圣神与我们同在。但是,我们若对教会没有信心,对这个天主的信心就不够实际。教会是一群不可能聚集的人,被天主拣选来彰显祂对人的爱。天主决定在两千年前,藉着住在中东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中一位年轻女子,降世为人;这在我们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同样,天主决定在一个充满争论、偏见、权利冲突,勾心斗角的团体,继续施展祂的救恩工作,看来也不可能。
然而,相信耶稣与相信教会是信心的两面,信心不可能只涵盖属天的层面。
10月20日
格外丰盛的恩宠
教会历世历代的所作所为,足以使得任何有自省心的人想要离开。教会历史上残暴的圣战、权利斗争、迫害处刑、开除教籍、操纵人或思想于股掌,还有不时发生的分裂,谁都看得见,也令人不齿。
我们能相信,这也就是怀有天主圣言以及医治之爱的教会吗?我们能相信,在人的支离破碎中,教会能把基督的破碎身体当作永生之粮显明给世人吗?我们能说罪在哪里显多,恩宠也就格外丰盛吗?我们能说人的应许一再不能兑现,天主的应许却永不动摇吗?相信,这是对这些问题有肯定的答案。
10月21日
教会:天主的子民
正如耶稣曾是众生中一人,教会也是众多组织中的一个。正如很多人的长相都比耶稣吸引人,很多组织也比教会更好。但是耶稣基督在我们当中彰显天主的爱。教会是天主的子民受召,共同将天主的同在彰显于今天的世界。
两千年前,我们如何遇见耶稣,会认出祂就是基督吗?今天,我们能在耶稣的身体——教会——认出祂来吗?这需要跨出信心的一大步。然而,我们若敢于这么作,就会眼目得开,看见上主的荣耀。
10月22日
圣人的花园
教会是极其平凡的组织,也是天主恩宠的园地。教会是圣洁绽放不停的地方。圣人就是以特别方式将基督活尽于世界的人。有些圣人献上自己的生命,服侍主、服务于教会;有些以口头或书写的话语滋养我们;有些在艰难中活出英勇的生命;有些隐居,活出祈祷默想的生命;有些是呼吁更新的先知声音;有些是建立庞大的组织与人脉的属灵策略家;有些健康强壮;有些缠绵病榻,而且焦虑不安。
但是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活在教会这座天主的花园中,听见称他们为爱子的声音,并且有勇气以耶稣作为生命的中心。
10月23日
在教会,却不属教会
我们常听到要“在世界,却不属世界”这句话,可是“在”教会,却“不属”教会困难多了。此处“属”教会的意思是参与很多教会的事情,为教界“忙进忙出”,结果不再专注于耶稣。若是如此,教会就使我们目盲,看不见该看的;使我们耳聋,听不见该听的。不过,这仍是基督所在的教会,在那里邀我们与祂共聚,对我们述说永恒爱的话语。
在教会却不属教会,是极大的属灵挑战。
10月24日
爱教会
爱教会有时候简直作不到。但是我们要常常提醒自己,教会中所有的人——有权势的或弱势的、保守的或前进的、容忍的或狂热的——都是同一阵线的见证人,经过涕泣之谷,唱出感恩赞美的歌声,聆听主的话语,共同分享不断倍增的饼。若能牢记这一点,我们就能说:“我爱教会,我很高兴能在其中”。
爱教会是我们的庄严职责,对教会没有真挚的爱,就无从活在平安喜乐里。对教会没有真挚的爱,就无从召唤人来到教会。
10月25日
在教会遇见基督
爱教会不需要什么浪漫情怀,而是需要有意愿,从基督的子民当中看见基督生命的彰显,并且像爱基督一样爱他们。这不仅对那些“小人物”——穷人、受压制的、被遗忘的——是实情,对那些教会中有权柄的“大人物”也是如此。
爱教会,意即愿意在教会的任何角落与基督相遇。爱并非同意或认可每个人的想法或行为,恰恰相反,因为爱,我们质疑那些把基督隐藏的人,或质疑或确认、或批评或赞美,只要我们的言行发自爱教会的心,就会有丰硕的成果。
10月26日
慈悲的权柄
教会常给我们很大的伤害。有宗教权威的人常以他们的言词、态度、要求伤害我们。正因为宗教信仰让我们接触生与死的问题,我们的宗教感受也很容易受伤。牧者有时无从完全体会,一句批评的话、一个拒绝的手势,或是一个不耐的动作会让对方终生难忘。
人心极其饥渴,需要生命的意义,需要安抚慰藉,需要宽恕复合,需要更新医治。教会中权威人士要时时受提醒,我们要常看耶稣的榜样,祂的权柄流露于祂的慈怜。
10月27日
宽恕教会
我们被教会伤害,就不由得想奇崛教会。然而,一旦弃绝教会,就很难与基督保持相连。我们说:“我爱耶稣,但是我恨教会”,到头来不仅失去教会,也失去耶稣。我们要克服的难提就是宽恕教会,尤其是教会很少请求我宽恕,至少没有公开表达。教会身为基督的生命表征,会继续其宽恕的工作,但是正如其他组织,教会也会犯错,需要我们宽恕。
重要的是,不把教会当作是见外的“那个地方”,而视教会为一群软弱、挣扎的人。我们也在其中,并且在那里遇见我们的救主。
10月28日
我们的属灵领袖
教会作为基督的身体有很多层面:祈祷、敬拜、教导、医治、赦罪、共聚弥撒中、在爱的约中连结大家、派遣人出外服务、给生病或濒死的人傅油、陪我们追求生命的意义,也成为每一天的生活支柱。从我们尊敬的教会领袖可能得不到这些,但是相信耶稣在教会中临近我们,就能在最想不到的地方,最想不到的人身上,经历教会的牧养。
我们若真心爱耶稣,耶稣会派遣人供给我们所需,这些人也就是我们的属灵领袖。
10月29日
一个身体、许多肢体
教会是一个身体。保禄写道:“如果都是同样的肢体,怎么能成为身体呢?(格前12:19)但这个身子有很多肢体,如保禄所说:“其实,肢体虽多,身体却是一个。”(格前12:20)人不是万事通,而我们却指望一个肢体完成属于其他肢体的工作。手不能用来看,眼不能用来听。
我们共聚成为基督的身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份(格前12:27)。我们要感恩,自己虽然只是身体中的一个有限肢体,却是实在的。
10月30日
弱者为中心
身上最尊贵的肢体不是带领的手或主掌的头,最重要的竟然是最不起眼的肢体,这就是教会的奥迹。身为受召脱离奴役、进入光明的子民,我们一定要知道,当中最软弱的——老人、小孩、残障的、精神衰弱的、饥饿的、患病的——才是教会的中心。保禄说:“我们认为身上不太尊贵的部分,我们反而加以爱护;那些不太好看的部分,我们尤其注意修饰”(格前12:23)。
教会身为天主的子民,只有看重穷乏人,才能在我们当中体现基督的生命。所以说,关照穷乏人不是慈善工作而已,而是成为基督身体的必要。
10月31日
注重穷乏人
教会象其他组织一样,也有腐化之虞。教会一旦有了权力与财富,剥削、利用、滥施影响力、明目张胆败坏也就不远了。
如何防范教会腐化?答案很清楚:把重点放在穷乏人身上。他们能使教会忠于自己的使命。当教会不再是穷乏人的教会,就丧失了属灵名分,落入嫉妒、纷争、权力游戏、小题大做的纠缠里。保禄说:“天主安置我们身体的各个部分,把更大的光荣分给那些比较不美观的肢体。使整体内不发生分裂,不同的肢体能休戚相关”(格前12:24-25)。这才是教会存活的的重心。穷乏人托付给教会,让教会能成为彼此关心、相爱、和睦的地方。
11月1日
走向教会边缘
那些在世界是边缘族群的,在教会却是注意的中心。其实理当如此!身为教会一员,我们要不住地走向教会边缘。无家可归的、挨饿的、患艾滋病的,还有情绪出毛病的弟兄姐妹;他们是我率先关注的对象。
我们深信,全心全力关注社会边缘族群,一些引起不睦的小事、无益的争论以及一无是处的两相竞争,都会减少、渐渐消失。注意力从自己转移到需要关照的人,教会就得到更新。耶稣的祝福总是藉着穷人临到我们。在穷人中工作,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到头来,穷人施予的比接受的还多,是他们把食物给了我们。
11月2日
谁是穷乏人?
穷乏人是教会关注中心,但谁是穷乏人呢?开始我们会以为是与我们境遇不同的人:住在贫民窟的人、去救济中心的人、流落街头的人、在监牢、精神病院的人。其实,穷乏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在你我家中、教会或工作场所。或者更近一点,穷人就是我们自己,没有人爱、被弃绝、被冷落、受恶待。
不论是远处或近处,或在自己心中,我们一旦看见并体验了贫穷,就要成为教会,也就是说大家牵手、情同手足,坦承自己的破碎与需要,彼此宽恕,医治对方的伤口,在耶稣桌前擘饼。如此,我们就是以贫穷人的心怀认识了耶稣,祂也为我们成为贫穷。
11月3日
成为穷乏人的教会
当我们体认自己的贫乏,并且与弟兄姐妹的贫乏连结,我们就成了贫穷人的教会,也就是耶稣的教会,或悲或喜,都要一起分担。既为一个身体,我们深深体会彼此的伤痛与狂喜。如保禄宗徒所说:“一个肢体受苦,所有肢体共同受苦,一个肢体得到光荣,所有的肢体共同快乐。”(格前12:26)
常常,我们宁可不作身体的一部分,因为身为一份子,会痛切感受他人的苦。深爱一个人,也深深感受那人的痛苦。然而,痛苦的里面隐藏着喜乐。我们若分担痛苦,也就能分享喜乐。
11月4日
领袖的穷乏
我们通常会认为穷乏、痛苦主要发生在教会的一般信徒,很少认为我们的教会领袖是穷乏的。然而,教会的领导阶层也有穷乏、深刻的孤寂、痛苦的疏离、真正的居丧以及其他情感上的苦。
我们要有勇气承认教会的领袖也受这些苦,并且把他们包括在软弱的共聚里。我们若不受那些领袖的权利、财富、成就分散注意力,就会很快发现他们的软弱、穷乏、失败,并且能够以对待一般信徒的爱心来对待他们。在天主眼中并无高下之分,我们的眼中也不应该有。
11月5日
教会的使命
在这个地球,教会外的人远比教会内的人多。数以百万的人领洗,数以百万的人尚位领洗。数以百万的人领主的圣体,数以百万人尚未如此。
教会是基督的身体,正如基督活在世界、除了支持、喂养、引导自己的教友,还有更大的使命,她也受召见证天主落实于耶稣里面的爱。耶稣受死前,为祂的门徒祈祷说:“祢怎样派遣我到世上来,我也怎样派遣他们到世上去”(若17:18)。教会存在的要素,其一步是在世界成为基督活生生的见证。
11月6日
医治与修和的工作
教会如何向世人见证基督?首要之务是在弱小贫穷的人中间彰显耶稣的爱。世界切切渴望得到医治、赦罪、修和,尤其是无条件的爱,所以教会必须透过服务侍奉消除这些饥渴。无论何时我们给饥饿的人吃饱、使赤身的人有衣穿、探望孤单的人、聆听那些受弃绝的人,把和平团结带给纷争之地,我们就是宣讲了基督,不管我们在言谈中有否提及祂。
重要的是,我们无论作什么,或前往何处,我们都在耶稣的里面,因为是祂差遣了我们,在祂的名以外,我们的侍奉工作将失去属天的能源。
11月7日
述说耶稣的故事
教会受召向列国万民宣告耶稣的好消息。教会除了藉着各样善工彰显耶稣的爱,也要喜乐地宣告耶稣的生活、苦难、受死、复活所成就的天主救赎的奥迹。我们要宣告、庆贺耶稣的故事。有人听了欢喜、有人听了无动于衷、有人听了生出敌意。耶稣的故事不一定为所有人接受,然而我们必须传讲。
我们这些知道这故事并活出这故事的人,有幸得以向别人述说,我们的话语若发自爱与感恩的心,就能结出果实,不管我们是否能见得到。
11月8日
诸圣相通功
我们通常只狭义地把教会视为一群清楚界定自己为教友的组织。其实,教会是指一切属于基督的人,是指见证基督生命的身体。由此观点,教会是远超乎人所设定的组织。如耶稣所说:“圣神‘随意向哪里吹’”(若3:8)。耶稣的圣神能够随己意在任何地方触摸到人心,并不受人的限制。
诸圣相通功见证基督的复活,无远弗届,直到世界的尽头,甚至更远。其中有远方或远古的人。就是这庞大的圣人群体,从古到今,以其言行不住宣告耶稣基督是主!
11月9日
夭折的圣人
很多年轻孩子死于饥荒、战争、爱滋病、街头暴力、身心被忽视不顾。他们的生命价值究竟在哪里呢?生命旅程还没抵达任何目的地、没有实现任何梦想、完成任何改组哦,就已经中断了。然而,他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属于那庞大的圣人相通功的群体。历世历代、各地各方的人,穿着白袍,围绕羔羊的宝座,宣告被钉的已经复活(参默7:9)。
黑落德王想要谋害耶稣,竟然屠杀无辜的婴儿(玛2:13-18),教我们想起圣人不单单是指那些献出心力的古圣先贤,这些孩子,以及其他夭折的孩子,与那些成就大事的人一样,都为耶稣作了见证。
11月10日
圣人:像你我一样
受洗后,我们就加入了比原来家庭还要庞大的属灵家庭。这是天主“分别”出来的家庭,为要作黑暗中的光。这些分别出来的人成为圣人。我们常以为圣人是群圣洁、虔诚的人,都戴光圈,脸上挂着忘我的陶醉眼神。其实真正的胜任远为平易近人,他们就像你我,过着平凡的生活,为着平凡的问题伤脑筋。他们所以成为圣人,是基于他们对天主、对人坚定不移的专注。有些圣人的一生固然很不一样,多数圣人的生活与你我极其相似。
圣人是我们的弟兄姐妹,召唤我们要像他们一样。
11月11日
天主子民
圣人是天主的圣洁子民,保禄宗徒称所有属基督的人是“神圣子民”。他写信给“蒙召为天主的神圣子民者”(格前1:2)。成圣是圣神的工作,保禄又说:“我们众人以不加掩饰的脸面像镜子那样反映主的光荣,渐渐地光荣越来越增加,都变成了主的肖像;这是由主、即圣神在我们内所完成的工作”(格后3:18)。
身为天主的神圣子民,我们像黑夜里的繁星那么明亮。
11月12日
纪念耶稣与圣人
隶属诸圣相通功的群体,就是与被圣神更新的一切人相联,这种连接关系既深又亲密。那些曾活出天主爱子生命的热,虽然已经死了,仍旧活在我们里面,就像耶稣仍旧活在我们里面一样。
我们的生活若纪念耶稣与众圣人,他们就真正的在我们中间,成为我们对天主最深邃的属灵知识。他们启发、引导、鼓励我们,也给我们盼望;是我们继续不断更新的源头。是的,我们可以把他们摆在心上,使他们也活在我们及与我们同处的人当中。
11月13日
心胸如世界宽广
知道自己是诸圣相通功中的一份子,能教我们的心胸如世界宽广。我们不仅是用自己的爱去爱,也以耶稣与众圣人的爱去爱人。耶稣的圣神所活在我们心中,那些曾活在同样圣神里的人也在那里活着。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我们的老师与他们的老师、我们的牧者与他们的牧者、我们的神师与他们神师——历史上身列爱的队伍中的男男女女——都在我们心中,耶稣的圣神居留之处。
11月14日
群体生活的果实
今天的社会鼓吹个人主义,要我们认为自己所想、所说、所作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个人成就,值得个人留意。然而,身为圣人群体的一份子,我们知道属灵价值根本不在于个人有什么成就,而在于群体所结的果子。
不论我们对天主、对天主的爱有何认识,不论我们对耶稣——祂的生命、受死、复活——有何认识,不论我们对教会与其工作有何认识,这些都不是我们的头脑想出来的,值得奖赏。这些知识藉着以色列人与先知,藉着耶稣与众圣人,藉着那些活在我们心里的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真正的属灵知识属于诸圣相通功的群体。
11月15日
胸怀宇宙
活出属灵生命,使我们渺小、恐惧的心思变得像宇宙一样宽广,因为在我里面的耶稣的圣神环顾整个受造界。耶稣是道,宇宙藉此受造。如保禄所说:“天上地下,一切事物:有形、无形、上座者、统权者、宰制者、异能者——整个宇宙因祂并为祂而造。”(哥1:16)因此,当耶稣藉着祂的圣神在我们里面,我们的胸怀不仅能包容所有人,也包容整个受造界。爱能除去惧怕,召聚所有属于天主的人。
祈祷是随耶稣的圣神运行,让我们领略这浩瀚的真理。
11月16日
在天主的心意中合一
爱使一切相连,无论是自有的或被造的。天主的心、我们的心,与宇宙万物的心都在爱中合而为一。这是历世历代伟大的神秘主义者所传述的:本笃(Benedict)、圣方济各(St.FrancisofAssie)、希尔德加(HildegardofBingen)、贺德威治(HadewijchofBarbant)、艾哈特(MeisterEckhart)、大德兰(TersaofAvila)、圣十架若望(JohnoftheCross)、墨顿(ThomasMeton)等等,他们以自己的方式与语言见证了属天的爱有联系的力量。但是这些人的知识不是出自理性的辩证,而是出自静观的祈祷。耶稣的圣神让他们看见天主的心怀、宇宙的心怀,与他们的心怀是为一的,我们是在天主的心怀中完全体会这联系是什么。
11月17日
属灵生命与事奉
耶稣的一切言行皆发自与天父的亲密关系,耶稣说:“你不信,我在父内,而父在我内吗?我对你们说的话,并不凭我自己说的,而是居住在我内的父,自己完成他的事业。你们要相信我的话!我在父内,父在我内;你们至少因着我的事业而信吧。”(若14:10-11)
耶稣的一切言行如何发自与天父的连结,我们的一切言行也要发自与耶稣的连结。“我切切实实告诉你们,”耶稣说:“凡信我的,也必做我所做的事业,而且做得还要大……你们因我的名,不论求什么,我总要成就,好使父在子内得到光荣。”(若14:12-13)这深刻的真理彰显了属灵生命与事奉的关系。
11月18日
奉耶稣的圣名行事
事奉是奉耶稣的圣名行事。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奉祂的圣名,就会结出永生的果子。不过,奉耶稣的圣名行事并非意味以耶稣的代表或代言人身份行事,而是说,我们的行动是与祂深深相联的结果。耶稣的圣名好比是一座房屋、帐篷、一处居所。奉耶稣的名行动,就是从我们与耶稣之爱相联的地方行动。回答“你在哪里?”这个问题,答案应该是“我们在天主的圣名里。”如此,我们所作的都是事奉。对事奉的人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耶稣的圣名里面吗?回答如果是肯定的,全人的生命都是事奉。
11月19日
积极等候
等候是属灵生命的必备条件。然而,身为耶稣的门徒,等候必不落空。这是心存应许的等候,而这样的等候可以让我们看见所等候的。我们等候耶稣降生、圣神降临,如今则要等候耶稣在荣耀中降临。我们总是在等,然而我们已经看见天主的足迹,所以是满有信心地等候。
等候天主是积极、儆醒,并且喜乐等候。我们知道是在等候天主,所以在等候之际,准备好的人共聚形成一个群体,迎接天主的再来。
11月20日
忍耐等候
如何等候天主?以忍耐等候。忍耐不是被动,忍耐等候不像是等车来、等雨停、等日出,而是积极等候,尽情活出当下的时刻,在其中寻找我们所等候的那一位足迹。
“耐心“的英文patience源自拉丁文patior,意思是“受苦”。忍耐等候是在现今受苦,有深刻体会,并且让撒在我们脚下的种子成长为茁壮的植物。忍耐等候是要我们注意眼前发生的事,而且从中瞥见天主荣耀降临的第一束光芒!
11月21日
期盼等候
忍耐等候天主也有喜乐的盼望。没有期盼,等候就会受困于现时的泥沼。我们以期盼的心等候,也就准备好随时领受惊喜。
耶稣在各福音书叫我们儆醒,保禄则说:“你们知道,时间已到,是从睡眠中醒来的时候了。现在我们的救恩比我们初信时更近了。黑夜即将过去,白昼就要来临。我们抛掉黑暗之事,穿上光明的武器”(罗13:11-12)。这种喜乐期盼救主降临的心使得生命充满活力。期待天主对我们的应许实现,可以让我们专心走前面的路。
11月22日
年迈的挑战
年纪渐长,并不一定更有耐心期盼等候。年纪大了,我们反而更容易陷入刻板的生活方式,说:“我们已经看尽了……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要轻轻松松地过未来的日子”。这么想,我们的生命就会失去创造的活力,不再期盼真正的新事发生,变得自满、愤世嫉俗、甚至无聊。
年迈的挑战就是以更大的耐心、更坚定的期盼等候。这是充满热切希望的生命,相信我们藉着基督“得以生活在天主的恩宠里,期待着将来分享天主的荣耀而欢欣”(罗5:2)。
11月23日
等待基督的来临
我们若不耐心期待基督在荣耀中降临,就会流离失所,追逐刺激。生活中充斥报章消息、电视故事、谗言谗语。我们就无从分辨,哪些事引领我们向主,哪些不能,我们的心也就失去属灵的敏锐。
不等候基督再来,我们就会停滞不前,沉溺于一时之乐的诱惑。保禄要我们不可沉迷,说:“我们行动要端庄,就像生活在白昼中的人一样,不可纵欲酗酒,不可邪淫放荡,不可纷争嫉妒。你们应以主耶稣基督为盔甲,不要为肉躯操心,来满足自己的情欲!”(罗13:13-14)我们有主耶稣可期盼,在等候的时候就可以经历祂。
11月24日
等候与激动被提
等候基督再来与等候复活是一样的。复活的基督再来,也叫人身体在荣耀里复活。复活是我们的信仰核心,我们复活与耶稣的复活紧密相关,正如我们被天主所爱与耶稣被天主所爱紧密相关一样。保禄就这一点的看法很坚决:“如果没有复活的事,那么,基督也不能复活,如果基督没有复活,我们宣讲的是空的,你们信的也是空的。”(格前15:13-14)
我们是在等候复活基督带领我们进入与天主同在的永生。从这观点看复活,我能看出生命何以有意义。保禄说:“如果我们所希望于基督的只是在今生,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怜的人了”(格前15:18)我们并不可怜,跟随耶稣,眼目可以看得更远,超越今生的短暂,并相信现今的肉身生活并非枉然。
11月25日
隐秘的复活
耶稣的复活是隐秘的事件。耶稣的复活,不是为了叫反对祂的人傻眼,不是要摆出胜利姿态,或是向钉祂十字架的人证明,自己究竟是对的。耶稣复活,对爱祂,跟随祂的人是一个记号:天主属天的爱比死更坚强。对那些委身跟随祂的男男女女,耶稣显明祂的使命已经完成,对那些与祂一同事奉的人,耶稣给了他们庄严的工作,呼召所有人得到新生命。
世界并没有注意,只有被耶稣召叫、与祂一同擘饼、互祝平安的人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就是这隐藏的事件使人脱去死亡的包布。
11月26日
伤痕成为荣耀的记号
耶稣的复活是我们相信肉身复活的基础。我们常听见有人主张,身体是灵魂的毒药,圣神的生命是脱离这肉身牢狱的途径。我们以相信肉身复活宣告:属灵的生命与肉体的生命不可分割。正如保禄所说:“我们的身体就是圣神的宫殿(参格前6:19),所以是神圣的。身体复活意即我们活过的肉身不会无用,而要被提与主永远同在。正如基督复活的身体有祂受苦的标记,我们复活的身体也会带着我们受苦的标记。复活时,我们的伤痕将要成为荣耀的记号。
11月27日
珍惜、看重身体
我们利用、糟蹋身体的方法层出不穷。耶稣取了肉躯来到世人中间,而且带着祂的身体被提上天,进入天主的荣耀,借此要我们以珍惜、看重的态度对待自己或别人的身体。
天主藉着耶稣使我欧姆的身体成为圣神居住的庄严居所。我们相信身体复活,就要以爱心照顾自己或是别人的身体。为人包扎伤口或是医治他们的身体,我们就目睹身体之庄严,是为永生所预备的。
11月28日
必朽身体是复活的种子
我们必朽的血肉之躯,有朝一日将回归尘土。如训道书作者所说:“既都出於尘土,也都归於尘土。”(训3:20)。不过,我们在肉身活过的一切,从天主领受新身体后,仍然有存留的价值。
复活时我们将得到什么样的身体?保禄看我们必死的身体是复活身体的种子:“你所撒的种子,必须先死而后发芽;你所撒下的,不是那将来长成的形体,而只是一粒谷子,或是其他别的种子;天主随其旨意,给予一个形体,使各样种子各有他自己的形体”(格前15:36-38)。我们血肉之躯是独特的,因此复活后依然是独特的个体。因为天主爱的是我们各有特质的生命。
11月29日
生命:撒种的季节
我们在地上的短暂生命是撒种的季节。如果没有死人复活,我们在地上的生活就一无是处。如果生命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徒然,与我们必死身体消失于尘土,我们怎能相信那位无条件爱我们的天主?天主无条件地爱我们,知道永永远远,所以祂绝不会容许我们的身体——祂的儿子、救主耶稣也曾在其中向我们显现的身体——最终灰飞烟灭。
不,地上的生命是为着复活的身体播种。保禄说:“所播种的必将腐朽,复活的却不再腐朽;所播种的是卑微的,复活的却是光荣的;所播种的是衰弱的,复活的却是健壮的;所播种的是形体,复活的却是灵体。”(格前15:42-44)既然知道在肉身活着都不是徒然,我们就应该把生命中的每一刻都视为永恒的种子。
11月30日
属灵身体
复活后,我们将有属灵的身体。我们的天然身体来自亚当,我们属灵身体来自基督。基督是第二亚当,给我们不能毁坏的新身体,如保禄所说:“我们已有了属于土的人的肖像,将来也会有属于天的人的肖像”(格前15:49)。
属灵身体是像基督的身体。基督与我们共尝了必朽身体的生命,因此我们也要与祂共尝属灵身体的生命。保禄说:“血肉之躯不能继承天主的国”(格前15:50)。耶稣来,以不朽装扮我们的必朽,以不死装扮我们的必死(参格前15:53)。因此,属灵生命是在这身体得到完全的彰显。
12月1日
与复活的基督相遇
耶稣复活后向门徒显现,让他们相信祂不是鬼魂,而是他们先前就认识的老师兼朋友。耶稣对这群惊吓、狐疑的友人说:“看我的手和我的脚,实在是我啊!你们摸摸我!”(路24:39),然后,耶稣向他们要东西吃,之后,祂第三次向他们显现,又为他们准备鱼和饼的早餐(参路24:42-43,若21:12-14)。
但是耶稣让他们知道,祂的身体是新的属灵身体,不再受制于自然律。门徒聚集的所在,房门是紧闭的,耶稣却出现,站在他们中间(参若20:19);而耶稣给他们准备早餐的时候,没有人敢问祂:“祢是谁?”他们知道是耶稣,他们的主,他们的老师,但他们也知道耶稣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门徒经历了复活的主,得见将来的复活生命是什么景况。我们的生命中有什么经历,令我们瞥见天主所应许的新生命吗?
12月2日
生命的两难
我们渴望在复活中与基督同在吗?大多数人似乎并没有在等待这新生命,反倒想尽办法延长必朽的生命。但是属灵生命——就是与复活主相交的生命——更进深,就会渐渐有那种渴望,穿过死亡之门,与基督进入永生。这不是求死,而是渴望所有的渴望得到满足。保禄求切然体会到那种渴望:“对我来说:生是基督,死是福!……我彷徨于两者之间,我原意离开这个世界与基督同在,这个愿望更为强烈。但为你们着想,我活着更为迫切需要”(斐1:21-24)。陷入这两难的人并不多,却道尽属灵挣扎的核心。
12月3日
死亡也是新生
每个人都会有准备死亡的时刻。年纪老迈、罹患重病,或是身陷重重危险,我们不能只顾得想如何“好转”,除非“好转”的意思是跨入凌驾死亡的生命。西方文化很多方面可说是以死亡为导向,我们很难找得到有启发的帮助,准备自己安然离世。多数人想当然认为,人的唯一渴望是在地上长寿。其实,死亡就跟出生一样,是进入新生命的门路。如训道篇所说:“事事有时节,天下任何事皆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除栽种的亦有时”(训3:1-2)。
父母如何细心关注地准备我们出生,我们也要如何准备自己的离世。
12月4日
孕育内心的永生
知道耶稣来给我们必朽的身体披上不朽,就会使得我们由衷渴望新的永生,并且得激励准备好接受永生。
要紧的是,我们要不断滋养已经在我们里面的永生,就是圣神里的生命。洗礼给了我们新生,圣体维系生命,而属灵操练诸如祈祷、默想、属灵阅读、寻求属灵指引,都能帮助我们坚固、加深这圣神内的生命。圣体与天主圣言装备我们,逐渐可以放开短暂的肉身、领受不朽的衣袍。如此,死亡不再是给每件事画上终结的仇恨,而是一个朋友,牵手带领我们进入永恒的爱的国度。
12月5日
放手
我们给家人或友人最好的礼物,就是帮助他们安然瞑目。有时他们已经准备好去迎见天主,可是我们却舍不得让他们走。然而到了时候,我们还是要放手,让心爱的人回到天主那里;他们原是从那里来的。我们应该平静地坐在他们身边说:“不要怕,我爱你,天主也爱你……现在安心地走吧……我不再留你不走了……自由地去吧……慢慢走……我们的爱会随着你而去。”能打从心底说出这些话,就是真正的礼物、最好的爱的礼物。
耶稣离世之际:“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付在祢手中。”(路23:46)与临终的亲友重复这句话是好的,让这句话留在他们唇间、心上、可以像耶稣一样踏上归途。
12月6日
天主的永恒时间
死亡之后就没什么“以后”了,“以后”或“以前”这种字眼属于人的必朽生命、时空之下的生命。死亡让我们脱离时序的范畴,带领我们进入天主的“时间”,却不受时间的限制。对死后生命的种种猜测也就止于猜测罢了。超越死亡之后,就没有什么“首先”与“末后”、“这里”与“那里”、“过去”或“现在”了。天主是万有的主,在末时,身体复活、耶稣荣耀降临,对那些不在时空里的人就不再有时间的分隔了。
我们这些仍在时空之下的人,不可认为基督里的新生是可以解释、明了的事。天主的心思意念远超乎我们的心思意念,我们只需要信靠祂就可以了。
12月7日
重得永生
对天主,有一点我们清楚无疑:天主是活人的天主,不是死人的天主。天主是爱、是善、是真理。天主不愿意我们死,而愿意我们活。天主从太初即爱了我们,愿意赐给我们永远的生命。
当永生因为我们不愿对天主的爱全心说“是”而中断,天主差遣了耶稣与我们同在,代替我们对天主的爱说“是”,让我们重得永生。所以,我们不要惧怕死亡,彼岸并没有残忍的首领、报复的仇敌或暴君等着我们,而是一位慈爱、宽赦的天主,热切迎接我们回家。
12月8日
受造界的更新
最后的返家之旅不仅有我们,还包括整个受造界。大地也与天主的子女一样得享完全的自由,而复活的全然更新也包括了宇宙的更新。这是天主藉着耶稣基督的救赎所成就的壮阔迹象。
保禄把整个受造界比作生产的妇女,迫切等候新生命出世。他写道:“因为整个受造界并不自愿处在加于他的虚无状态中,但是出于使之屈服的天主的旨意。然而他仍然期望着,终将摆脱那腐朽的控制。而得分享天主儿女的光荣的自由”(罗8:20-21)。天主所造的一切将来都要被提进荣耀里。
12月9日
作大自然的手足
当我们想到海洋与山岭、森林与沙漠、植物与动物、太阳、月亮、星辰与所有的银河系,都是天主的创造,热切等候“得分享天主儿女的光荣的自由”(罗8:21),我们只能惊叹于天主的威荣,以及天主无所不容的救赎计划。并不只有我们人类在痛苦中等待救恩,所有的受造物与我们一同叹息呻吟,渴望达至全然自由的境地。
由此而言,我们不仅与世界上其他人同为手足,也与四周的一草一木同为手足。是的,我们要爱惜遍满麦穗的田地、白雪覆盖的山岭、波涛汹涌的大海、野生或家驯的动物、高耸的红木、小巧的白菊花。受造界的一切,与我们同属天主的大家庭。
12月10日
和平的国度
所有的受造物都在造物主的臂膀下。末后的一幕,不仅所有的人体认到他们要像弟兄姐妹和谐共融,天主的受造界中其他成员也要如此。耶稣基督降世,实现了先知的异象,远在耶稣出生前,依撒意亚先知看见了那异象:
豺狼将与羔羊共处,虎豹将与小山羊同宿;
牛犊和幼狮一同饲养,一个幼童即可带领它们。
母牛和母熊将一起牧放,它们的幼雏将一同伏卧;
狮子将与牛一样吃草。
吃奶的婴儿将游戏於蝮蛇的洞口,
断奶的幼童将伸手探入毒蛇的窝穴。
在我的整个圣山上,再没有谁作恶,也没有谁害人,
因为大地充满了对上主的认识,有如海洋满溢海水。
(依11:6-9)
我们要常保这异象生生不息。
12月11日
新天新地
远在耶稣降生前,先知依撒意亚即已见到基督使万物合一的救恩伟业。耶稣离世多年后,祂心爱的门徒若望见到类似的异象:新天新地,所有的受造物得到更新,披戴不朽,成为基督完全的新娘。在若望的异象里,复活的嫉基督从祂的宝座上说:“看哪,我再造万物,焕然一新……瞧,这是天主与世人一起生活的场所。祂将住在人间,他们将是祂的子民,祂将是他们的天主,和他们一起是天主。祂将插干他们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不再有悲伤、哭泣或痛苦。旧世界已成过去”(默21:5、21:3-4)。
依撒意亚先知与若望宗徒开我们的眼界,让我们看到基督包容万物的救恩工程。
12月12日
给人活力的远象
最终,世界所有人和平相处,受造界和谐无间;这些壮阔的远象,只不过是乌托邦的神话吗?不!绝对不是!它们与人心最深的渴望呼应,显出一切谎言欺瞒之上的真理。这些远象滋润我们的灵魂,增强我们的心意。濒临绝望之际赐下盼望,想要放弃生命之际赐下勇气,怀疑看起来是最合理的态度之际赐下信赖。没有这些远象,我们最深的心愿就会变得呆滞,生活变得刻板、乏味,克服艰难的阻碍与痛苦的失败,我们的远象使得我们发挥生命的极致。
12月13日
期待异象
和平国度的异象中,一切暴乱平息、男女老幼与大自然和谐共存。但是我们也要在每天生活中实现这美妙的景象。这不是逃避现实的幻梦,而是要激策我们期待应许的发生。每一次宽恕邻舍、每一次使一个孩子绽放笑容、每一次对受苦的人发出慈悯、每一次插一盆鲜花、每一次关照动物、每一次防止污染、每一次在家中或花园创造美景、每一次在社会群体中为公义和平努力,都是在实现这个异象。
我们要常常彼此提醒这个异象,它无论何时活现出这异象。这美丽的远景不会使我们逃避现实,反倒死我们更投入现实。
12月14日
天堂与地狱
每个人最后都会平安无事吗?每个人最后都会脱离困境、一切需要得到满足吗?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肯定——是因为天主愿意带领所有人进入祂的国度。否定——是因为我们若不选择,什么也不会发生。天国的实现固然是天主的工作,但是若要天主在我们里面彰显祂的慈爱,一定要以自己的爱回应祂的爱。
有两种死亡:一种带领我们进入天堂,一种带领我们进入地狱。若望宗徒在异象中不仅看到天堂,也看到地狱。他说:“至于那些胆怯、背信、腐化、杀人、淫乱、行邪术、拜偶像和撒谎的人,自有火和燃烧着的硫磺湖在等着他们,那就是第二次的死亡”(默21:8)。若要与天主同在,就必须为天主作出抉择。
12月15日
地狱的好消息
有地狱吗?天堂与地狱的紧密相关,好比善与恶的紧密相关。我们有自由去爱,也有自由作恶;若能对天主的爱点头,也可能对天主的爱摇头。所以说,有天堂,就必定有地狱。
所有这些分野是要维持一宗奥迹:天主希望人爱祂,是出于人的自愿。说来奇怪,如此看来,地狱是好消息。人不是没有选择的机器人,无论作什么,最终都会在天主的国度里。不是的,天主如此爱我们,希望我们也能以爱祂作为回应。爱并不能勉强;爱必须是自愿付出的。地狱是至终对天主摇头的苦果。
12月16日
拒绝爱的自由
地狱常被描述为惩罚的地方,天堂则被描述为奖赏的地方。但是这种观念很容易致使我们把天主想成是警察,每次犯错要逮到我们,如果错误太严重,就把我们送进监牢;或是把天主想成是圣诞老人,算计我们一切的好行为,然后在年抹把奖品放进袜子里。
然而天主既非警察,亦非圣诞老人。天主不是基于我如何顺服或不顺服,打发我们上天堂或下地狱。天主是爱,在祂只有爱,没有恨、没有报复的渴念,也不以看人受罚取乐。天主愿意宽免、医治、更新,向我们彰显无限的慈悲,看我们重返家园。但是,正如浪子的父亲让他的儿子自己作决定,天主也给我们自由拒绝祂的爱,即使明知道这么作可能导致自毁一途。地狱不是天主的选择,而是我们的选择。
12月17日
第二次死
地狱是第二次死,这是默示录说的(参21:8)。有永生,也就有永死。永生是第二次的生命,永死是第二次的死。第一次的死不仅通往永活,也通往永死。
视地狱为第二次的死,可以消除屡见不鲜的中世纪文学与艺术中,永远受痛苦折磨的意象,并且视地狱为拒绝生命而不是受罚的地方。其实,默示录说,选择死亡是引往永死的下场:杀人、淫乱、行协术、背信等(参默21:8)。播种死亡,收成的也是死亡;播种生命,收成的也是生命,结局是我们撒的种。
12月18日
满足之时
耶稣在时候满足降世,祂也将在时候满足再来。无论耶稣基督在何处,时候就满足。
我们常觉得时间空茫,希望明天、下一周、下个月、或明年,可以过得实在些。不过,我们也有时候满足的经历。时间似乎凝止,过去、现在、将来溶为一。万物悉数聚集于我们所在之处;天主、我们、万物相联为一、和谐无间。这就是天主的时候。“时期一满,天主就派自己的儿子,生于女人”(迦4:4)。及至时候满足,天主“使天地万有全归属于基督元首”(弗1:10)。我们也是在时候满足与天主相遇。
12月19日
峰顶经验
有时候我们经历到与内心、与四周完全合而为一的感受。站在山顶,震慑于壮阔的景色,会有这种感受。目睹婴孩出世或友人过世,会有这种感受。深密的谈心或与家人共餐,会有这种感受。在教会聚会或是在安静的房间祈祷,会有这种感受。事实上,无论在何时、何地发生,我们都会说:“这就是了……完美无间……我别无所求。”
这也是伯多禄、雅各伯、若望在山上的经历。他们看见耶稣显圣容、衣袍洁白发亮,就想要永远留在那一刻(路9:28-36),这就是时候满足的经历。天主将这些时刻给我们,好教我们在感觉天主很遥远、万事似乎空虚无用的时候想起来,这的确是恩宠流露的时刻。
12月20日
为别人看见天主
时候满足之际,天主的同在是如此真确、如此接近,我们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别人都不能像我一样看见天主。我们得到这经历,是为了加深祈祷生活,加强事奉生活。在时候满足中经历天主,就会毕生渴望与天主同在,并且对人宣讲我们的经历。
伯多禄在耶稣离世多年后,宣称圣山上的经历是他作见证的源头,他说:“当我们向你们讲述有关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德能与其来临之时,并不是盲目地重复他人精心编造的神话,而是根据我们亲眼目睹的祂的伟大……这是我们和祂一起在圣山上时亲耳听到的”(伯后1:16-18)在生命中最亲密的时刻看见天主,是为别人看见天主。
12月21日
人人可得的经历
有人说:“我从没体验过什么是时候满足……我只是一介凡夫,没有什么神秘的经历。”有些人因为有主同在的特殊经历,因此担负起特殊的使命,向世人宣讲天主的同在。不过,所有人——有知识的或没学问的、富人或穷人、显赫的或无闻的——都能领受在时候满足中看见主的恩宠。这奥迹的经历不单是留给几个特殊的人,天主希望把这恩宠以诸般的方式给祂的所有子女。
但是我们要渴望、要专心、要内心儆醒。对有些人,时候满足的经历象保禄往大马士革的路上摔道一样奇特(宗9:3-40。但是对有些人,这种经历临到时就像呢喃的声音或温和的风拂过背后一样。天主爱所有的人,也愿意我们都能以这极其亲密的方式认识祂。
12月22日
黑暗中的光明
我们行在“阴森的幽谷”(咏23:4),但是不惧怕,因为主在我们这一边。天主的牧杖和短棒都安慰我们(咏23:4)。这不仅是令人得安慰的念头,也是我们可以信得过、发自内心的经历。
生命充满了苦难、痛苦、幻灭、损失、哀伤、但是也带着荣耀的异象:“正如闪电由东方发出照到西方,人子的来临也将如此”(玛24:27)。在这些时刻,我们清楚看见、听见,也深深感受到天主在旅途中与我们同行,让我们成为黑暗中照耀的光。人子耶稣说:“你们是世上的光……放在灯台上照亮屋中所有的人,好让他们见到你们的善行,光荣你们在天之父”(玛5:14-16)。
12月23日
耶稣的心怀
耶稣是脆弱的婴孩,是谦卑的传道者,是受藐视、弃绝、被钉的基督。但耶稣也是“祂是无形的天主的肖像,是一切受造物的首生者……祂先万有生,祂是万有的纲领”(哥1:15,17)。耶稣是王,在十字架上受讥笑,在天上的耶路撒冷坐在宝座上的掌权。祂是骑驴进城的主,也是阿尔法与俄每加,是初是终。祂被世人诅咒,却蒙天主祝福。
我们要常常注目耶稣,因为在祂被钉却荣耀的心怀中,我们看见自己受召分担祂的苦难,也分享祂的荣耀。
12月24日
紧靠基督
生命有不测风云。今天非常快乐,隔天却非常悲哀;今天健康,隔天却生病;今天富有,隔天却变穷;今天活着,隔天却死了。有谁是可靠的?有谁的同在教我们安然?有谁是我们永远信得过的?
只有耶稣基督,祂是我们的主宰、我们的牧者、我们的磐石、我们的山寨、我们的庇荫、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指引、我们的朋友。祂从天主而来,与我们同在。为我们死、复活、开了通往天国的路。祂如今坐在天主的右边,迎接我们回家。我们可以像保禄一样深信,“无论是死亡、是生活,是天使、是掌权者,是现在,是将来或任何权能;是高天、是深渊、或其他受造之物,都不能使我们与天主之爱隔绝,即与在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中的爱隔绝”(罗8:38-29)。
12月25日
修和的使命
身为天主的子女,与耶稣基督同为兄弟姐妹,我们在世上的使命是什么?我们的使命是修和。无论去哪里,都看得见人与人的分歧——在家庭、社区、城市、国家还有教会间,这些分歧其实反映了与天主隔绝的可悲情况。所有的人都是天国家庭的一员,然而,这项真理很少落实于人间,我们的庄严使命就是要在每天的实际生活中彰显这真理。
为什么修和是我们的使命呢?因为天主派耶稣来,使我们与天主修和,并且给了我们要彼此修和的使命。我们藉着耶稣与天主修和的时候,修和的职务就赐给了我们(参格后5:18)。所以无论做什么,主要的问题是:“这能使人修和吗?”
12月26日
体验属于自己的修和
我们如何为修和努力?首要之务,是自己体验到天主藉着基督使我们与祂修和。光用头脑相信是不够的,必须让修和的真理渗透整个生命。若是不完全透彻地确信自己已经与天主修和,罪得赦免,得到新心新灵,并且有新的眼光来看、新的耳朵来听,我们就仍然在人群中引起分歧,因为我们指望人能行使他们并不具备的愈合能力。
只有完全相信自己属于天主,并且在与天主的关系里才能找到身心灵的一切需要,我们才算是真正自由的,并且可以为修和的事工努力。这并不容易,因为我们常落入自疑自弃的光景。我们需要不断以天主的话、天主的圣事,以及爱邻舍的心提醒自己:我们已经与天主修和了。
12月27日
不判断
我们若全心领受自己藉着基督已经与天主修和,就能作使人修和的使者。修和事工最主要的是不论断。我们受差遣到世界不是要审判、定罪、评估、分类,或给人定标签。我们在人当中,言行举止好像非得对这些人的看法下个定见,告诉他们出了什么错,哪里需要改进,如此只会引起更多分歧。耶稣说得很清楚“你们应该慈悲,如同你们父一样慈悲。你们不要判断人……你们不要定人罪……你们要宽恕人。”(路6:36-37)
这个世界不住地要我们针对别人下个定见,要怀有不判断的心态简直太难了然而这是深邃的属灵生命所结的最美果实,而且很容易让那些渴望修和的人认得出来。
12月28日
作别人的荫庇所
我们若能免于判断或定罪,就可以成为别人的荫庇所,让他们软弱时有地方可去,并且拆毁他们分隔的墙。深植于天主的爱,我们就会不自主地呼吁大家要彼此相爱。别人一旦清楚我们没什么别的用意或居心,不是为自己谋利,惟一的心愿是和平与修和,他们就会生出内心的自由与勇气,在门口放下自卫的武器,进来与他们的仇敌相谈。
很多时候,这种情况就在我们没有想到的时候出现。修和工作常常在我们最不自觉的时候开始,我们与人相处不判断,就可以做到这地步了。
12月29日
永不止息的修和工作
修和绝不只是化解冲突、缔结和平的单次行动。修和的工作绝不止于解决问题、从中斡旋,或建立和平条约。生命中每时每刻都需要修和。我们若敢于正视心思意念中错综纠结的敌意感受,就立刻发觉自己在这些大小纷争中都有份。敌人可以是父母、子女、“友善”的邻居、生活方式不同的人,以及想法、谈吐、举止与我们不同的人。他们都可能成为我心目中的“那些人”,这就是需要修和之处。
修和,触及灵魂的最隐秘处。天主赐下修和给我们,是要作为一项永不止息的工作。
12月30日
忘却旧痛
生命中最难做的一件事就是忘却旧痛。我们通常会说,或至少会想:“你对我、对我们家、对我们祖先、对我朋友所做的,我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原谅……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这些记忆有时历数十年或数世纪之久,提醒我们要报复。
用别人的错来攻击他们,常会造成无从化解的分隔。但是看保禄宗徒说什么:“书谁若在基督内,他就是一个新受造的人:旧的秩序已成为过去,看,新人出现了。这一切都是天主的工程……”(格后5:17-18)。我们的确难以忘却旧痛,但是天主作得到。保禄说:“天主在基督内使世界与祂自己修好,不再追究他们的错误”(格后5:19)。这道理要我们奉基督的名义忘却旧痛,也是这个世界迫切需要的道理。
12月31日
天主的想像
我们花不少精力、时间、金钱,为了要保持自己与众不同。世界上大部分的资源都用在彼此防卫,或是扩张势力,巩固自己的特别地位。
想想看,如果这一切心力用在和平与修和的工作,那有多好!还会有贫穷吗?还会有罪行与战争吗?想想看,不再有惧怕,人与人不再有竞争、敌对、苦毒、报复。想想看,地球上所有人手牵手,围成爱的寰宇。我们会说:“想像不出来”。但是天主说:“我就是如此想像,一个受造的世界,按照我的形象活着”。
最后的祈祷(弗3:15-21)
我在天父面前屈膝──
上天下地的一切家族都是由他而得名──
求他依照他丰富的光荣,藉着他的圣神,以大能坚固你们内在的人,
并使基督因着你们的信德,住在你们心中,叫你们在爱德上根深蒂固,奠定基础,
为使你们能够同众圣徒领悟基督的爱是怎样的广、宽、高、深,
并知道基督的爱是远超人所能知的,为叫你们充满天主的一切富裕。
愿光荣归於天主,他能照他在我们身上所发挥的德能,成就一切,远超我们所求所想的。
愿他在教会内,并在基督耶稣内,获享光荣,至於万世万代!阿们。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耶稣又说:一个人有两个儿子,那小的向父亲说:“父亲,请把我应得的一份家产给我罢!”父亲遂把产业给他们分开了。过了不多几天,小儿子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起来,就往远方去了。他在那里荒淫度日,耗费他的资财。
当他把所有的都挥霍尽了以后,那地方正遇着大荒年,他便开始穷困起来。他去投靠一个当地的居民;那人打发他到自己的庄田上去放猪。他恨不能拿猪吃的豆荚来果腹,可是没有人给他。他反躬自问:我父亲有多少佣工,都口粮丰盛,我在这里反要饿死!
我要起身到我父亲那里去,并且要给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你的一个佣工罢!
他便起身到他父亲那里去了。他离得还远的时候,他父亲就看见了他,动了怜悯的心,跑上前去,扑到他的脖子上,热情地亲吻他。儿子向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了!父亲却吩咐自己的仆人说:你们快拿出上等的袍子来给他穿上,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给他脚上穿上鞋,再把那只肥牛犊牵来宰了,我们应吃喝欢宴,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了;他们就欢宴起来。
那时,他的长子正在田地里,当他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奏乐及歌舞的欢声,遂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事。仆人向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他回答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11-32)
自序
与一幅画的因缘际会
一张复制画
当年看到一幅挂画,是伦勃郎(Rembrandt)的“浪子回头”的特写。谁知道看似微不足道的际会,竟然设定了一场漫漫的属灵探索;使我对自己的服事有了新的认识,也给我新的力量,活出我的使命。这场探索的核心是:一幅十七世纪的画作与其画家,初世纪的一则比喻与其作者,还有一个寻索生命意义的二十世纪人。
故事开始于1983年,法国车里斯村的秋天。我当时有几个月时间在一个叫“方舟”的团体,那里是智障人士的希望之家;由一位加拿大人范尼云(JeanVanier)创立。车里斯,只是遍布世界的九十处方舟团体之一。
有一天去“方舟”的资料中心,看朋友蓝德莲。两人聊天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门上的一张大海报。上面有个老人身着红袍,温柔地碰触着跪在身前衣衫褴褛的孩子。我看得竟放不下眼;两个人物的亲昵,红袍的温暖,男孩衣袍呈金黄,还有包围着两人的深邃光芒牵引着我。但最令我恋栈的是人物的手——老人的手——触摸男孩的肩膀,也触及我心中从未被人触及的角落。
猛然发觉自己并没有在听德莲说话,就对她说:“跟我谈谈这张画吧。”德莲答道:“那个啊,是伦勃郎‘浪子回头’的复制海报。你喜欢吗?”我还盯着看,良久才喃喃地说:“好美,但不是美……看得你又想哭又想笑。……我说不出感觉,可是心却抽痛。”德莲说:“或许你该有自己一张,在巴黎可以买得到。”
“没错,”我说:“我一定要有自己的一张。”
第一次看见《浪子回头》这幅画,我刚结束在美国六周之久的巡回演讲,呼吁教会团体尽其所能停止中美洲内战。我筋疲力尽,累得半死,几乎都走不动了;我焦躁、孤单、烦乱、心灵贫乏。巡回当中,我觉得自己是为公义、和平奋战的勇士,无惧地面对黑暗。可是结束后,我觉得自己像个柔弱的孩子,只想爬回母亲的膝上哭一场。喝彩、咒骂的群众一离开,我立即体会到绝然凄凉;当时若有什么引诱我情绪、身体得歇息,我一定轻易中计。
我是在这种情况下,在德莲的办公室门上初见伦勃郎的《浪子回头》,心头不禁狂跳。漫长的抛头露面之后,父子的轻柔拥抱表达了我当时渴望的一切。我就是那旅途劳顿的儿子,只想被父亲抱一抱。我在寻找安全无虑的家,回家的儿子就是我,我只想作那回家的儿子。我处处迁徙已久:争论、恳求、警诫、劝慰。如今,我只渴望有个地方安然憩息,有归属、回家的感觉。
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即使我已不极度疲乏,重回讲学、旅游的生活,伦勃郎描绘的拥抱已经隽刻于心灵,远非任何情感的辞藻能形容。这幅画把我带到生命的深处,远超乎生活忙碌的起起伏伏,也代表了人心不止息的想望:渴盼落定行脚、安然无虑,并且有个长久的家。忙着与多人周旋,处理多种问题,在多处都是要角,居此之际,浪子重回家园的念头一直留在心里,在我属灵生命越来越见分量。由伦勃郎的画作引发,想要有个长远的家;这种想望越来越深,越来越强,使得画家竟成为我可靠的同伴与向导。
从初见伦勃郎的海报两年后,我辞了哈佛大学的教职,回到车斯里的“方舟”,住了整整一年。这次,是要决定我是否要受召在“方舟”与智障的人一同生活。那转变的一年里,尤其觉得与伦勃郎的《浪子回头》格外亲近。我到底是在寻找一个家!而这位荷兰同胞(伦勃郎为荷兰人)成了我特别的友伴。那年结束前,我已决定以“方舟”为我的新家,加入它在多伦多的组织“黎明之家”。
画作
就在我准备离开车里斯前,友人马伯碧与妻子邀我到苏联去旅游。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可以看到那幅画了。”从我迷上这幅名作,就知道原画由叶卡捷琳娜大帝于1766年收藏在圣彼得堡的隐士园艺术馆。革命后该城改名为列宁格勒,最近又恢复原名称。那幅画还在原处;从没梦想过这么快就有机会亲得一见。我当然很想拥有第一手资料,去认识这个影响我的思想、情感、感受甚深的国家。但是想到能有机会坐在显露了我心中渴望的画作前一探究竟,欲睹苏联真貌的期盼就一点也不足道了。
从启程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长远以“方舟”为家的决定,与苏联之旅有密切的关联——这个关联,我敢确定就是伦勃郎的《浪子回头》。我隐约觉得亲睹这幅画,能让自己经历前所未有的重返家园的奥妙。
筋疲力尽地讲完学回到一处安歇的地方,就是回家;离开老师、学生的世界,住进为智障人士成立的团体,就是回家;到一个用高墙森严的守卫将自己与世界孤立的国家,与她的人民见面,也可说是一种回家的样式。除此以外,也超乎此。“回家”于我是步步走向展臂等待我、想要永远的怀抱我的祂。我知道伦勃郎深深了解这灵里的重返家园。我知道,当伦勃郎画浪子回头时,他的生活经历,一定使他深深明白了何为真正、永久的家。我觉得如果进入伦勃郎描绘的父与子、神与人、怜悯与痛苦的爱中,我就能识透生与死。我隐然盼望,有朝一日藉着这幅画作能道尽我对爱的观感。
人在圣彼得堡是一回事,有机会在隐士园静静揣想《浪子回头》又是另一回事。待我看见等着进博物馆的人潮,不由得焦急起来。我怎能看到最想看的那幅画?而又能看多久呢?
还好,我的忧虑得以解脱。我们在圣彼得堡的正式行程结束后,伯碧的母亲马苏珊女士(SuzanneMassie)那时住在该地,邀我们到她的家住几天。马女士是俄国文化、艺术的专家。她的著作《黄鹂之境》(Thelandofthefirebird),对这次旅游的事前准备助益非浅。我问她:“我到底怎么能就近观赏‘浪子回头’呢?”她说:“卢云,别着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你心爱的作品,而且让你看个够。”
在圣彼得堡的第二天,马女士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艾力士-布达兹夫的电话,找他,他会帮忙你看到你的‘浪子回头’。”我离开打电话,艾力士以略带口音的英文一口答应,约我在非观光客入口的侧门见面。
1986年7月26日,星期六,下午两点半,我沿着涅瓦河,经过隐士园的正门,找到艾力士指示我的门口。有位坐在一张大桌前的人,让我打电话找艾力士。不多久,他出来迎接,态度极其和善。他带我穿过华丽的长廊,优雅的阶梯,到了观光客游览不到的角落。那是个天花板很高的长形房间,看起来像以前的画家工作室;四处堆放着画作。中间有几张大桌子和椅子,堆满了东西和纸张。我们坐了不一会儿,就看出艾力士是修复部门的主管。他极其和善,并且对于我想要花时间看伦勃郎的作品深感兴趣。只要我需要,他都愿意帮忙。他立刻带我去看《浪子回头》,并且告诉守卫不要打搅我,让我在那里。
我来了,正对着三年来朝思慕想的画作,深受其华严之美震撼。它的尺寸比实物大。丰润的红色、棕色、黄色;阴暗的后景,亮丽的前景,尤有甚者,所有的光亮环抱着父子二人,四周又有四个神秘的旁观者,这一切都远出乎我意料。我曾想过,原作品是否会叫我失望;事实刚好相反。这幅画的高华与风采似乎使周遭的每样东西退居幕后,也完全擒获了我。来到这里,的确是回到家了。
很多观光团随着导游快速地来去;我坐在画前的一张红绒椅,就这么看。现在看的是真品!不仅有父亲拥抱着归家的儿子,还有大儿子与其他三个人物;这是张巨大的油画,八尺高,六尺宽。我花了好一段时间只是叫自己体认自己已经在那里,只是慢慢品位自己确是身处梦寐已久的作品前,单单享受我是独自一人在圣彼得堡的隐士园,观赏“浪子回头”,爱看多久也没关系。
这幅画的位置再理想不过了;墙上有扇窗以八十九度斜角,将充足的光线映照在画上。坐在那里,我发觉光线随着下午时间益见饱和,耀眼。四点钟,太阳又以不同的光芒笼罩画面,而阴暗的陪衬人物——早上看来还模糊——似乎走出了黑暗的角落。夜色将近,阳光益发金金闪耀。父子二人的拥抱也更加强烈,深沉,而旁观者似乎更直接地参与这复合、赦免、心灵得医治的场面。我渐渐体认到,每一光影变化都是一幅不同的《浪子回头》,而我为这自然与艺术的水乳交融,看得出神良久。
等艾力士再现身,两个多小时已经不知不觉溜走。他笑容亲切,并作出鼓励的手势,提议我去喝杯咖啡,小憩片刻。他带我穿过雄伟的厅堂——多为旧时沙皇的避寒行宫——回到刚才去过的工作室。艾力士与同时已经准备了满桌的面包、乳酪、甜点,请我都尝尝看。当初想要静观《浪子回头》,却做梦都没想到能与该艺术馆修复艺术品的诸君子喝下午茶。艾力士与同事把他们对伦勃郎作品的了解倾囊相授,也很想知道我何以对这幅画如此着迷。听了我属灵角度的观察与反思,他们即惊讶也有些不解,不过听得很开心,一直要我多说些。
喝完咖啡,我又回到画前留连了一小时。知道守卫与清洁工毫不含糊地让我知道:艺术馆要关门,我待得够久了。
四天以后,我又去看了一次《浪子回头》。那次发生了很有趣的事,非写出来不可。由于晨光照在画上的角度,使得光漆散出搅乱视线的光泽。所以,我就把一张红绒椅挪到反照不出光泽的角度,好再清楚看到画中人物。有个年轻守卫,戴着帽子,身着类似军装的制服,看见我竟如此放肆地随意搬动椅子的位置,非常生气。他走过来,以一连串俄语和世界通用的手势,命令我把椅子搬回原处。我指着太阳和画布,试着向他解释搬椅子的原因,可是白费力气。我只好把椅子搬回原处,然后坐在地板上。但是,守卫却更恼怒。我比手划脚地试着要他同情我的烦恼。守卫就要我坐在窗下的暖气机上。那里角度不错,不过有个馆内解说员带着大群人走过来,演词命令我下来坐在红绒椅上。守卫见状又非常愤怒,用了大堆话语和动作告诉解说员,是他要我坐在暖气机上的。
解说员好象不服气,不过,他还是决定重新招呼那批观光客。他们正在看伦勃郎的作品,猜测人物的大小。几分钟后,艾力士来探望我。守卫立刻走上前,两人谈了很久,守卫显然在说明出了什么状况。可是讨论得太长,我突然担心起会有什么以外。然后,艾力士突然离开。我一时感到很歉疚,招惹这般麻烦,恐怕他生我的气。不过,十分钟后,艾力士回来了,还拿了一把四脚漆金的红绒椅,特别为了我!他咧开嘴笑,把椅子放在画前,招手要我去坐。艾力士、守卫和我,三人都笑了起来。我有了自己的椅子,不再有人不同意。突然,整件事变得很滑稽。三张空椅子,不容人搬动;然后从行宫其他房间搬来的这张华美扶手椅,却任我随意搬动。多么豪华的官僚!我想如果画中人目睹整个过程,也会与我们同笑吧,我无从知道。
我总共用了四个多小时看“浪子回头“,记下了导游与观光客的话,阳光强弱的不同效果,以及我内心深处的经历。我越来越溶于耶稣讲过,伦勃郎画过的这则故事。在隐士园度过的珍贵时刻,有朝一日可会开花结果?
事件
造访隐士园几周后,我就抵达多伦多“方舟”的“黎明之家”担任牧职。虽然我已经用一年弄清楚自己的服事路向,辨明天主是否召叫我与智障人士一同生活,我还是担忧,怀疑自己能否胜任。我以前并没有多花心思在智障问题,恰恰相反,我的焦点一直是大学生与他们的问题。我会讲课、写书、如何有条理的讲解、如何定标题、小标题、如何建构理论、如何分析,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与那些不会说话的人沟通。事实上,就算智障人士能够说话,也对逻辑辨证,立论充足的意见没什么兴趣。如何向这些以他们的心,不是以他们的脑聆听的人宣讲福音,我就知道得更少。
我于1986年8月来到“黎明之家”,深信这是无误的抉择,不过心里仍满了对前路的不安。尽管如此,我深信在课室待了二十多年后,如今要信得过天主以其特有的方式爱心灵贫穷的人,即使我没什么给他们,他们却能给我很多。
抵达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好角落把《浪子回头》挂起来。我的工作间很理想。不论我坐下读书、写东西、谈话,都能看见那幅画。父子间那不可思议的拥抱,后来成为我灵程中密切的一部分。
从我去过隐士园后,对画中的另四个人物知道得更多。两男两女,伫立在光晕四周的空间,父亲喜迎归家的儿子之处。他们的眼神让人好生疑惑,究竟,他们对所见的场面有何感受、想法?这些旁观的人,引起了各种解释。当我省思自己生命的旅程,愈发觉得自己长久以来都在扮演旁观者的角色。我经年在属灵生活的各方面指导学生,帮助他们明白属灵生活的重要。可是,我自己可曾敢走进中央,跪下,让宽恕的天主拥我入怀?
表达意见,设定立论,辨明立场,或厘清眼界,这类单纯的事向来都给我掌控在握的感觉。通常,我若能掌握得住事理不明的情况,就能心觉安然,如果甘冒自己受情况掌控的险,心就安定不了。
当然,也有祈祷、静修、或与属灵长者交谈频繁,但是我从未完全撇弃旁观的角色。虽然心底始终渴望能成为圈里人往外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定外人的位置,由外朝内观望。有时是好奇的观望,有时是嫉妒地观望,有时是焦躁地观望,偶尔也有柔情地观望。但是,放下安全、重要的旁观位置,似乎是从身跃入茫茫的未知境界。我很想控制自己的灵程,至少仍旧能预估一些成果,撇弃旁观的安全,成为软弱的归家儿子,简直太不可能了。教导学生,传授历世历代对耶稣的言行提出的诠释,披露先贤选择的灵程,就好像画中旁观的四个人,围观那只应是天上有的拥抱。站在父亲身后的两个妇女有远有近,坐着的男人凝望空间、眼光游移不定,高大直立的男人则不以为然地看着眼前平台上的情景——他们代表各种不愿置身的态度。淡漠、好奇、发呆、或专心观察。有人凝望,有人观看,有人站在背景里,有热靠在拱门上,有热俩感手交叉席地而坐,或战栗彼此紧握着手。我对这些内里或外在的态度再熟悉不过了。有些看来比较自在,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直接参与在这场父子的重逢中。
从在大学教书到与智障朋友同住,至少朝着父亲拥抱屈膝的儿女子那座平台上迈前了一步。那是光明、真理、爱心之处;是我极想去,临之也情怯的地方。在那里我将得到一切我想望的,一切我曾希翼的一切我将需要的;在那里我也必须放开我紧握在手的。在那里我迎头看见:真正地接受爱、赦免与痊愈,远比付出更为艰难。在那里不再是赚取、配得、犒赏;那里全是降服、全然信靠之处。
我到“黎明之家”不久,有个叫琳达的年轻美丽的女孩,搭着我的肩膀说:“欢迎!”琳达有唐氏综合症。她对每个新来的都这么说,而且满怀爱心与坦然的信心。可是我怎能受她拥抱?琳达与我素昧平生,毫不知道我来“黎明之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她从未撞见我的黑暗面,也未发掘我的光明角落;她从未读过我写的书,听我演讲,也未曾与我好好地谈过话。
所以我大可以笑一笑,说她可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或是琳达正站在那个平台,以她的手势说:“上来,不要害羞。你的天父也想拥抱你!”不论是琳达的欢迎、伯碧的握手、葛瑞高里的笑容,亚当的沉默,或是雷蒙的言词,我每次似乎都在取决,到底要“解析”他们的表态意所何指,还是单单当作是更上一阶,更亲近一点的邀约。
在“黎明之家”的日子并不容易,我经历了许多内心的挣扎,也尝到精神、情感、与灵里的痛苦。但是没有,绝对没有一样蕴涵着已经到家的感受。从哈佛到“方舟”只不过是一小步,由旁观者变为参与者,由批判者变为悔改的罪人,由传授爱的教授变为被爱的人,我丝毫不明了回家的旅程有多么艰辛,我不明了自己的抗拒心有多根深蒂固,而“恍然彻悟”、屈膝任泪水奔流会有多心折。我不明了置身伦勃郎画作所描绘的重大事迹有多困难。
趋向画作中央的每一小步,都像是达不到的一项要求:再次要求我放开掌控的意欲,再次撇弃预知生命的渴望,再次捻熄不知这一切导向何方的恐惧,再次降服于不止息的爱。我知道,自己若没有经历无先决条件的爱,就永远活不出最大的爱的诫命。从传授爱到让自己被爱的历程,远比我所理解的漫长。
异象
自我来到“黎明之家”所发生的事,多数记在日记里、笔记本上。可是若要以原貌示人,并没有多少合适的能与他人分享。用词太粗糙、太喧嚣、太“血淋淋”、太赤裸。现在时机成熟,我能够回顾那些翻腾的日子,以比当时更客观的态度描述那引起一切心灵争战的地方。我还是不能完全自在地依偎于天父安适的怀里。从多方面看,我还正朝着中央移动。我还是像那个浪子:外游,准备演讲,期想到了天父的家,会是什么景况。但我确实已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经离开远方,又感受到爱就在身旁。所以,我能够分享自己的故事,其中有盼望、有光亮、有安慰。我过去几年的生活是故事的一部分,不是困惑与绝望的经过,而是走向光明的旅途点滴。
伦勃郎的画在那段时期里,一直在我心头上。我换了很多地方悬挂:办公室、教堂“清泉”(黎明之家的祈祷屋)的起居间,然后又回到教堂。在“黎明之家”,或在外,我演讲时多次提起这幅画:对智障的人与他们的帮手,对神父与牧师、或形形色色的人。我越讲“浪子回头”,我越看作是我个人的图画。上面不仅有天主想要讲给我听的故事精髓,也有我想要讲给天主、讲给人听的故事精髓。全部的福音尽在其中,我的全部生命尽在其中,我全部朋友的生命尽在其中。这幅画已成了一扇奥妙的窗,我能够跨过,进入天主的国度。这又好像一扇巨门,我能够穿越迁至生命的彼岸,再回头观望此岸的人与事,观望那拼织成我生命的各色奇特组合。
多年来我仔细观察人生百态,想要瞥见天主:孤独与爱心、悲伤与喜乐、仇恨与感恩、战争与和平。我寻求了解心灵的起伏,辩识出只有称作爱的天主才能满足的饥渴。我设法找出超乎片刻的长久,超乎现时的永恒,超乎惊惧畏缩的完全的爱,以及超乎人间悲情炎凉的属天慰藉。我不时指陈,渴望跨越生命的有限,晋身那更大、更深、更广、更美,超乎人所思所想的境界。也不断地说,这境界现今就看得见、听得见、摸得着,只要你肯相信。
我在“黎明之家”的日子,踏进了前所未有的内心世界。那是天主停留之处,是我被普爱众生的父亲拥抱之处。祂提名呼唤我,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这也是我亲尝不属这世界的喜乐与平安之处。
这地方一直在那里。我早已知道那是恩典的泉源。然而,我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不能真真实实地住在那里。耶稣说:“谁爱我必遵守我的话,我父也必爱他,我们要到他那里去,并要在他那里作我们的住所。”(若十四23)这句话一直铭记在心。我是天主的家啊!但是要体验这番话的真切却非常不容易。没错,天主居住在我最深处的内心世界,可是我怎能呼应耶稣的召叫“你住我内,正如我住你内”(若十五4)。天主的邀约清楚明显:在天主以为家的地方为家,这是最艰难的属灵挑战,看起来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我的心思、感受、情绪、热望,常常远离天主选择为家的地方。回家,留在天主的居所,倾听真理与爱的话语,的确是我最怕的旅程,因为我知道天主是忌邪的恋人,祂要的是我整个人。我什么时候才准备好接受这种爱?
天主自己指示了方法。在“黎明之家”的日子,频受情感或身体危机的干扰,所以只好更以九牛二虎之力试着回家,试着在寻得见天主的地方寻见天主——我的内心圣所。我不敢说已经到家了,这一辈子都不能。因为寻见天主的路途远超乎死亡的界限,这虽然是漫长、耗神的旅程,但沿途也充满惊喜,叫我们浅尝抵达最终点的滋味。
第一次看见伦勃郎的画,不像现在这么熟悉天主在我里面的家。但是我对父亲拥抱儿子的浓情令我知道,自己正拼命寻找一个地方,一个像画中的年轻人被安然怀抱的地方。当时我不能预见需要做什么才能走近那个地方,为着事先不知道天主在我身上的计划,心存感恩。但是,为了经过内心的痛苦,内心开辟了新天地,我亦深深感恩。如今,我有个新使命,就是从那新天地传讲、书写、传诵回我自己生命里的多方天地,以及别人汲汲营营的生命。我必须跪在天父面前,将耳朵贴近祂的胸膛,不受打搅地聆听祂的心跳。然后,然后我才能小心、温柔地道出所听见的。现在我知道,要从永恒向今时传述,从长久的喜乐向我们在世的短暂生命传述,从爱之家向惧怕之家传述,从天主的居处向人的住所传述。我深知使命之艰巨,但我亦信这是唯一的道路。大家或可称此为“先知的”异象:以天主的眼目看人世。
这对于凡人如我实际可行吗?更要紧的是:这真的是我的选择吗?这不是形而上的问题,而是使命的问题。我被召进入我生命里的圣所,也是天主所选择的住所。到达该处的唯一途径是祈祷,不住地祈祷。众多争战,众多痛苦可以理清前路;但我确信,只有藉着不住祈祷,才能登堂入室。
大儿子、小儿子、父亲
看到“浪子回头”那年,我的属灵历程可分为三个阶段,藉此也建构了我的故事。第一阶段是作小儿子的经历。长年的大学执教,密切参与中南美时事,颇令自己迷茫。我投身各种运动,离家遥远,遇见生活方式、理念形形色色的人。然而到头来,觉得流离疲惫。看见画中父亲如此温柔地触摸小儿子的肩头,拥他靠近心怀,深觉自己就是那个迷失的儿子,想要回家,像他一样被拥入怀。长久以来,我以为自己是返家路上的小儿子,期待父亲迎接的那一刻。
然而,我的观点出其不意地转变了。先前走投无路的感觉使我深深认同小儿子;自从去法国与圣彼得堡的隐士园艺术馆后,这种感觉已经退居意识的幕后。我决定加入多伦多的“黎明之家”,因此觉得比先前塌实些。
属灵旅程的第二个阶段,是由一位朋友引发的。英国来的葛维耿自去年起,成了知我甚深的挚友。有天晚上,与他谈起伦勃郎的画。葛维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我觉得你更像大儿子。”就是这句话,为我内心开辟了一方新天地。
坦白说,我从没有认为自己是大儿子。但是,经葛维耿当面挑明,无数念头掠过我脑海。首先,我确实在家中排行老大,就凭此简单的事实,我觉悟到自己一直过着肩负责任的生活。从六岁起,我就想作神父,从未改变过心意。出生、洗礼、坚振、神品都在同一间教会。我向来顺从父母、老师、主教,还有我的天主。我从没有跷家、浪费金钱时间或追求感官享受,也没有迷失于“淫荡醉酒”(路二十一34)。我一生读是负责、守成、顾家。即便如此,其实我跟小儿子一样迷失。突然,我以崭新的角度审视自己,看出自己的嫉妒、怒气、多疑、固执、阴暗,尤有甚者,不易察觉的自义。我发现自己多么地会抱怨,思想、感受中夹杂了何其多的憎恨。我一时百思不解:我怎么会把自己比作小儿子?我确实是大儿子,虽然毕生“留在家”,却与小儿子一样迷失。
我在父亲的农田辛勤劳作,却从未完全体会在家的喜乐;非但不为自己得到的好处感激,反而变得愤恨:嫉妒弟弟、妹妹出去瞎闯,却被欣喜地迎接回来。在“黎明之家”头一年半,葛维耿那句明察秋毫的话,不断指引着我的内在生命。
然而,之后还有更多的经历。庆祝自己晋铎神父三十周年后的几个月,我逐渐落入极黑暗的内心世界,体验了内心无边的痛,甚至到了不堪留在所属团体的地步。我只的离开,找别人帮助我度过这场挣扎,直截了当地医治我的内心创伤。我只带了几本书,都是有关伦勃郎与浪子回头比喻的书。我住处偏僻,远离友人、团体,读到了这位荷兰画家一生坎坷地走过困苦历程,终至完成这幅杰作,给我很大的安慰。
我花了不少时间看他在落魄、梦醒、悲伤时创作的精彩画作,也明白了几已失明的老人以全然饶恕、慈怜的手势抱着儿子,是如何从伦勃郎的画笔下出现。人必得在生命旅程中死过无数回,流过无数泪水,方能绘出如此谦逊的天主的肖像。
也就是经历无边的内心痛苦之际,另有一位朋友道出我极需的一句话,开启了属灵历程的第三个阶段。莫诗丽自七O年代即加入“黎明之家”,也多亏了她的出力我才加入,而且在我有困难的时候支援我、鼓励我。只要能得到内心的自由,无论多大的苦都要捱过去。我“隐居”的当儿,她来看我,谈起“浪子回头”,她说:“不管你是大儿子或小儿子,你受召是要成为父亲。”
她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几年来与这幅画朝夕相处,看老人拥抱儿子,我从未想到:父亲的角色,才能完整地诠释我终其一生的使命。
她不容我辩解,又说:“你一辈子在找朋友,从我认识你,你就不停地寻找人的关爱。你对一大堆事情有兴趣,你四处找人注意、赏识、肯定你。该是发挥你真正使命的时候了——作一个父亲,迎接子女回家,不质问他们任何问题,不求任何回报。看着画里的父亲,就会知道你受召的位分是什么。在‘黎明之家’,我们以及你周遭的人,大多数不需要你作好朋友,甚至不需要你作友善的弟兄。我们需要你作父亲,发挥真爱的权柄。”
望着身穿红袍的胡须老人,很不甘心把自己想成哪个模样。我颇能认同花天酒地的小儿子与忿忿不平的大儿子。可是像那个老头子,不怕失去什么,因为已经失去了一切,只有付出,这念头令我惊怕不能自己。不过伦勃郎六十三岁过世,我的年纪与他相近,而不是与那两个儿子相近。伦勃郎愿意把自己摆在父亲的位分,我又有什么不能?
受莫诗丽激励,也过了一年半,我逐渐寻得属灵的父职。这是场缓慢、艰辛的过程,有时也想就一直作儿子,永不变老。然而,我已品尝孩子的回家、以饶恕、祝福的手势欣喜若狂地抱住他们的喜乐。如今,我也略微知道,如何作个不质问、单单想要迎接孩子归家的父亲。
自从我第一次看伦勃郎的海报,生活的林林总总不仅激发起写这本书的灵感,我也从其中得窥本书的结构。首先我要思考小儿子,然后大儿子,最后是父亲。因我的确是小儿子,也是大儿子,也正要成为父亲。若你也愿意亲自踏上这趟属灵旅程,我衷心祈盼,你也能在内心不仅寻见迷失的天主的儿女,也能寻见兼为慈父、慈母的天主。
耶稣又说:一个人有两个儿子,那小的向父亲说:“父亲,请把我应得的一份家产给我罢!”父亲遂把产业给他们分开了。过了不多几天,小儿子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起来,就往远方去了。他在那里荒淫度日,耗费他的资财。
当他把所有的都挥霍尽了以后,那地方正遇着大荒年,他便开始穷困起来。他去投靠一个当地的居民;那人打发他到自己的庄田上去放猪。他恨不能拿猪吃的豆荚来果腹,可是没有人给他。他反躬自问:我父亲有多少佣工,都口粮丰盛,我在这里反要饿死!我要起身到我父亲那里去,并且要给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你的一个佣工罢!他便起身到他父亲那里去了。
(路加福音十五12-20)
1、伦勃郎与小儿子
伦勃郎画“浪子回头”已近生命尽头,所以很可能是他的最后几幅作品之一。我越看,越读,越觉得这是他颠沛、苦涩的生命写照。从《浪子回头》与未完成的《西默盎与婴孩耶稣》可以看出来,画家对年迈的自己有什么感想——肉身的目盲与心灵深处的洞见密切相关。老西默盎抱着柔弱的婴孩,老父亲拥着疲惫的儿子,皆显出画家的内心观照,也令人想起耶稣对门徒说的话:“看见你们所看见的,那就有福了。”西默盎与浪子的父亲内里怀有那奥秘的光,藉此得以看见。这是深藏于内心的光,散发出温柔的美。
这内在的光已经隐藏了很久,伦勃郎经年未寻见。只有藉着经历的百般伤痛,他才逐渐了悟:他所画的光是出于自己内在的光,藉着他散照。还没有像父亲以前,伦勃郎长久以来都是那个年轻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起来,就往远方去了。他在那里荒淫度日,耗费他的资财。”(路十五13)
伦勃郎的这幅晚期自画像极为内敛,也由此看出他画光晕的老父亲与老西默盎的功力。看这幅画,我绝忘不了年轻时期的伦勃郎,实在是集浪子的特点于一身:卤莽、自满、挥霍、风流、无礼。他三十岁那年,把自己与妻子莎丽姬雅画成在烟花馆里的浪子与烟花女。画中不见室内摆设,只见他醉熏熏地,眼睛半张,目光贪婪色欲,讽刺地瞪看画的人,似乎在说:“真是爽极了!”他又手举起半满的杯子,左手放在一个少女的后背;少女目光中闪动的情欲不亚于伦勃郎。伦氏一头卷曲的长发,绒帽上别有硕大的羽毛,皮靴、金手把的剑触及两个快活人的背。两人有何居心,再清楚不过了。右上角的垂帷,也令人联想阿姆斯特丹恶名昭彰的红灯区。看这年轻的伦勃郎自比浪子,冲动的自画像,简直不能相信,三十年后,以锐利眼光透视生命奥秘,去描绘自己的是同一个人。
所有写伦勃郎传记的作家,都说他年轻时心高气傲,对自己的才华深信不疑,而且急欲探索外面的大千世界。他游走社交圈,喜欢摆阔,对自己的贵重东西毫不经意。伦勃郎最大的问题当然是钱,他赚得不少,花的不少,损失的也不少。他的大部分心神,耗费在冗长的财务纠纷或破产的诉讼案。他三十出头的自画像,钟情于华丽的衣饰,宁取金链而舍传统的浆洗白色衣领,故作惊人地带些特异的帽子、头盔,或头巾。虽然这些华服可解释为练习或展示绘画技巧,但是也看出画家自大的个性,不单单画来讨好客户而已。
然而,短暂的成功、名声与财富之后,哀伤、霉运、灾难接踵而至。伦勃郎的各样遭遇可说是一言难尽,与浪子的经历相似。儿子于1635年夭折后,两个都叫柯内尔莉娅的女儿也先后于1638年、1640年死亡。他深爱敬重的妻子莎丝姬雅则于1642年过世,留下九个月大的儿子提多。莎丝姬雅死后,伦勃郎生活痛苦、问题不断。与提多的奶妈狄尔丝一段纠葛最后对薄公堂,狄尔丝被关进疯人院,之后与史桃芙的结合比较稳定。她生了个儿子,但于1652年夭折,然后生了个女儿,也叫柯内尔莉娅,也是唯一比伦勃郎活得久的子女。
这些年间,伦勃郎的画家名声剧跌,不过还是有些收藏家或评论家认为他是当代大师。他的经济拮据到法院判他无力清偿债务,要他签字将所有的产权移交给他的债主以免破产。他的一切东西,自己的与其他画家的作品,手制的大批艺术品,还有在阿姆斯特丹的房子与家俱,在1657年与1658年分三次拍卖。
伦勃郎生前并未完全摆脱债务的纠缠,不过他在五十出头已寻得了些许平静。在这段时期,他的画作越见着墨于温暖而内敛的氛围,可见他并没有因生活上的诸般幻灭而愤世嫉俗。这些经历反而澄清了他的视野。罗森伯格(JakobRosenberg)写道:“他审视人与自然界的眼光更见深入,不再受表象的繁华或缤纷的摆设分神”。(《伦勃郎的一生》)1663年,史桃芙病逝;五年后,伦勃郎目睹爱子提多成家、暴毕。而伦氏本人于1669年过世,孤单、潦倒。只有女儿、媳妇、孙女仍然在世。
当我看浪子跪在父亲前面,把脸贴向他胸前,简直就是曾经受尊崇、满有自信的艺术家痛切地体认到,他揽在身的荣华到头来是空空如也。早年的自画像,年轻的伦勃郎在烟花馆穿金戴银,如今瘦削的身躯只披件破旧的内袍,而他穿来长途跋涉的凉鞋也已经破烂。
目光从悔改的儿子移至慈怜的父亲,我看见早年由金链子、马具、头盔、蜡烛、灯台反射的闪闪光芒已经暗减,如今为老年的内心光芒取代。从诱人追求更多财物、名声的荣华,伦勃郎进入蕴涵于人的灵魂,并且胜过死亡的光华天地。
那小的向父亲说:“父亲,请把我应得的一份家产给我罢!”父亲遂把产业给他们分开了。过了不多几天,小儿子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起来,就往远方去了。
(路加福音十五12-13)
2、小儿子离家
大逆不道
伦勃郎这幅画的全名是《浪子回头》。“回头”,意味着先有离开。回头是离家以后回家,曾经远走,如今知返。迎接儿子的父亲高兴极了,因为这个儿子“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迎接迷途儿子的巨大喜乐,隐藏着先前的巨大悲伤。寻见的背后是失落,回头的底线是离开。观看这充满喜乐、温馨的重聚,我必得品尝于此之先的悲伤情节。当我有勇气深探离家的含义,我才能真正的了解什么是回头。画中小儿子身着棕黄色的内袍,由父亲的红袍和谐相衬下,看来如此美丽。事情的真相却是:儿子穿的是破衣,表露出了他背后的凄惨绝境。从父亲慈怜的拥抱来看,我们的破碎或许显得美观,然而这破碎别无他美,只有受慈怜环绕而显出的美。
要澈悟慈怜的奥秘,必须诚实地审视引出慈怜的真相。事实是,早在回头、回转前,儿子离开了。他对父亲说:“请把我应得的一份家产给我”,然后收拾了所有得到的东西,就离开了。路加写得如此简洁、平铺直述,很难完全体会此处记载的情景是伤人、忤逆,是前所未闻的行径,与当时尊重长辈的传统公然背驰。肯尼士-贝雷(KennethE.Bailey)在《比喻的研究》一书中,解析浪子故事,见解精辟,他说小儿子离家的态度,无异于巴望父亲早死:
十五年之久,我询问世界各地的人,从摩洛哥到印度,从土耳其到苏丹:若父亲还健在,小儿子要求分家产是什么意思。每次的回答都一样……我们的对话通常如下:
你的村里,有没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从来没有!
可有人能提出这种要求?
绝不可能!
若真有人提出来,会怎样?
他父亲一定揍死他!
为什么?
这个要求的意思是——希望父亲快死。
儿子的要求不仅是分家产,也是要求有权处置他得到的那份财产,贝雷解释说:“父亲虽然把家产移交给儿子,可是在他有生之年……还是有权利靠这些收益为生。故事里的小儿子获准随意处置,可见是他索求的。父亲过世前,他根本无权过问。‘老爸,我等不及你死’的想法,于此不言而喻。”
所以,儿子“离家”,其实是个比第一次读后可能有的感受更冷酷的行为:断然弃绝了所出生、成长的家,斩断了所处社会看重、维系的珍贵传统。当路加写“往远方去了”,他指的不仅是年轻人想看看更宽广的世界。路加是说彻底地与代代相传,奉为圭臬的生活、思想、行为方式的决裂。这不仅是冒犯,根本就是背逆了社会与家庭珍惜的价值观。“远方”,实为鄙弃原本家里敬崇的每样事物的世界。
这种解释于我非比寻常,不只是叫我从历史背景正确地了解这则比喻,而且,更重要的是藉此发现我自己里面的小儿子。刚开始,很难体会我的生命旅程是叛逆背道的。我不认为自己是扬弃传承的那种人。可是,我再仔细审视,自己常常用些间接的方法,宁可到远方,而不愿就近在家,我里面的小儿子就浮现了。我是在讲属灵的“离家”,与肉身的离开(我大半生是在心爱的荷兰之外度过的)完全是两回事。
比起圣经中的任何故事,浪子的比喻最能表现出天主无止境的慈爱。在属天之爱的光照下,设想自己在那则故事里,才沉痛了悟:离家,比我意料中更接近自己的属灵经验。
伦勃郎画中的父亲迎接儿子,几乎没有外在的动作。相形之下,1636年蚀刻描绘的浪子故事则动感十足:父亲奔向儿子,儿子投向父亲脚前。隐士园的这幅是三十年后的作品,表现的是绝然静止。父亲触摸儿子的肩膀是永存的祝福,儿子憩息于父亲胸前是永恒的平安。屯博尔(ChristianTumpel)在《伦勃郎》中,则写道:“这静止的画面里,接纳与宽容的那一刹那是永恒的。父子二人的动作道出永远长存、不可磨灭的一些东西”。罗森伯格论此景象时,说得极美:“父与子这组人物,外观来看几乎没什么动作,但内里却奔腾不已……这则故事并非论及人间的父爱……此处表达的含义是:属天的慈爱与怜悯有能力化死亡为生命。”(《伦勃郎的一生》)
充耳不闻
离家,不仅是桩受时空限制的历史事件,同时,也否定了属灵事实:我的全人都属于天主,天主把我抱在祂永恒的胸怀,安然无虞。我是刻在祂的手掌心,藏在祂的荫庇下。离家也忽视了真理:天主“造成了我的五脏六腑,祢在我母胎中缔结了我,在暗中构形了我”(咏一三九13~15)。离家,就是过着似乎无家可归的日子,非得往远方才找得到家园。
家乃是我生命的中心,在此能听见“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的声音。同样的声音,与第一个亚当说话,也与耶稣——第二个亚当——说话;同样的声音也向所有天主的子女说话,使他们即或活在黑暗的世界,却可得自由,依然停留在光中。我听过那声音,过去对我说话,如今继续对我说话。这是永不受搅扰的爱的声音,发自永恒,在听见的地方赐下生命与爱。当我听见那声音,就知道我与天主安居,什么也不怕。身为天父的爱子,“纵使我应走过阴森的幽谷,我不怕凶险”(咏二十三4)。身为爱子,我能“治好病人;复活死人;洁净癞病者;驱逐魔鬼”(玛十8)。而且我既然“白白得来”,也能“白白舍去”。身为爱子,我能质询人、安慰人、警戒人、鼓励人、而无惧见弃或需要嘉许。身为爱子,我能忍受逼迫,而不急着报复;蒙受称赞,而不以此为美德的证据。身为爱子,我能受折磨、杀身,而不怀疑天父给我的爱比死更坚强。身位爱子,我能自由地献身而活,献身而死。
耶稣已清楚显明,祂在约旦河与大博尔山听到的声音,我也听得见。祂也清楚显明,正如祂与天父同住,我有与天父同住。祂为门徒向天父祈祷说:“他们不属于世界,就如我不属于世界一样。求祢以真理祝圣他们。就如你派遣我到世界上来,照样我也派遣他们到世界上去。我为他们祝圣我自己,为叫他们也因真理而被祝圣。”(若十七16~19)这段话彰显了我真正的居所、真正的住处、真正的家园。信心就是大胆地信靠,家过去一直在那里,将来也会一直在那里。父亲搭在浪子肩头上的手有点僵硬,但是带着属天的长远祝福:“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
然而,我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家,逃出祝福的手掌,跑到远方去寻觅爱!这是我生命中最可悲的一点,也是旅程上遇见的很多人最可悲的一点。我不知为何对称我为“爱子”的呼声充耳不闻,离开了唯一听得见那声音的地方,死命地在其他地方寻找在家里不复得的东西。
刚开始,这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我要离开想听的事情全部听得到的地方?我越想这个问题,越体会到真正的爱之声是温文、柔和的声音,在我生命最隐秘处向我说话。它不是强迫我留心听的嘈杂声音。这声音是流过许多泪水、心死过好几回、几近失明的父亲所发的声音,这是愿意让父亲触摸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感受天主赐福的手触摸,与听见称我为爱子的声音,二者是为一、相同的。先知厄里亚最清楚不过了,他在山顶迎见天主,先是暴风,然而天主不在暴风里。然后是地震,天主不在地震里。然后是火,天主也不在那里。最后是极其温柔的,有人说是微风,有人说是微声。厄里亚发觉了,就掩住脸,因他知道天主在那里。在天主的温柔中,声音就是触摸,触摸即是声音(参列上十九11-13)。
然而还有许多其他声音,吵闹、满有承诺、也非常诱人的声音。这些声音说:“出去,证明你是个能干的人。”在耶稣听见那声音称祂为爱子后,就立刻被引到旷野去听其他声音。这些声音要祂证明自己有成就、有名声、有权利,因此值得蒙爱。我也熟悉这些声音。它们总是在那里,总是渗入我质疑自己不够好,没有价值的内心天地,提醒我若不下定决心,若不费心费力,就得不到爱。这些声音要我证明自己值得受喜爱,并且一直催促我,为了受接纳,要不惜一切。这些声音嚣然否定爱是白白的礼物。每次我对称我为爱子的声音失去信心,我就会离家。然后,尾随另一声音,告诉我无数方法,去赢取我渴望得到的爱。
可以说自从我有耳能听,就听见这些声音,而且从此萦绕心怀。这些声音藉着父母、友人、老师、同事,更多是藉着无所不在的传播媒体,从过去到现在,对我说:“让我看看你是个好孩子。你最好比你的朋友还要优秀!你的成绩怎么样?你一定要把书读完!我当然希望你能自力更生!你有什么好关系吗?你真的要跟这些人作朋友?这些奖杯当然显出你是个很棒的球员!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弱点,免得被利用!你已经为晚年打算好了吗?如果你没有成就,别人就会对你失去兴趣!死了,就空留一杯黄土!……”
只要我与称我为爱子的声音有联系,这些问题、主意就无伤大雅。父母、友人、老师、甚至那些藉着传媒向我发言的人,他们是真诚关心。他们的警戒、劝告皆出于善意。其实,他们也有限度地表达出属天无限的爱。然而我若忘记那首先、无条件的爱的声音,这些无伤的建言会轻易主掌我的生活,把我拉到“远方”。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我不难察觉。怒气、怨恨、嫉妒、复仇的欲念、情欲、贪婪、竞争、对立,是我“离家”后的征兆。这很容易发生。当我不是专注自己的心灵状况,发现自己能免于这些阴暗的情感、欲望、感觉纠缠的时刻实在不多,甚是气馁。
我一直还没完全搞清楚前,又落入了旧圈套。发现自问为什么受人伤害、弃绝,甚至不受人睬。我也不知不觉中思索别人的成就、我自己的孤单,还有世人压榨我的方式。虽然刻意制止,我还是会做致富、出名、得权的白日梦。这些精神的摆荡,显示了我的信心脆弱,不太欣自己是天主所喜悦的爱子。我生怕别人不喜欢我、责备我、冷落我、忽略我、逼迫我、杀害我,所以不住地想策略自卫,确保自己能获得我自以为非需要不可的爱。这么做,我就远离了父亲的家,决意居留于“远方”。
缘木求鱼
此处的关键是下列问题:“我究竟属于谁?天主,还是这个世界?”从我日常耿耿于怀的事情看,我是多属世界,少属天主。一点批评就弄得我发怒,稍微受拒就搞得我忧闷,些许称赞就提升我的士气,零星成就会兴奋莫名。鸡毛蒜皮的事会令我心情昂扬或意志消沉。我就像一艘汪洋中的小船漂动。我花费不少时间、心力保持平稳,以防船翻溺水,可见我的生活无非是求生的挣扎,不是为圣的挣扎,而是由于误信我这个人如何,是由世界定夺,因此焦苦挣扎。
只要我不停追问:“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我就是把所有的权力交付世界,置己身于捆锁,因为这个世界满了有条件的“不过”。世界说;“没错,我爱你,不过你要长得好看、聪明、富有。我爱你,不过你要教育程度高,有好职位、有好门路。我爱你,不过你要成果多、生意多、购物多。”世界的爱是无止境的“不过”。我受这些“不过”奴役,因为要悉数圆满回应这些条件,是根本做不到的,世界的爱永远都会附带条件。只要我在世界有条件的爱中寻找真正的自我,我就仍然受世界“勾引”——尝试、失败、再尝试。这是叫人沉迷不能自拔的世界,因为它所给的并不能满足心灵深处的饥渴。
“沉迷不能自拔”是说明弥漫于社会的失落感最恰当的字眼。由于沉迷,我们紧抓着世界,声称这是成就自我的要诀。敛聚财富权力,获取高位赞美,花天酒地、满足肉欲、爱欲不分。我们沉迷其中,以为能满足内心深处的需求,其实根本不能。只要我们依旧活在世界的幻象,就深受沉迷之苦。在“远方”徒劳无功的追寻,结果是无止境的幻灭,自我也不得成就。如今令人沉迷的东西日见增多,我们也就远离了天父的家。沉迷的生活,说它是“远方的生活”实不为过。在远方,我们发出求救的呼声。
只要我在不该找的地方寻找无条件的爱,我就是浪子了。我为什么一直罔顾真爱所在之处,只顾于他处寻找?我为什么一直离开家,离开我称作天主的子女,天父爱子的地方?我一直拿走天主赐给我的礼物——健康、聪智、情感——而且一直用来撑场面,为要受肯定,得称赞,争取奖赏,而没有用来荣耀天主。是的,我常带着它们到“远方”,为不知其可贵、只知压榨的世界利用。这简直就是要证明给自己、世界看:我不需要天主带、我可以自力更生、我想完全独立。其实骨子里是大逆不道、彻底对父亲的爱说声:“不要!”言下之意即是“我希望你早点死”的诅咒。浪子的那声“不要”,反映了亚当起初的背逆:弃绝了以爱创造、维系我们的天主。是这样的背逆置我于花园外,挨不到生命树,是这样的背逆让自己销匿于“远方”。
再看伦勃郎描绘的小儿子回头,我看见的不只是慈怜的手势招向迷途的孩子。我看到一件大事,那就是大逆不道的终结。亚当与他所有后裔的背逆全得赦免,亚当原先领受的永生祝福也重得坚立。那双手一直是张开的,不管有没有需要爱抚的肩头。天主从未收回祂的臂膀,从未收回祂的祝福,从未停止想念祂的爱子。然而父亲不能强迫儿子留在家里。祂的爱不能强加于爱子。祂定要让他自由离开,即使祂知道这么做,会引起自己与儿子什么样的痛苦。是祂的爱,让祂没有想尽办法把儿子留在家里。是祂的爱,任凭儿子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去寻找生命。
我生命中的奥秘,于此揭露。因为父亲太爱我,所以任凭我离家。祝福一开始就有的,是我放下了祝福,如今依然放弃。然而父亲总是以伸出的臂膀寻找我,迎接我回来,并且在耳边轻声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
当他把所有的都挥霍尽了以后,那地方正遇着大荒年,他便开始穷困起来。他去投靠一个当地的居民;那人打发他到自己的庄田上去放猪。他恨不能拿猪吃的豆荚来果腹,可是没有人给他。他反躬自问:我父亲有多少佣工,都口粮丰盛,我在这里反要饿死!我要起身到我父亲那里去,并且要给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你的一个佣工罢!
他便起身到他父亲那里去了。
(路加福音十五14-20)
3、小儿子归家
迷失
父亲拥抱、祝福的年轻人是个贫穷,极其贫穷的人。他满载财富、趾高气扬地离开,执意要远离父亲、远离所属社群,过自己的生活。然如今他空空回来:金钱、健康、荣誉、自尊、名声……全挥霍光了。
伦勃郎对自己的光景一点不置疑。画中,他的头剃光,不再是烟花馆里满头卷发的浪子,不可一世。如今他的头好象是囚犯的头,名字为辨识囚犯的号码所取代。不论在监狱或军队,在眩目的祭仪或集中营,一个人的头发被剃,象征个人的记号被剥夺。
伦勃郎穿的是内衣,破旧几不蔽他瘦弱的身躯。父亲与在旁观望的高个子身穿宽大的红袍,表示他们的身份、尊贵。屈膝的儿子没有外袍,那件棕黄、破旧的里衣仅仅遮住疲惫、衰残、毫无气力的身体。脚上的水泡道出旅程的漫长、窘困。凉鞋滑脱的左脚,伤痕可见。右脚一半为破凉鞋遮住,也道出他遭受的艰难苦情。
这是个失去了一切的人……除了一样:他的剑。挂在腰间的短剑——贵族的表征——是他身上仅存的尊贵记号。甚至在他潦倒之际,还牢记他仍是父亲的儿子。不然,他一定会典卖这把值钱的剑,他的儿子位分的象征。由这把剑来看,即使他回来以乞丐、流浪汉的口吻说话,仍然没有忘记自己还是父亲的儿子。也是这常级心头的宝贵儿子名分,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头。
眼前这个人曾深入异地,丧失了一切。我看见的是空虚、低贱、挫败。他以前跟父亲一样,如今的模样却连父亲的仆人也不如,端是一介奴隶。
儿子在远方出了什么事?除了物质上的后果,儿子离家,内心会有什么后果?事情演变不出所料。我离天主居住的地方越远,远难听见称我为爱子的声音,而越听不见那声音,我就越纠缠于世界的势力、摆布。
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个安稳的家,同时看见别人都已渐入佳境。我揣测他们升迁的原因,努力去讨好人、获取成就。我若失败,就嫉妒、憎恨这些人;我若成功,又怕别人嫉妒、憎恨我。我变得猜忌、自卫,越来越怕自己不能如愿以偿,或失去一切拥有的。
纠结于这些索求,需要,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动机是什么。我觉得周遭的环境有负于我,不能听信任何人的一言一行。总是提防别人,失去了内心的自由,把世界二分为敌、我。
我不觉得还有谁关心我,我为自己的存疑找凭据。无论到哪里,我都看得到,所以对自己说:“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我也不觉得还有谁真心关爱我。周遭的世界变阴暗,心情渐趋沉重,身体满载忧伤。生命失去意义,我成了迷失的灵魂。
当周围的人对他不再有点儿兴趣,小儿子才彻悟自己有多迷失。这些人只在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注意他。等他没有钱挥霍,没有礼物可送,这些人心目中早已没了他。我很难体会完全为异乡客,无人相识的心境。当我们失去共通点,就是真正的孤单了。小儿子落得连喂猪的饲料也没有人愿意给他,才恍然别人视他禽兽也不如。
我不是完全理解自己倚赖别人的程度有多少。共通的背景、历史、理念、信仰、教育;共同相识的人、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共通的年龄与职业,这都是见容于人的基础。每次遇见新朋友,我总要找出两人有什么相通之处,这似乎是正常反应。我说:“我是荷兰来的。”对方的回答是:“哦,我去过那里!”或是“我那里有朋友!”或是“哦,风车、郁金香、还有木鞋!”
不管是什么反应,双方总是要找个共通的关联。相通处越少,就越难相交,越觉得别扭。我若不知对方的语言、习俗,不懂他们的生活方式、信仰、礼仪、艺术,不知他们的食物、用餐礼节……那么我就益发觉得见外、迷失。
当小儿子身边的人不再把他当人看,他孤立的感受就格外尖锐,是人类最刻骨的孤寂感。他是真的迷失了,也是这无比的迷失感令他醒悟过来,惊觉自己的孤独绝望,也猛然了解,自己走在死亡的路上。他与生命的来源——家人、友人、社群、旧识,甚至连食物也在内——断了线,下一步,即是死亡。他立刻看清自己选择的路径及其终点,了解自己做的致命抉择,也知道朝那方向再走一步,就会毁了自己。
在那关键时刻,是什么令他弃死从生?是发现了最深处的自我。
重拾童年
不管小儿子丧失的是金钱、朋友、名声、自尊,或内心的喜乐与平安——失去其中一样或全部——他还是父亲的孩子。所以他对自己说:“我父亲有多少佣工,都口粮丰盛,我在这里反要饿死!我要起身到我父亲那里去,并且要给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你的一个佣工罢!”把这番话搁在心里,他能够回转,离开异邦,回到家乡。
小儿子回头的意义,由他自己的话一针见血道出:“爸爸……我再也不配作你的儿子。”小儿子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儿子名分的尊贵,同时因丧失了尊贵,使得他知道他真真确确是有尊严可失的儿子。
小儿子重寻儿子名分的那一刻,亦即回头的开端,虽然他已失去名分的一切尊荣。其实,丧失一切才致使他思索自己的身份。他的儿子名分沦落至最低点;回首再思,浪子非要失去一切,才能落实于自己存在的立足地。当他发现自己宁愿被人当只猪,才惊觉自己不是猪而是人,是父亲的儿子。
是这样的觉醒,成为舍死亡就生命的定力。一旦他再想起自己的儿子名分,就听得见——微弱地——称他为爱子的声音,也能感觉到——遥远地——祝福的爱手轻触。对父亲的爱有这番体会与信心,容或模糊不清,却给小儿子力量重申儿子名分,虽然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优点。
几年前,我自己也面临同样的选择:回头或不回头。一段原先无可限量、满有生机的友谊,后来却拉我离家越来越远,直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蛊迷其中。属灵上而言,父亲给我所有维持友谊活络的本钱已挥霍净尽。我祈祷不下去,我对工作失去兴趣,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关心别人的事。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行为是自毁一途,但是我仍然受渴望爱的心牵制,求取虚假的自我价值。
然后,当这段友谊完全触礁,我面临抉择:毁了自己,或是相信我所寻求的爱。其实……就在家里!有一声音(虽然微弱)对我轻声说:没有任何人能给我想望的爱,没有任何友谊、任何亲密关系、或任何群体能满足我流离的心最深处的需要。那温柔却坚决的声音向我讲到我的使命、我早年的矢志,以及在父家所得的许多礼物恩赐,那声音称我为“儿子”。
被弃的痛苦,使得我几乎信不过那声音。但是身旁的友人看到我的绝望,不住力劝我跨越忧伤,相信家中正有人等待我。最后,我终于觉得克制,不更加流放自己。我去了可以独处的地方,在孤独里,我缓缓、犹豫地走回家,更清晰地听见那声音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
这痛苦却有盼望的经历,直指选择正路的属灵奋战之真髓。天主说:“我将生死、福祸陈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拣选生命……且爱上主你的天主,听从祂的话,专心依靠祂。”这的确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我们愿意囚禁我们的世界,还是求得天主儿女的自由?我们一定得做一取舍。
茹达斯出卖耶稣,伯多禄不认祂,两人都是迷失的子女。茹达斯却没有把握,自己还是天主的子女,于是上吊自尽。从浪子的角度而言,他买了儿子名分的佩剑。伯多禄虽然深感绝望,却含泪而返,重寻儿子的名分。茹达斯选择了死亡,伯多禄选择了生命。
我也常面临这抉择,我总是不自主地在沉沦中打转,与自己起初的美善、主赐的人性,还有基本的福祉断了联系。这种情况会一再上演,只要我自己说:“我不好,我没用,我一点价值没,我不值得爱,我什么也不是。”我能指出无数的情况、事件,使得我还有其他人深信,我的生命不值得活下去:我只是个累赘、麻烦、争端,或霸占别人时间、精力的人。
很多人,内心都抱着这种自我的阴暗感受。相对于浪子,他们任凭这阴暗完全渗透,不留一丝光芒引领他们回头。这些人或许不会实际地了断自己,但属灵上,他们已经不算是活人。他们气馁,不再相信生命中会有美善,因此也就不相信赐他一切的天主。
然而,天主照祂的形象造男造女,祂“看了认为好”。而且,仅管黑暗的声音喧嚣,没有任何人能涂改这件事实。
但是,我选择儿子的名分并不容易。黑暗的声音在周遭世界企图叫我认为自己不好,只有爬上成功阶梯“有门路”,我才够称得上好。这些声音牵着我速速忘了称呼我爱子的声音,也忘了这声音提醒我说:祂爱我不是出于我有什么嘉言美行。
黑暗的声音淹没了温文、轻柔、赐光明的声音;淹没了这不住地说:“我喜悦你”的声音。黑暗的声音,也把我拖到生命的荒郊,让我怀疑在我生命的中心,是否真有一位慈爱的天父在等待我。
然而离开异邦只是开端,归家的路漫长又艰辛。回去找父亲的路上,你做什么?浪子做什么则甚清楚,他准备好一份台词。他觉醒过来,想起自己的儿子名分,就对自己说:“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你的一个佣工罢!”读这段话,我心知肚明,自己的内在生命也装满这种说词。
其实,我脑中常常盘旋这假想的对质:解释、夸大、道歉、声明、辩解,引来称赞或可怜。我总是与一些无形的同伴长谈,等他们质问,我则准备回应。这些内心的喃喃自语所耗费的心神令我吃惊。没错,我正要离开异地。没错,我正要回家……可是为什么要准备永不会出口的说词呢?
理由很明显。我已经申明自己的真正身份是天主的儿女,可是从我的表象看,我要重寻的天主似乎要求我们解释过往的行经。我还是认为祂的爱附带条件,还不完全认定要回的家。在回家的路上,我左猜右疑:他们真的欢喜我回去吗?看自己的属灵旅程,漫长疲惫的归家路,满了为过往的罪疚与对未来的担忧。我明白自己的失败,失去了儿子尊贵身份,可是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过犯虽多,“恩典就更显多了”。
我依然抱守自己没有价值的想法,给自己的定位远低于属于儿子的位分。相信完全、绝对的赦免并非一蹴即成。从人的经验来说,饶恕追根究底是对方不计前仇,对我发慈心。
漫漫归家路
浪子的归途,满了不清不楚的地方。他走的方向固然正确,可是却乱七八糟!承认靠自己不行,在父亲家作奴隶的待遇也胜于在异地作浪人,至于信赖父亲的爱,他还差得远。知道自己还是个儿子,却告诉自己已经失去了儿子的尊位,准备好承受“雇工”的地位,如此至少还能生存下去。他虽有悔意,却不是赦免的天主其大爱光照下发出的悔意。这是为自己设想,求生存的悔改。
对这种心态我最清楚不过了,这好象是说:“靠我自己办不到嘛,只有认天主是我唯一的方法喽。我会去求天主赦免,希望祂能从轻发落,而且准我努力工作生存。”天主还是个严厉、审判的天主。是这种观念的天主让我歉疚、担忧,并且找出一大堆为自己设想的致歉词。臣服于这种观念的天主,并不能开创真正的内心自由,只能滋生苦毒与怨恨。
属灵生命的一大堆难题就是接受天主的赦免。人不知为什么总是眷恋自己的罪,不容天主涂抹我们的过去,赐我们崭新的开始。有时似乎要做给天主看:我的黑暗过往是天主胜不了的,我只要做个雇工就好!
我真的想重获儿子的全部责任吗?我真的愿意完全被赦免,以能开始全新的生活吗?我信得过自己,信得过怎么彻底的身份转换吗?我想切断对天主根深蒂固的背逆,绝对降伏于天主的爱,作一新造的人吗?接受赦免要全心愿意容天主做祂要做的事工:医治、重建、更新。只要我想自己挥手做任何一部分,所得的就是些残缺的方法,诸如作个雇工。
身为雇工,我还是可以保持距离,身为爱子,我只能接受一切尊贵,而且预备有朝一日作父亲。
很明显,由回转到抵家的路程需要智慧与操练,操练是成为天主子女的操练。耶稣清楚说过,天主的道路是再寻童年的道路。“你们若不变成如同小孩一样,你们决不能进天国。”(玛十八3)天主不是要我长不大,祂是要我变成小孩子,变成小孩子是再次活出纯真。不是新生儿的纯真,而是认真选择的纯真境地。
这些回返第二次童年的人,这第二次的纯真年岁又当如何描述呢?耶稣在“八福”中说得很清楚。之前,祂才听过祂爱子的声音,又弃绝了撒殚的声音,要祂向世界证明,自己值得受爱戴,祂的公开传道生涯于此开始。第一步是呼召门徒跟从祂,加入传道行列。然后祂上了山,召聚门徒在身旁,就说:“神贫的、哀恸的、温良的、饥渴慕义的、怜悯人的、心里洁净的、缔造和平的、为义受迫害的是福的”。
这段话勾勒出天主儿女的画像,是耶稣,天主的爱子的自画像,也是我的画像。“八福”指给我最简单的归家旅程路线,回到我父家中。等我回到家,感受父亲的拥抱,就会明白我不仅归属天上,地也将成为我继承的产业,那是我不蛊迷、不挤迫,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
成为小孩子就是活出“八福”,找到天国的窄门。伦勃郎知道吗?我已分不清是比喻指引我看出画中的新境界,还是画指引我发现比喻的新境界。从归家男孩的头,我则看到第二个童年的描绘。
我依然清楚记得,有一次拿伦勃郎的这幅作品给朋友看,问他们看到了什么。其中有个少妇站起来,走到巨大的《浪子回头》复制画前,手放在画中小儿子的头上,说到:“这是刚从母腹出世的婴儿头。你们看,还湿湿的,而且脸部画得象胎儿一样。”当时在场的人,蓦然看懂她说的。莫非伦勃郎描绘的不只是回到父亲那里,也是回到为父亦为母的天主的肚腹中?
之前,我认为男孩剃光头意味他是个囚犯,住在集中营,我也把他的脸看成是受恶待的人质瘦削的脸,伦勃郎想要表达的也很可能止于此。但是自从那次与朋友相聚,每次看这浮画,就不自主地看到画中依稀有个婴孩重新进入母腹。藉此,我更看清自己的归家路。
小孩子岂不是虚心、温柔、清心的人吗?小孩子岂不会为每一小小的痛苦流泪?小孩子岂不是饥渴慕义、谋求和平,也是最后受逼迫的牺牲者吗?而耶稣自己呢?道成了肉身,在玛利亚腹中九个月,以婴孩的样式来到世上,受附近的牧人与远方的博士敬拜。永恒的天主子成为小孩子,所以我也能再次成为小孩子,与祂重新进入父的国度。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耶稣对尼苛德摩说:“人除非由上而生,不能见到天主的国。”(若三3)
真浪子
此处我涉及了一宗奥秘:耶稣为了我们的缘故,成为浪子。祂离开天父的家,来到异乡,放弃了原先的一切,然后藉着十字架又回到父家。祂做这一切,不是出于叛逆,而是出于顺服。受差出外,把所有迷失的天主的子女带回来。
耶稣对着一批责难祂与罪人来往的听众讲了这个故事,祂自己则亲身经历了自己描述的漫长、痛苦的旅程。
当我默想这则比喻,以及伦勃郎的画作,我从未把疲惫、面孔如新生儿的年轻人比拟我耶稣。如今,经过长时间的深密静思,我觉得深受这幅景象恩泽。跪在父亲前面那心碎的年轻人,岂不是“天主的羔羊,除免世罪者”(若一29)?岂不是“使那不认识罪的,替我们成了罪”(格后五21)?祂岂不是那“并没有以自己与天主同等”(斐二6),反倒“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斐二7)?祂岂不是清白的天主子,在十字架上呼喊着:“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玛二十七46)耶稣是流浪父亲的流浪子,放弃了父亲赐给祂的一切,为了叫我能像祂一样,并且与祂一同回到天父的家中。
视耶稣为浪子远超乎这则比喻的传统解释,然而,这个意象持有极大的奥秘。我逐渐知道,我的儿子名分与耶稣的儿子名分为一是什么意思;我的归路与耶稣的归路为一是什么意思;我的家与耶稣的家为一是什么意思。讲述浪子故事的是天主的“圣言”,“万物是藉着祂而造的”,“圣言成了血肉,寄居在我们中间,”(若一3,14)让我们于祂的丰盛有份。
我一旦以信心的眼光看浪子的故事,浪子的“回头”就成了天主子的回头,吸引万人归向祂,并且带他们到天父的家里。正如保禄所说:“因为天主乐意叫真个的圆满居在祂内,藉着祂使万有,无论是地上的,是天上的,都与自己重归于好。”(哥一19-20)
“耶路撒冷兄弟会”,是在耶路撒冷城中的修士团体。创始人皮耶马里(FerePierreMarie),以诗的丰采,圣经的观点省思耶稣何以为浪子。他写道:
祂,非生于人群、人的情欲,或人的意志,而是出于天主自己。有一日收取了祂座下的一切,带着这些产业、独生子的名分,以及所有的赎价,到了远方……域外之境……倒空自己,成了凡人。
祂自己人并不接纳祂,而祂睡的第一张床竟是一堆禾草!像根出于干地,在我们面前生长。被藐视、被人厌弃,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样。旋即又体会了放逐、敌视、孤独……又散尽从丰饶之地带来的一切:祂的尊贵、祂的平安、祂的明光、祂的真理、祂的生命……还有知识与智慧的宝藏,以及生生世世隐藏的奥秘。
在以色列家迷失的子民中,祂失去了自己,与病人(不是与富人),与穷人(不是与正义之士),甚至与娼妓相处,且应许他们得进天父的国度。
别人当祂是老饕、酒鬼、税吏与罪人的朋友,是个撒玛利亚人、被鬼附的、亵渎天主的。祂献上所有,甚至祂的身体、祂的鲜血;深深感受到哀伤、心灵的烦忧,落入无底的觉悟,因祂甘愿受遥远的父亲、活水的源头差遣,以受唾弃的自居,从被钉的十字架上呼喊说:“我渴了。”
祂憩息于尘土、死亡的黑影中;担着我们所有人的过犯、罪孽、承受我们的哀伤,落入地狱,第三天从那里复活。祂昂然屹立,呼喊说:“是的,我要升到我的父,也是你们的父那里去。祂是我的天主,也是你的天主。”然后,升到了天上。
父亲望着祂的这个儿子,还有其他所有的子女。由于这儿子历经沧桑,就对仆人说:“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来给他穿,把戒指戴在他的指头上,把鞋穿在他脚上。我们来吃喝庆祝!我的子女是死而复活、失而复得的!我的‘浪子’把他们全带回家了。”他们就穿起用羔羊的血洗得洁白的长袍,大开宴席。
再看伦勃郎的“浪子回头”,我以新的角度看他:那个浪子是耶稣,回到祂的天父,也是我的天父身边;是祂的天主,也是我的天主。
伦勃郎本人恐怕不会以这种方式看浪子,这不是他的时代传讲、写作的固有习惯。但是从这疲惫、心碎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耶稣自己,给我很大的安慰。被父亲拥抱的年轻人不仅代表悔改的罪人,更代表了全人类归向天主。浪子的受创身体是全人类的受创身体,而归人如婴儿的面孔成了所有受苦者的面孔,渴盼重入失去的乐园。但是,伦勃郎的画作不单描绘感人的比喻而已,这是我们的救赎经历之精撮。环绕父亲与儿子的光芒,如今似是述说为天主的子女准备的荣耀,令人想起若望的金言:“……现在我们是天主的子女,但我们将来如何,还没有显明;可是我们知道,一显明了,我们必要相似祂,因为要看见祂实在怎样。”(若壹三2)
但无论是伦勃郎的作品,或其描绘的比喻,都不足以令我们欣喜若狂。当我在德莲的办公室看到这张复制画,所看到的景物中心是父亲拥抱着回头的儿子,我尚未注意围观的四个人物。如今,我认识了围着“回头”场面的那些面容。这几个人神秘兮兮的就不消说了,特别是站在右边的高个子。没有错,画中有美、有荣光、有救赎……可是也有袖手旁观的批判目光,给作品平添一种阻碍的意味,不容人对灵里的复合幻想出任何草率、不切实际的解释。
在浪子回头的比喻里,小儿子的历程与大儿子的密不可分。现在,我也就冒几分卤莽,把注意焦点转向大儿子。
那时,他的长子正在田地里,当他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奏乐及歌舞的欢声,遂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事。仆人向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他回答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25-32)
4、伦勃郎与大儿子
我在隐士园艺术馆静赏“浪子回头”,父亲拥抱儿子的平台右边站着一个人,我从未质疑过他是不是大儿子。此人站在那里,观望那浩然迎迓手势,不消问即知道伦勃郎画的是谁。
我写了不少笔记,记述这目光冷峻、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从他身上,我看到耶稣论及大儿子的林林总总。
不过,比喻很清楚地说,父亲拥抱迷失的儿子,表现他的慈怜之际,大儿子并不在家。而且等大儿子回来,欢迎喜宴已经开锣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很容易错失伦勃郎的作品与比喻不符之处。而且,很自然地认为伦勃郎想把两兄弟画进作品。
待我回到寓所,看所有对这张画的历史研究,很快发现多数艺评家并不像我,对站在右边的人是谁这么肯定。有人说他是个老者,有人甚至存疑,是否为伦勃郎亲手所绘。
然后有一天,距我访隐士园已经一年有余,常与我讨论“浪子回头”的朋友戴依凡寄给我y一本海雅洁(BarbaraJoanHaeger)的著作《伦勃郎浪子回头的宗教含义》。书中研究非常精彩,把作品置于伦勃郎当时画坛的图物、表像传承的背景,一现大儿子的真貌。
海雅洁表示,根据圣经注释与伦勃郎哪个时代的画作,法利塞人、税吏的比喻和浪子的比喻是紧密相关,伦勃郎也按此传统作画。坐着捶胸、观望回头浪子的是仆人,代表罪人与税吏;而站着,略为古怪地望着父亲的,就是大儿子,代表法利塞人。
伦勃郎把大儿子摆在画中最显著的观望位置,不仅超越了比喻的字面意思,也超越了当时画坛的传统。
正如海雅洁所说:“伦勃郎忠于的不是圣经经文的字句,而是其精意。”海雅洁的新解不只印证了我最初的直觉,更帮助我看《浪子回头》是如何精简地表达出属灵争战之浩荡,以及争战时存亡绝续的抉择。
伦勃郎不仅画出了小儿子倚在父亲怀里,同时,他也画出了大儿子,在心灵深处挣扎着接受或抵拒父亲施与他的爱。
于此,揭开了“心灵的内心戏”——伦勃郎的,也是我的。正如浪子的比喻包含了福音的核心信息,并且呼吁听者当下作一取舍。
其实,伦勃郎的作品总括了自己的属灵挣扎,邀请观画的人为自己的生命作一抉择。而画中的旁观者,更使得这幅作品吸引了观者置身画境。
1983年春,我第一次看到那张只有原画中央部分的复制挂画,即觉得那幅画似乎对我发出召唤。如今我对整张画更熟悉,特别是更了解右边那个显著的目击人。我深信不疑,这幅作品象征的是何等艰巨的属灵奋争。
看小儿子,同时思想伦勃郎的一生,即明显地看出,画家对小儿子的经验有切身的体会。伦勃郎画《浪子回头》时,已经历经踌躇满志、事业、声名相得意的生涯,接着是诸般伤痛的损失、破败、幻灭。
经历了这一切,伦勃郎从外界的光芒进入内在的光芒,从外在事件的描绘进入内在意义的描绘,从物质、亲友丰多的生活进入孤寂、静默的生活。年岁越长,他越内敛、沉稳,这是灵里面的重返家园。
然而,伦勃郎的生活也有大儿子的经历。很多近代传记作者,对伦氏生平溢美的看法颇多微词,他们特意强调,伦勃郎常受制于赞助户以及金钱上的需要,远超乎一般的看法。
许多评论家认为,伦勃郎的作品主题,多受限于当时的流行风气,少受心灵视野的启发。他的败落固然归诸他自满、蛮横的性格,但是不懂珍惜自己环境的这种心态亦难辞其咎。
新近出版的各种伦勃郎传记,都写他是个自私、计较、玩人于股掌,而非寻求心灵真理的人。这些作家亦主张,伦勃郎的很多作品虽然杰出,其实并非如画那般有灵气。
当我阅读这些破除伦勃郎固有印象的研究时,第一个反应是震惊。尤其是在史华滋(GarySchwartz)写的传记《伦勃郎传》一书中,丝毫不放过任何美化伦勃郎的观感。不不禁思忖着,伦勃郎是否真的“回心转意”。
由最近的研究,根据伦勃郎与他的客户,也就是订购画作的那些人,或是与家人、朋友的关系来看,伦勃郎显然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史华滋说他“怨毒、记仇、为了打击碍他事的人,不惜动用任何手段。”
当时,大家的确知道他是个自私、蛮横、记仇的人,从他对狄儿丝的手段看得更明显。
狄儿丝与他共度六年,伦勃郎利用狄儿丝的胞弟,也就是她自己嘱托的法定代理人,“从邻人收集不利于狄儿丝的证言,以便把她送进疯人院。”结果狄儿丝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来,她有机会出院,“伦勃郎又雇人搜集不利于狄儿丝的证据,确保她关在里面”。
1649年当中,这些惨剧一一发生,伦勃郎全付心神花在里面,没有任何作品。
至此,另一个伦勃郎现身,怨气冲昏了头,急欲报复。这个伦勃郎是个不惜出卖亲友的伦勃郎,这个伦勃郎不人卒睹。
一个人好色、醉迷于世界的感官享受,然后悔改,迷途知返,成了一个很属灵的人,认同这种人不难。可是,一个人满了忿恨,宝贵的光阴多花费于无聊的诉讼,而且行径蛮横,令众人远尔避之,要欣赏这种人就难多了。然而,据我自己对伦勃郎最深的认识,那也是他的性情之一部分,不能视作不见。
伦勃郎有十足的小儿子的表现,也有十足大儿子的品行。在伦勃郎日薄西山之际,他把两个儿子都画进了《浪子回头》。
毕竟,小儿子与大儿子的迷失,他都不陌生。两人都需要得医治,得宽恕。两人都需要重返家园,两人都需要宽恕的父亲拥抱。
从故事,或从伦勃郎的作品来看,最不容易回心转意的是留在家的那一个。
那时,他的长子正在田地里,当他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奏乐及歌舞的欢声,遂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事。仆人向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他回答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
(路加福音十五25-30)
5、大儿子离家
阖手旁观
我在隐士园看伦勃郎的作品,不禁对画中的大儿子愈见着迷。我还记得,盯着他看了良久,不知道这个人心底在想些什么。他当然是小儿子归家的主要观者。
以前我只熟悉画里父亲拥抱儿子的细节,很容易认为这幅画吸引、感动、激励人。可是,待我看了全幅画,发觉这重逢的画面其实很复杂。
主要观者淡漠地看着父亲拥抱归家的儿子,他目及父亲,但是没有喜乐。他没有伸出手,也没有笑容表示欢迎;单单站在那儿——在石台边——显然不急着站上去。
“回心转意”固然是这幅画的主题,在实际的画面上并非居中心位置,而是在左边。高大、冷峻的大儿子占据右边画面。两者间的空间,营造出有待解决的对峙局面。
大儿子在画中,我不能再把“回心转意”想的太诗情画意。这个主要观者保持距离,似乎不愿意加入父亲的欢迎行列。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会走进,像父亲一样拥抱弟弟,还是嫌恶、愤怒地走开?
自从葛维耿说过我更像大儿子,我就花更多时间注意“右边的人”,而且看出很多新的东西。伦勃郎画的父亲与大儿子很像:两人都留着胡子,都穿着宽大的红袍。这些外在物暗示父子二人有不少共通处,而投在大儿子身上的光芒将他的面孔直接连于父亲发光的面孔,加强二人的共通处。
然而,两人的差异又是何等的大!令人痛心!父亲屈身俯向回转的小儿子,大儿子僵直地站立,握在手中的那根及地手杖更衬托出他的身姿。父亲的袍子宽大容身,做状欢迎;大儿子的衣袍却平贴在身上。父亲的双手广伸,以祝福的手势触摸归人;大儿子的手阖起,紧贴胸前。两人的脸上都散发着光芒,但是父亲脸上的光芒流经他的整个身体——特别是他的手——且以温暖的光环围住小儿子;大儿子脸上的光却冷酷又沉抑,他的身影仍在阴暗里,紧握的双手也还在阴暗里。
伦勃郎画笔下的比喻,也可称为“迷失的儿子”。不仅是小儿子离了家,去远方寻找自由与快乐而迷失;在家的那一个也成了迷失的人,外表他尽了一切孝道,内心却远离了父亲。他履行责任,日日辛勤工作,履行一切义务,却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受桎梏。
憎嫌之情
要我承认这个怨恨、憎嫌、愤怒的人,属灵上比起贪婪的小儿子更近似我,令人作难。可是我越想到大儿子,越能从他看见自己。身为家中的老大,我深知要作个模范儿子是什么感受。
我常在想,是不是长子特别想符合双亲的期望,让他们觉得自己又孝顺、又尽责。长子想要取悦父母,常常怕令父母失望;却很小就有嫉羡弟妹们的经验,因为弟妹们不必为取悦父母伤脑筋,能更自由地“作自己的事”。
我的确如此,看着周遭有人叛逆,自己一辈子不敢,却怀着莫名的好奇。我每件事都照规矩来,致力于父执辈形象的人物——老师、属灵者、主教、教宗——所设定的目标。不过有时想,为什么我没有勇气像小儿子一样“跷家”。
说来奇怪,但是内心深处,我对偏离正路的儿子已经心存妒忌。当我看见朋友做些我会谴责的事却乐在其中,这种情绪就油然而生。我说他们的行为可责,甚或不道德,同时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胆子做这些事,即使一部分。
我引以为荣,也为受赞美而尽责、服从地生活。即使习以成性,难轻言放弃,有时还是会象重担压在肩头,感到不住的压逼。我很容易能体会故事里的大儿子说的那番话:“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从怨言里可以发现,顺服、尽责已然变成重担,服侍成了奴役。
有个最近成为信徒的朋友说我没有祈祷的心怀,大儿子的这些感受变得很真实。他的批评激怒了我,我自忖:“他凭什么敢就祈祷的事教训我!他多年来都过着放荡形骸的生活,而我从小就谨慎地过着信仰的生活。他现在信主了,倒要告诉我怎么守规矩!”这内心的嫌恶,暴露出我自己的“迷失”。我留在家没有乱跑,可是我在父亲的家并没有活出自由的生命。我的忿怒、嫉妒披露了我的捆锁。
这种心态并非我独有!有很多“大儿子”、“大女儿”,人虽然留在家里,却已迷失。是这种迷失——批判、谴责、发怒、憎嫌、苦毒,还有嫉妒为其特征——残害荼毒人心。我们常常把迷失想作是可见、甚至惹人注目的行为。小儿子的犯罪方式很容易看得出,他的迷失显而易见:滥用金钱、时间、朋友,以及自己的身体。他做错了,不仅家人朋友知道,连他自己也知道。他忤逆自己的道德观,任自己受欲望、贪念摆布。他的坏行为是斩钉截铁的!然后,发现自己偏差的行为只落得悲惨的下场,就突然醒悟过来,回心转意,请求父亲饶恕。我们从他看见典型的失败、决心改过的范例,容易明白,也容易体会。
然而,大儿子的迷失却很难辨识。他做的毕竟都是正事:顺服、尽责、守规矩、辛勤劳作。大家尊敬他、仰慕他、赞美他,相比也视他为模范儿子。外表看来,大儿子无可指摘,可是撞见父亲为小儿子回来欣喜,一股黑暗的势力从心里爆发,沸腾于外。突然,他变得忿恨、骄横、冷酷、自私,揭然形诸于外。过去,他的这一面一直深藏内心,与日俱增俱强。
深彻地审视自己,以及从周遭的人观照自己,我不禁在想,欲望与憎恨,哪一样更有害?“守正”、“公义”中竟然有这么大的恨意,“圣人”中竟然有这么多的批判、谴责、偏执。那些尽力逃避“罪”的人,竟然怀着这么多冰封的忿怒。
“圣人”的迷失难以寻辨,正因为他的迷失与他们想要为善为仁的渴念紧密相连。我从自己的生活知道,我是多么努力地设法做好人,受人接纳、喜爱,成为别人可敬的榜样。我总是自觉地费力避免罪的危险,竟日恐怕自己落入试探。这还不说,我还怀有严苛、礼教、甚至有些狂热的心态,使得我在父亲家中愈不能自在。更拘谨、更矫情、更呆板。别人越看,越觉得我这个人太“沉郁”。
喜乐阙如
当我细听大儿子攻击父亲的那一番话——自义、自怜、嫉妒的话——我听出更深的怨言。
那是发自内心的怨言,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该得的。是那怨言,以无数含蓄以及不含蓄的方式砌成人间的忿恨。是那怨言,喊出“我尝试得这么努力,工作得这么长久,做了这么多,还是得不到别人轻易到手的。别人为什么不感谢我?不邀请我?不与我共乐?不尊崇我?注意力却花在那些玩世不恭的人身上?”
我是在这些有声无声的怨言中,发觉了自己内里的大儿子。我常常为了丁点儿的拒绝、丁点儿的粗鲁、丁点儿的忽略抱怨。一次又一次,我发现自己暗地里咕哝、哼唧、嘀咕、哀叹,虽然不想这么做,却克制不了。
我越恋栈于那些盘旋的问题,我的状况就越糟。我越分析,就越有抱怨的理由。我陷得越深。就变得越复杂。这内心的怨言含着一股庞大、黑暗的势力:谴责别人、自责、自义、自弃,互相帮衬,气焰高涨。
每次任凭自己受诱惑,就卷进无止境的自弃旋涡。我纵容自己走进那巨大的怨言迷宫,就更加、更加迷失,到最后觉得自己是世界受误解、排挤、忽略、藐视最深的人。
有一件事我非常确定:抱怨是要标榜自己,结果总是适得其反。只要我发表怨言,企图引人怜悯,并且得到渴盼的满足感,结果则与我渴盼的恰恰相反。抱怨的人难以相处,也鲜有人知道如何应对自弃的人发的怨言。可悲的是,怨言一旦说出口,就会导致最可怕的结果:更受排拒。
从这观点颇能体会得出,大儿子何以不能分享父亲的喜乐。他从田间回来,听见歌舞声,知道家里有喜事,立刻起了疑心。自弃的怨言一旦在内心成形,就丧失了怡然自得的态度,以致于喜乐也引起不了我们的喜乐。
故事说:“他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我又被排除在外,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被置身事外的恐惧。怨言也立刻浮现:“为什么不通知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明就里的仆人,兴奋急切地要把好消息告诉人,回答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大儿子却受不了这喜事!他没有如释重负、充满感恩。仆人的喜乐引来相反的反应:“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喜乐与忿恨不能并存,歌舞声并没有激发喜乐,反而成了抽身更远的肇因。
我有一次相似的经历,记忆仍然鲜明。有一次我觉得很孤单,就请一位朋友与我一同出去走走。他说没有时间,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在一个我们两人认识的朋友家看见他,那里正有场社交集会。他看见我,说:“欢迎,欢迎参加,很高兴见到你。”可是我为着他没有告诉我有这场集会,怒火中烧,根本就待不下去。内心所有不受接纳、不受喜爱的怨言一一浮现,我砰然摔门,离开了那里。我没有一点气度承受,参与屋里的喜乐,刹那间,那里的喜乐竟成为忿怒的起源。
那次喜乐不起来的经历,是忿恨的心态引起的经验。大儿子进不得家与父亲同享喜乐,他内心的怨言弄得他束手无策,任受黑暗吞噬。
当伦勃郎把大儿子画在平台的右边,父亲正欣喜迎纳小儿子,伦勃郎感受到其中最深的意义。他没有描绘笙歌起舞的喜庆场面,那只是父亲喜悦之情的外在表征。画中唯一的喜庆迹象是个坐着的笛手,浮刻于一面墙边。有个妇人(浪子的母亲?)倚在那里。伦勃郎以光芒取代欢宴的场面,耀眼的光,笼罩着父亲与儿子。伦勃郎描绘的喜乐,是属天家中的安然喜乐。
我们可以想见,故事里的大儿子站在外宾的阴影,不想进入掌着灯、笑声喧哗的家。可是伦勃郎没有画出家,也没有画出田地。他以光与暗涵盖了一切。父亲的拥抱充满了光,即是天主的家。歌声舞影都在那里,而大儿子却站在爱的光环以外,拒不进门。他脸是和的光影清楚地显示,父亲也呼唤他进入光中,可是却不能强逼他。
有时人回揣测,大儿子后来怎样了?父亲说动他了吗?他最后还是进到家里,加入欢庆的行列了吗?他像父亲一样,拥抱弟弟,欢迎他回来吗?他与父亲、弟弟坐同一张桌子,共享欢宴了吗?
伦勃郎的画作、圣经的比喻都没有告诉我们,大儿子最终是否欣然被寻还。他是否愿意表白自己是个罪人,需要赦免?他愿意承认自己比弟弟好不了多少吗?我独自摸索这些问题,正如我不知道小儿子如何首肯为他庆祝,或者回家后如何与父亲相处,我也不知道大儿子是否与弟弟、父亲,或自己复合。不过有一点我却坚信不移:父亲的心是慈悲无限的心。
无定论的问题
浪子的比喻不若童话故事,并没有以快乐的结局收场;反而留待我们正视生命中最艰难的属灵抉择:信靠或不信靠天主全然赦免的爱。只有我自己才能做这个选择。
人抱怨耶稣“接待罪人,又同他们吃饭”,耶稣却以浪子回头以及大儿子的怨恨与法利塞人对质。这些尽职的宗教人士听来一定震惊不已;他们最后终得面对自己的怨气,并且决定当如何回应天主对罪人的爱。他们愿意像耶稣坐上罪人的席间吗?这自古至今都是一项挑战:对法利塞人,对我,对每一个落入忿恨只顾抱怨的人。
我越思想我里面的大儿子,就更清楚这种迷失根深蒂固地植于心里,由此回转有是多么的艰难。由胡作非为回转,远比自深植于生命深处的冷漠怒气回转容易得多。我的忿恨之情并不容易分辨,或理智得对付。
它的破坏力远大于此,已经附着于我的品行之下。顺服、尽责、守法、努力、牺牲,岂不是好事吗?可是我的忿恨、抱怨、似乎不知所以然地与这些值得赞赏的态度连在一起,我看了总是好生绝望!
每当我想说出或做出慷慨的言行,我即落入忿恨与发怒的情绪。似乎就在我想要发挥无私的自我,我就缠于被爱的渴望纠结里。就在我想要发挥极至,圆满完成一项工作,我就会质疑别人为什么不象我一样尽心竭力。就在我认为能够胜过试探,我却软弱了。我的德行何在,忿恨、抱怨的那家伙即何在。
我在此面对的,是自己真正的穷乏。我完全不能将忿恨从心里连根拔起。因为已经深深固定在灵魂里,拉出来竟有些自毁的意味。如果能拔出忿恨的芜草,而又能保住美德的佳禾呢?
我里面的大儿子能够回家吗?我能象小儿子由于被寻还吗?然而,当我迷失在忿恨中,落在嫉妒中,当我字囚于顺服、职责、过得象个奴仆,我又怎能回头呢?很显然,单靠自己并不能寻见自己。医治我里面的大儿子,比医治我里面的小儿子更伤神。
猛然面对无力自救的光景,我不禁想起耶稣对尼苛德摩说的话:“我说,‘你必须从上面而生’,你不要希奇”。(若三7)的确,我自己成不了事,就要借助于另一事的发生。我不能从下面重生,亦即靠着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心理鉴察。
对此我确信不疑,因为过往我已经努力尝试,以怨词治愈创伤,但是失败……又失败……再失败,直至濒临情绪崩溃,甚至心灵憔悴。我只能从上面——天主俯临之处——得医治。我做不到的,天主做得到:“在祂,凡事都能”。
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
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28,31-32)
6、大儿子回转
回转生机
父亲不仅希望小儿子回转,也希望大儿子回转。大儿子也需要被寻还、领进喜乐的家中。他会回应父亲的劝说,还是陷在忿恨里?伦勃郎也把大儿子的最后决定虚悬。
海雅洁这么写道:“伦勃郎并没有表露自己是否看见了那道光,正如他没有昭然谴责大儿子,掩饰了将自己视为罪人的心态……至于如何诠释大儿子的反应,就留待赏画人。”(《比喻的研究》)
由于故事没有定论,再加上伦勃郎的画笔,留给我们许多灵里的工作。当我看大儿子耀眼的脸,然后看他阴暗的手,不仅感受到他的枷锁,也感受到他解脱的生机。
这则故事,并没有把两兄弟截然划分为善与恶,只有父亲是善者,两个儿子他皆爱。他跑上就与两个人会面,他希望二人都与他共桌,分尝他的喜悦。弟弟让自己倚在宽恕的胸怀;哥哥站在一旁,观望父亲慈怜的手势,尚不能克制怒气也让父亲愈合他的创伤。
父亲的爱并不强行于他的爱子。他愿意医治我们所有的内在阴暗,但是却由我们愿意选择:留在黑暗中,或是走进天主爱的光明里。
天主一直在那里,天主的赦免一直在那里。天主无止境的爱一直在那里。我们很清楚:天主在那里,随时赐予、赦免、绝不受限于我们的回应。天主的爱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悔改,或是内在、外在的改变。不管我是小儿子,或大儿子,天主唯一的心愿就是带我回家。
富瑞曼(ArthurFreeman)在《浪子的比喻》一文中,写道:
“父亲爱每一个儿子,也让每一个自由任意发展,可是他不能给他们不想要,或不十分理解的自由。父亲似乎知道儿子需要发挥自我,这超出了当时社会的习俗制约。但是他也知道他们需要爱、需要一个“家”。他们的故事如何收场全在乎自己。这则比喻没有完满结尾,更确切地显出,父亲的爱不是端赖故事的圆满结局。父亲的爱只凭着自己,而这也是他的特点。正如莎士比亚在一首商籁诗里说道:“随风转舵的爱不叫爱。”
就我个人来说,大儿子的回转生机极其重要。我的生命里面有很多耶稣批判的那群人的面貌:经师与法利塞人。我研读群籍、修习法律,常常以宗教权威自居。大家都对我大表敬意,甚至以尊称称呼我。我饱受夸奖、赞美,频受金钱与奖赏馈赠,并且多有声名。我常常批评人的各式行径,给他们定罪名。
所以我听耶稣称浪子比喻的时候,要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与说“这个人接待罪人,又同他们吃饭”的那班人差不多。我还有机会归向天父,在祂的家中受接纳吗?还是我落在自以为是的怨言陷阱,逆着自己的意愿,徘徊于家门外,在怒气、怨恨里打滚?
耶稣说:“你们贫穷的是有福的……你们现今饥饿的是有福的……哀恸现今哭泣的是有福的……。”(路六20-21)可是我不贫穷、不饥饿、也不哀恸。耶稣祈祷说:“父啊,天地的主宰!我称谢你,因为你将这些事瞒住了智慧及明达的人,而其实了给小孩子。”(路十21)
显然,我是属于智慧明达的一群。耶稣却偏爱社会中的边缘群体——穷人、病人、罪人——我当然不是这类边缘人。然而从福音书衍生,令我苦恼不已的问题是:“我已获得赏报了吗?”(玛六5)耶稣批判那些“爱在会堂及十字街头立着祈祷,为显示给人”(玛六5)的人,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们已获得了他们的赏报。”以我写祈祷的作品,论祈祷的演讲,还有我的知名度来看,我不得不想,耶稣的这些话可是对我说的。
的确是,但是大儿子的经历为这些苦恼的问题注入新的曙光,明白地显出天主爱小儿子并不过于爱大儿子。故事中,父亲一如迎向小儿子地迎向大儿子,力劝他进来,并且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
这是我需要留心的话,并且让它渗透我的生命骨髓。天主称呼我为“儿子”,路加在此用的希腊字是teknon,如费滋迈尔(JosephA.Fitzmyer)所说,“是一昵称”(《圣路加的福音》),按字面翻译,父亲是说:“孩子”。
这种亲昵的表达,在下面的话更清楚。儿子尖刻、苦毒的愤言并没有招来谴责,没有诘难、也没有指责。父亲没有为自己辩解,更没有骂儿子的行为。父亲超出一切的评断,直指他的儿子的亲密关系,说:“你常同我在一起。”
父亲表白了无条件的爱,消除他爱小儿子胜过爱大儿子的猜测。大儿子从未离开家,父亲与他分享一切,他已经是父亲生活的一部分,没有留一样东西不是给他的,“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父亲说。
没有比这段话,更能清楚显出父亲对大儿子无限的爱。所以,父亲没有保留,没有限度的爱,完全、相等地同时给了两个儿子。
消弭竞争
父亲因小儿子出乎意料回家而喜乐,绝不表示他对大儿子的关爱、赏识少于小儿子。父亲不比较两个儿子,他全心地爱两个儿子,并且按着他们各自的经历表达他的爱。他对两个人都认识甚深,了解他们过人的天分与缺点。
他以爱看待小儿子的热望,即便他的热望没有顺服的约束,父亲也以同样的爱看待大儿子的顺服,即便他的顺服没有热望的活力。他对小儿子没有好坏、多少的概念,一如对大儿子也没有衡量论断的尺度。父亲按着他们的特点回应:小儿子回家,要为他办个庆宴;大儿子回家,要他全心忘情一喜乐中。
耶稣说:“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若十四2)每一个天主的儿女有他特别的住处,都是天主的住处。
我一定要撇开互相比较、竞争、敌对的心,完全降服于天父的爱。这需要信心的纵跃,因为我甚少体会得到不经比较的爱,不知道这种爱有医治的能力。
只要我还站在门外的黑暗中,就只能留在因比较所导致的怨愤光景。在光之外,父亲似乎爱弟弟过于爱我。其实,在光之外,我甚至不能把他当弟弟看待。
天主催促我回家,进如祂的光中。发现在天主里面,所有的人都是独特、全然被祂所爱的。在天主的光中,我终能看待邻舍如兄弟,因我与他都属于天主。但是离了天主的家,兄弟、姐妹、夫妻、情人、朋友,都成了对头、仇敌。每个人都深受嫉妒、疑心、仇恨所害。
大儿子盛怒之余,对父亲说:“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这不足为奇。这些话显出他深受伤害。他的自我价值因父亲的喜乐大为减损,而他的怒气则领自己不能接受回头的混混为他的兄弟。藉着“你这个儿子”这句话,他不但与父亲,也与弟弟保持距离。
他看父亲和弟弟好象两个没有一点实际概念的怪人,尤其想起浪子的生活真相,两人极不应该。大儿子不再有个兄弟,也不再有个父亲。这两人于他形同陌路。他鄙视、小看他的弟弟,一个罪人;他惊惧地仰看父亲,一个奴仆的主人。
在此,我看出大儿子是多么地迷失。他在自己家中成了异乡人;真诚的交流已流失,与每一人的关系都蒙上阴影。
惧怕或轻蔑,降服或掌控,作个欺压的人或是受害的人;这些都是留在光之外的人做的抉择。不能承认罪,不得受赦免,互施的爱不能存在;真诚的交流已经不可能了!
我了解这窘境的痛苦。每件事都失其自然,变得猜疑、自觉、计较、多心;不再有信赖。每一微小的动作都招来反击;每一琐碎的言论都有戴分析;每一轻微的手势都需要评鉴。这是黑暗世界的病理学!
可有出路吗?我认为没有——至少在我的天地里没有。有时我愈想要脱离黑暗的纠缠,却变得愈黑暗。我需要光,可是那光必得先胜过黑暗,靠我自己做不到。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使自己觉得被爱。
靠自己,我不能离开忿恨的世界;靠自己,我不能回家;也不能拓出交流的管道。我能渴想、盼望、期待、或是祈祷。但是,我无能为自己编织出自由,那一定要别人给我!我迷失了!我一定要被出外找我的牧人寻见,带回来。
浪子的故事就是天主寻找我,找不到不罢休的故事。祂催促我、劝说我。祂求我不要再执迷于死亡的权势,而要让祂的臂膀怀抱、提揣我,到那梦寐已求的生命之地。
最近,我活生生体验了大儿子回头的经历。有次我要搭便车,被一辆车撞伤,动到医院,在死亡边缘徘徊。在那里我顿悟:只要我还是抱怨不停,怨天父爱我不够深,我就不能就此离世。我发觉自己没有完全成长,我深深感到有声音要我放下童稚的抱怨,撇弃我得到的爱没有弟弟多的谎言。这是惊惧,但如释重负的过程。
当年迈的家父从荷兰飞来看我,我知道是声称天主赐我的儿子名分的时候了。我生平第一次明明地告诉父亲:我爱他,也感谢他爱我。我说了很多从没说出口的话,自己都吃惊、迷惑,不过却换来父亲的会心笑语。
回顾这次的属灵经历,我认为是一次真正的回转,不再误信人间的父亲,即或他们并不能赐我们一切所有。我转而真挚地倚靠天父,祂说“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也是从抱怨、比较、憎恨的自我,回转为自在付出、领受的自我。即便过去遇见挫败,无疑将来也有,却是生死由我的开始。
重回“上天下地的一切家族,都是由祂而得名”(弗三15)的父亲那里,使得我能确知我的生父慈爱和善,却是有限的凡人。让天父——慈爱无限、无条件爱人的天主——化解我的一切憎恨、怒气、超越承欢求奖励的心态,自由地发挥爱心。
信靠与感恩
我亲身经历的大儿子回转,对那些想要讨好、却生出忿恨的人,或能指引一线希望。
我想,每个人总有一天,必须面对自己内里的大儿子或大女儿。摆在眼前的问题很简单:我们要做什么,才能回转呢?天主虽然跑出来,找到我们,也带我们回家,但我们不仅要体认自己的迷失,更要有被寻见、被带回家的准备。怎么做?显然不是被动地坐待。
我们固然无能自我解脱冰封的怒气,但是藉着每日具实地操练信靠与感恩,或能让自己被天主寻见,被祂的爱医治。信靠与感恩是大儿子改变的操练,我从自己的经历认识了这一点。
没有信靠,我不能被天主寻见;信靠是心深处坚信天父希望我回家。只要我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寻找,怀疑父亲爱弟弟、妹妹过于爱我地贬抑自己,我就不能被寻见。我要一直对自己说:“天主正在找你,天涯海角地找你。祂爱你,希望你回家。除非你在祂里面,祂不能安息。”
在我心里却有个阴沉、强力的声音唱反调:“天主其实对你没兴趣,祂偏爱那些偏离正路又回家的悔改罪人。祂并不注重那些从没有离开过家的。祂认为我理当如此,我不是祂喜欢的儿子,也不指望祂赐给我真正的需求。”
有时这阴沉的声音极强,我需要大量的属灵能源,相信天父希望我回家,像祂希望小儿子回去一样。这需要格外的操练,克服我习以为常的抱怨心态,怀着天主正在寻找我,也必定找到我的信念去想、去说、去做。没有如此的操练,我就成了无望心态的掠物了。
我告诉自己:我没什么重要,不值得天主寻找。这就是夸张自己的怨言,以致于完全听不见呼召我的声音。有些开头,我一定得完全甩掉自弃的声音,支取天主确实希望拥我入怀的事实,正如祂向入歧途的弟弟妹妹所做的一样,要坚持到底,信靠的意念要比失落的感觉更深刻。
耶稣说出了新年靠的过人胆识:“你们祈祷,不论求什么,只要你们相信必得,必给你们成就”(谷十一24)。活出这种不同凡响的信心,将会广开天主的道路,实现我至深的渴求。
信靠,同时也要感恩——怨恨的相反。怨恨与感恩不能并存,因为怨恨能遮蔽将生命视为恩赐的眼光与经历。怨恨之心说我得不到应得的,它总是以妒忌的面貌现身。
感恩升华了“我的”、“你的”之争,宣告生命的一切尽是恩赐的真理。过去我总以为,感恩就是收到礼物发出的自然反应。如今我发现,感恩也是要操练的生命。感恩的操练就是:认定我这个人,我所拥有的,都是爱的恩赐;以喜乐之心歌颂的恩赐。
操练感恩需要可以抉择,我可以选择感恩,即使情感上仍满怀伤痛、怨恨。其实以感恩代替抱怨的机会,多得令人吃惊。当我受批评,我可以选择感恩,即使心底仍然回荡着苦毒。我可以选择述说美与善,即使我的心眼仍然搜寻可控诉、可称之为丑恶的人。我可以选择倾听宽恕的声音,观看微笑的面容,即使我仍然听着报复的言词,观看仇恨的凶相。
总是有着哀恨或感恩的抉择,因为,天主在我的阴暗中显现。祂催促我回家,以满有慈祥的声音宣告着:“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
的确,我可以选择留在我目前站立的黑暗中,我可以朝着那些看来比我过得好的人指指点点,不停哀叹自己过去惨遭不少厄运,被怨恨冲昏了头。但是,我不必要这么做。我可以转而看寻找我的那一位的眼神,也看清我的生命与所有都是值得感谢的恩赐。
不经扎实的努力,就学不会感恩。但是我如果做到一次,下次就容易些、自在些,而且没有那么自觉。因为我承认的每一样恩赐显出了另一恩赐,然后又是另一个,直到我终能视最寻常、明显、看似平凡的事情和遭遇,也充满了恩典。爱沙尼亚有句谚语说:“不为小事感谢的,也不会为大事感谢。”感恩的举动使人满有谢恩之情,因为这些举动一步步地显明:凡事皆恩典。
信靠与感恩需要冒险的勇气,因为疑心、怨恨仍要摆布我,不住地警告我,放下小心翼翼的算计与守成的预估是多么危险。我多次非得要信心纵跃,给信靠与感恩一个机会。给不肯原谅我的人写封温婉的信,打电话给拒绝我的人,向不肯和好的人说和好的话。
信心的纵跃向来意味不期待回报地爱,不希求回收付出,不指望受邀约,不要求被牵握地牵握别人。每次我跃过一小步,我就瞥见祂跑出来,邀我共享祂的喜乐。那不仅是我自己找不到的喜乐,也是我的弟弟、妹妹找不到的喜乐。于是,信靠与感恩的操练彰显了天主寻找的是我,热切渴望消弭我所有的忿恨、怨言;在天上摆设餐宴,让我坐在祂的身旁。
真正的大儿子
于我,大儿子的回转若不比小儿子回转重要,也是一样重要了。当大儿子挣脱了抱怨,挣脱了怒气、忿恨、嫉妒,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比喻对大儿子的回应支字未提,我们只能够自己选择是要听父亲的话,或是依旧落在自弃的光景。
当我思索这种抉择,体认到耶稣讲这则比喻,伦勃郎画这则故事,都是为了我能回心转意,才豁然了悟:讲故事的耶稣自己不仅是小儿子,也是大儿子。祂来彰显天父的爱,救我脱离忿恨的枷锁。耶稣所说的有关自己的话语,显出祂是那爱子,与天父相交,畅通无阻;父与耶稣之间没有隔阂、惧怕或猜疑。
父亲在比喻里说:“我儿,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流露出了天父与圣子耶稣的真正关系。
耶稣再三确定,父的一切荣耀也属于子,父所做的一切,子也能做。父子没有嫌隙:“我们合而为一”;工作也没有分界:“父爱子,并把一切交在祂手中”(若三35);没有竞争:“凡由我父听来的一切,我都显示给你们了”(若十五15);没有嫉羡:“子不能由自己做什么,他看见父做什么,才能做什么。”(若五19)。父子之间联合得完美无间。
联合是耶稣信息的中心:“你们要相信我,我在父内,父也在我内。”(若十四11)相信耶稣也就是相信差祂来的天父,在祂里面,也藉着祂启示了父丰盛的爱。
耶稣以凶恶园户的比喻,生动地表达了这个真理。葡萄园的园主几次派仆人收他该得的果实不果,就决定差他的“爱子”前去。园户认出他是继承人,竟把他杀了,将产业归为已有。然而这是儿子顺服父亲的写照,不是以奴隶的身份,而是以“爱子”的身份,儿子与父亲全心契合,完成了父亲的心愿。
因此,耶稣是天父的“大儿子”。天父差遣祂,来彰显天主为了那些忿恨的子女发出的没有保留的爱,并且指示他们回家的路(若五24,六40,十六27,十七8)。耶稣是天主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门路——光明征服黑暗的门路。忿恨与抱怨好象已深植于心,但是在祂面前,儿子名分的饱实光辉清楚可见,忿恨与怨言消逝无影。
当我再一次望着伦勃郎画中的大儿子,我心里明白了他脸上的冰冷光芒能够变得温暖、深邃——让自己脱胎换骨——只要他真正成为“天主所喜悦的爱子”。
他离得还远的时候,他父亲就看见了他,动了怜悯的心,跑上前去,扑到他的脖子上,热情地亲吻他。儿子向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称作你的儿子了!父亲却吩咐自己的仆人说:你们快拿出上等的袍子来给他穿上,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给他脚上穿上鞋,再把那只肥牛犊牵来宰了,我们应吃喝欢宴,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了;他们就欢宴起来。
……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20-24,28,31-32)
7、伦勃郎与父亲
回转生机
当我坐在隐士园的那幅画前,沉浸其中,很多的观光游客从旁经过。虽然他们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看这幅画,几乎所有的解说员都说这是一幅慈父的写照,并且提到,这是伦勃郎最后的几幅作品之一,是历经苦难才得的作品。这的确是这幅画的含义,是人类对天主的慈爱的表达。
我不称这幅画为“浪子回头”,大可以叫作“慈父的迎迓”。若重心在于父亲而不在于儿子,这则比喻其实可称为“父爱的比喻”。
看着伦勃郎描绘的父亲,内心对温柔、慈怜、饶恕有了崭新的认识。难能可贵地,他深刻地表达了天主慈怜无边的爱。父亲的每一细节——他的表情、姿势、衣服的颜色,更重要的是他双手凝止的动作——似乎在诉说着天主对人的爱,从起初到永远不变更。
伦勃郎的故事,人类的故事,与天主的故事于此相互连缀。时间与永恒交织,迫在眉睫的死亡与永生相接,罪恶与饶恕相拥。天上与人间就在画中合而为一。
伦勃郎描绘的父亲有这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是因为他以最人性的笔触捕捉了天上的情境。在画中,我见一留有胡须的半盲老者,身着锦线织成的长袍,外加深红色的外衣,硕大、老硬的双手放在归家的儿子肩头上,是具体、特定、言语可形容的画面。
不过,我也从中看见了无尽的慈怜、无条件的爱与恒久的赦免——属太内的实境——从身为宇宙创造者的父亲身上流露出来。天上与人间,弱者与强者,苍老衰残与青春永驻,于此表露无疑,这是伦勃郎的才华。
属灵的真理有血有肉,如保禄-波底奎(PaulBaudiquet)说的:“伦勃郎的心灵……有血有肉地挥洒出强劲、华丽的笔触。”
伦勃郎以目盲老人传达天主的爱,含义非比寻常。耶稣讲的比喻,以及历世历代对比喻的解释,固然形成了描述天主怜悯之爱的根基,但是我不应该忘记,是伦勃郎自己的独特经历,使得他能有这么独特的表达。
保禄-波底奎说:“伦勃郎从年轻起,就只有一个目的:变老。”伦勃郎确实对老人抱有极大的兴趣。
伦勃郎从年轻的时候,就画过老人的素描、油彩,也做个蚀刻,对老人的内在美愈发感兴趣。他的一些惊世的肖像画是老人,最动人心弦的自画像是他最后几年的作品。
经历了家庭、事业的诸多考验,他开始对盲人特别感到兴趣。他作品中的光线愈见内敛,笔下的盲人是那些有真正洞见的人。他深受托彼特(Tobit)与几近失明的西默盎吸引,这两个人物也屡次出现于他笔下。(贴相关伦勃郎画作)
待伦勃郎本人迈入蔼蔼暮年,事业衰退,生命的外在光辉黯淡,他却更能参透生命内在的至善至美的境界。他发现光芒是发自那永不熄灭的火——爱的火焰。
此时对他而言,艺术不再是“攫取、征服、制定可见的天地”,而是“艺术家以他独特的心思,藉着爱的火焰,将可见的天地脱胎换骨。”
伦勃郎独具的心思,成了父亲独特心思。爱的内在,发光的火焰,因画家多年的苦难益见挑旺,燃烧在迎接儿子归家的父亲心中。如今我明白,伦勃郎何以没有一成不变地按照经文作画。
路加写到:“他离得还远的时候,他父亲就看见了他,动了怜悯的心,跑上前去,扑到他的脖子上,热情地亲吻他。”
事实上,伦勃郎早年画或蚀刻这个故事时,充满了戏剧性浓厚的动作。但是,当他趋近死亡,画的却是沉静的父亲。以内心的眼睛,而非肉身的眼睛,辨认他的儿子。
触摸归家的儿子肩膀的那双手,就是父亲内心眼睛的工具。几近失明的父亲,看得又广又远;他的目光是永恒的目光,是遍及于一切人类的目光,是了解人类迷失的目光,是深深体恤那些选择离家的人的目光,是撞见苦痛哀伤时,泪如泉涌的目光。父亲的心,燃烧着无比的渴望,他想要带他的子女回家。
噫!他是何等喜乐与他们谈话,警戒他们面对的危险,并且劝他们:在家也能找到他们在外寻找的东西。他是何等乐意以他为父的威严拉他们同来,留在自己身边,让他们不致受伤害。
但是他的爱如此长阔高深,因此不愿意这么做。他的爱不强迫、不限制、不催逼、不拉扯。他的爱赐给子女自由,或抗拒、或回报他的爱。一如天主的爱,正是天主受苦的根源。祂是天地的创造主,定意自己的首要之务是作人类的父亲。
身为父亲,天主希望他的儿女自由,甘心乐意去爱。这也包括儿女可能离家,到“远方”,失去所有。为父的心当然知道,做此决定招来的一切痛苦,但是祂的爱竟使祂无能拦阻。身为父亲,祂渴望那些留在家的子女能与祂融洽共处,体验祂的慈爱。可是,祂还是只发出自由接纳的爱。所以祂的子女如只在嘴皮上尊敬祂,心却原离祂,祂心中的痛苦难以形诸言语。
天主知道他们“献口欺骗”与“不讲信义”(咏七十八36-37)。可是,祂只有丧失真正的父亲身份,才能使儿女爱祂。
身为父亲,祂所依据的唯一权威是爱的权威。权威建立在让儿女的罪刺透祂的心;迷失儿女欲念、贪婪、怒气、忿恨、嫉妒、仇意,无一不令祂伤心。祂的哀伤如许深沉,心如许纯净。
天父以发自深处,荫庇世人的伤悲的爱,向祂的子女伸出手。祂的触摸发出内在的光芒,只寻求医治人。
我愿意相信的天主是这样的:一位父亲,从创世起即伸开双臂,心怀慈怜祝福,从不强求,总是在等:从不在绝望之余垂下臂膀,总是盼望祂的儿女回转,好让祂有机会述说祂的爱,让祂把疲倦的臂膀栖息在他们的肩膀上。
天父唯一的心愿是:祝福。
祝福的拉丁文是benedicere,字面的意思是:美言。天父宁以双手代替话语表示祂对子女的美言。祂没有惩罚他们的意愿,他们已经由于内心或行为偏离招受了严厉的惩罚。
天父只想要他们知道,他们走遍迷途寻找的爱,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都在祂那里为他们存留。
天父宁以手势代替话语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祂是牧者,“牧放自己的羊群,以自己的手臂集合小羊,把它们抱在自己的怀中。”(依四十11)
伦勃郎这幅画的真正重点在于父亲的双手。所有的光芒聚集于此。画中人物的眼神投视于此。慈怜化为真实的血肉之躯;赦免、修和、医治众集于这双手上。藉此,不仅小儿子,连疲乏的父亲也同得栖息。
从我第一次在德莲的办公室门上看见这幅画起,就深受这双手吸引。只不过那时还并不完全明白为什么。但是,几年来逐渐明白了。
这双手,在我成形的时刻就怀抱着我,在我出世的时候欢迎我。这双手,将我靠近母亲胸怀抱紧,喂养我,让我保暖。这双手,也在危难时保守我,在悲伤时安慰我。这双手,向我挥动道别,也总欢迎我回来。
这是天主的双手,也是父亲、老师、朋友、医者的手。藉着这双手,天主一直提醒着我,我常在祂安稳怀抱中。
画完了父亲与他祝福的双手,不久之后,伦勃郎即离开人世。
伦勃郎的双手,曾画过无数的面庞与手。在这他最后完成的其中一幅画作里,他画出了天主的手与天主的脸。
那么,谁是这幅真人尺寸肖像的模特儿呢?是伦勃郎自己吗?浪子发父亲是自画像,但不是传统的自画像。伦氏自己的容貌出现在几张自己的作品:妓女户的浪子、湖上惊恐的门徒,记忆从十字架取下耶稣身体的其中一人。但此处所呈现的,不是伦勃郎的脸,而是他的心灵。是颗为父的心灵,死过无数回。
在六十三年的人生旅程中,伦勃郎不仅目睹了心爱的妻子亡故,还有三个儿子与两个女儿,以及两个同居的女人。他钟爱的儿子提多,结婚不久即以二十六岁的英年早逝。
从可见的文献资料中,伦勃郎从没描述过他的伤痛。可是,我们可以想见“浪子”里的父亲的半盲,必定是因流了无尽的泪水。
按照天主的形象做造,经过漫长、痛苦的挣扎,伦勃郎终于发现了那形象的真义:几近失明的老人,温柔地哭泣,祝福受巨创的儿子。
原本是儿子,然后成为了父亲。在漫漫人生的摸索、挣扎与探寻后,终究,老人伦勃郎准备好了进入永生。
他离得还远的时候,他父亲就看见了他,动了怜悯的心,跑上前去,扑到他的脖子上,热情地亲吻他。……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
(路加福音十五20,28)
8、父亲的迎迓
父亲与母亲
我常请朋友讲他们看伦勃郎的“浪子回头”的第一印象。他们都会指出赦免儿子的那位睿智的老者,和蔼的大家长。
我愈欣赏这位“族长”,愈清楚发现,伦勃郎并没有只将天主描绘为睿智、年长的一家之主。他的方式完全不同:是着眼于老者的双手,两双手也完全不同。触摸儿子肩膀的那手强壮、阳刚,手指伸开,触及了儿子大片的背部与肩头,我看得出指头施力,特别是拇指。虽然父亲触摸儿子的肩头有几许温柔,同时也是紧紧的一握。但是父亲的右手是何等的不同!这双手并不紧握,反倒是细致、柔软、温文。手指紧接一起,看来优雅。轻搭在儿子的肩头,想要轻触、爱抚,给予安慰。这是一只母亲的手。
有些评论家认为阳刚的左手是伦勃郎的手,阴柔的右手则近似同一时期的“犹太新娘”的手。我道希望这种说法是对的。
我一旦体认到两只手的相异,一个崭新的天地在我眼前豁然展开。父亲不只是大家长,同时也身为母亲。他同时以阳刚的手与阴柔的手触摸儿子。他紧握、她爱抚;他坚定、她安慰。祂是天主,阳刚,阴柔,父性、母性,全然彰显无疑。我认为温柔爱抚的右手与依撒意亚的话相呼应:“妇女岂能忘掉自己的乳婴?初为人母的,岂能忘掉自己的亲生儿子?纵然她们能忘掉,我也不能忘掉你啊!看哪,我已把你刻在我的手掌上。”(依四十九15-16)
我的朋友里沃德向我提出,那只爱抚、阴柔的手与儿子受伤的光脚相对照。可是认为一只手维护儿子的脆弱面,另一只手加强儿子继续走人生路的力量与信念,是否过于牵强附会?
还有那红色的外袍。它的暖色与拱门状,犹如一处亲切安适之地。首先,外袍遮住父亲弯着腰的身体,有如一座帐篷,请那些疲惫的旅人得安歇。我再细看,比帐篷更强烈的意象浮现眼前:母鸟荫庇的翅膀。我不由得想起耶稣论及天主母性的爱:“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我多少次愿意聚集你的子女,有如母鸡把自己的幼雏聚集在翅膀底下,但你却不愿意!”(玛二十三37,38)
天主日日夜夜抱着我,如母鸡将它的小鸡安置于翅膀下安然无虞。较之帐篷的意象,母鸟的警醒展翅的意象更加表现天主所赐给祂儿女的安全。翅膀意味着看顾、保护,是个安歇无虞的地方。
每次看画中如帐篷、如翅膀的外袍,我感受到天主爱的母性,我的心也受诗人的激发唱起来:
你这住在至高者护佑下居住的人,
你这在全能者荫庇下居住的人,
请向上主说:
“我的避难所,我的碉堡,
我的天主,我向祢投靠。”
……祂以自己的羽毛掩护你,
又叫你往祂的翼下逃避。
(咏九十一1~4)
所以,在年迈的犹太族长的影象中,也浮现出天主犹如慈母般接纳归家的儿子。
如今再看伦勃郎笔下的老者俯身、以双手触摸儿子的肩头,我看到的不仅是“紧紧拥抱这儿子”的父亲,也看到爱抚儿子的母亲,以她温热的身体环绕着儿子,拥抱他贴近他的腹部,儿子由那里落地。因此,“浪子回头”也可说是重回天主的腹中,生命的源头,也再次印证耶稣对尼苛德摩的勉词:要从上而生。
如今,我更能体会这幅天主的画像洋溢的巨硕沉寂。其中没有感伤、没有梦幻,没有简化的大团员结局。我见到的是天主如同母亲,接受照她形象所造的子女重我她的腹中。几近失明的眼睛、双手、外袍、弯腰的身躯,在述说属天的母性之爱,忧伤、渴望、还有无尽的等待。
奥秘之处乃在于:天主因祂无边的慈怜,自身与祂的儿女的生命相系至永恒。天主依附于祂自己创造的人,赐给他们自由,是出于祂自愿的抉择。当人离开祂,祂当初的选择使得祂忧伤,而他们回转,又使得祂高兴。然而,除非所有从祂得生命的人,都聚集在祂为他们准备的宴席桌前,不然祂的喜乐就总是欠缺的。
大儿子当然也在内。伦勃郎将他置于稍远处,离开波动的外袍覆盖的光圈边缘。大儿子的难处是接受或弃置(父亲的爱超乎比较)这想法,父亲渴望爱他,他也敢于同样地爱父亲,还是坚持要父亲以他的方式爱他。父亲知道,即使他伸开双手等待,还是得由儿子自己决定。
大儿子愿意跪下,承受那触摸过弟弟的手触摸吗?他愿意得赦免,经历无私的父亲与他同在的愈合吗?路加的故事清楚显出,父亲不仅跑出去迎接误入歧途的小儿子,也出去会见尽责的大儿子,因为他正觉得奇怪,家中何以一片歌舞声;父亲催他赶快进来。
不多不少
完全了解一切具有的意义,对我极其重要。父亲为了小儿子回来,打从心底高兴,不过他并没有忘了大儿子;他并没有认为大儿子理当安分守己。他只是过于高兴,因此迫不及待地开始欢庆。一旦发觉大儿子也回来了,就立刻离席,去找他,力邀他共赴欢宴。
大儿子嫉妒、怨恨之余,只看得见哪个没有责任心的弟弟比自己受到更多关照,于是,他执意认为,两兄弟之间,父亲比较不爱他。然而,父亲的心意并没有二分为多或少。父亲对小儿子回转发出的自然、不拘的反应,并没有与大儿子比较的意思。其实刚好相反,他迫切希望大儿子也于他的喜乐有份。
这对我不易掌握。在人与人不停比较的这个世界,按照人有多少才智、多少吸引力、多少成就而分级,因此很难相信会有一种不这么做的爱。当我听有人受夸奖,很容易认为自己不值得夸奖;当我读到别人的佳行美绩,很容易怀疑自己是否与他们一样善良;而当我看见奖杯、奖品、奖状发给一些特殊成就的人,我很难不自问: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临到我?
我长大的世界里满了分数、成绩、统计;我有意无意地衡量别人。生命中多数的喜乐伤辈都是出自于比较,而且大多数的比都是徒然,凭空浪掷可贵的时间与精力。
我们的天父亦父亦母,不拿我们比较。从来不!虽然我的脑袋知道这是真的,但还是很难全心全意接受这个事实。
当我听见别人是最钟爱的儿子或女儿,我即时的反应是:其他子女一定不若此人受父母关爱。我想像不出天主的儿女怎么能够都是天主喜爱的,但他们的确是。当我在世界以我的角度看天主的国,我很容易想到天主好象在天上有个计分表,我害怕自己的分数不够。但是我一旦从天主亲切的家看这个世界,我发现天主是以天上的爱爱人,按每个人的独特,没有比较。
大儿子与小儿子比较,才生出嫉妒之心。但是父亲同时深爱这两个儿子,根本没有料到要延迟举行宴席,才不会让大儿子有受排挤的感觉。我确信,若能让天主没有比较的母爱充满我心,很多情感上的问题将如阳光下的雪,化为乌有。
当我想到园户的比喻(参玛二十一1~6),才清楚这么做有多困难。每次读到园主发给做一个小时的工资,与那些“整天劳苦受热”的人一样多,就心里冒火。
园主为什么不先把工资发给那些工作时数长的人,然后再乐施晚来的人,给他们一个惊喜呢?他为什么反倒先付给最后一小时进来工作的工人,因此让其他人抱有错误的期待,而引起不必要的苦毒与嫉妒呢?现在我明白了,这些问题的搅扰,其实是因为我总一相情愿地,以今时的经济时效加诸于属天特有的法则。
我先前并没有想过,园主或许想要那些一早进来的工人,一同为着他对晚来的人乐善好施而欢欣。我从来没有想过,园主可能以为在葡萄园整天做工的人,会因为有机会能为主人工作而心存感激,或因为看见主人是如此乐善好施,就更怀感恩之情。
内心要经过彻底的转变,才能接纳这种不相比较的思维。这是天主的思维方式,天主看待祂的子民有如家中的儿女,那些略有所成的与那些成就辉煌的人同样蒙祂喜爱。
天主率真地以为在祂的葡萄园工作的人,不论时间长短,得到祂同等的关注,该是皆大欢喜。事实上,天主甚至率真地认为,只要与祂同喜,大家就心满意足,不会有什么比较的心态。因此祂是以受误解的情人的困惑语调说:“因为我待人慷慨,你就眼红了吗?”祂或可以说:“你已经与我共处了一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何必这么忿忿不平?”当父亲对嫉妒的大儿子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时,他也是怀着同样的困惑。
此处蕴涵了转变的疾呼:不要以我自贬的眼光,而是以天主爱的眼光看事。只要我把天主当成是园主,是个付出少,要求多的父亲,我当然只会嫉妒、忿恨、憎恶我的兄弟姐妹与同工。可是若我能以天主爱的眼光看世界,发现天主其实并不是个科班印象中的园主或族长,而是付出所有、宽宏大量的父亲,不以子女的乖巧与否算计祂的爱,那么我就立即领悟:我只能以深深地感恩回应祂。
天主的心意
在伦勃郎的画里,大儿子只在一旁观望,外人很难揣测他在想什么。画与比喻都留给我一个问题:他如何回应父亲的要求?共享乐宴?
不论是在画中,或是在比喻里,父亲的心意是不容置疑的。他的心同时挂念着两个儿子;同样爱着两个儿子;希望看见兄弟二人能同坐一席。他衷心盼望他们能体会到,两人虽然不同,却是一家人,是亲兄弟。
待我容众多思绪渐渐沉淀,终于明白,这则父亲与荡子的故事铿然有力地确证:不是我选择了天主,而是天主先选择了我。这是我们的信仰中最深的奥妙。不是我们选择天主,四天主选择我们,从永恒到永恒,我们掩护在“祂的手荫下”(依四十九2),而且“刻在祂的手掌上”(依四十九16)。在我们与人有任何接触以先,即已在地的深处“暗中构形”并且“在地心织成”(咏一三九15)。而有任何人为我做决定之先,天主已“在母胎中缔结了我”(咏一三九13)。
事实是,在任何人向我们显爱心之先,天主已爱了我们。祂以“初恋”的爱情爱我们,没有限度,没有条件。祂希望我们作祂的爱儿爱女,也告诉我们要作一个像祂有爱的人。
我的大半生都徘徊在寻求天主、认识天主、爱天主、我很努力地奉行属灵生活的指引——常常祈祷、服事别人、读圣经——也躲避、驱散试探、虽然多次失败,还是再接再厉,即或有时濒临绝望边缘。
如今我则思忖:我是否体会得清楚,其实天主在这期间一直在寻找我、认识我、爱我。问题不是“我如何寻找天主?”而是“我如何被天主寻见?”问题不是“我如何认识天主?”而是“我如何被天主认识?”最后,问题不是“我如何爱天主?”而是“我如何被天主爱?”,为了我,天主眺望远方,寻找我,深愿领我回家。
耶稣讲了三个比喻,回答祂何以与罪人同席的问题;每一个比喻的重点都陈明了天主的主动。天主是寻找迷失的牧人,天主是掌灯清扫全屋,找遍每一角落,直等找到那一枚钱的妇人。天主是眺望、等待子女的父亲,跑上前拥抱他们,催促他们,哀求他们回家。
听来奇怪,但天主的确愿意寻找我,一如我想要寻找祂。是的,天主需要我,一如我需要祂。天主并不是留在家的族长,纹风不动,或允诺从此要力争上游。祂反而不顾惜自己的威严,跑向子女,不管他们是否有悔意或洗心革面的承诺,即把他们带到丰盛的宴席桌前。
如今我渐渐明白,如果我不再认为天主隐藏自己,想尽办法叫我找不到祂,反倒认为祂正在寻找想要隐藏的我,那么,我的属灵历程自会有截然不同的改变。当我以天主的眼光看迷失的自我,发现天主因我的回转喜乐,我的生命就多几分自信,少几分痛苦。
让天主找到我,提协我回家,为此与天使庆贺,加添天主的喜乐岂不是很好吗?让天主有机会找到我,以丰盛的爱爱我,藉此博得天主的欢颜,岂不是很美妙吗?这些问题引起一个很实际的题目:我对自己的看法。我能承认自己值得被天主寻回吗?我相信天主千真万确地愿意与我同在吗?
此处是我属灵挣扎的核心:对付自弃、自贬、自憎的挣扎。这是场苦战,因为世界与魔鬼共同设谋,叫我自认没有价值、没有用、微不足道。消费主义的经济维持方法是藉着物质营造出心灵的需要,利用消费者看低自己的心态。只要我觉得自己“渺小”,就很容易受诱引,去买东西、认识人或去某些地方;说是能把自我的观念脱胎换骨,事实上根本做不到。但是每次我任凭摆布、受诱惑,我就有更多借口贬低自己,认为自己是个父母不想要的孩子。
恒久的初恋
我有很长的时间一直认为,看低自己是一项美德。常有人警戒我不要自满自傲,以致于我认为看轻自己是件好事。现在我才体会过来,真正的罪过是:否定天主对我的初恋之情,忽视天主赐我的原初的美善。
不承认这场初恋,不承认我原初的美善,就与真我失去了牵系;而在不当的地点,在不当的人群中,展开摧毁人的寻觅之旅。然而,只有在父的家中,才寻觅得到真我。
在承认天主的初恋以及我原初的美善这场奋战里,我想不只我一人孤军奋斗。在人的虚张声势、尔虞我诈背后,在过度的自信与狂妄背后,常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心,做给人看的表面工夫。其实,这样的人往往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常常发觉,那些看来才华横溢,成就屡获奖赏的人,竟对自己的美善有很大的存疑。他们并不以为外表的成就是内在生命高华的表现;对他们而言成就只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无价值感。有不少人对我说过:“要是别人知道我的生命深处是什么德行,就不会赏识赞美我了。”
我仍鲜明记得,与一个人见人爱的年轻人谈话。他告诉我,朋友些微的批评都会把他打入低沉的深渊。他说着,眼泪就流下来,身体也因痛苦的心情而抽搐。他觉得朋友已经冲破他的防卫线,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一个丑恶的伪君子,光灿的武装下是个可唾可弃的小人。
听着他的经历,才发现他的生活是多么不快乐,而周遭的人却羡慕他的才华。多年来他一直徘徊于内心的问题:“有人真的爱我吗?有人真的关心我吗?”每次他的成就更上一层楼,就想道:“这其实不是真正的我,有一天所有的东西都会瓦解,大家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次的际遇道出了多少人的生活方式:从未确切知道,天主是照他们的本相爱他们!有多人有凄惨的故事,道尽他们何以低看自己的原因:父母没有及时所需的帮助;老师恶待;朋友背叛;生命的关键时刻,却为教会弃置不顾。
浪子的比喻讲到有一种爱,在人可能受尽鄙弃之前就已存在,受鄙弃之后也依然存在。这是为父亦为母的天主发出的自始自终的爱。这是一切人间情爱的根基,甚至包括那最有限的爱。耶稣的一生与祂的教训只为一个目的:彰显天父这取之不竭、无边无尽、亦父亦母的爱,并且也显出如何让这爱指引生命的每一方寸。
藉着伦勃郎画中的父亲,我瞥见这种爱的面貌:永远欢迎你我归家,总乐意为此欢庆的爱。
父亲却吩咐自己的仆人说:你们快拿出上等的袍子来给他穿上,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给他脚上穿上鞋,再把那只肥牛犊牵来宰了,我们应吃喝欢宴,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了;他们就欢宴起来。
(路加福音十五22-24)
9、父亲召开欢宴
付出上好的
我很清楚,小儿子回去的不是个一般农家。路加笔下的父亲,是个拥有众多田产、仆人的富户。伦勃郎为了符合路加的描述,画中的父亲与两个观望的男人,都身着华服。两个在背景的妇女,则倚靠着一座拱门,看起来像是王宫而不是农庄。父亲的豪华衣袍、四周的辉煌场景,与他几近失明的眼睛、哀愁的面容,还有佝偻的身影,两相成为尖锐的对比。
因深爱祂的儿女而受苦的天主,也就是有丰富慈爱怜悯,渴望向祂的子女显明祂祂荣耀丰盛的天主,一如父亲不容儿子有认错的机会。
父亲藉着真情流露的赦免,率先使想好哀请之词的儿子为之语塞,也不在意儿子是否求情,当它无关紧要。儿子回来,就够他高兴了。不仅于此,父亲不但不加质问就饶恕了浪荡子,高兴地迎接他回家,他同时也迫不及待地给儿子新生命,丰盛的生命。
天主迫切想要赐生命给迷途知返的儿子,可说是到了不耐的地步。祂要将最好的给他,没有任何东西是好到不能给的。就像儿子原先打算作个雇工,父亲却找出留给贵客穿的袍子;儿子觉得自己不配作儿子,父亲却给他戴上戒指,穿上鞋,把他当作宝贵的爱子,恢复他继承人的地位。
我仍鲜明记得,我高中毕业那个夏日穿的衣服。白裤子,宽腰带,彩色的衬衫,雪亮的皮鞋,实在表现了踌躇满志的心境。父母很乐意地为我买新衣,并且深以我为傲。身为他们的子女,我也满怀感恩。
到如今,我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有人如何地赤足行路。现在我更了解新鞋的象征意义:赤足代表贫穷,也常代表奴役。鞋是有钱有势人的东西,鞋保护脚免受蛇咬,穿了安全得力。一双鞋使被狩猎者转变为狩猎者,对很多穷人,得到一双鞋是晋身的标记。有首美国黑人岭歌娓娓道出鞋的意义:“天主的儿女有鞋穿,上了天堂穿上了鞋,走遍天父的好家园。”
天父给祂的儿女穿上了自由的记号——天主儿女的自由。祂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作雇工或奴仆,祂希望他们穿上尊贵的衣袍,戴上后嗣的戒指,穿上权柄的鞋子。先知匝加利亚道出这授衣场面的全意:
以后上主使我看见大司祭耶叔亚,站在上主的使者面前,同时撒殚站在耶叔亚右边控告他。上主的使者对撒殚说:「惟愿上主责斥你,撒殚!惟愿拣选耶路撒冷的上主责斥你。这不是由火中抽出来的一根木柴吗﹖」那时耶叔亚身穿污秽的衣服,站在使者的面前。
使者就吩咐那些立在他面前的说:「脱去他身上污秽的衣服!」以后向他说:「看,我已脱去了你的罪过,给你穿上华丽的礼服。」随后接着吩咐说:「在他头上缠上一条洁净的头巾!」他们就在他头上缠上了一条洁净的头巾,给他穿上了洁净的礼服。那时,上主的使者,站在旁边。上主的使者便劝诫耶叔亚说:「万军的上主这样说:如果你遵行我的道路,谨守我的法令,你便可以管理我的家,看守我的庭院;我必要使你在这些侍立者中,自由出入。」
所以,大司祭耶叔亚,你且听着:你和坐在你面前的同伴都是作预兆的人。看,我必要使我的仆人「苗芽」生出。看,这是我在耶叔亚面前安置的石头,在这惟一的石头上有七只眼睛;看!我要亲自在石上刻上题名──万军上主的断语──并且要在那一天除去地上的罪恶。在那一天──万军上主的断语──你们必要互相邀请自己的邻里,到葡萄树和无花果树下。(匝三1-10)
当我想着匝加利亚的异象读浪子的故事,父亲命令仆人的那声“快”,快给他儿子穿上衣袍、鞋子、戴上戒指,不仅表达了凡人的不耐,更表达了天主急切地宣告新年国度的降临;那是从开始即已酝酿预备的。
父亲想要准备豪华的宴席,这毫无疑问。宰杀为特殊场合准备的肥牛犊,显出父亲何等想要倾尽所有,给儿子铺张一个前所未有的欢宴。等他下令准备好一切东西,又说:“我们应吃喝欢宴,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了。”而且,立刻开始庆祝。有丰富的食物,有笙歌宴舞,欢乐的宴席嘈杂声在屋外也听得见。
得享喜乐的邀约
我发觉自己还不太习惯把天主想成大开宴席的形像,这似乎与我素来归诸天主的庄严、肃穆相矛盾。可是我又想到,耶稣描述的天主的国,常以喜乐的宴席为重点。耶稣说:“我给你们说:将有许多人从东方和西方来,同亚巴郎、依撒格和雅各伯在天国里一起坐席;”(玛八11)“那些仆人就出去到大路上,凡遇到的,无论坏人好人,都召集了来,婚宴上就满了坐席的人。”(玛二十二4)可是一些人没什么兴趣,他们只忙着自己的事。
一如浪子的比喻,耶稣在此表达了天父深盼为祂的子女大开筵席,即使受邀的人拒不出席,仍旧急着开始。筵席之邀是与天主亲密之约,此于耶稣受难前的最后晚餐,更见清楚。
耶稣对门徒说:“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我不再喝这葡萄汁了,直到在我父的国里那一天,与你们同喝新酒。”(玛二十六29)在新约圣经的结尾,天主最终的胜利甚至以盛大的婚筵来描述;“我们全能的天主,上主为王了!让我们欢乐鼓舞,将光荣归于祂吧!因为羔羊的婚期来近了……被召赴羔羊婚宴的人是有福的!……”(默十九6-9)。
欢乐属于天主的国度。天主不仅赦免、复合、治愈,更以这些恩赐为喜乐泉源,给那些为祂作见证的人。路加福音十五章的三则比喻,耶稣都用来阐明祂何以与罪人同桌,天主何以喜欢,并请人与祂一同欢喜。
“你们和我一同喜乐吧,”牧人说:“我失去的羊已经找着了。”“你们和我一同喜乐吧,”妇人说:“我失落的那块钱已经找着了。”“你们与我一同喜乐吧,”父亲说:“因我这个儿子是失而复得的。”
这些心声,是天主的心声。天主并不想独自欢乐,祂要每个人都有份于其中。天主的喜乐,就是天使的喜乐,就是众圣人的喜乐,是所有属于天国一份子的喜乐。
伦勃郎画出儿子归家的那一刻,大儿子和父亲家中的其他三个成员,都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他们会了解父亲的喜乐吗?他们会容父亲拥抱自己吗?我会吗?他们会补出自己的诘难心态,共享欢乐吗?我会吗?
我只看到这一刻,下面如何分解则留待我揣测。我不住地思忖:他们会吗?我会吗?我知道父亲希望身旁所有的人一同称羡归家儿新穿的衣袍,与他围桌共坐,一同吃喝、一同跳舞。这不是件父亲与小儿子间的私事,这是所有的家人应该一同庆贺,应该一同感恩的事。
我仍然思忖再三:他们会吗?我会吗?这是个重要问题,因为说来奇怪,他触及了我抵拒喜乐生命的心态。
天主喜欢,不是因为世上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不是因为人类所有的伤痛、苦难已告终结,也不是因为有成千上万的人信了主、颂赞祂的美善。不!天主喜欢,是因为子女中有一个迷失,如今找到了。天主召我来,是经历那喜乐。
那是天主的喜乐,而不是世间的喜乐;那是喜见历经世上劫难、灾毁、痛苦的孩子,如今返家。这隐藏的喜乐,如伦勃郎画的吹笛手,在坐着的人物上方,若隐若现。
我通常不会为了一些微小、隐藏、周围的人不注意的事情欢喜。我大致上有心理准备接受坏消息,读战争、暴力、罪行的报道,或是目睹冲突纷争。我也预期来访的人,会谈及他们的问题与痛苦,失意与失望,忧愁与伤痛。
无意间,我已经习于生活中有悲哀。因此,丧失了观看喜乐的眼目与听见欢笑的耳朵;它们属于天主,从世间隐密的角落才找得到。
我有位朋友与天主深深相系,能在我预期只有哀伤的地方看见喜乐。他常常周游各地,认识无数的人。每次等他回来,我总是很希望他能告诉我走访过的国家的经济苦况,听闻的苛政暴行,以及见过的痛苦。
他知道世间的纷乱,却很少讲起。当他分享自己的经历,他讲他发掘的隐秘喜乐。他讲到某一位男士、某一位女士,或某一个孩子成就盼望与和平;他讲到一些小群体在混乱的情势中符合发挥亲爱精诚;他讲到天主所行的奇妙“微”工。
有时,我会失望,因为我要听“报章新闻”,那些精彩、可供茶余饭后拿来与朋友聊聊的故事。可是,他从没满足我喜欢头条新闻的胃口,只是不断地说:“我见到一些很微小、很美丽的事,给了我很大的喜乐。”
浪子的父亲全然忘情于孩子归家的喜乐,我要学习这一点。我要学习“窃取”所有的喜乐,窃取并高举给他人看。
我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已回头,和平尚未普临万邦,痛苦尚未息数消泯。不过,我还是看见有人回转归家,我听见祈祷的声音,我观察到饶恕的镜头,并且目睹了无数的希望征兆。我不一定要等到天下太平,我可以为着眼前每次天国的一瞥,欢喜快乐。
这是真正的操练,仍受黑暗惊吓之际,已选择了光明。死亡的势力依然可见之际,已选择了生命。仍受谎言围绕之际,已选择了真理。
我总是禁不住只看人生中显而易见的悲伤,却没有得见以微小却真实的方式彰显的喜乐。选择喜乐的奖赏,就是得到喜乐。住在智障朋友当中,更令我深信不疑。
世上有太多的弃绝、痛苦、创伤,但是,只要你能在一切苦难中喜乐,生命就成了一场欢宴。喜乐并不抹去悲伤,而是把悲伤转化为滋生更多喜乐的沃土。
当然会有人说我天真、滥情、不切实际,也会有人怪我忽略了“实际”问题及造成人类悲剧的邪恶体制。可是一个罪人的悔改,天主就欢喜。
按统计数据来看,是非常无聊的;可是,天主从不以数据为重。但有谁知道,世界免于毁灭,是因为众人皆失去盼望、自甘湮灭之际,仍然有一个、两个或三个人,不住地祈祷!
从天主的观点来看,一次隐秘的悔改,一次无私之爱的表现、衷心饶恕的一刻,都能使天主从宝座下来,奔向归家的儿子。那一刻,在天庭则充满属天的喜乐音籁。
必有哀伤
如果,这是天主的方法,那么我就得挥去一切无望、诅咒的声音,不容自己坠入忧抑的光景。我要容让“微小”的喜乐,披露我所处的世界的真面目。
当耶稣论到世界,祂据实相告:祂讲到战争、革命、地震、灾病、饥荒、迫害、监禁、背叛、憎恨以及暗杀。我们看不出来这些世上黑暗的征兆有天会消失不见,但在这一切情况中,我们仍能拥有天主的喜乐。
这是属于天主家中的喜乐,天主的爱,比死更坚强。祂也让我没有力量身处世界,同时也活在喜乐的国度里。
这是众圣徒的喜乐秘诀。自沙漠的圣安东尼(St.Anthonyofthedesert)至亚西西的圣方济各(St.FrancisofAssisi);自泰泽的弗雷-罗泽(FrereRogerSchultzofTaiz’e)至加尔格达的德肋撒修女(MotherTeresaofCalcutta),喜乐是这些圣人的标志。这喜乐也见于许多单纯、贫穷、多有苦难的面孔上;他们虽然处于社会经济的动荡不安,却率先听见了天父家中的歌舞乐音。我自己每天也从“黎明之家”的智障朋友脸上,窥见了这种喜乐。
这些圣徒,不论古今,皆察觉到每一天都有多人归家,因此与天父一同欢喜;他们参透了真喜乐的意义。至于我,每天都经历喜乐与犬儒心态的天壤之别,觉得非常稀奇。
犬儒心态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寻找黑暗。他们总是指向临头的危难、不纯正的动机、隐藏的计谋。他们认为信赖是糊涂、关心是滥情、饶恕是伤情。他们嘲讽热诚、讥笑属灵的火热、鄙视豪迈的举止。他们自认为务实派,看得清事实的真相,从不误入“遁世的心态”。但是轻视天主的喜乐,他们的黑暗只能招来更大的黑暗。
那些认识了属神喜乐的人,并不否认黑暗的存在;他们只是选择不活在其中。他们认定照在黑暗的明光比黑暗更值得信赖。一束光,可驱散大片的黑暗。
他们互相指点此起彼落的闪烁光芒,互相提醒:这些光芒,彰显了天主隐藏却真实无比的存在。他们发现:有些人互相治愈创伤,饶恕对方冒犯之处,分享自己的所有,滋养群体意识。有些人为着他们领受的恩赐欢欣,无时不期待天主的荣耀有朝一日将全面显现。
每一天的每一刻,我都面临喜乐或讥嘲的选择。我的每一缕思绪或可嘲讽,或可喜乐;我说的每一字句或可嘲讽,或可喜乐,我的每一动作或可嘲讽、或可喜乐。我愈体会到这一切可能的选择,愈察觉到每次选择喜乐会流露更多的喜乐,给自己更多凭借,活出生命是天主家里的一场盛筵。
耶稣把父家的喜乐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从祂里面见到天父的喜。耶稣说:“凡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若十六15)其中也包括天主的无边喜乐。然而,属天的喜乐并不消抹属天的哀伤。
在我们的世界,喜乐有哀伤如水火之不容。在我们的世界,喜乐的意思是没有哀伤,哀伤的意思是没有喜乐。但是,在天主并没有这种划分法。耶稣是天主的儿子,祂是哀伤之子,但祂也是全然的喜乐之子。
当我们想到即使耶稣痛苦难当之际,也从未与祂发父亲分离,似乎就能瞥见这一点。即使当祂“觉得”受天主离弃,与天主的连系并没有割断。天主的喜乐在乎耶稣的儿子名分,而这属于天父与耶稣的喜乐也赐给了我。
耶稣愿意我们拥有像祂一样的喜乐:“正如父爱了我,同样我也爱了你们;你们应存在我的爱内。如果你们遵守我的命令,便存在我的爱内,正如我遵守了我父的命令而存在他的爱内一样。我对你们讲论了这些事,为使我的喜乐存在你们内,使你们的喜乐圆满无缺。”(若十五9~11)
身为返家的天主的子女,住在天父的家中,我就能得到天主的喜乐。生命中无时无刻不受哀伤、忧愁、嘲弄、黯然之情、肃穆的思绪、惊恐的猜疑,以及低沉的浪涛诱引,我常常容让这些情绪遮掩了父家里的喜乐。
可是,我若真心相信自己已经回到家里,天父已经给我穿上外袍、鞋子、戴上戒指,我就可以从心中挪去悲伤的面具。我可以驱散对真实自我的不实谎言,并且以天主子女所拥有的内心自由,认信这真理。
然而不仅于此,孩子不会永远只是孩子,孩子会变成大人,大人会成为父母。浪子回家,不是回去一直作个孩子,而是确认他的儿子名分,自己也成为父亲。
回家的浪子,重新恢复了在父家的地位。如今的挑战,也是他的呼召,就是:自己也成为父亲。想到这呼召,我就充满惊叹。
长久以来,我的观念是返回父家即是最终呼召。我花了不少属灵工夫,让自己生命里的大儿子与小儿子回转,接受父亲接纳的爱。
其实,从各方面看,我仍在回家的路上。可是离家越近,我越清楚有一比归家的呼召更高的呼召,就是作个迎接子女回家,照开欢宴的父亲。我既已重得儿子名分,现在要得父亲的名分。
当我初见伦勃郎的“浪子回头”,做梦也没想到,成为悔悟的儿子只是成为父亲的心路上的一个步骤罢了。如今我知道,那双赦免、安慰、医治、张罗庆宴的手,也要成为我的双手。
成为父亲,于我竟然是思索伦勃郎的“浪子回头”,所得的一个出乎意料的结论。
你们应当慈悲,就像你们的父那样慈悲。
(路加福音六36)
结语
成为父亲
孤独的步履
我第一次看到伦勃郎画的“浪子回头”的细节,一场属灵旅程就此设定,引领我写出这本书,现在要写结论了,才发现这一趟旅程竟是如此地漫长。
一开始我就知道不仅是小儿子,还有大儿子也会显出这趟旅程的重要面。而父亲很久以来一直是“外人”,接受我,赦免我,给我住处,赐我平安与喜乐。父亲就是我回转的地方,旅程的目的地,也是我最终的憩息处。我只有渐渐,同时经历不少痛苦,才体认到,若天父一直是个局外人,我的属灵旅程就永不会完整。
我恍然大悟,我做的最精彩的神学、属灵建构,并不能完全解开我认为天父是令人畏惧的观念。我虽然认识天父的爱,却没有因此能抛弃祂是在上的权威,可以随己意管制我的想法。
不知为什么,因为我惧怕天主的能力,以致于觉得我的爱似乎有限,即使极其渴望与祂亲近,也觉得保持安全距离为上策。无数的人会与我有同感,我看过有许多人,不论他们的年龄、宗教信仰或生活方式,因怕自己变成天主报复、惩罚的对象,竟然对他们心理与情感造成极大的伐害。这害人非浅的恐惧感,是人类的一大悲剧。
伦勃郎的作品与他自己的悲惨经历,提供我脉络,从中发掘属灵生命的最后一个境界。即是:撇开一切对天父的恐惧,并且能够学像祂。只要天父在我心里引起的是惧心,祂就是个局外人,无从居住在我里面。
伦勃郎的作品显露了父亲的脆弱,使我醒悟:我的最终使命确实是要像天父一样,每天活出属天主的慈悲。我是大儿子,也是小儿子,但我不能一直如此,我乃是要成为父亲。作父母的都是先作儿女才升作父母,而每一个儿子、女儿都要自己选择踏出童稚,成为父母。这是艰辛、孤独的步骤,尤其是在这父母难为的年代,不过这是完成属灵历程必经的一步。
伦勃郎虽然没有把父亲摆在画作的中心,但他的中心地位却再清楚不过。因为所有的光芒从他发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伦勃郎忠实于比喻的内容,把我们的注意力首先引到父亲,而不是其他人物上。
我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把注意力集中于父亲,真是惊讶不已。要认同两个儿子很容易,他们外在或内心的误入歧途是那么容易体会,又充满人性,一旦看出我们与他们的关联,很自然的就引起共鸣。我有很长的时间把自己比作小儿子,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更像大儿子。可是,当有朋友对我说:“你不是故事里的大儿子吗?”我就很难作他想了。
其实,我们或多或少都经历了生命的残缺。不是贪婪就是怒气,不是情欲就是忿恨,不是轻薄就是嫉妒,总有什么留在每人心里。我们的残缺可以多种方式表现出来,一切的过犯、罪行、战争都是从人心滋生蔓延的。
那么父亲呢?如果父亲居中心地位,如果我要与父亲认同,为什么花这么多心力在两个儿子呢?为什么只谈论如何成为儿子呢?其实真正的问题是:你愿意成为父亲吗?说“两个儿子就像我”,有被了解的快意。那么说“那个父亲像我”有什么感觉呢?我愿意成为父亲吗?我愿意不只成为被赦免的人,更愿意成为赦免人的人吗?不只是受欢迎归家,也愿意欢迎他人归家吗?不只是接受慈悲,也愿意施予慈悲吗?
教会或社会岂不有股无形的压力,要我们一直作个依赖的孩子?教会在过去岂不过着重顺服,以致很难成为独立的属灵成人?而这个消费形态社会,岂不鼓励我们沉溺于孩童般的自我满足吗?有谁会激励我们,从幼稚依赖中解脱,接受成人的责任?我们自己又岂不时常想要逃避为父的竞争职责吗?伦勃郎确曾逃避了,只有经过无数的苦难伤痛,濒临死亡边缘,他才能够明白,并且画出真正的属灵父亲。
耶稣说过的话中,最激进的是:“你们应当慈悲,就像你们的父那样慈悲。”天主的慈悲由耶稣口中道来,不仅是要表现天主如何乐意就近我,赦免我的罪,赐我新生命与快乐,更是呼吁我要向天主一样,向他人显出同样的慈悲。
如果,浪子比喻的含义仅止于人犯罪、天主赦免,我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自己犯罪,是天主表现赦免的大好时机。这种解释没什么挑战,我只会缩进自己的软弱,不住地希望天主会闭眼不看那些罪,不管我做了什么,就让我回家。这种虚幻不切实际的看法不是福音的信息。
不管我是大儿子或小儿子,我受召的目的是:真切认识我是慈悲天父的儿子。我是后嗣,无人比保禄写得更清楚:“圣神亲自和我们的心神一同作证:我们是天主的子女。我们既是子女,便是承继者,是天主的承继者,是基督的同承继者;只要我们与基督一同受苦,也必要与他一同受光荣。”(罗八16~17)身为儿子与后嗣,我就是继承人。我注定要步父亲的后尘,把祂赐给我的慈悲施予别人,归向父亲最终的目标是自己成为父亲。
成为父亲的呼召,排除了一切对这则故事“软化”的诠释。我知道自己是何等渴望被拥入安稳的怀中,但是我真的想要成为儿子与后嗣,并承受这个名分的含义吗?在父的家中,我要将父的生命化为己有,按祂的形像全然改变。
最近有次照镜子,惊觉自己与家父极其相像。看我自己的容貌,我突然看见二十七岁那年见到的人:我崇拜又批评,爱他又怕他的人。我花不少心力从此人的面孔寻找我自己。很多对自己的问题,诸如:我是谁?我以后要做什么?都是因着身为此人的儿子而形成。
当我看见此人在镜中突然出现,惊觉比起两人的形似,我所知道的两人的差异实在微不足道,不能自己。震惊之余,我体认到我的确是后嗣、继承人,受别人崇拜、惧怕、赞美、误会,像我对父亲一样。
慈悲的父性层面
伦勃郎描绘浪子的父亲,让我明白我不再需要以儿子的名分作远离的借口。当我充实地活出了儿子名分的意义,就该跨越所有障碍,表明心迹:我其实想要跟眼前的这位老人家一样。
我不能一直作个孩子,我不能永远以父亲作为生命中的诸般借口。我要勇于伸出双手祝福,以最深的慈悲迎接我的子女,不论他们对我作何想,有如感受。成为慈悲的父既是属灵生命的最高目标,一如这则比喻与伦勃郎的画作所表达的,我现在要探寻整全的意义。
首先,耶稣讲“某人有两个儿子”这个故事的背景。路加写道:“众税吏及罪人们都来接近耶稣……法力塞人及经师们窃窃私语说:‘这个人交结罪人,又同他们吃饭’。”(路十五1-2)他们批评耶稣与罪人走得太近,是个有问题的教师。耶稣回复这些批评他的人,就说了迷路的羊、遗失的钱,以及浪子的比喻。
耶稣想要弄清楚,祂所说的天主是慈悲的天主,欢喜迎接悔改的罪人进入家中。与声名狼藉的人来往,一起用餐,并没有抵触祂有关天主的教导,反而在日常生活中实践出来。如果天主赦免罪人,那么任何相信祂的人当然也要照做。如果天主迎接罪人回家,那些信靠天主的人当然也要慈悲。耶稣宣扬,以其名行事的天主,是慈悲的天主,是以自己为人类立下榜样、楷模的天主。
但不仅于此,学像天父不仅是耶稣的教训,也是祂的信息核心。把这段话当作祂呼召一般人,勉励他们成为真正天主的儿女,那么这段话及其中几近登天之难的要求就显得更为激进。
只要我们仍属世界,我们就受世界的竞争作风牵制,期望自己的善行会得到奖赏。我们若属于不计条件爱人的天主,生命就会与祂一样。耶稣呼召人做的最最重大的改变是:由属于世界转而属于天主。
耶稣受死前不久,为门徒向天父祈祷,说:“父啊!……他们不属于世界,就如我不属于世界一样。……愿众人都合而为一,就如你在我内,我在你内,为叫世界相信是你派遣了我。”(若十七14,21)
只要我们在父的家中为祂的子女,我们就能像祂一样去爱,像祂一样善良,像祂一样关心。耶稣斩钉截铁地解释说:“若你们爱那爱你们的,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因为连罪人也爱那爱他们的人。你们善待那善待你们的,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因为连罪人也这样作。你们若借给那些有希望偿还的,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就是罪人也借给罪人,为能如数收回。但是,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善待他们;借出,不要再有所希望:如此,你们的赏报必定丰厚,且要成为至高者的子女,因为他对待忘恩的和恶人,是仁慈的。你们应当慈悲,就像你们的父那样慈悲。”(路六32~36)
这是福音信息的精华:人受召彼此相爱是天主的方法。我们受召是要以伦勃郎描绘的父亲那样无私、倾注的爱彼此相爱。我们的慈悲爱怜不能基于竞争的作风。这是见不到一丝竞争心的全然慈悲,这是爱仇敌的与众不同的爱。如果我们不只受接待,也要像天主一样接待,就一定要像天父,以祂的眼目看这个世界。
较之比喻的背景与耶稣的明文教导,更重要的是耶稣自己。祂是真父亲的儿子,学像天父的典范。天主的丰盛在祂里面,天主的一切祂知识也在祂里面,天主的一切荣耀在祂里面,天主的一切能力属于祂。祂与天主的联合如此亲密无间,看见祂就看见了父。“主,把父显示给我们。”斐理伯说,(若十四8)耶稣回答说:“谁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若十四9)
耶稣将儿子名分的真貌显给我们看:祂是没有背逆的小儿子;祂是没有怨恨的大儿子;祂在每件事上顺服天父,但却不是祂的奴仆。祂听从天父说的每尖事,但这并不使祂成为天父的奴仆。祂完成天父差祂做的每一件事,但祂是完全自由的,祂施予一切,也接受一切。
耶稣公然说:“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子不能由自己作什么,他看见父作什么,才能作什么;凡父所作的,子也照样作,因为父爱子,凡自己所作的都指示给他;并且还要把这些更大的工程指示给他,为叫你们惊奇。就如父唤起死者,使他们复生,照样子也使他所愿意的人复生。父不审判任何人,但他把审判的全权交给了子,为叫众人尊敬子如同尊敬父;不尊敬子的,就是不尊敬派遣他来的父。”(若五19~23)
这是属天的儿子名分,天主呼召我就是要我获得这儿子名分。救赎的奥秘在于天主子取了肉身,为叫所有迷失的天主的子女像耶稣一样,成为天主的儿女。由这方面来看,浪子的故事有了不同的面貌。
耶稣身为父的爱子,离开父家,承受了天主的子女误入歧途所犯的罪,并且带他们回家。祂虽然离开,却与父相近,完全的顺服祂,使祂忿忿不平的兄弟姐妹得到医治。因此,耶稣是为了我的缘故,成为小儿子与大儿子,并且以身作则,让我看见如何成为父亲。藉着耶稣,我能再次真正的成为儿子。而真正的作了儿子,最终亦能成熟,成为像天父一样慈悲的父亲。
年岁渐进,我发现成熟、作属灵的父亲,极其艰难、费力,但也极其充实。由伦勃郎的画作来看,这个过程与权力、影响、掌控毫无连带关系。我后续幻想过,有一天,管我的上司皆去,自己终于可以作主了;但这是注重权力的、世界的方法。而且我们也不难见到,有些人花毕生的精力,想把他们的上司除之而后快,而等他们作了上司,下场也没什么两样。
属灵的父职与权势、掌管毫无关系,这是彰显慈悲的父职。我要时时去看父亲拥抱浪子的画面,以求略窥个中道理。
我做很多事虽出于好意,但发现自己不时地想要抓权。我提供意见,我想知道别人是否照做。我帮助人,希望他们道谢。我捐钱,就希望照我的方式去花用。我做了些善事,就希望有人记得。或许无人为我塑像,或颁发一面纪念碑,但是我一直记挂着别人是否忘了我,总希望自己常活在别人的思想与行为里。但是,浪子的父亲并不关注自己,他长久受苦的生命,已经掏空了他想要万事运筹在握的欲望。他只关注自己的子女,他只想把自己完全献给子女,他只想为他们倾注自己的生命。
我可以付出而不回报,爱人而不附加条件吗?想到我极需人的认可与关爱,就体会到这将是一生的挣扎。但是我也确信,行事为人略过这种需求,并不求回报,我的生命能结出圣神的果子。
我希望获得这属灵父职吗?还是我注定受自己的需求牵绊,终至又行使权力的威严,而不发挥慈悲的威严?我是否满了竞争心,只会一直把自己的子女视为对手?如果耶稣真要我们像天父一样慈悲,而耶稣以自己作为慈悲的门路,那我不能终日以竞争当作最终目的,我要相信自己能完全成为天主授予我的父亲职。
忧伤、宽恕、宽宏
看伦勃郎画笔下的父亲,我找到真正慈悲的属灵父职有三个要素:忧伤、宽恕、宽宏。
把忧伤当作慈悲之道有些奇怪,但确是如此。忧伤使得世人的罪——包括自己——刺透我心,为众生流泪,很多的泪。没有很多的泪水,就没有慈悲。如果我眼中无泪可流,至少要有泪水自心中涌出。当我想到天主的子女铸下的滔天大罪:我们的贪婪、欲念、暴力、怒气、怨恨,而当我们以天主心中的眼睛观看,我只有悲泣哀鸣:
我的心啊!看世人如何地想尽办法互相伤害;看这些人谋害自己人;看这些人玩弄自己的子女;看这个地主剥削他的工人;看那些受暴虐的妇女、被利用的男人、被抛弃的孩子。我的心啊!看这个世界,看那些集中营、监狱、安养院、医院,并且听穷人的哭声。
这哀伤即是祈祷。为世界哀哭的人已所剩无几。哀伤操练我们的心,看清世人的罪,并且知道这是自由的惨痛代价;但是没有自由,爱即无从绽放。我渐渐明白,多数的祈祷都是忧伤,深沉的忧伤;不仅因着世人的罪孽深重,也因着——更因为——天主的爱是没有界限的。
要学像天父以慈悲为权柄,就要流无数的泪水,预备心接纳任何人,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由衷宽恕他们。
属灵父职的第二条路是宽恕。我们藉着不断地宽恕而更像天父。由衷地宽恕非常、非常困难,几乎做不到。耶稣对门徒说:“如果你的弟兄一天七次得罪了你,而又七次转向你说:‘我后悔了’,你也得宽恕他。”(路十七4)
我常说:“我原谅你。”然而即使说这句话的当儿,心底却依旧愤怒、怨恨。我还是喜欢听别人夸我没有错,我还是喜欢听道歉、借口,我还是喜欢别人夸赞我——夸我如此宽宏大量!
但是天主的宽恕是没有附带条件的,发自一颗不求任何回报的心,一颗全然不为己谋的心。这是属天的宽恕,我需要天天操练,叫我能超越宽恕为不智、不健康、不实际这种自己编出来的论调,也激策我超越一切乐听称赞、感激的需求,最后也终能超越受伤害、被得罪的心底伤痕,不再想要主控情况,也不再有条件地宽恕人。
这种“超越”是货真价实的操练宽恕。其实“攀越”恐怕比“超越”更恰当,我在自己与那些我所爱,却不以爱回报的人中间竖下争论、怒气的高墙;我需要攀越。这是一道恐怕再次被利用、被伤害而竖起的高墙。但每一次我超越或攀越这道墙,我就进入天父居住的地方,以真挚的慈悲接触我的邻舍。
悲情使得我的眼光越过高墙,看清因人类的失落引起何等的浩劫。我的心能敞开,与其他人更联合一心。宽恕能带领我超越高墙,迎接别人进入我心,但不求任何回报。只有当我记得自己是祂的爱子,我才能以天父迎接我的慈怜,迎接那些想要归家的人。
属灵父职的第三条路是:像天父一样宽宏。在比喻里,父亲不仅给了离家儿子一切要求的东西,回来以后,更是送他成堆的礼物。他对大儿子则说:“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路十五31)父亲没有为自己私藏任何东西,他为儿子倾注所有。
父亲的付出远超乎一个被得罪的人应有的回应,他乃是毫无保留地付出了自己。两个儿子对他都是“所有”,他愿意将整个生命倾注于他们。
看他给小儿子穿上衣袍、鞋子、戴上戒指,以丰盛的庆宴迎接他回来。看他力促大儿子接纳他在父亲心中的独特地位,并且进来与弟弟一同坐席,所有大家长的威严一一解体。这里描绘的不是一位付出的父亲,而是天主的画像:祂的恩慈、爱心、赦免、关注、喜乐、怜悯全然没有限度。耶稣采用当代文化里的表征,加以转化,表达天主的宽宏。
为了学像天父,我要像天父一样宽宏。正如天父将自己给了祂的儿女,我业要将自己给予我党兄弟姐妹。耶稣清清楚楚说到,付出自己正是真门徒的标志:“人若为自己的朋友舍掉性命,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爱情了。”(若十五13)
付出自己是操练,不是生来就会的。身为黑暗之子,以恐惧、私利、贪婪、权力主导,最大的驱动力是生存与自保。身为光明之子,知道完全的爱能去除一切惧怕,就做得到把一切所有能给予别人。
身为光明之子,我们准备成为真正的勇士:以毕生见证天主无限慈爱的人。付出一切亦即得所有。耶稣清楚地表达这一点:“谁若为我和福音的原故,丧失自己的性命,必要救得性命。”(谷八35)
每次我在宽宏上更进一步,就要逐渐脱离不敢爱的心态。第一步当然最难以踏出,因为有千般感受情绪作梗,使我们不能白白付出。我为什么要花费精力、时间、金钱、甚至心神在那些得罪我的人呢?
我为什么要与不尊重我生命的人分享我的生命呢?我肯赦免已经够了,还要付出其他?
不过……实情乃是:从属灵的含义来看,那些得罪我的人是我的“亲属”(kin),我的一“族”(gen)。宽宏大量的英文generosity即包含了gen(族)为字首,同时也见于其他的字如gender(性别)、generation(世代)、generativity(生产力)。这个字从拉丁文的genus与希腊文的genos演变而来,意指同种同属的生命。宽宏(generosity),意指两方亲密的关联而做的付出。真正的宽宏是凭真理,而不是凭感受行动。天主要我宽恕的人是“我族类”,是我家中的一员。我若能按此行事,就更能看清这道理:藉着宽宏的理念,能营造出和谐的家庭。
哀伤、宽恕、宽宏,是让父亲的形像在生命中滋长的三种方法:那是父亲叫我们在家的三种含义。身为父亲,我不再像大儿子或小儿子一样被呼唤回家,而是站在那里,让流浪的子女知道那里有人欢喜迎接。单单在家等候并不容易做得到,因为是在哀伤中等待离家的人,同时也在盼望中等待,赦免愿意回来的浪子,并且给他们新生命。
身为父亲,我要有个信念,就是我心渴慕的一切都能在家里找得到。身为父亲,我不能还在外面好奇地游荡,想要捕捉童年时期失落的机缘。身为父亲,我要知道青春已逝,若还有玩年轻人的把戏,无非是想要掩饰自己不再年轻的事实,那就是太荒唐可笑了。
身为父亲,我要勇于担负属灵成年人的责任,坚信只有迎接那些生命旅途中受创伤的人,并且以不求任何回报的爱爱他们,如此方能得到真正的喜乐与满足。
这属灵的父职有一令人心悸的空无感,无权、无成就、无名声、无速成的满足。但是,这同样心悸的空无感也是真自由的源头。在这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可丢失”,在这里,爱没有附加的限囿;在这里,可以找到真正的属灵力量。
每次触及自己心中这惊悸却丰盛的空无之境,就知道自己已经可以迎接任何人——没有责难,给予盼望。我可以自由地承受别人的担子,却不需要评估、分类、解析。在这全然没有审判意味的心境,我能生出(engender)使我得自由的信靠。
有次探望一位将死的友人,直接经历了这神圣的空无感。在我朋友面前,我没有探询过去,推测未来的念头。我们相聚,没有惧怕,没有罪咎或羞耻,也没有担忧。在这空无之境,可以感受到天主无条件的爱,我们只能像老西默盎抱着婴孩耶稣一样说:“主啊!现在可照你的话,放你的仆人平安去了。”(路二29)在这令人惊悸的空无里,全然信赖、全然平安、全然喜乐。希望不再是仇敌,爱终于得胜。
每次有人触及那毫无索求、神圣的空无之境,天地都要震动,“天主的使者也欢乐”(路十五10)。为了儿女回头生出的喜乐,也就是属灵父职的喜乐。
活出这属灵父职,需要截然不同地操练“留在家中”。我原本自暴自弃、无时不在寻找别人的肯定、关爱;要我不断爱人却不求回报,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这操练正是要放弃凭自己完成的英勇念头。要取得我的属灵父职与慈怜的权柄、我必须让内心背逆的小儿子与怨恨的大儿子踏上那面平台,接受父亲对我无条件、宽恕的爱,并且如天父在家一样地居留在家。
然后,我生命里的两个儿子才能逐一变成慈怜的父亲。这种转变能助我实现隐藏于浮躁不定的心中最深的渴望。因为当我伸开疲累的双臂,以祝福的手势栖息于归家儿子的肩膀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
尾声
活出画作的精意
1983年秋,第一次看到伦勃郎的这幅画,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老父亲把回家的儿子拉近胸前的那双手。在那双手中,有宽恕、复合、医治,也有庇护、安息、居家。
我深受父子二人相拥迸出的生命力感动,因为,我生命中的寸寸缕缕都渴望像浪子一样地被接纳。与这幅画的因缘际会,竟然成了我自己回头的开端。
“方舟”渐渐地成了我的家,我这辈子想不到,是这群智障的男男女女,将他们的双手以祝福的手势搭在我肩膀上,并且为我准备了一个家。我长久以来一直在聪贤人寻找庇护与安全,根本想不到天国的事理是向“小孩子”显明的,天主“召选了世上愚妄的,为羞辱那有智慧的”(格前一27)。
可是,当我受到这群毫无可夸的人真诚温馨的接纳,当我从这群不发问题的人经历了爱的拥抱,我才发觉灵里的重返家园乃是重回神贫的人身边。天国是属于他们的,这些智力贫穷的人给我的拥抱,令我实际体会了天父的拥抱。
当初造访智障人士团体,看见了这幅画,使我得到与救赎奥秘深密相关的牵系,是天主的祝福与贫穷人之间的牵系。在“方舟”,我看见这两种祝福是合而为一的。这位荷兰大师不仅引领我触及内心深处的渴望,也引领我发现,这些渴望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作品的团体可以满足。
从在车里斯看见伦勃郎的挂画到现在已经六年,而以“方舟”为家也已经五年了。回顾这些年日,我体会到,这些智障人士与他们的助手让我更完整地“活出”伦勃郎的作品,远超出自己的预期。我在“方舟”各家得到的温情接纳以及共享的欢乐,让我深深经历小儿子的回转。
迎接与欢庆,的确是“方舟”生活的两大特点。许多欢迎的手势、拥抱、亲吻、歌声、短剧、乐宴,局外人看来,“方舟”的生活是一生之久的欢庆重返家园。
我也经历过大儿子的故事。一直到在圣彼得堡亲眼看了全幅画,才了解大儿子也是伦勃郎“浪子回头”中的一部分。在此,我看见伦勃郎营造的对峙力。
在画中,不仅有父亲与小儿子充满光芒的复合,也有大儿子阴暗、怨恨的疏离。有悔改、也有愤怒。有团员,也有隔阂。有医治的温暖光晕,也有批判的眼神流露的冷淡。有恩慈的施予,也有拒不相受的抵抗。我很快地发现了自己生命中的大儿子!
群体生活并没有驱走黑暗,恰恰相反!吸引我到“方舟”的光芒,也使得我体认到自己内里的黑暗。嫉妒、怒气、见弃或受忽略的感觉、没真正的归属感——在力图宽恕、和好、医治的群体中,这些都不容情地现形了。群体生活让我暴露于真实的属灵征战,亦即:于黑暗真实无比之际,走向光明。
我若是一个人生活,就比较容易把大儿子那一面隐藏不为人见。可是与安歇不隐瞒自己感受的人共同生活,很快逼使我正视里面的大儿子。群体生活一点也不浪漫,而是要不住地离开吞噬人的黑暗,走上受父亲拥抱的平台上。
智障人士没什么输不起的;他们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公然表达自己的爱心与惧怕、温柔与痛苦、宽宏与自私。他们只是真挚为人,就突破了我错综复杂的防卫手段,要我与他们一样开放自己。他们的缺陷显露了我的缺陷,他们的伤痛映照了我的伤痛,他们的脆弱披示了我的脆弱。
在“方舟”,我不得不面对自己内里的大儿子,却因此开出一条回家路。那些迎接我返家,邀请我共享欢乐的智障人士,也迫使我正视尚未完全转变的自己,叫我知道旅途还远。
这些发现对我的生命有深远的影响,但是,在“方舟”最大的收获是成为父亲的奋斗目标。我在团体中比多数人年长,又是他们的司铎,自然会把我当成父执辈。因为我已经领受神品,有了头衔,如今我要无愧于这个职分。
在智障团体成为属灵的父亲,远比处理自己大儿子与小儿子的挣扎辛苦。伦勃郎笔下的父亲,是因受苦而空空如也的父亲。藉着他遭受多次的“死”,他能够自由地接受、付出。他伸出的双手,并不是在乞怜、攫捕、索求、警告、论断、谴责;那是一双只能祝福的手。那双手,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如今我面临一项艰辛、看似不克完成的工作,那就是让我里面的小孩子消失。保禄清楚说道;“当我是孩子的时候,说话象孩子,看事象孩子,思想象孩子;几时我一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格前十三11)作偏离正路的小儿子或忿忿不平的大儿子舒服多了。
我们的团体满了偏离正路或忿忿不平的孩子,而置身于同样情境的人群会兴起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是我留在这种团体愈久,越觉得这种感受好比是个中途驿站,终点是孤独;父亲的孤独、天主的孤独,以及最刻骨铭心的爱的孤独。
在“方舟”这个团体中,并不需要另一个小儿子或大儿子,不论他们是否已回心转意。这里,需要一个父亲,总是伸出他的双手,总是希望能憩息于归家儿女的肩头上。
但是,我处心积虑地抗拒这个使命,还是紧攀着里面的孩子不放。我不想变成半个瞎子,我想看清楚四周的东西。我不想等到孩子回家,我要在外地或在农庄与仆人同处的时候,就与他们在一起。我不想对流浪的经过闭口不提,我对事情的经过好奇,也有无数的问题要问。我不想在没什么人乐意受我拥抱的时候,仍旧伸开双手,尤其是有人认为父亲才是子女出问题的根源。
长久身为儿子,我确知真正的呼召是要成为父亲,以无垠的慈怜赐福,不质问,总是付出、宽恕,从不求任何回报。在一个团体,这一切都具实得令我心慌。我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参与大家生活中的起起伏伏。我要人记得我,邀请我,通知我。其实少有人能体会我的渴望,而那些知情的却又不知如何回应我。
但是,在“方舟”的人,不论智障与否,并非寻找另一个同辈,另一个玩伴,也不是在寻找一个弟兄。他们乃是寻找一位父亲,能祝福、宽恕,没有像他们一样的需求。
我清楚看见,我的真正使命在于作父亲,同时也知道自己达不到这项使命。当其他的人受心中的渴望或怒气激发离家,我也不想留在家里。我也有同样的冲动,像他们一样乱跑!
可是,当他们回来——筋疲力尽、失望愧疚、无地自容——有谁会在家呢?又有谁在别人费尽口舌,付出一切后,确实有一平安居所,也愿意受拥抱?如果不是我,那又该是谁?
为父的喜乐与浪荡子的喜乐是截然不同的。为父的喜乐超越孤单、受弃的感受,甚至超越被肯定被包容的感受。为父的喜乐取模于天上的父亲,在祂的静寂中有份。
很少人能够自寻他们的父职,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痛苦是这么明显,喜乐是这么隐渺。但是,不担起自己的父职,就是逃避属灵上的成人责任。
是的,我甚至背弃了自己的使命。我又怎能选择有忤逆自己需要的责任呢?然而,有一声音温柔地对我说:“不要怕,如婴孩的基督亲自牵起你的手,要带领着你担起父职。”我知道,这是可信任的声音。
穷人、弱者、边缘人、见弃的人、被遗忘的人、最渺小的人……他们需要我成为他们的父亲,也需要我示范如何作个父亲。真正的父职,是要分享天主无索无求的爱所流露出的清心寡欲。我却深恐进入那种心灵贫穷的境界。但是,那些因着身体或精神有障碍而登堂入室的人,他们可以成为我的导师。
环顾与我共同生活的人,就是那些智障人士与他们的助手,我见到他们极其渴望有位父性、母性兼具的父亲。这些人都受过遗弃被拒的痛苦,成长阶段受了伤害,怀疑自己是否配得天主无条件的爱。他们也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安然回返,受祝福的手触摸的地方。
伦勃郎描绘的父亲,诗歌超越身为子女这一切经验的人。他自己或许亦觉孤单、愤怒,但这些感受都在痛苦与泪水中改变了。他的孤单成了无止境的静寂,他的愤怒成了无止境的感恩,这正是我要作的。
看见父亲的无无与慈怜散发出的美,自己的使命更具见清晰。我能让自己生命中的大儿子与小儿子长大成熟,成为慈怜的父亲吗?
四年前,到圣彼得堡看伦勃郎的“浪子回头”,我根本想不到要实践我眼睛所见的。站在伦勃郎牵引我进入的天地,我充满敬畏。他让我从屈膝、狼狈的小儿子变为起身、弯腰的老父亲,从受祝福的地方转至给人祝福的地方。
审视自己苍老的双手,我知道这双手伸向一切受苦的人,栖息于愿意前来者的肩头上。并且,把从天主那长阔高深的爱生出的祝福给他们。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当我的友人麦可唐纳(MurrayMcDonnell)跑到多伦多的黎明之家来看望我,便邀请我在华盛顿的人类发展中心(TheCenterforHumanDevelopment)十五周年的庆典上致辞,讲题是《二十一世纪的基督徒领袖观》。当时,我刚开始在黎明之家当神父。黎明之家是方舟团体开办的其中一个弱智人士中心。而麦可唐纳是人类发展中心的董事局主席,付出了不少心血和时间去发展这个中心,我不想教他失望。我也认识中心的创办人戴亚神父(FatherVincentDwyer),他全情投入帮助神职人员去寻求情绪和灵性的整合。我十分钦佩他在这方面的职事,因此,我便回答说:“好吧。”
对麦可唐纳的邀请,我说了:“好吧。”然后答应了以后,我才发现要以理智的角度去看下一世纪的基督徒领袖观,绝非易事。况且与会者的部分是全然投入牧养其他神父的神职人员,对于这些朝夕思考神父生活和教会工作的人,我还可以说些什么?既然我认为活在五十年代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预见今天神父的普遍处境;那我怎么可以跨越本世纪末去展望未来?可是……当我越对自己说:“这个不行,”我越发现自己里头有一股欲望,想把自己在黎明之家服侍以来,对职事的反省化成文字。许多年来,我都是讲授有关职事的课程,现在我已经放下教鞭,蒙召作弱智人士的神父,以及助手。我问自己:“二十年来,我都是教导青年男女如何准备自己去事奉,现在我又怎样度过每一天?究竟我对自己的职事有什么想法?这些想法又怎样影响我每天的言行举止?”
我也开始明白到自己不应为明天忧虑,不应为未来的一周、未来的一年、未来的一世纪忧虑。我越是愿意坦诚地去正视自己现在所想的、所说的和所做的,我越感受到天主的圣神在我里面运行,带领我走向未来。天主是现在已经临在的天主;祂会启示愿意聆听的人——愿意为步向将来所行的每一步聆听天主的人。耶稣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苦足够一天受的了。”(玛六34)
我带着这些想法,开始记下自己现在作为黎明之家的神父,所感受最深的事情。我小心地分辨,有哪些经历是可以告诉背景完全不同的神父和牧者。这本书就是结果了。
在结束这段引言之前,我要告诉读者们,我并没有独自往华盛顿。当我还在预备演讲的时候,深深发现耶稣并没有派遣门徒单独一人去传扬祂的道,祂把门徒两个两个的派出去。我开始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打算跟我一起去,如果我现在的生活真是跟弱智人士一起的生活,我何不让其中的一个与我同行,与我同工?
经过几番商议,黎明之家决定差派布尔(BillVanBuren)与我同行。自我抵达黎明之家后,布尔和我就成了好朋友。在家里的众弱智人士中,布尔算是最懂得用语言和动作表达自己的了。由我俩开始建立情谊以来,布尔对我的神父工作非常感兴趣,他还自愿在弥撒中协助我。一天,他说自己还没有领洗,十分希望能够加入教会。我建议他参加堂区为希望领洗者而设的慕道班。于是每逢星期四的晚上,布尔都会到堂区去。虽然布尔的智力不足以应付冗长又复杂的讲解和讨论,他对慕道班的确有归属感。他感到被人接纳和爱护。他收纳了很多;但凭着自己仁爱的心,他也施予了很多。领洗、坚振、复活节守夜时第一次领受圣体都成为了他生命中重要时刻。虽然布尔以言语表达自己的能力十分有限,但他深深被耶稣所感动,知道藉着水与圣神重生是什么意思。
我常常对布尔说,所有接受了领洗和坚振的人,都有一个新的召唤,就是向别人传讲耶稣的好消息;布尔细心聆听了我的说话。当我邀请他同赴华盛顿向神父和牧者演讲;他答应了,并且认为是给邀请加入我的职事。启程前的日子,布尔多番告诉我:“我们在一起工作。”我不断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作工,你和我一起到华盛顿去传福音。”布尔后来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当我对自己该说什么、该怎样说有点儿紧张的时候,布尔则对自己的任务信心十足。当我还在认为布尔这趟与我同行,只是一件对他有益的事而已,布尔则由始至终相信他是要来帮助我。后来,我才发现他知道的比我还多。当我们在飞往多伦多的飞机上,布尔再次提醒我:“我们在一起作工,对不?”我回答说:“是的,布尔,的确是。”
以下,向你交代了我在华盛顿的演说后,我要更详细地告诉你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也要解释为什么布尔的同行,更可能比我的言词更具深远的影响力。
当我获邀就反省下一世纪的基督徒领袖观作出演讲的时候,我感到有点儿不安。若有人问我,一个月后我会如何,我会茫然一片。正因如此,我对未来一世纪的事又可以说些什么?经过许多内心的挣扎,我决定尽量接近自己的心思。我问自己:“你最近作了什么决定?这些决定如何反映你对将来的看法?”无论如何,我要相信天主在我里面动工,而我怎样迈进新的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亦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运动中的一部分而已。
度过了二十年的学院生活,教授牧养心理学、牧养神学、基督徒灵修学,我开始受到一种内心的威胁。我已五十岁了,发现自己的岁数不大可能再次倍增,我要面对一条很简单的问题:“我年纪越大,是否越接近耶稣?当了神父二十五年了,发觉自己的祈祷生活很差,现实生活似乎又疏离人群,满脑子都是急待解决的问题。每一个人都说我真的做得很好,可是我内心却有声音告诉我,我的成就使我的灵魂陷入险境。于是我开始问自己,缺少默观式的祈祷、寂寞、经常忙于处理要事,是否显示天主的圣神被压住了,我实在模糊不清。除了说笑以外,我虽然从来没有提过地狱,可是当我有一天醒来,却发现自己活在黑暗的地方,那时心理学上的“透支”正好是“心灵死亡”一个很贴切的代名词。
与此同时,我不断的祈祷说:“主,求祢指示我要去的地方,我必定跟随祢,但请祢清楚地告诉我,不要含糊!”天主真的是如此应允了我,服侍弱智人士的方舟团体创办人是范尼云(JeanVanier),天主对他说:“去,与心灵贫乏的人同住,他们会医治你。”这个召唤对我也十分清楚明确,我别无选择,只好遵从。所以我要从哈佛大学跑到方舟团体来;由最崇高、最显赫、想要统治全世界的地方,来到这一群只懂片言支字、社会认为是边缘的人当中。这是既痛苦又困难的改变,现今我还在适应中。二十年来,我可选择想去的地方、选择想谈论的事情;现在要跟思想和智力不健全的人过着微小、隐居的生活,每日的例行公事也不甚需要文字。似乎,这种生活没有立即显示它就是灵性透支的良药。不过,在方舟团体的新生活,使我有新的词藻去谈论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观,因为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作为天主圣言的执事要面对的一切挑战。
因此,我会向大家呈现我在弱智人士当中生活的一些片段,冀望带给大家一点未来基督徒领导方向的提示。我要与大家一起分享的,是参照福音书的两则故事:耶稣在旷野受试探(玛四1-11)和伯多禄被召唤去作牧羊人(若二十一15-19)的故事。
ø试探:成为相关的人
跟弱智人士同住以前,我做了许多有用的事情,可是他们到底喜不喜欢我,跟这些事情绝对没有关系,这是第一件令我震惊的事。他们没有一个看得懂我的著作,所以我写的书不能影响任何人。又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没有上过学,所以我在圣母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的二十年教学经验并没有为我带来一个明显的引介。相比之下,我在教会合一上的丰富经验更不消提。有一次晚饭的时候,我把一点肉给了一个弱智者助理,可是有一个弱智人士告诉我:“不要给他肉,他是属长老会的,不吃肉的。”
过去曾证实非常有效的技俩都不能在这儿运用,这是我感到不安的真正源头。突然间,我要面对赤裸的自我,公然的面对确认和排斥、拥抱和槌击、欢笑和眼泪,这一切完全在于当时人家怎样看我。换句话说,我再不能依靠任何关系、联系、声望,我的生命似乎要重新开始了。
从多方面看来,这是我的新生命中历来最重要的一项经验;我被逼要去重新探索自己真正的身份。这群破碎、受创、完全不假虚饰的人使我放下相关(relevant)的自我——一个可以办事、可炫耀成就、可证实事情、可建立事物的自我,让我回复不矫饰的自我——一个非常脆弱、不论成就仍能公开接纳和施予爱心的自我。
我要告诉你们这一切,因为我深信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要成为完全不相关(irrelevant)的人,他在这世界里,除了脆弱的自我以外,并没有任何东西可施予给人的。耶稣就是这样彰显了天主的爱。天主爱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成就了什么,乃是由于天主创造了我们,在爱中救赎了我们,而且还拣选了我们去传扬人类生命的真正泉源——爱;作为天主圣言的执事和耶稣的跟从者,我们必须带出这个重大的信息。
耶稣的第一个试探就是成为相关的人;把石头变作面包一样。噢,我多么希望能时常这么做!在秘鲁的首都利马市郊的“新市镇”里,有许多儿童因饮用不洁食水或因营养不良而死亡。走在这里怎教我抗拒那神奇的能力;使人们在沙漠滚滚的街道上,随手拣起俯拾皆是的石头,都变成牛角面包、蛋糕、热烘烘的面包;使人们合手盛着水槽的积水,都可发现自己喝的是可口的牛奶。我们这些神父、牧师不是被召唤去救助饥饿的人,去救援快要饿死的人么?我们不是要去作一些事情使人们知道,我们的确可使他们的生命有所不同?我们不是要去医治害病的、喂养饥饿的、减轻贫苦人的痛苦吗?耶稣曾经面对同样的问题,魔鬼利用祂相关行为——把石头变成面包——来证明自己作为天主的儿子所有的权利,但耶稣抓紧自己的使命,传讲真道,祂说:“人生活不只靠饼,而也靠天主口中所发的一切言语”。(玛四4)
个人的自我价值低落是人在职事里经历的一大痛苦。现在越来越多神父和牧师觉得自己的影响力甚低,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却似乎枉然劳力,不见得有什么大改变。教会出席率持续下降,信众对心理学家、心理治疗师、婚姻辅导员、医生的信任比他们还高。其中一项最令基督徒领袖痛苦的是,就是越来越少年轻人步他们后尘。今天,你似乎会觉得不值得委身当神父或牧师。在现今教会里,批评多于赞誉,长期活在这种气氛里,有谁会不情绪低落?在这世俗里有声音嚷道:“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们不需要天主、不需要教会,也不需要神父。我们可控制自己,要不然我们会尽力控制自己。问题不是在于信心不够,乃是在于能力不足。如果你生病,你要找能干的医生;如果你贫穷,你要能干的政治家;如果机器有毛病,你要找能干的工程师;如果有战争,你要找能干的谈判专家。多个世纪以来,天主、教会和牧者都是用来填补实力不足的夹缝。但现在这些夹缝都用了其他方法去堵塞,实际的问题再不需要灵性的答案。”
在这世俗化的气氛下,基督徒领袖越来越感到无关重要,却越来越处于边缘的地方。许多人开始问自己为何仍留下服侍。于是他们就离开了岗位,发展新的实力,跟其他人一样尝试用相关的成就建立更好的世界。
但是又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在这时代的一切成就之下,有一股深切的绝望。当社会的重大期望是效率和控制的时候,千千万万活在这以成功为主导的人,心内却充塞着寂寞、疏离、友情淡薄、深交难求、关系断裂、沉闷、空虚、消沉和强烈的无用感。
现今社会在富裕、成功、受广大群众爱戴和权势背后所见的道德和灵性上的穷乏,在夏理士(BretEastonEllis)的小说《零度以下》中,有一栩栩如生的描述。他连用了在戏剧上断续的手法,描述了洛杉矶极富有艺人的年青子女,他们滥交、滥用药物和暴力的生活。在这堕落的生活背后有一清楚的声音呐喊着:“谁来爱我?谁来关心我?谁愿意接待我?当我控制不住,想要哭的时候,谁来陪伴我?谁来扶持我,使我感到有所归依?”当我们察看这个似乎信心十足的社会,其实“不相关”的感觉比我们想像中还有普遍得多,医学昌明和上升的堕胎数字可能会明显地减少智力残缺的数目,不过越来越多人却受着道德和灵性残缺的苦楚,又不知往何处去求医,这情况越来越明显。
因此,我们显然需要新的基督徒领袖观。未来的领袖要敢于在当今社会上宣称自己并相关。而这项神圣的召唤,就是要设身处地去深切认同辉煌成就背后的痛苦,并将耶稣的光带到那里去。
ø问题:“你爱我吗?”
耶稣差遣伯多禄成为牧羊人之前,问伯多禄:“若望的儿子西满,你比他们更爱我吗?”又再问他:“你爱我吗?”耶稣第三次再问:“你爱我吗?”我们必须注意这条问题,视之为我们事奉的核心问题,因为它使我们能既不相关又有自信心。
看看耶稣,这世界从来没有注意祂,祂给钉死在十字架上,被人丢弃,祂爱的信息被追求权力、效率、控制权的世界排斥。但耶稣以祂负伤的光荣身躯显现给一些有眼睛看的、有耳朵听的、有心了解的朋友。这位被人排斥、没人知道、受伤的耶稣只简单的说:“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祂唯一关注的就是宣告天主无条件的爱,祂所问的只是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所问的不是:“你认真地看待了多少人?你要成就多少事情?你可有什么成绩?”所问的却是:“你爱耶稣吗?”另一个提问的方式是:“你认识道成肉身的天主吗?”在这孤单和失望的世界里,人们极之需要去认识天主的心怀——宽恕的心怀、关顾的心怀、愿意接触及愿意医治的心怀。在天主的心怀里没有怀疑、没有辩白、没有憎恨,也没有丝毫的厌恶。天主的心怀只愿去施予爱,和接受回应的爱。看见世人的痛苦、拒绝信靠天主的心怀——这愿意给人安慰和希望的心怀,这颗心遭受极大的痛楚。
天主的心在耶稣里已成为“有血有肉”的心,未来的基督徒领袖,就是那些真正认识天主的心怀的人。认识天主的心怀,就是要贯彻始终地、根本地、实在地宣告和显示:天主就是爱、唯一的爱;每每侵袭我们灵魂的惊怕、疏离和失望,全都不是出于天主的。虽然这些似乎十分显浅,甚至可说是老生常谈,但是很少人明白到天主是无条件、无限量地爱他们的。这种无条件、无限量的爱,就是福音使者若望所称来自天主的第一种爱。若望说:“我们应该爱,因为天主先爱了我们。”(若壹四19)有一种爱常会使我们疑惑、失望、愤怒、恨怨,这就是第二种爱。这种爱是指从父母、师长、配偶和朋友中所得到的认同、爱护、同情、鼓励和支持而来的。我们都知这种爱是多么的有限、多么的破碎、多么的脆弱。纵使第二种爱的表达方式有很多,其背后仍有拒绝、退缩、惩罚、勒索、暴力、甚至恨恶的机会。许多时下的电影和戏剧都是呈现人际关系的模糊不清和互相矛盾,没有一种友谊、一段婚姻、一个团体是感受不到第二种爱的压力和拉力的。日常生活的良言美语的底蕴似乎都有一大串创伤的称号如:遗弃、背叛、拒绝、崩溃、失落,这一切都是第二种爱的阴暗面,反映出那没有完全离开人心的黑暗。
绝对的好消息是:第二种爱只是第一种爱破碎了的反照,而上帝赐给我们的第一种爱是没有阴暗面的。耶稣的心就是天主毫无暗昧的第一种爱所取的有血有肉的心,活水就从祂的心涌流出来。祂大声喊道:“谁若渴,到我这里来喝罢!”(若七37)“凡劳苦和负重担的,你们都到我跟前来,我要使你们安息。你们背起我的轭跟我学罢!因为我是良善心谦的:这样你们必要找得你们灵魂的安息。”(玛十一28-29)
从那柔和谦卑的心说了这些话:“你爱我吗?”认识耶稣和爱耶稣是同一回事。认识耶稣的心就是认识那颗心,若怀着这种认识生活在世上,无论我们往何处去,都会带来医治、和好、新生命和新希望。我们要成为相关和成功的欲望会逐渐消散,而唯一的渴望就是以整个人向弟兄姐妹说:“你已在爱中了,不要惧怕。因为你的肺腑是天主在爱中所造的,你在母胎中已被天主缔结了。”(咏一三九13)
ø操练:默观式的祈祷
若要安稳地活在天主第一种爱的认识里,生命不再由成为相关的欲望所支配,我们必须成为默观者。默观者的身份是深深地扎根在天主的第一种爱里的。
未来基督徒领袖需要集中操练的,可就是活在天主的临在里,让祂不断地问我们:“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吗?”默观式祈祷的操练就是这样的。它使我们不再身不由己地忙于处理一项接一项的要事,对自己的内心和天主的心意又不再感到疏离。即使我们在漂泊的路途上,暴力和战争的声音不绝于耳,默观式祈祷使我们深感有家、有根、有庇荫的地方。即使身边的人和事在唱反调,已经找着藏身之处,已经是属于天主的了。
未来的神父和神职人员若只是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热心助人、对时下热门问题有创意的回应的道德之上,这还是不够的。以上种种都是非常有价值的、非常重要的,但并非是基督徒领导的核心。核心问题就是:天主的子民的领袖是否热中于活在天主的临在里、聆听天主的声音、欣赏天主的荣美、接触天主道成肉身的真道和细味天主无穷无尽的美善?
“神学”(theology)的本意是“在祈祷中与天主联合”。现在神学成为了一门学术性的科目,跟其他学科看齐,并且神学家时常觉得难以祈祷。未来的基督徒领袖需要重拾神学教导中的默观祈祷层面,好叫自己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劝导、每一个策略都是出自一颗与天主有亲密关系的心,这是非常重要的。印象中,教会里的辩论有许多都是围绕在基本的道德层面上,这些辩论的问题如:教宗的权利、女性的晋铎、神父结婚、同性恋、节育、堕胎、安乐死等。各种意见就在这个层面上争论对错。这种舌战通常抽离了天主的第一种爱的经验;这种爱本来就是一切人际关系的基础。右翼、反动、保守、自由、左翼等词汇都是用来形容人的意见,现在许多讨论似乎相政治战争过于像对真理的追寻。
对于社会上的迫切问题,基督徒领袖也不能只是一个搜罗各方意见的人。他们的领袖观必须扎根在与道成肉身的道——耶稣——建立恒久亲密的关系上。他们需要在耶稣身上寻找自己所讲的说话、劝告和引导的源头。藉着默观式祈祷的操练,基督徒领袖要学习反复聆听这爱的声音,在那儿寻找智慧和勇气去面对所遇到的各样难题。若然没有扎根在与天主有亲密的个人关系,而去处理紧急的问题,会很容易导致分裂;因为在我们未察觉之前,自我已局限在对某个题目的认识里。但当我们稳妥地扎根在个人与生命之源的亲密关系上,我们就可以保持灵活而不会认为凡事都是相对的、保持有说服力而不固执、能面对矛盾而不迁怒于他人、存温柔和宽恕的心而不软弱、有真见证而不会强制他人。
要使基督徒领导真的有效果,基督徒领袖必须要从一个道德者转为默观者。
ø试探:成为显赫的人
让我告诉你,我从哈佛大学跑到方舟团体来的第二个经验,就是共享事奉的经历。在一所神学院的教导使我相信事奉只是个人的事。经过六年的严格训练和塑造,别人认为我已经装备好去传道、主持圣事、辅导和负责一个堂区。我就好像一个人,被派去完成一个漫长的旅程,背着巨大的背包,满载着东西都是用来帮助在路上遇到的人。任何问题似乎都已经有了答案,任何困难都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任何痛苦都已经有了解药,只要你懂得怎样分辨这三者。过去的年头,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但我在事奉上个人化的处事方法并未有改变。自我成为教师以后,这身份更加鼓励了我去做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挑选题目、有自己的方法、甚至有时候可以挑选自己的学生。从来没有人国过问我的处事方法。走出了教室,我认为好的事,都可以完全自由地去做。总而言之,每个人都有权私自地度过自己的私生活!
当我来到方舟团体,这种个人主义就被彻底挑战了。许多人常识忠诚地与弱智人士共处,我是其中一个,而神父身份并不是一张可以让我独立处事的准许证。突然间,人人都想知道,我每分钟往哪儿去了,每时每刻我都可能要向人交代。方舟团体派来了一位成员陪伴我;他们也成立了一个小组替我决定一切接受或谢绝邀请的事;与我同住的那些弱智人士最喜欢问我:“今天晚上你回来吗?”有一次,我要出门公干,可是忘了跟特华(Trevor)说再见,特华是与我同住的一位弱智人士。我刚抵达目的地,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传来了特华带泪的声音,他说:“亨利,你为何要离开我们?我们非常想念你,你快回来吧!”
在这些创伤极深的人群里生活,我开始体会自己过往的生命。就象一个走钢丝的艺人,走在高悬的幼钢线上,尝试从一个高台走到另一个高台,要是我没有摔下来、没有折断腿骨,我就是等待掌声的赞誉。
耶稣遇到的第二个试探,就是尝试去做显赫的事情,以及可以赢取掌声如雷的事情。“祢从殿顶跳下去,让主的天使用手托住祢。”但耶稣拒绝成为特技人,祂来不是呀证明自己。祂来不是要走在火红的炭上,不是要吞吐火焰,也不是要伸手进如狮子的口中,来证明自己所说的是有价值的。祂说:“不可试探上主,祢的天主。”
综观今天的教会,个人主义在神父和神职人员当中非常显著。没有多少人有一大堆可以夸口的技俩,但大部分的人仍然觉得,如果我们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话,必定要是个人表演。你可会说我们都觉得自己像失败的走钢丝艺人,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能力去吸引成千上万的人;我们不能带领许多人归主;我们没有能力去创作更多美好的礼仪;我们在少年人、青年人、老年人当中,并不如想像中受欢迎,又不能如我们所愿地去照顾人们的需要。在理想中,我们大多数仍然感到应该要全数办得到、办得成功。教会对在竞争社会里显而易见的明星制度和个人主义,并不是完全陌生的。教会里最常见的形象莫如是自力成功的人、可以独力完成工作的人。
ø任务:“你喂养我的羊群”
耶稣在一连三次问伯多禄“你爱我吗?”后,便说:“你喂养我的羔羊,你牧放我的羊群,你喂养我的羊群。”当耶稣确定了伯多禄对祂的爱以后,便给了伯多禄一项服侍的任务。在我们的文化处境下,我们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个人化的事,伯多禄好象肩负一个英雄式的使命。可是,当耶稣说牧养羊群,祂并不希望我们成为勇敢和寂寞的牧羊人,去牧养一大群驯良的羊。耶稣在各方面清楚地表示,事奉是群体共同的经验和相互的经验。
首先,耶稣派遣门徒两个两个地出去(谷六7)。我们常常忘记了我们其实是两个两个地被派遣出去。我们凭自己不能带来好消息。天主召唤我们要与群体一起传扬福音,这儿有天主的智慧。“若你们中有二人在地上同心合意,无论为什么事祈祷,我在天之父,必要给他们成就,因为哪里有两个或三个人,因我的名字聚在一起,我就在他们中间。”(玛十八19-20)你或会已经知道独自旅游和结伴同游是截然不同的事。我亦多次发现当我独自一人时,要真正忠于耶稣是很难的。我需要弟兄姐妹与我一起祈祷、告诉我目前面对的属灵任务、挑战我要保持身心灵的洁净。更重要的是,医治者是耶稣,不是我;述说真理的是耶稣,不是我;耶稣是主,而我不是。当我们一起传扬天主的救赎大能时,这一点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当然,我们无论何时一起事奉,人家会更容易认出我们不是奉自己的名,而是奉差遣我的主耶稣的名而来的。
我以前时常远行,到各处传道,主领避静、演讲等。但我仍然经常是独自一人前往的。可是现在,每逢方舟团体需要差遣我到别处证道,他们都会尽量为我找位同伴。我们并不单在团体里一起生活,也在团体里一起服侍。现在与我一起的布尔就是一个实例。布尔和我都是方舟团体派来的,我们深信在我们同行的路途上,用爱把我们连结在一起的主,会向我们及其他人彰显祂自己。
再者,事奉不单是群体共同的经验,也是相互的经验。耶稣谈到自己的牧养事奉时说:“我是善牧,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正如父认识我,我也认识父一样;我并且为羊舍掉我的性命。”(若十14-15)耶稣牧养群羊,祂也希望我们牧养群羊。耶稣希望伯多禄喂养祂的羊、牧养祂的羊,并不是叫伯多禄要学像“专业人士”般的去了解对象的难处,然后照顾他们,祂乃是要作为容易受创的弟兄姐妹,去认识人也让人认识自己,去关怀别人也让人关怀自己,去宽恕人也让人宽恕自己,去爱人也让人爱自己。可是,我们相信好的领导方法,就是要跟被带领的人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
医科、精神科的工作及社会工作的“服务”模式,都是单向的。有人提供服务,有人接受服务,两种角色一定不可混淆!那教人怎么可以为不容许与自己有深入个人关系的人牺牲性命?牺牲性命的意思,是让自己的信心和疑惑、希望和失望、喜乐和忧伤、勇气和恐惧交付给人作为接触生命之主的方法。
我们不是治疗者,我们不是复和者,我们不是生命的赋予者。我们是有罪的、破碎的、容易受创的人,就好像我们所关怀的人一样,需要同样的关怀。牧养职事的奥秘就是让我们这群被拣选的人,把自己非常有限、非常有条件的爱成为天主无限、无条件的爱的通道。因此,真正的牧养职事必定是相互的。当一个信仰团体的众成员不能真实地去认识和爱护他们的牧者,牧养的工作很快会成为一种施展权力的诡计,并开始出现独裁和极权的特质。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一个讲求效率和控制权的世界——若要效法耶稣牧养群羊,根本没有“模范”可循。即使所谓的“援助专业”都已经彻底地世俗化了,相互的服务被视为角色混淆的弱点和危险形式!耶稣谈及的领袖观跟世界所提出的迥然不同。前者是一种仆人式的领袖观——套用了格连列夫(RobertGreenleaf)的用词——领袖就是一个容易受创的仆人,就好像需要他的人一样,也需要人。
由此可见,明日的教会需要一种全新的领袖观,这种领袖观不是出于世界上的权力游戏,乃是出于降生在世、舍命为救赎罪人的仆人领袖——耶稣基督。
ø操练:悔罪和饶恕
说到这儿,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克服个人要成为英雄的试探,未来的领袖需要操练什么?我建议他们要操练悔罪和宽恕。正因为未来的领袖将会是默观祈祷的人,所以他们也必须愿意承认自己的破碎,愿意向他们所牧养的人求宽恕。
我们这些罪人若要彼此相爱,悔罪和宽恕就是很实际的表达方式。印象中,神父和神职人员是基督徒群体中忏悔最少的人。告解圣事成为了隐藏自己的创伤、不让群体知道的一种方法。所犯的罪说完了,宽恕礼仪的字词念完了,但真正经历耶稣的修和和医治的,却不常见。我们实在恐惧太多、距离太远、归纳太多、聆听太少、倾诉太少、吸纳太少,以致不能期望圣事会有什么真正的作用。
假若神父和神职人员要向被牧养的人隐藏自己的罪孽和失败、再静悄悄地跑到陌生人里去接受一点儿的安抚和慰藉,他们怎么能够感到真正的爱和关怀?假若人们并不认识自己的牧者,因而不能够深深地爱护他,这些人又岂能真正的关系自己的牧者,使他对自己的圣职忠心?有许多神父和神职人员感到非常寂寞,极之需要爱护和亲密的关系,有时候还会在人面前感到根深蒂固的罪疚感和羞耻,对这一点我毫不奇怪。他们似乎在说:“如果我牧养的人知道我的真正感受、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梦,当我在书房里独自坐着,他们又知道我神游何处,那会是什么样?”委身成为属灵领袖的人很容易受制于其原始的肉体。因为他们不晓得怎样活出道成肉身的生活,于是他们就把自己从群体中分别出来,尝试不理会自己的需要,尝试在遥远的地方、不知名的地方去满足自己的需要,随后他们会发现自己最隐秘的内心世界,跟自己所宣讲的好消息,越来越分歧,当灵修神学成为属灵化的过程,身内的生命便成了肉体。当神父和神职人员只是在头脑上过着牧养的生活,而福音只是一套有价值的观念而已,肉体便很快报复,大声疾呼需要爱护和亲密的关系。基督徒领袖是被召唤去过道成肉身的生活,就是说,活在身体里——并非单指自己的身体,也指整个信仰群体,从而发现盛神的临在。
悔罪和宽恕的操练可以使人避免灵性化生活和感官生活,而过着真正的道成肉身生活。悔罪可以把黑暗的势力从感官生活中拿走,放在日光下,让整个群体都可以看见。宽恕可以解除黑暗势力的武装、驱散它们,使肉体和灵魂可以有新的整合。
虽然这些听起来毫不真实,但曾经接触一些治疗团体的,如无名的酗酒者(AlcoholicsAnonymous)或酗酒者的成年子女(AdultChildrenofAlcoholics),都看到这些操练的医治能力。许许多多基督徒、神父和神职人员都不是在教会里找到道成肉身的深层意思,而是在无名的酗酒者和酗酒者的成年子女的团体所用的十二个步骤里、在一些敢于寻找医治的悔罪团体里,他们察觉到天主的医治能力。
这一切并不是说神父和神职人员一定要明确地把自己的罪孽和失败带到祭台上、带到日常的事工上。那只会是不健康又不谨慎的领导方法。神父和神职人员都是基督徒群体的正式成员,需要对群体负责,亦需要他们的爱护和支持。神父和神职人员是被召唤去牧养整个群体、包括负伤的自己。
我深信神父和神职人员,特别是那些接触许多苦恼的人的,需要一处安全的地方——一处没有人需要他们,可以让他们与人分享内心痛苦和挣扎的地方,而这些人却可以引导他们在天主大爱的奥秘里进深。本人有幸在方舟团体找到这样的地方,有一群忧心我经常隐藏着痛苦的朋友,他们就是用温和的批评和爱心的支持,使我在自己的召唤里继续尽忠。但愿所有的神父和神职人员都可以有这么的一处安全的地方。
ø试探:成为有权势的人
让我告诉你,我从哈佛大学跑到方舟团体来,第三个很清楚的经历,就是从领导别人到被人领导。不知道为何,我逐渐相信年纪越大就越觉得自己有领导才能。事实上,在这些年里头,我越来越自信。我觉得自己了解一些事情,又觉得自己有能力表达出来,使人听得明白。那是说我觉得越来越有控制的能力。
可是当我加如了弱智人士和他们的助理团体之后,所有的控制力都没有了,每一分钟、每一天、每一个月都充满着惊奇——都是我始料不及的惊奇。无论布尔同不同意我的讲章,他不会留待弥撒完毕后才告诉我!逻辑性的意念得不到逻辑性的回应。人们的坟茔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反映出我所说的、所做的跟他们的生活甚少有关。美丽的言词和有力的论据再不能压抑感觉和情绪。当人们只有甚低的能力,他们会让自己——满有爱的心、愤怒的心、渴慕的心——毫不矫饰地直接向你说话。跟我一起居住的人使我察觉到,我的领袖观仍然是渴望控制复杂的情况、混乱的情绪和不安的思想。在这不可预测气候下,我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感到安全、但仍有时候我会制止一切,着令所有人闭嘴、列队、听从我、相信我所说的一起。同时,我又体会到领导别人的奥秘,很大程度上是指被人领导。我发现自己正在学习许多新事物,不单是负伤者的痛苦和挣扎,还有他们独有的恩赐和恩典。他们教我什么是喜乐与和平、爱心、关怀与祈祷——这都是绝对不能在任何学府里学得到的。他们又教我什么是忧愁和暴力、恐惧和冷漠,这是从来没有人教导我的。最重要的是,当我开始感到消沉和受挫的时候,他们让我瞥见天主的第一种爱。
他们都知道耶稣的第二个试探,就是权力的试探。魔鬼对耶稣说:“我会将世上的万国和万国的荣华都给你。”有人问我,为什么过去数十年间在法国、德国、荷兰、加拿大和美国有这么多人离开教会、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权力”二字。基督教史上的一大讽刺就是,基督教领袖虽然不断地奉耶稣的名说话,可是他们却经常屈服于权势的试探——政治权力、军事权力、经济权力、道德权力和属灵权力。但耶稣却没有坚持自己神圣的权力,反而倒空自己,成为像我们一样的人。我们最大的试探莫过于认为权力就是传扬福音的有效工具。我们不断听到别人说,听到自己对自己说,权力若是用来服侍天主和人的话,是良善的。就因这个理性化的观念,便出现了十字军东征、异端裁判所、奴役印地安人;人人渴望具有权势的职位;又修建了主教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大教堂、华美的修道院;其中搀杂了许多良心上的道德操控。每次教会史上出现的主要危机,例如十一世纪的大分裂、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运动、二十世纪教会极度的世俗化,都教我们看到教会分裂的原因就是有人要行使权力,而这些人每每宣称自己是贫穷和无权势的耶稣的跟随者。
为什么权势的试探会这么难以抗拒?也许爱是一门难学的功课,权力就轻易地取而代之。似乎成为天主比爱天主容易,控制人比爱人容易,拥有生命比热爱生命容易。耶稣问的是:“你爱我吗?”我们却问:“愿祢叫我们在祢国里,一个坐在祢右边,一个坐在祢左边。”(玛二十21)自从那条蛇说:“你们那天吃了这果子,你们的眼就会开了,将如同天主一样知道善恶。”(创三5)我们受诱惑去用权力取代爱心。从旷野到十字架,耶稣选择了最痛苦的方法去经历这试探。教会悠长又痛苦的历史,其实就是人们三番四次受诱惑去用权力取代爱心、用控制取代十字架、用领导取代被领导。那些能够抗拒试探,抗拒到底并给我们带来希望的人,就是真正的圣人。
有一件事情我是很清楚的,当亲密是威胁时,权力的试探也是最厉害的。许多基督徒的领导位置,都是由那些不晓得怎样发展健康而亲密关系的人所担任,他们反而选择了权力和控制力。很多建立基督徒帝国的人,就是不能够施予和接受爱的人。
ø试探:“有人会领导你”
现在,我们要再次转向耶稣。耶稣一连三次问伯多禄是否爱祂,有一连三次委派伯多禄成为牧羊人,其后祂以非常强烈的语气说: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
你年少时,
自己束上腰,任意往来;
但到了老年,
你要伸出手来,
别人要给你束上腰,
带你往你不愿意去的地方去。”
(若二十一18)
这些说话驱使我从哈佛大学跑到方舟团体来。这些说话触及基督徒领袖的核心,告诉我们历久常新的方法:放弃权力,效法耶稣谦卑的样式。世界常说:“当你年纪尚轻,还要依靠人的时候,就不能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当你年纪渐长,可以自作主张的时候,就要走自己的路,操纵自己的命运。”可是耶稣对成熟有不同的看法:就是能够愿意被人带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伯多禄被委派作耶稣的羊的牧羊人时,他立刻要面对的事实就是要成为一个服侍人的领袖,愿意被人带到自己不知道、不希望到的、痛苦的地方去。我们的世界,对向上爬的投资甚大,但基督徒领袖的道路并非向上爬而是向下爬,直达十字架为止。这听起来似乎既病态又是受虐狂的,但对于听闻天主的第一种爱并积极回应的人,这条向下爬的道路,却是通往天主喜乐和平安的道路,所得的喜乐和平安是不属这世界的。
在此我们谈到未来的基督徒领袖最重要的特质——并非拥有权力和控制力,乃是天主受苦之仆(耶稣基督)所显明的无权无势和谦卑。很明显,我不是说基督徒领袖只是社会环境辖制下的受害者、内心非常软弱的领袖。不是这样,我所指的是一种重视爱过于权力的领袖观。这是一种真正的属灵领导。属灵生命里无权无势和谦卑的人,并不是指没有骨气、不能自决的人;乃是指深爱着耶稣,不论祂带领到哪里去,也愿意跟随祂的人。这些人也常常相信,与祂一起会找到丰盛的生命。
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要是彻底地贫穷的人,他们只带着一支拐杖上路——“不带食物、不带口袋,腰带里也不带钱,只要穿鞋,不穿两件衣服”(谷六8)。贫穷有什么好处?没有,只是让我们有机会在被人带领下作领导。我们会进入人群,依赖他们正面及负面的反应,和真正被带领到耶稣的圣神要我们到的地方去。富裕和钱财阻挡我们真正地分辨耶稣的道路。保禄写信给弟茂德说:“至于那些向往致富的人,却陷于诱惑,堕入罗网和许多背理有害的欲望中,这欲望叫人沉溺于败坏和灭亡中。”(弟前六9)未来的教会若有希望,就是盼望一所贫穷的教会,教会的领袖都是愿意被带领的人。
ø操练:神学上的反省
一个愿意伸出双手被人带领的领袖需要操练什么?我建议他们要操练艰辛的神学反省。一如祈祷使我们与天主的爱联系起来;悔罪和宽恕使我们的牧养职事保持共融和相互性,因此,艰辛的神学反省使我们明辨要被带往哪里去。
很少神父和神职人员会用神学的观点思想。他们大部分接受教育的环境,都以心理学和社会学等行为科学为主体,甚少会学习得到真正的神学。今天的基督徒领袖套用了圣经的字词去发问,但所问的都是心理学和社会学上的问题。真正的神学思维,就是用基督的心思来思索。在现今实际的牧养职事上,是很难找到这种思维的。没有实质的神学反思,未来的领袖比假心理学家、假社会学家、假社会工作者好不了多少。他们会觉得自己是疏导者、催成者、角色的模范、典型的父母亲、大哥哥或大姐姐等,因此,加入了无数靠赖助人处理生活压力维生的人的行列。
基督徒领袖观跟上文提及的没有多大的关连,因为基督徒领袖的思想、说话、行动、都是奉耶稣的名。就是那来到世上把罪人从死亡的权势中释放出来、又敞开永生的道路的耶稣的名。要成为这样的领袖,我们必须无时无刻都能够明辨天主怎样在历史中工作,又要知道生命中所发生个人的、群体的、国家的和国际性的事件,怎样使我们更敏锐地察觉那走向十字架以至复活的道路。
未来的基督徒领袖的任务,并不是为时代的痛苦和动荡提出一些解决方法,乃是去找出和宣告耶稣是怎样带领天主的子民脱离奴役,越过旷野到达自由的新天地。他们的艰巨任务就是运用在天主真实临在里清晰的信仰,去回应个人的挣扎、家庭纠纷、国家灾难和国际间的紧张关系。对于一切会令人相信统计数字反映事实的宿命论(fatalism)、失败主义(defeatism),甚至偶发思想(accidentialismorincidentalism),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要说“不”。对于人们视生命只是运气好坏所致的各种失望,他们要说“不”。对于不能避免的痛苦、苦难、死亡,有些人会使自己感到消极和冷漠,未来的领袖要说“不”。简而言之,他们对俗世要说“不”,并要毫不含糊地传扬已成为肉身的天主的道。藉着这道成就了万事,即使是人类历史上最小的一桩事也成为“关键”(kairos)——成为进深基督内心的机会。未来的基督徒领袖必须是神学家,认识天主的心怀。在许多似乎是随机发生的事情上,他们要藉着祈祷、研究、仔细分析等训练,来表明天主救赎大工的神性事件。
神学反省,就是以耶稣的心意去反省每天的喜乐和痛苦;因而把人类意识提升到能认识天主温柔的引导。这是一项艰苦的操练,因为天主的临在每每是隐藏的,需要我们去发掘。世界上喧嚣嘈杂的声音,使我们听不见天主温柔的慈爱声。基督徒领袖是受召唤,去帮助别人听到这声音,使他们从而得到安抚和慰解。
思想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观,使我深信我们需要神学上的领导。要实现这个构想,必定要从神学院和修道院里开始。那里要成为训练中心,训练人们能够真正明辨时代的征兆。这不可只是知性上的训练,它需要一种深入的灵性陶塑,要塑造整个人——包括身、心、灵。现在的神学院并不着重在基督心思里的陶塑——那没有依仗自己的权力、反而倒空自己、成为奴仆的基督形象。在这个竞争剧烈、又力求上进的世界里,一切事情都会反对这种想法。可是,当我们正追求和实践这种生命的陶造,下一世纪的教会就有希望了。
让我总结一下,从哈佛大学到方舟团体,使我发现自己的未来是基督徒领袖观,是怎样被成为相关、成为受欢迎、成为有权势的欲望所影响。我常常认为相关、受欢迎、有权势就是有效事奉的要素。事实上,这都不是召命而是试探。耶稣问:“你爱我吗?”耶稣委派我们成为牧羊人,应允我们所过的生活,就是要我们逐渐地伸出双手,愿意被带到我们不愿意去的地方。祂叫我们从关注相关的生活,转到共融和相互的牧养职事;从建立在权势之上的领袖观,转到另一种领袖观,使我们能够明辨天主要带领我们和我们的子民到何处去。
方舟团体的人在教导我新的方法,我学得很慢。已经证实是蛮有效的旧模式,是不容易放下的。可我想到下一世纪的基督徒领袖时,的确相信我很少期望他会教导我什么的人,正在指引我的路向。我希望也祈求,在我的新生活中所学到的东西,不独于我有益,也会帮助你们瞥见未来的基督徒领袖。
我所说的并非新意,但我希望也祈求,你们能看见最古旧、最传统的基督徒领袖观,仍然是有戴将来实现的异象。
一个伸出双手和选择向下爬的生命的领袖、一个祈祷的领袖、一个容易受创的领袖、一个信任人的领袖,是我给大家留下的形象,请你们记着这个形象。当大家展望下一世纪的时候,但愿这个形象会使你们的内心充满盼望、勇气和信心。
写下这个反省是一回事,到首都华盛顿演讲又是另一回事。我和布尔抵达华盛顿机场后,我们被送往水晶城(CrystalCity)的嘉灵顿酒店去。这是一组现代化、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位于保图麦河(PotomacRiver)畔,与机场同岸。我和布尔对酒店闪闪生辉的环境印象深刻。在我们宽敞的房间里,有两张睡床,有个摆满毛巾的浴室,还有有线电视。在布尔房间里的柜上,放有一个水果篮和一瓶餐酒。布尔很喜欢,他是电视迷,便舒适地躺在那偌大的睡床上,用电视遥控器搜寻了所有的频道。
但很快便到了我们要带出好消息的时间。其中一尖宴会厅设有金色的塑像和小喷泉,我们在那儿享用了一顿美味的自助晚餐,随后戴亚神父介绍我们给赴会者认识。当时,我仍不知道布尔所说的“一起作工”是什么意思。开始时,我就说我不是独自前来,我很高兴有布尔与我同行。然后,我拿出手稿开始演讲。那时,我看见布尔离开了座位,走到台前,伫立在我的右后方。明显地,他十分了解什么是与我“一起作工”。每当我讲完了一页,他就把那页纸接过去,然后翻转过来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我感到很轻松,开始觉得布尔的同工是一种支持。但布尔心里所想还有更多,当我讲到把石头变作面包作为渴望相关的试探时,布尔打断了我的话,然后大声说:“我以前曾经听过的!”他们的确听过,他只是希望在场的神父和神职人员知道,他认识我,又熟悉我的思想。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柔和、慈爱的提醒,其实这些思想并不如想像中的新颖,布尔的介入为宴会营造了新的气氛——一种比较轻松、不拘谨、幽默的气氛。布尔带走了宴会严肃的气氛,带来了质朴的温馨场面。当我继续演讲时,我越觉得我们在一起作工,这感觉很好。
当我讲到第二部分的时候,还在说:“与我同住的弱智人士最喜欢问的是:‘你今天晚上回家不?’”布尔再次打断我,说:“对,这是施密沙(JohnSmeltzer)常问的。”布尔的说话使气氛轻松了些。自从布尔跟施密沙同住了数年以后,布尔十分熟悉他。布尔只希望其他人能够认识他的朋友,他好象要拉近听众和我们之间的距离,邀请他们进入我的亲密生活里。
当我讲完了以后,众人都以掌声回报,布尔对我说:“亨利,现在我可以说些话吗?”我第一个反应是:“噢,我该怎么应付?他可能会开始胡言乱语,制造尴尬场面。”但我又猜想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对赴会者说,我便说:“请各位坐下,布尔想跟你们说几句话。”纵然布尔说话有困难,但他仍接过了麦克风,说:“当亨利上一趟去波士顿的时候,他带了施密沙同行。这一趟他想与我同行到华盛顿,我很高兴能够在这儿跟你们一起,谢谢。”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站起来,给他热烈的掌声。
当我们离开讲台的时候,布尔问我:“亨利,你觉得我的演讲如何?”“非常好。”我答道:“每一个人听到你讲的,都很高兴。”布尔也很高兴。当人们聚集享用饮品时,布尔更觉自由,他一个一个的向人介绍自己,又问人家觉得他当晚的表现如何,还告诉人家他在黎明之家生活的故事。我有一小时多是看不见布尔的,因他忙于认识每一个人。
翌日早上用膳的时候,布尔拿着一杯咖啡,向所有在早一天晚上认识的人说再见。对他来说,这些环境都是十分不寻常的,然而我清楚地知道布尔结识了许多朋友,又表现得在家里那样自然。
在我们飞回多伦多的途中,布尔的目光从随身携带的字谜书转向我,说:“亨利,你喜欢我们的旅程么?”“噢,对,这是一个十分奇妙的旅程,有你同行,我很高兴。”布尔留心的看着我,然后说:“我们已经一起作工完了,对不?”我方发现耶稣说话的真理:“哪里有两个或三个人,因我的名字聚在一起,我就在他们中间。”(玛十八20)以前,我常独自讲课、讲道、致辞、演讲,我时常想我所讲的,到底人们能够记得多少;现在我明白我所讲的很可能不会被人长久记着,但布尔与我一起所作的,我却不会轻易遗忘。我希望也祈求,差遣我们一起出去的耶稣,不单在旅程中与我们同在,也常与水晶城的嘉灵顿酒店内聚会的人同在。
飞机着陆时,我对布尔说:“布尔,谢谢你与我同行,这是一个奇妙的旅程,而我们所作的,就是奉耶稣的名一起作的。”这实在是我所想的。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你年少时,自己束上腰,任意往来;但到了老年,你要伸出手来,别人要给你束上腰,带你往你不愿意去的地方去。”
(若二十一18)
前言
超越“专业主义”
本书主要探讨属灵生命与专业主义在教牧事奉中的关系。由于所经历的事件使我对此兴趣渐浓,我想以其中一件事例作起点,点出全书的主题。
去年某天,在我所属的教牧小组会议中,一位教区牧者复述他到医院探访一位已婚女士的经过。她年纪不够二十六岁,却患上了致命的淋巴内芽肿(Hodgkinsdisease)。那位牧者非常敏锐,他清楚知道这位少妇不可能离开医院,大概也挨不过明年。他把探访报告带来的目的,是想征询其他教牧人员的意见,他在未来数月中,可以怎样真正帮助那教友。
他形容那位少妇乐观、开朗、富幽默感,且精力充沛。他尽力回想,逐字不漏地记下二人的对话。在总结时,他坦白承认在探访过程中,一直极度紧张;离开病房时,更感到不安与不甘。
我们仔细分析这位牧者与患病教友对话时,感到这次探访仿似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挣扎,他们竭力逃避现实,就是这位可爱的少妇即将离世。他们谈天说地,谈到护士、食物、痛楚,怎么可以入睡,甚至不断谈到少妇回家后如何生活。明显地那牧者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逃避真正的问题,但反复阅读自己的报告后,他开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与同僚讨论的过程中,他晓得要是他懂得多些面对垂危病人的教牧辅导技巧,或许他可以给她多点帮助。
突然,其中一位组员出人意料地问那牧者:“我……在想,你可体察到,事实上你也要面对死亡,或许不是一年内的事,但也总在不久的将来。”所有关于教牧辅导技巧的讨论哑然而止,随之是漫长的沉默。然后,那牧者说:“或许不……或许我比我的教友更惧怕谈及死亡,或许我不想她提醒我,我也有一死。”
这反应使我们“专业”讨论的重心,出现戏剧化的转移,使我们更警觉到要真正牧养垂危的病人,牧者必须先能够面对自身的死亡,又能够以基督徒的角度,面对这无可否认的现实。片刻间,我们便发觉事奉与牧者自身的属灵生命息息相关。
以上不过是芸芸例子之一,使我不禁怀疑,要是事奉中属灵带领与专业训练未能紧密结合,甚至出现割裂的话,长远来说,这割裂将对那些愿意服侍肢体的弟兄姐妹,在日常生活中的这两方面造成伤害。
或许我们可以说,无数基督徒牧者的生命中,充满挫折、苦楚、失望,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由于专业训练与属灵生命的割裂,而这割裂还在继续滋长。然后,回顾过去十年的神学教育发展,这割裂是可以理解的。
首先,不少神学院已扬弃属灵操练的常规,而这操练是委身事主的神学学生日常生活的重要一环。过去院方会以长时间的默想、诵念长篇祷文、持久的敬拜聚会等来操练学生,视之为达到他们理所当然要过的圣洁生活的基本条件。他们接受的教导是,只有透过这种祈祷生活,才可以保守自己,脱离世界的凶恶。历世历代事奉上主的人,便是以此作为他们忙碌生活的支柱。不能持守这种生活的牧者,长远来说注定是要失败的。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牧者的生活也出现了崭新的发展,每天长时间的虔敬操练,似乎与牧养中的日常关注点越来越难以扯上关系。牧者开始觉得,祈祷越来越似避难所,让他们奔向安稳的内在世界,用以回避紧急的社会事件对基督徒良知的挑战,并对参与创新行动的呼声充耳不闻。他们会说:“我们不要闭上眼睛,沉醉于对天主及祂那奥秘的感恩默想中。我们要张开眼睛,看看周遭世界中不断增长的需要。为何把时间花在沉闷、没有果效的长时间沉思默想上,而不把时间用于改善所需的技巧,更好地装备自己,切实的服事他人?”怪不得教堂的访客日稀,灵修导师的顾客日少,反而,人们越来越关注医院、监狱、教区及城市特别计划中的教牧训练。
然而,好些牧者多年来置身于教友及邻舍的日常各项活动、忧虑及关注中,却告诉我们事情的另一面。他们的工作多样化,他们参与形形色色的活动,遇见不同类型的人,接触到的难题范围广阔;最后,他们却不禁疑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如何活出整全一致的生命?在重重矛盾冲击中,如何保持个人的整全品格?在要求甚高的日常牧养工作中,很多人付出太多,逐渐感到空虚、枯竭、疲累,甚至经常失望。由于致谢并不多见、进展并不明显、果子不易察觉,这种倦意伤害更大。即使他懂得怎样做个出色的辅导员、怎样满有意义地回应个人及群体的需要、并怎样准备自己坐社会转变辅助者,最困扰人的问题依然是:“是什么感召我去作工?我从哪儿支取力量,帮助我像保禄般,在重重危难中,凭着对基督及十字架下不变的信德,始终如一?”
再次一规律地祈祷?花更多时间读经?作长时间的默想?连续数天的反省?避静?很多人作以上的尝试,却仍感到失落。正如他们所说:“要是我未能在我的工作——我的关注、担忧、苦痛于快乐所系——中间寻见天主,即使在生活边缘的空暇时间得以寻见祂,也没有什么意思。要是我的属灵生命,在事奉中不能进深成长,又如何在边缘的生活中长进?”
这问题在愿意委身事主的人中间越来越普遍,也超乎“专业”的范畴。再没有人怀疑牧者需要好好装备自己,不单在对天主话语的知识及理解上,也在牧者与教友的关系上,因为借此天主的话语才得以传递。正如医生、心理学家、精神病专家、社会工作者需要特殊技能,才可以真正帮助他人。要是牧者缺乏事奉中各层面所需的训练,如传道、教导、牧养、策划及庆祝,他也无法切实地完成他的工作。神学院正好为许多牧者提供所需的专业训练,教导他们各种方法,使他们工作更令人满意、更有意义及更有效果。
虽然过去数年,牧者最关注的,是怎样在各种助人解困的行业中找到自己的角色,然而,他们脑海中却泛起一个日见急切的问题:“凌驾于专业训练之上的,究竟还有什么?牧职事奉是否只是众多助人解困的行业之一而已?”年青的神学生更置疑各学科划分复杂的价值,他们试图找出生命的中心及一致处。这时,以上问题更形重要。
近年来,许多牧者、神学生要求教牧工作得到督导的同时,也提出一些好像远远超越专业训练的问题,这引起我极大的关注。起初,重点在技巧是否出色,方法是否最合适,途径是否最有效:“我向教友讲道时,用什么语言才能使人明白?我当如何帮助一对处于婚姻危机中的夫妇?我当如何协助垂危的病人?社区的群众要求我对房屋问题作出回应,期望我扶助贫困,对种族隔离及社会不公义进行抗争,我该怎么办?我应否不惜任何代价,坚持非暴力原则?某些时候,暴力是否唯一合乎道德准则的回应?”
这些问题异常重要,需要高度理性的讨论,小心翼翼地探究,加上充分督导下长时间的训练。
然而,问题并非只此而已,更不是核心所在。在这些关注背后,关键好像在于提出这些问题的人的属灵生命。很多神学生还在挣扎着自己的存在意义。远在他们问自己如何向别人传福音以前,他们已受尽以下问题的困扰:“谁是我的天主?耶稣基督真的在激励着我的生命吗?我如何看见自己的生与死?我当如何待我的邻舍?介入别人的生活,是否单单是我的期望、工作,甚至职业所需?当我内心置疑爱的可能性时,我应否向人讲论爱?若我从未经历过祈祷的能力,为何还在阅读、讲论、教导关乎祈祷的事?”
这些问题并非已这般率直明确的语句道出,但在传道者讨论讲章、探访病人、上信仰课程或从事其它事奉工作时,我觉察这些问题在有意无意间,正是今天他们许多挫败感的根由。或许一个医生即使不相信说明的价值,仍然可以医好病人,但一个传道者若不以个人的信心及他对生命的省悟作牧养工作的核心,便不能成就真正的事奉。
因此,事奉与属灵生命是不可分割的,事奉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本质上一种生活方式,让其它人看见、明白,好让人得着释放、自由。
今天,人们渴求一种崭新的属灵生命,就是在生活中重新经历天主。这种经历对每个事奉天主的人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但在事奉的范围以外却无法寻见,只有在基督徒的事奉核心之处,才可以寻获崭新属灵生命的种子。祈祷不是工作的前奏,或有效果的事奉不可或缺的条件。祈祷是生活,祈祷与生活合而为一,不可分割。一旦分离,事奉天主的人不过成了巧匠,牧养工作不过是另一种替人舒忧解困的方法而已。
要是我们渴望安静及默想,不是源于对世界的关怀,我们很快便会感到忧闷乏味,并置疑为何要奉行这许多的虔敬操练。要是每天服事天主子民的人,仍不能在其中越来越看见天主是活生生的天主,也休想在沙漠、在修道院、在默观中遇见天主。为免专业服务沦为信仰的附属品,事奉必须植根于事奉的人本身的属灵生命,及由此而生对服事对象恒切的关怀。
这就是以后各章所针对的问题。期望借着分析事奉的五个主要层面——教导、传道、牧养、策划及庆祝,可以向每位愿意委身事奉天主的人展示属灵生命的种子。
其实,每个基督徒都是事奉天主的人,这是明显不过的。全职事奉可说是一个聚焦点,因全职事奉是众多基督徒模式中最清晰可见的。因此,“牧者”或“事奉天主的人”适切的,也同样适切于每个愿意在耶稣基督福音的亮光中活出生命的人。一言以蔽之,这书是关乎每个基督徒的生活方式。
教导
从“压迫式”到“救赎式“的教学过程
引言
从前,天主从天上派遣天使,给世人报告迫切的信息。今天,祂仍如此行。数月前,一位越南佛教僧人来到荷兰。某天,他踏进我居住的房子。他个子瘦削,弱不禁风,教人连摸他一把也不敢。但他眼神清澈无惧,焕发着高度洞察力及深切的怜悯,让人感受到他对别人充满谅解。他直望进我的眼里,说“从前有两个人,骑着马在路上狂奔。一个老农夫站在田里,看着他经过,大声喊着说:‘嗨,骑马的,你往哪儿去?’那人回过头来,高声回答说:‘别问我,问我的马儿好了。’”
那僧人望着我,说:“这正是你的境况,你已身不由己,失去自主,任由那股庞大势力,把你拉向未知的方向。在自己也不明所以的前行中,成了被动的受害者。”他的话如同纹身般地蚀刻在我身上,然后叫我无论到哪里去,均暴露于他人面前。
当我留意老师与学生的处境,同样问题出现:“老师和学生真知道他们的马正往哪儿跑吗?”
所谓学生,就是指一群人,在特定的处境中,在称职的老师指导下,反省自己及社会的现况。他们在生命中,拨出一部分时间,刻意审视个人及所处社会的光景,期望能够知其所以然及行得更为合宜。
然而,“学校”(school)已不再意味“经院制度”(schola),即充满可供自由运用的时间;学校已成了一门高度复杂的工业,让人们在踏进另一更复杂的社会前作好准备。这样,我们或许更领会那越南僧人的话语。要是教育的意义是赋予人充足的学术武器,去胜过同伴,赚取更多金钱,谋取更佳前途,好在邻里更显尊贵,我们大概应该抚心自问,这态度是否有天主话语的支持。
历世以来,教育是基督教最普遍及最为人嘉许的事业。基督徒无论到哪里服务,常以教导为己任。因为他们深信,提升对人及对世界的洞察力,是通往新自由及新生命的途径。虽然教会常常没有活出这信念,甚至一度窒碍科学的自由发展,限制对新知识的勇敢探索,但他们经常在福音书里念到这信息,就是透过不断的教导,使人类的潜质尽情发挥。
因此,教导的事业从不局限于宗教教育。但教导得以成为事奉,并不因着所教导的内容,而主要是建立于教育过程本身。或许,我们过分重视课程内容,反而不察觉,其实师生关系才是教导在事奉最重要的一课。
从这方向出发,容许我问:那些自称老师和学生的人,在耶稣基督福音的亮光中,如何自处?为了较有意义地回应这问题,我想对两种教导的基本模式——“压迫式教学法”及“救赎式教学法”——加以描述,然后详细分析人们对学习的抗拒何在。
就模式而论,我不愿意对任何老师不公,我从不作如是想,我只想勾划出基本结构,帮助我们明白身处何处,方向何往。
“压迫式教学法”
让我们来看今天教育界的一般情况:学生们不断在他们的世界中遇到复杂的难题,于是几乎每天都在学习新技能、新方法、新技巧去应付这些困难。无论在医学、社会学、心理学、化学、生物学、经济学,甚至神学各范畴里,人们专注以调控工具去满足即时需要,回应急切问题及保持生活方式的平衡。单单为了“使事情受到控制”,已令大部分老师、同学疲于奔命。一个成功的老师,往往就是创造以下信念的人:人们刚离开训练场所,已拥有所需工具去驯服迎面而来的凶悍狮子。
在这情况下,教导注定是一个压迫人的过程,并且造成恶性循环:人们视世界为有待征服的领土,其上站满了力拒外侮的敌人。踏进这竞技场,教师也被逼置身于一个本质上是竞争、单向及疏离的过程。简而言之,这就是压迫。
让我们细心观察“压迫式教学法”的三个特征
1、竞争
竞争已成了现代教育中最普遍最具破坏力的特征之一。学生怎样看待同学及教师、怎样期待评级及学位、怎样准备及应付考试、怎样申报大专院校,甚至怎样度过余暇,你只要在学期最后一周到大专院校走走,便仿佛听到人人都说着“甲、乙、丙、丁”这神秘语言。若你看到学生只有在肯定了同学的分数比他低,才会为了自己的分数较高而高兴时,便知道并非忧来无因了。在这个鼓励不断竞争的制度中,明显地知识已不再是人分享的礼物,而是需要捍卫的财产。
学生们清楚知道,他们在学业、体育甚至社交各方面的成就,都会给人拿来作比较。他们也深知道,成绩会决定他们的升学、未来工作、甚至军衔,无怪乎他们难逃恐惧战兢的厄运。
这种恐惧使许多学生对老师及朋友的反应过敏,使他们在人际关系上极度自觉及自我保护,经常担心有可能失败,对需要冒险及处理计划以外的事会犹豫不决。这种恐惧时常未经同意便成了他们所想、所说、所写的一切的主人。透过这种恐惧,竞争明显地妨碍了学生整全人格的自由发展。
为了解释现时教育制度如何弥漫着竞争的气氛,我且详细检视其中一种教导方式——课堂讨论。骤眼看来,它的竞争程度已是最低的了。
走进今天任何大专院校的课室,你会察觉课堂讨论已成了现代教育的重要一环。背后的假设是:通过讨论,学生所学到的较吸收现成材料为多。
但真的如此?细心分析一下讨论过程,其实正在进行着一场智能战争,人们的思想在离去时较开始前更为封闭。学生围坐在桌前,无论是向老师提问,或向他人陈述自己的理念或见解,都似手持步枪的士兵,多于彼此握手言欢的朋友。
过程通常是这样进行:在讨论开始时,学生对将要讨论的题目其实所知不多。一方面他想加深认识;另一方面,却恐惧表现无知。一旦有人发表意见,最普遍的反应不是抚心自问:“我怎样才可以更明了他的见解?”而是:“我的见解是什么?”因此,沉默大多意味着人们正在准备答案,而不是思考别人的看法。等到两三种或更多的意见发表了,人们关注的是怎样捍卫自己所持定的立场,即使它没有什么捍卫价值。过了片刻,只见人们竭力说服自己及他人,接纳一些在开始时自己也不敢坚持的见解,这些见解不过是参与思想交流中一种犹豫的尝试。接着,学生期望老师说出谁值多少分。这与在学术存亡之战中对敌,又有何分别?在这情况下,谁愿意成为不堪一击的弱者?更重要的是,谁能从这种方式中有所学习?
2、单向
“压迫式教学法”的第二个特征:基本上是单向的流程。即使众多讨论方法均主张人们可以彼此学习,其实揭穿了不过是一种较易为人接受的手法,藉以传递某种确定的信息,或推销所谓不能或缺的产品而已。当形形色色的讨论被证实与廉价的宣传伎俩无异,学生们很快便感到厌烦,埋怨学不到什么,宁取直接的讲授,最低限度他们不须要看其他参考书籍。
在种种教学法背后,存在一个普遍的假设:有些学生表现出色,有些则不然。整个游戏的目的,就是拉近两者的距离。达到这理想后,老师不再被视为老师,学生也不再是学生;他们可以分手,回忆里仅余下是是非非,好作日后谈笑之用。
在这情况下,教师是强者:他应该四掌握知识的那一位。学生却是弱者;他茫无所知也应该渴望求知。因此,整个流程就是从老师到学生,从强到弱,从知道的人到还未知道的人;基本上这是单向的流程。
3、疏离
最后,“压迫式教学法”第三种特征是疏离。学生把目光投放别处,偏离自己当下与未来的直接关系,他们假设未来是那样“真实事情”要发生的地方。因此,学校不过是他们日后的生活、那“真实”生活的准备而已。某一天,他们离开课室,收起书本,忘掉老师,生活便可以开始了。学校不过是室内训练场,让人陆上行舟,过一种模拟的生活。因此,怪不得很多学生在课室内感到沉闷、疲累。他们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焦躁地等候下课的铃声响起,便可以干自己喜欢干的事。难怪很多学生觉得在学校发生的事,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盲目地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为所受过的教育而感到庆幸。
难怪老师被视为属于另一世界的人,不属于学生的世界。一种潜藏的敌意由此产生,学生对那些尽献时间、精力、关怀,装备他们去踏进社会的老师,根本没有丝毫谢意可言。
整个过程是疏离的,因为无论学生或老师,都不可以表达自我的独特性,也不能以他们的正常关系,作学习的主要依据。他们被拖离个人体验,呆望着地平线的一端,期待着某些事情发生,同一时间却对眼前所发生的视而不见。
很都人的在学校里度过了二十年的光景。要是在二十年尾声时,他也随之去世,生命还有什么价值可言?那二十年是不是为了另外二十年而作的筹备,从而可以在最后二十年过退休生活?要是一个人不曾在此时此地真正活过,他又何须对明天抱有希望?这正是疏离的核心,在很多学生和老师的生活中,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们已描绘过“压迫式教学法”的特征,如竞争、单向及疏离。或许我们不会看到它的毁灭力量全然出现,然而,在现代的众多教学法中,仍可察觉它的元素存在。
现在我们可以研究一下另一模式,我称之为“救赎式”,盼望以上的论述有助提高大家对这题目的兴趣。
“救赎式教学法”
要是我们当真常常被动地成了教育过程的受害者,而它的影响又是我们无法接纳的,我们急需确切了解这影响。根据初步印象,我怀疑我们经常与自己的存在根源失去联系,在自己家中变成陌生人。我们四处奔波,想要解决我们世界的难题,但却焦躁地回避难题的真正根源:我们自己。很多时我们就像个忙碌的人,走到一朵娇艳的鲜花前,说;“你究竟正在做什么?你不能找些东西忙碌一下吗?”然后发觉自己无从明白花儿的回答:“先生,对不起,但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展现我的美丽。”
我们怎样才可以明白花儿的智慧:“所是”远远重要于“所作”?我们怎样才可以与我们生命的根源保持活泼的接触?只有透过一位老师,向我们展示我们“所是”,以至“所作”,从而引领我们找到存在的根源。
可是这样的老师何在?好些人觉得我们已经失去真正的老师,并生活在没有智者的年代。真的如此吗?老师得以成为老师,是因为学生让他们成为老师;学生得以成为学生,是因为老师容让他们成为学生。只有透过相互的接纳,他们才得以进入一种被喻为“救赎式”的师生关系,与“压迫式教学法”的竞争、单向、疏离恰恰相反,“救赎式教学法”是启导、双向及实践的,就让我们审视这些特点。
1、启导
“救赎式”师生关系的第一个特征:每一方都尝试启发对方的个人潜质,并使之可以与人分享。学生若真的期待老师出现,他必须以自己个人的生活经验,作为省悟及理解的根源,来给予别人作他老师的自由。惟有容让别人分享自己生活经验的学生,才有可能启发他人成为真正的老师。这样看来,老师完全倚赖学生,学生必须对老师付出信任、信心、友谊,共同分尝他的软弱与刚强、渴望与需要。不要太快下判语说这是不切实际的。事实上,课堂上好些讨论,的确成了启发性的学习方式,学生与老师、同学们分享个人经验,从而促进更深入的了解。在这情况下,取代那名句“是的,不过”的,是“请告诉我多些”、“那使我想起”,或“我对这点想作些补充”。竞争消失了,老师不再是可畏的法官,而是一个获得机会、得以成为老师的人,他可以诱导学生更懂得学习。也许某种程度而言,一位真正的老师,也必须是一位朋友。换句话说,当基督对门徒说:“我不再称你们为仆人……我称你们为朋友。”(若十五14)事实上祂成了真正的老师,因为他们已克服了恐惧,真正的学习得以开始。
2、双向
“救赎式”师生关系的第二个特征:双向。这意味着不单学生向老师学习,老师也当向学生学习。要是老师从不愿成为学生,让学生成为他的老师,他不可能使他的教导成为救赎式进程。老师与学生是同伴,一起寻索什么是真理、有意义、是适切的,给对方角色互换的机会。
然而,很少老师可以轻松自如地容许学生比他们所知更多,更遑论让学生自由地向他们学习。他们普遍认为,让学生指导他们是件丢面子的事。因此,他们不明白,就是这种自由更新了师生关系,使学生从恐惧中得释放,得以自由地成长。此外,在这过程中,成功非因老师见识超卓,而在于他们处理未知之事时的成熟及愿意让未能解答的问题悬空。
要是教导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它也必须是一个没有既定答案的过程。因此,讨论不再是一种传递标准答案给学生的方式,而是经验及意见的交流,没有预设的结论。这样,讨论可以崭新、教人惊喜的观点及洞见。
当老师和学生愿意接受对方的影响,学习才能成为一个更新的过程,不再教人沉闷或疲累。只有透过这样的师生关系,学习才可能出现。
3、实践
接下来,“救赎式教学法”的第三特征,是实践而不是疏离的。要是学习是为未来而作的准备,未来必须临在于此时此地的师生关系中。要建立一个美好新世界,这世界的开始必须可见于今天的日常生活里。若今天也不见所盼望的征兆,大概也没有理由冀望未来有什么事情发生。要是我们在此时此地的个人经历中找不到自由和平,也无从谈论促进公义和平的方案。要是我们在今天所处的人际关系中,看不见公义仁爱的种子,又如何委身,为明天社会而奋斗。一个非暴力的社会不可能诞生自“压迫式教学法”,正如公义非生于嫉妒、温柔非生于残暴、爱非生于恨。要是学校是人经历群体生活的地方,人们一起生活而勿须惧怕对方,学习建立于经验与意见的活泼交流,那么,或许从学校出来的人,更会愿意把他们成长年间的经历带到社会中。这样说来,学习不再是装备人们进入暴力社会的训练营,而“救赎式社会”的实验室,为现代社会提供另类生活方式。因此,教导可以创造新的生活方式,让人们基本上以一种非暴力的方式相交。老师若这样行,会发现学习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超乎课室范围以外:新建的关系,不因学生离去而结束,而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进程,不为登记学位所阻,是对一已生活方式不断更新的挑战。
我们把“救赎式教学法”描述为启导、双向及实践的。明显地这理想不可能完全实现,但我们若能在所处的环境中开始逐步实践,我们可能得着鼓舞,手执马缰,领它离开压迫而奔向与日俱增的自由。然而,如果以为“救赎式教学法”是显而易见的选择,我们便错了。真的如此,以上所写都是多余的了,这选择并非理所当然,因为我们面对人类内心深处对学习的抗拒。且让我们作一分析,好明白它及从而除灭它。
对学习的抗拒
学习意味催生一种救赎式的洞察力,帮助人们了解自己及世界境况。但我们时常渴慕洞察力吗?伯纳德-郎伦根(BernardLonergan)写道:
正如有人渴慕洞察力,也有人厌弃它。既有喜爱光明,也有喜爱黑暗。要是成见与偏见败坏了理论研究,初步的情感更是轻而易举便使人对事实及个人事件的理解出现偏差。排斥洞察力,也就是排斥随之而来的问题。排斥那些相辅相承的洞察力所指向整全而平衡的观点。欠缺较全面的视野,将导致造成自己及他人误解的行径。这种狭隘的视野影响所及,人们情愿从人类的外在世界,退缩到内在的幻想舞台中。
郎伦根称这种理解失常为“盲目”(scotosis),这个字源于希腊文(skotos),意思是黑暗,由此而产生的是“盲点”(scotoma)。他引进这些名词,帮助我们更清楚理解人们对学习的大力抗拒。正是这种“盲目”,阻止我们正视那些对今天人类的自我构成十分重要的元素。这种排斥带来痛苦的洞察力的“盲目”,使我们放弃以个人经验作学习过程的一部分,并使我们成了生命进程中袖手旁观的观众。
我只想说些简单而明显不过的事。然而,如果最明显的事也最容易变成最具威胁性的事,那么,或许它也最容易变成“盲目”。
“盲目”的意思是,我们为了公义平等作冗长激烈争论的同时,却恨恶老师,又或者忽视同学的需要。“盲目”意味在充满暴虐的社会中作无尽的学术争论,与超重的人讨论饥荒问题。“盲目”会容让教会人士沉醉于悠闲舒适地讨论天主的国度,而他们却应该知道天主与贫穷人、病患者、饥饿及垂死的人同在。根据郎伦根所说:“‘盲目’是一种失常行为,阻止有良知的观点出现,以免带来不受欢迎的洞察力。”看见我们如何逃避那不受欢迎的洞察力,实在使人惊讶。
为什么医治“盲目”是如此困难?为什么使我们对显而易见的时视若无睹?要是我们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最低限度我们可以开始明白为何我们对学习有强烈的抗拒,为什么教导要成为“救赎式”进程是如此困难。我想指出三个叫我们抗拒学习的理由,它同时解释了许多师生间的“盲点”:错误的假设、错误的压力及面对自我的惊惶。
1、错误的假设
许多老师、学生仍然活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下,以为付出远胜于接受。老师期望给予学生一些意念、意见、特殊技能、劝勉,或是任何他们认为学生期待的。于是,学生也根据老师的付出来品评他们。
要明白基督所说:“施予比领受更为有福。”(宗二十35)的含义是很困难的。我们很难承认对弟兄最大的服事,就是去接受他的施予,并容许他享受施予的喜乐。我们生命中的许多快乐,是来自我们有能力付出,而朋友又愿意接受我们的礼物,并使这些礼物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透过这些礼物依靠我们。看到朋友把我们所送的图画挂在客厅显目处,我们会感到高兴。问题是:我们有给他们把图画放在隐蔽处的自由吗?
礼物得以成为礼物,是因为有人接受它,无论我们付出什么——财富、聪明、才干,甚至只是美貌——都不可能称之为真正的礼物,直至有人张开双手或打开心扉去接受它。
这说明了如果期望他人成长——也就是发掘他们的潜质及才能,体验他的生活及工作目标——我们得首先找出他可以送出的礼物,并乐于接受它。只有在获得接纳时,人才得以完全。这样,只要有人引导学生辨认出自己的能力,并接受这是自己的恩赐,他们其实可以是更好的学生。当学生们发觉可以向老师提供一些新意念,而老师不觉得受到威胁,却是存着感谢的心领受,学生们便成长了。要是学生们愿意引导老师展现他的特长,并以感谢的心及活泼的功课作回应,老师也可以是更好的老师。很多人抓紧个人的才干,却害怕没有人对他有兴趣,便让它埋没了。然后,他们退回自己的幻想世界中,饱受自尊日益低落的苦楚。
2、错误的压力
阻止我们“盲目”得到医治的第二个理由,是我们已陷于现代教育的致命网罗中,以为拥有更佳成绩、更高学位及更优异的学术成就,代表我们胜人一筹。老师和学生把大量时间花在那叫人身心枯竭的学术生涯上。我们重视文凭与证书到一个地步,愿意盲目信任一个拥有硕士或博士学位的人。但在数月前,他还在考试中挣扎,我们觉得他不过是个不负责任、性格反叛的学生。
社会上这种错误的压力逼使我们过分重视自己的学生成就能否获正式确认,使我们忽略了个人的真正需要,妨碍我们从个人经历中培养洞察力,就是生命更新的基础。
3、面对自我的惊惶
对学习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抗拒,却来得更为深刻及复杂的,是一种对认信的抗拒,而这认信要求“虚己”的自我发现。只有在我们可以公正地面对人类的基本情况、完全体验这是所有学习的基础(学生与老师都参与其中)时,我们才可以活泼地接收及突破学术常规的牢笼。经验告诉我们,老师与学生面对同一真相——我们命定了是赤条条、软弱无力地步向死亡,归根究底,人是全然孤独,不能互救或拯救任何人。这发现令人好不困窘,原来自己正处于孤单软弱中,迫切需要从奴役中得释放。老师和学生都得承认,他们同样生活在虚假的世界中,容让自己被最琐碎的欲望、最龌龊的野心所驱使。
只有当老师和学生愿意面对这使人痛苦的真相,他们才可以释放自己,真正学习。只有在他深感孤单之际,自觉一无所有,不要抓紧生命,视生命为不可或离的财产,人才会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敏感,昂然无惧地迎见它。
这转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得到救赎式洞察力及消除盲点的先决条件。由此可见,错误的假设、错误的压力及面对自我的惊惶,三者使我们的盲点难以治愈,对学习的抗拒难以消解,使“救赎式教学法”难以真正实行。
结语
这一章的中心思想是,只有通过渗透全人的转化,攻破那教我们对学习抗拒的势力,才有可能从“压迫式教学法”过渡到“救赎式教学法”。
耶稣被称为“老师”,并最能精确全面地演绎这词语的含义,是因为祂没有紧紧抓住特权,反倒成了其中一个虚心学习的人。祂的生命向我们清楚显示,我们不需要武器,不需要隐藏自己,不需要互相玩竞争的游戏。只有那些无惧于展示弱点、容许自己被耶稣温柔的手触抚的人,才可以成为真正的学生。要是教育是要挑战世界的话,基督亲自挑战老师和学生,撤去防线,追求真正的成长。要达到转化,医治我们的“盲点”,我们可能会从马背上被抛下来,眼瞎片时,但最终我们会获得一种崭新的洞察力,促使新世界的新人类出现。
传道
洞见与心灵空间的开放
引言
一八五七年安东尼-特罗洛普(AnthonyTrollope)在《巴彻斯特塔》(BarchesterTower)中写道:“此刻在自由文明国家中,强加诸人类的苦楚,莫甚于聆听讲道的需求。”要是今天有许多人热烈赞同他的讲法,我不会感到惊异。
因此,更教人惊奇的,今天竟然有许多热心传道及乐意听道的人。原因何在?或许,今天的人与上一世纪的毫无分别,都持着永恒的渴望,要深入了解自身及所处世界的境况,得以自由地追随基督;也就是像祂一般,活出真实的生命。传道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世人获得这最基本的洞见。
洞见不单指理性上的认知,而是全面而完整的知识,教整个人肯首称是。洞见是从脑到心,从头到脚,从理性到勇气的认知。拥有这全而渗透的知识,人们才可以真正聆听天主的话语,跟从那进入黑暗中的亮光。因此,传道的其中一个主要动机,就是除去这真实及显而易见的障碍,它使人听道却不明白。
不久以前,我的一个朋友在荷兰某间教会的主日弥撒中讲道,他至少花了三天来准备讲道内容。弥撒结束后,我见到一个年约十七岁的男孩子,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因为我曾经协助我的朋友预备那篇讲章,所以很好奇,想知道人们的反应,于是走到那年轻人面前,说:“你喜欢这篇讲道吗?”他瞪着我,仿佛我问了一个愚昧至级的问题,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后,说:“先生,我从来没有听讲道,这是我打盹时间。”他的反应几乎使我失去平衡,我四处张望,寻找可以给我一点儿支持的人。我见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正和妻子、儿女步出教堂。我截住他,问道:“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今天的讲道怎样?”他即时回答说:“唔,那牧者看来是个相当友善的年轻牧者,但我想,他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那些关于卡米洛-托雷斯(CarmilloTorres)及马丁-路德-金(MartinLutherKing)的,还有那些我们应该怎样帮助教会改变的讲论……先生,你知道吗?我真希望他们可以让我站在讲坛上发言。有时,我真的按捺不住,想站起来反驳一番,但妻子觉得我在家已经说够了,到了教堂应该保持安静。”
牧者和传道人竭尽所能,向数以百计仍然愿意在主日返回教会的人传讲天主的道。但那男孩的冷漠与那男士的恼怒,正是阻碍很多人听道的两种惯常反应。要是传道的目的是带来洞见,而冷漠和恼怒正是其中两种主要的障碍,我们已找到传道困难的核心所在。
传道是基督教事工的核心。圣经学者,以至历史学家、系统神学家等,都对理解这重要的事工贡献良多。要探讨传道的众多层面,似乎是过分狂妄。因此,我只打算把讨论局限于回应一个问题上:“怎样的人才可以帮助他人,除去那些阻拦天主的话语落在好土上的障碍?”
这问题的关键其实在传道者的属灵生命。但在我们以事论事之先,我们应该先行审视传道时遇到的两个主要困难,一是关乎信息本身,其次就是关乎传递信息的人。因此,我把这章分作三部分:信息本身的问题、讲员的问题及带来洞见的人。
信息本身的问题
要把信息传递出去,最低限度听众要有接收信息的意愿。这意愿意味聆听的渴望,寻求答案的提问,又或是有待理清或理解的疑惑。然而,要是给予答案,却没有人提问;付出支持,却没有人需要;提出意见,却没有人愿听;惟一的后果,将会是忿忿不平,或淡然的冷漠。
讲道的人常常发现会众与饥渴慕道者的人数比例,简直相距千百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教员及讲师可能对传道人能够影响许多人而有点嫉妒,但他们似乎忘记了,很少听众会像教堂会众般缺乏聆听的能力。动力低落的原因何在?我想,信息本身有两方面的问题,或许可以某程度上解释这现象,就是信息累赘及信息引起惊恐。
1、信息累赘
要是我们手,传道是要宣告好消息,我们必须正视这真相:对大多数人而言,讲道中根本没有信息可言。事实上,没有人期望在讲道中听到一些他们未知的东西。他们在家、幼儿园、小学、中学、以至大学,已经频频以不同形式、不同面貌听闻有关耶稣的种种——祂的门徒、祂的拯救、祂的神迹、祂的死亡、祂的复活,他们已不期望从讲坛听到新的信息。对大多数人来说,福音的核心:“你当全心、全灵、全力、全爱上主,你的天主,并爱近人如己。”已经耳熟能详到一个地步,不能再挑起丝毫反应。他们自幼已一直在听,至去世为止……当然,除非中途因过分沉闷,拒绝再置身于听到这累赘信息的处境中。那情境是极之有趣的:讲道开始时,传道人讲个世俗的故事,作为醒胃小吃,而会众则作直身子,瞪着眼睛。但到那名句出现:“弟兄姐妹,这正是耶稣基督的意思,意说……”会众立刻蜷曲身子,换个舒适的姿势,亮起打瞌睡的信号。从那一刻开始,大部分传道人便孤军作战,倚靠他们的声量、奇异的动作,与会众保持接触。说来也教人神伤,耶稣这名字,对很多人来说,已完全失去推动力。情形一如在教会学校里,老师问道:“孩子们,谁发明蒸汽机?”课室鸦雀无声,直至一个坐在最后的小男孩举起手指,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声线呆滞地回答说:“我猜又是耶稣了。”
信息累赘至完全失去引发创作性反应的能力时,就再不能称为信息。人若无法避免处身这种聚会,便只好闭上眼睛、心灵,魂游象外。
2、信息引起惊恐
然而,信息累赘只是阻止人们听道的其中一个原因。即使对大多数人而言,讲道了无信息是无可推委的事实,无论如何,福音的核心信息所包含的真理,至今无人能完全体会。真正的聆听,表示恒久乐意地承认:你还未完全明白自称所相信的。例如,一个在前的人,愿意听到“在后的反面在前”吗?要是他富足、自满、享尽美酒佳肴,生活为所有朋友羡慕,他想听到贫穷、哀恸、饥渴、受逼迫的人有福吗?若他叫老板“杂种”,骂自己的儿子“没出息鬼”,为了越南美军又杀了几个越共而感到光荣骄傲时,他想听到“爱仇敌、为逼迫你的人祈祷”吗?信息可能终其一生都是相同的,只是以不同的字眼、不同形式重复出现,但那愿意接收信息的人,同时也得到一种省悟,给他的生活方式带来冲击及改变,这却可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无论如何,真理是激进的,指向人生命的根源。喜欢这种方式及其带来的自由的人,始终是少数。事实上,面对直截了当而简单明显的真理,人们自然感到战兢震栗。人们普遍的反应是愤懑和恼怒,多于谦卑地承认,自己正属耶稣所批判的一群。因此,许多主日早餐桌上的讨论,不过是明显的尝试,去消减这威吓人的真理的可能影响。若有人说:“我真想站上去,告诉那些神职,婚后有三个孩子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不过表达了根深蒂固的抗拒,拒绝承认福音也是对一个有家室的人说的。正如冷漠能使人难以接受天主的话语,恼怒也阻拦人们通往更新、自由的省悟之路。
信息累赘及对真理的畏惧,似乎是两个基本理由,解释为何牧者要接近会众,是如此困难。要是上教堂的人,其实不觉得可以把所听的答自由释放地实践出来,以上情况便更为明显。然而,他们仍然感受到某些地方权威的牵制,如天堂、教会体制等,他们深信,要是他们不愿意一星期捱苦一小时,他们在以后的日子要受更多的苦。结果,传道人再次面对一件十分艰巨的任务:去宣告一个对很多人而言,既不新又不好的好消息。
在我们问究竟怎样的人可以打破人类对信息根深蒂固的抗拒前,我们得诚实地承认,不单信息本身,就是传信息的人,也常阻碍他人得着痛苦但释放的省悟。因此,让我们审视讲员的问题。
讲员的问题
很多传道人把他们永恒的信息传递出去的方式,往往是增加而非削减人们对聆听的抗拒。把许多讲章作批判及分析,会展示依撒意亚先知所言非虚:“你们听是听,但不明白;看是看,却不理解。”(依六9-10)很多传道人肯定未能使这预言有某程度上的例外。细心察看传道的方式,会帮助我们更明白讲员的问题。从这角度入手,我提出两个主要原因,解释为何传道人会制造敌对、多于赞同;虚设观感及先入为主的神学观念。
1、虚设观感
很多讲道以未经验证的假设作开场白。传道人毫不犹豫便把感受、意见、问题、困境强加诸会众身上。即使不是全体会众,也是大部分人感到完全陌生的。有些传道人叫会众问自己,为什么在五旬节牧者施行弥撒时所穿的祭袍是红色的,为什么礼仪年的最后一周主日不在十二月份,为什么四旬期长达四十天,为什么追思已亡接着诸圣节后……会众对这些问题丝毫不感兴趣。它们就如庇护-帕什(PiusParsh)的著作里一些尚未处理的问题,残存于传道人的记忆中。
有时,整个讲道都建立于传道人想当然的感受,却又是一般人无法和应的。我记得有篇讲章是这样开始的:
今天,我们相聚,为要庆祝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升天。数星期以前,我们因着主的复活而充满喜乐;此刻,我们却感受到门徒为了主的离去而忧愁。但我们不要沮丧,因耶稣不撇下我们为孤儿,祂在数天内会派遣圣神降临。不单是门徒,就是我们这围在祭坛前的群体,圣神也会给我们带来了新生命及新希望。……
传道人讲完开场白时,每个人都魂游象外,这并不出奇。我数点过,大概有三十人散坐在大而空旷的教堂内。似乎没有人感受到复活节的喜乐或因升天而来的忧愁。没有会众、没有庆典、没有群体,更没有因圣神快降临而有的焦虑或渴求。只有若干个别信徒,记起升天节应守的责任,尚算忠心地返到教会中参加聚会。
然而,更恼人的是,传道人似乎准确地知道每个人的感受。以下的开场白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主内弟兄姐妹们,此刻我们全都成了美国白老鼠竟大赛的参赛者,我们被逼成了腕表的受害者、议程的奴隶,我们从一个会议赶到另一个会议,对天主的声音充耳不闻。祂在宁谧中说话,在我们的祈祷安静中显现。
当然,这告诉我们许多有关那传道人生活状况,但对花上好几天去解填字游戏的祖母、刚从棒球场回来的小伙子、趁着星期六空闲看陀思妥也夫斯基(Dostoyevsky)的教师,和跟小孩子到动物园玩了个快乐的下午的家庭主妇来手,那又何干?
或许会众中会有人对传道人点头称是,但大多数人会觉得和他所说的话,如和老鼠竞赛般,相距甚远。他们可能不觉察这点,但却以别的形式,如自卫式的麻木,或率真表达的敌意,表明了其实他们没有真正与他认同。
2、先入为主的神学观念
第二个也是更难于克服的问题,是传道人先入为主的神学观念。有些传道人会为刚读完的一跟书,或刚听到的新观点而感到非常兴奋,觉得有必要与人分享他的热忱。然而,通常他们很快变感到失望,并发觉卡尔-拉纳(KarlRahner)、哈维-考克斯(HarveyCox)或希勒碧斯(Schillebeeckx)对会众的吸引力,并不如对自己一般高。主要原因不是传道人的神学观点不健全或没有意义,而是因为传道人和会众都有各自的神学思想。我且以一个故事作注释。
一个神学生被邀请宣讲一篇关乎天主的国的讲道。他细心研读有关的经文及最近期的著作,直至他觉得已对天主的国有清晰的了解,准备好宣讲。但突然想,何不先去探访那教区内的四个家庭,问问他们怎样理解天主的国。
他首先探访一位气象学家。这位看了许多书的学者,觉得预测不过是一门奸狡的玩意。他说:“天主的国就是天主应许的应验,人们不应对将来必要发生的事存有不健康的好奇心。”
然后那神学生去见一位杂货店主。他的生意一败涂地,妻子也患病多年。他说:“天主的国就是天堂,在那里我终可得着捱过这困难重重、烦恼不堪的一生的奖赏。”
从杂货店走到一个富有的农人处。那农人的妻子健壮,两个孩子漂亮健康。他说:“天主的国是一个美丽的花园,在那里我们会继续享受今生的愉快生活。”
最后,那神学生去到一名工匠家中。他学晓一门手艺,为了能够双手创造财富而自豪。他说:“天主的国是教会的一个聪明发明,好使那些文盲快乐,贫穷人满足,但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又有一份良好的工作,不再需要天国的降临。”
那神学生探访完毕回来后,再看看自己的讲道内容,即时发现自己的想法与那生活在不肯定中的气象学家的见解最为接近。但那寻求赏赐的店主、盼望延续快乐的农人、以为天主的国在自己手中的工匠,便不能明白他的想法了。于是他再看圣经,却发现其实四位信徒都可以在天主的国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以上资料承蒙荷兰欧泉市[Utrecht]天主教神学院[CatholictheologicalInstitute]神学生利奥-兰斯[Mr.LeoLans]准许使用。)
或许传道人的最大试探,是以为只有自己才拥有一套神学,并且深信他所当作的,是把会众全都改变过来,跟从他的思想方式。然而,如此,他已不明白他其实已经没有爱邻舍如己,因为他没有重视他们的见解、经历,并感同深受。这样,会众听到他的观点时,通常的反应,不是冷漠,便是恼怒,却不知道原因何在。那花了大量时间看书及预备讲章的传道人,会越来越感到理想幻灭,并以为没有人愿意聆听天主的话。然而,他忘了天主的话不必与他的观点完全一致。当传道人执着于虚设观感,又焦虑地被个人的神学理念所占据,他会增加而非消灭人们那早已存在对信息的抗拒。
这样,或许有人很想问:传道人怎样可以克服这困难?然而,我们得说,这问题已问错了方向。因为没有任何工具、技巧、特殊技能可以解决传道人的问题。但或许有一种“属灵生命”——一种生活方式——可以带给人一点盼望,去引领他人进入自由释放的省悟中,一起无牵无挂地追随基督。且让我们看一看什么人可以帮助他人得着这洞见。
带来洞见
传道人的任务,就是去帮助成长过程中不断挣扎的人,这全靠讲论基督;祂积极面对人及世界的境况,活出生命的光辉。这表现鼓励人去跟从祂,鼓励人活出真实的生命,即使他可能为此淌泪,汗流浃背,甚至死于非命。
每个传道人都蒙召,协助人除去在成长路上这痛苦过程中的险阻。这是一件艰巨的任务,因为人对改变,都有深刻的抗拒,尤其在基本的人生观上。只要我们拥有一个过得去的立场,我们便会抓紧不放,因为拙劣的立场总是聊胜于无。在这方面,人其实是相当保守的。他时常受到试探,想放弃人类最珍贵的能力——改变立场,而且轻易便投降,与舒适的常规妥协。他多方抗拒祂的呼召,就是“你年少时,自己束上腰,任意往来;但到了老年,你要伸出手来,别人要给你束腰,带你往你不愿去的地方去。”(若二十一18)我们认为成年代表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但耶稣所说的恰恰相反,祂形容成年是代表越发愿意伸出手来,由其他人带领。
毫无疑问,这样的传道人是个充满勇气的人,他期望助人除去成长过程中的障碍,使信徒能够自由自在地放下自我,接受他人的塑造。
对传道人来说,讲道时有两点极之重要,能协助这不断前进的成长过程,那就是:对话的雅量及心灵空间的开放。
1、对话的雅量
我用“对话”一词,并不是指让各人作长篇大论的演讲,也不是公开讨论,或用上某些特殊技巧,鼓励人参与讨论。我只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相互联系的方法,他们对所听到的,能够以自己的生命去彼此和应。这样,对话不是技巧,而是传道人的态度,他愿意进入一种相互关系中,与同伴真正互相影响。在真正的对话中,传道人不能留在外边,不能保持遥不可及和不受伤害,反之必须全人投入。这可能是一个完全内在的过程,没有交换片言支字,但它要求讲者与听众间冒险地建立真正血肉相连的关系。只有这样,才可以谈得上是真正的“对话”。
在这样的对话中,传道人的话语能够在会众的心中引起共鸣,并在他们个人的生命经历中带来回响。会众开始明白,究竟自己是谁。他们容许他的说话接近自己、成为自己的血肉时,他们才可以说:“你高声说出来的,我会在黑暗中呢喃;你清晰宣告的,我会私下疑惑过;你刻意突出的,我会在思想的某角落感受到;你紧握手中的,我会让它在指缝间溜走。我在你话语中找到自己,因为它来自人类经验的深处。因此这些话语不单属你,也属于我;你的省悟,不单属你,也属于我。”
要是一个人听了传道人的话后,能够这样回应,这便是一个真正的对话。要是他比我们大部分人多一点儿直接反应,更会说:“对,弟兄,你说的是。阿门,阿肋路亚!”只有这样,人才可以体会真正的对话,肯定真我,承认自己的不足及错误,承认自己迫切需要天主话语的能力所带来的释放。但在人未能明白自己里面的情况、不知道自己真正所要、所想、所作时,从上而来的话语便不能深入他整个人的中心。若情绪、想法及灵感已乱作一团糟,根本无药可救。
无论何时,那紧张、封闭的人为同伴所接触,后者表示了愿意与他团结一致,并以自己的省悟及谅解作认同及澄清的根据,那人的迷惘因而得以除去,通往光明的路变得清晰可见。于是,那气象学家、杂货店店主、农人及工匠会明白,讲台上的人只是帮助他们除去面纱,好看清楚自己而不是那人的观点。他们才会明白,他在替他们说话。天主的话语也不是他独有的。
这种对话的一个美好例子,是威廉-斯隆-科芬神父(WilliamSloaneCoffin,Jr)在一九七O年四月十日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巴特尔教堂(BattelChapel)于于“黑豹审讯日”(Panthertrial)日子里的讲道。讲章的开场白是:
今天,在座各位大都处于极度痛苦中。“黑豹审讯”不仅使耶鲁纽黑文市的社群两极化,也逐渐使整个民族,以至我们自己两极化。此刻,我们大部分人最深藏的感觉尖锐分化,使我们任何指向信念与怜悯的思想和行动的能力趋于毁灭。
这就是对话,因为科芬的许多会众可同声说:“是”,他们察觉自己的瘫痪,这认知使他们首次渴望再次采取行动。会众已预备好接收,科芬以后的说话变得极之有效果。怪不得这讲道有重大的贡献,促使人们对纽黑文市的恐怖处境作出活泼的回应。
然而,让我重申,对话不是可以在学校学到的技巧或特殊技能,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没有人可以模仿科芬或其他有效果的老师。总括来说,对话的能够实现,全赖传道人一方愿意从根本向受众开放心灵空间。因此,最后让我们审视传道人属灵生命的核心——心灵空间的开放。
2、心灵空间的开放
心灵空间的开放,是引进“救赎性省悟”的对话的基本条件。那些不愿意以自己对信心与疑惑、焦虑与盼望、恐惧与喜乐的理解,作为与他人认同的根据的传道人,休想除去那些阻拦天主话语结出果子的障碍。
但这正是在这里触及传道人属灵生命的问题。一个人要向其他人开放心灵空间,便得先向自己开放。然而我们知道,向自己开放自己,是极之困难的,因为我们得先行处理自己的经验,我们的自我认识,其实很富选择性。乐观的人最擅于记取那些增强正面人生观的事件。悲观的人会对自己说:“看,又一次证明我的不济。”但那些实实在在的人去了哪里?谁能接受自己的全盘经验,肯定自己的快乐与悲伤、爱与恨,都同属于个人的真实经验?未能接纳自己的全盘经验时,人倾向于选取那些最配合自己心目中的自我形象的经验,来与人分享。这正是“封闭”的意思,是人对真我的重要组成部分视而不见的现象。
传道人要作真正的领袖,必须能够向那些要求他牧养的人,交出自己全盘的人生经验——在祈祷里、清谈中和独处时的体验。牧养不是指紧张兮兮地四处狂奔、努力救赎世人、在临危一刻拯救他们、以一个好主意领他们归回正途、一个聪明的注脚,或者踏实的忠告。不然!人是一次过得蒙救赎。总而言之,牧者关顾是向你的同伴献出你的生活经验。正如保罗-西蒙(PaulSimon)的歌所言:“放下你自己,作忧愁河上的桥”。
我不是说,你应该谈论自己、你的个人忧虑、家庭、青春、疾病或困难。这不过是以个人习性作一种自恋的游戏,与心灵空间的开放完全无关。我的意思是,传道人蒙召去经历生命,到了深度,是那气象学家、杂货店着、农人、工匠会同于某天观察,他正触及他们生命也随之一起颤动的地方。这样,他使他们得以自由地容让天主的话语进行救赎工作。因为正如罗杰斯(CarlRogers)所说:“最个人化的,也是最普遍的。”托玛斯-奥登(ThomasOden)这样解释说:“我不断发觉那些我视为最隐私、最个人的感受,不期望为其他人所了解的,在我清晰地表达出来时,竟与他人的感受恒久、深切地和应,确实使我惊讶,这使我相信,那些最个人的独特感受,只要清楚说明,便有人深深共鸣。”
当传道人真正开放心灵空间,并以自己的生命经历作认同的根据,会众不再害怕正视自己及社会现况,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活的见证,省悟使这人得着自由,却没有制造新的焦虑。只有这样,冷漠与恼怒才得以消解,天主的话语才可以落在好土上,植根于人类灵魂深处,不致不断重复却又鲜为人知。
由此可见,通过开放心灵空间,真正的对话得以出现,从而带来新的省悟。这就是说,天主的话语有如矛盾的记号及剖心的利剑,只要能够成为传道人的血和肉,便可以接触到人群。
结语
我用了大量篇幅,去说明一件简单的事情——传道人就是愿意为会众献出生命的人。虽然屡遇冷漠、愤怒,天主的话语还是时常临到我们。传道人蒙召,要除掉这些阻拦,使人们得着省悟,从而得释放、得自由。
传道人若不想增强而是减低人们对天主话语的抗拒,必须愿意放下自己,与人分享自己的苦痛及盼望,使人们发现自己的道路,虽然道路是艰难的。由此看来,除了耶稣以外,没有人可以声称自己是真正的传道人。祂以自己的生命作全面的开放,与所爱的人作全面的对话。但在那亲眼看见祂死亡、血和水从祂肋旁流出的群众中,只有少部分人愿意放下他们的冷漠和愤懑,因而得着通往自由释放之路的省悟:“这人真是天主子”(玛二十七54)。
每一次真正的传道出现,就是十字架复现的时刻,因为没有传道者能够不亲自经过十字架的黑暗,而领人进入光明中。或许安东尼-特罗洛普说得对,在自由文明国家中,强加诸人类的苦楚,莫甚于聆听讲道的需求。但如果我们期望我们的国家真的成为自由文明的国家,我们盼望多见愿意忍受传道困难的人,带领人们离开黑暗,进如天主的光明中。
牧养
称职与默观
前言
为了具体而仔细地处理“牧者个人牧养”与“牧者属灵生命”两者的关系,我打算以斯通纪念医院(StoneMemorialHospital)的见习牧师迈克尔-史密斯(MichaelSmith)的经历作这章的开始,迈克尔的主管告诉他,有一位癌症病人,名叫可恩先生(Mr.Kern),情况已十分危险,有需要探访他。
于是迈克尔穿上医护人员的白袍,挂上牧师的名牌,走进可恩先生的病房,进行他的牧者探访。以下是二人的对话:
可恩:“你一定是新来的医生,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迈克尔:“我肯定你未见过我,虽然我早就想来,我真的应该早些来。我是这里的驻院牧师,史密斯牧师。”
可恩:“你好”。
迈克尔:“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并且让你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乐意效劳。牧师办公室的内线号码是2756,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欢迎参加主日礼拜,这里有新教几个宗会的聚会及一个为天主教徒而设的弥撒。”
可恩:“我是犹太人。”
迈克尔:“啊,好的。那么,你或许有兴趣知道,一位拉比经常来斯通纪念医院作探访,不过不是天天在这儿,我叫他来找你,好吗?”
可恩:“请不必了,我情愿不打搅他,或者其他人。”
迈克尔:“随你意思吧。你的病情如何?”
可恩:“不久人世了,只是时候未到。医生已尽人事,但于事无补,剩下只是持续不断的折磨。但是我也不想再多说了,请便吧。”
迈克尔:“我大概来得不是时候,但愿我没有骚扰你,或使你厌烦。但是,我仍想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看你,不为什么,只是打声招呼,看看你的情况如何。”
可恩:“正如我已告诉医生,只要你和其他人都肯让我完全单独自处,已经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并且完全尊重我的意愿。我的家人,除了我妻子以外,都没有来看我。我已经告诉女儿不要来,我不想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为何人们一再坚持?即使是一只垂死的动物也可以自己爬到一边等死。我重申,只要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你已经是帮了忙。”
回到房间,迈克尔写道:“我感到气馁,甚至内疚,仿佛腹部给人踢了一脚似的。”(以上例子,承蒙普林斯顿神学院[PrincetonTheologicalSeminary]的苏厄德-希尔德勒博士[Dr.SewardHiltner]准许使用。)
这痛苦的探访与其后更痛苦的反省带出三个问题。在牧者个人牧养方面,这些问题被多番提出:
1、迈克尔,你以什么身份去探访可恩先生?
2、你期望与病人关系如何?
3、你期望他作些什么?
这三个问题分别指向牧者的角色、牧者与接受牧养者的关系及牧养的路向。近年,不少牧者都参加特别训练课程,务求更擅于照顾会众的个别需要。在精明的监督的指导下,加上心理动力学,尤其是心理治疗科的崭新透视,牧者努力使自己的事奉对那些为生与死的意义而苦苦挣扎的人更为适切。但当牧者审视自己的角色,与人的关系,以及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他们开始了解到牧者与人生命的深远影响。我打算在这里讨论的,正是牧者属灵生命的种种影响。
这一章可分作三部分——属灵生命与牧者角色、属灵生命与牧者的人际关系,最后是属灵生命与牧者路向。
属灵生命与牧者角色
迈克尔所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我是谁?”他不是医院的医生,能医治可恩先生的癌症;他不是受过训练的心理学家,能帮助可恩先生减轻焦虑;他不是社会工作者,能指出可恩先生和妻子、女儿的关系,可以怎样成为他的支持。那么,他的专长、独特贡献、个人技能是什么?
这问题是很现实的。现代社会的趋势是越来越专业化,一门又一门的专业不断冒起。以前,牧者确实身兼数职,是医生、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护士……他更是群体的杂役,知识和智慧的中心。但今天,却没有一技之长。在迷茫中,他们深感缺乏,饱受自尊低落的痛苦煎熬,更质疑自己的神学思想能否落实,有效地帮助别人。
在牧者角色方面,有两点值得我们细心审视。
1、自我肯定
探访可恩先生后,迈克尔感到气馁和内疚。他觉得自己硬缠着一个不曾要求、也不需要他帮助的人。作为牧师,他是完全失败的。
若被这感觉支配的话,没有一位牧者可以活出活泼、有意义的生命。要是他觉得自己对弟兄姐妹没有特殊的贡献,只是被他们视为生命的点缀品,而非资产;只是受到他人容忍,而非需要;长远来说,他会变得消沉、悲观、苦闷和暴躁,又或者放弃事奉,一走了之,进入一门他觉得是“真正”的专业工作。
但对可恩先生及许多处境相同的人来说,究竟生命还余下什么?一个垂死的病人,连自己儿女也不愿见,甚至诅咒想救治他的医生,而只要求一个角落,好让自己可像动物般爬进去,等候死亡临到,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无法掌管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会处于何种光景中?医疗、心理学、精神科、社会工作等统统不能回应这最终极的问题:为何人要来到这世界,逐渐学会自己站起来,与其他人结连,又把生命分给别人,却容让他人接续他所开展,而又未能看家其成果的工作?一个人若要不能赋予自己的生命历程某些特定的意义,并且接受生命终会结束,他便不能像“人”一般逝去,与动物的死亡,没有多大分别。可恩先生所在那部门的主管叫迈克尔去探访他,是可以理解的。她知道迈克尔不能医治他,但她也知道,或许只是模糊地知道,人逝世与动物死亡的有别,付出生命与在无望的争战中放弃生命的有别,迎接在死亡时刻越见清晰的光明并转过头去,跟容让自己陷入绝望中的有别。
迈克尔或许未能使可恩先生顺服地接受死亡,一个人的人生观通常不会在一小时内转变。但最低限度,他应该明白,他实在是受托去拯救可恩先生的生命,就是给予希望,化恨为爱,让死亡成为给予人类的最后一份礼物,令他的妻子、儿女看见丈夫、父亲眼中的亮光,从而同样得到力量,了解到他不过是首先完全进入到光明中。
当牧者发现,只要能够帮助他人坦然无惧地面对真实的生命境况,便已经是给予他人生命,牧者便不会视自己处于生命的边缘。相反地,他正处于生命的中心点。许多医生都察觉,给没有生存意志的人施手术,是何等危险;许多心理学家都谦逊地承认,即使他们对使人们互相伤害、互相医治的动机很有研究,他们仍未能给生死赋予意义;许多社会学家知道,要是架构改变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清晰,这改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当人不再察觉自己的存在意义时,会抓住那最能满足他即时需要的事物,在幻觉、性、毒品中逃避现实,并且发觉自己的生命在崩溃中,直至自杀为止。
在多方面来说,个人牧养是最迫切需要、而事实上也是最殷切渴求的,最低限度,我们得明白问题的所在。因此,或许教牧训练的第一课,应该是教导牧者去聆听问题,并且察觉到,事实上别人对他们的需要比想像中大,无数人正不断提出艾非(Alfie)那古老的问题:“那又如何?为何我们应该吃喝玩乐、工作赚钱、养儿育女,时常与无尽的沮丧搏斗?”或许正如尤格华斯(Yogavasisitha)所说:“人人来等候死亡,世上哪有什么快乐可言?”
牧者就在这层面上蒙召去作出回应。要是他觉察面前的真正问题所在,变会明白其实他可以碰到生命的核心。然后他可以抛弃那日渐低落的自尊,发现藉着肯定邻舍的生命,其实已肯定了自己的事奉角色。
2、自我否定
然而,一个人在开始感到充满自信或者自豪时,基督一些使人困扰的话语,便会在他脑海浮现:“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因为谁若愿意救自己的性命,必要丧失性命;但谁若为我的原故,丧失自己的性命,必要获得性命。”(玛十六24-25)保禄所说,更教人难以置信:“我已同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了,所以,我生活已不是我生活,而是基督在我内生活。”(迦二19-20)当牧者发现自己不但可以贡献他人,也能触摸到生命的核心;当他肯定自我,切切地完成他所期盼的及实践生命最深处的召唤时,他会同时面对那迫切的呼召,就是叫他否定自己,看自己是仆人,一个排在最未后的无用工人。
迈克尔穿上一袭白袍,令自己看似驻院的实习医生,也令别人接纳他为医护人员的一位。但事实上,迈克尔并不真正属于医院,没有任何地位或制度上的凭借。他在那里,不是为了医治可恩先生。在多方面来手,他只是个局外人,对疾病一无所知,只认识那些病人。或许他的外袍是一个象征,表明他不愿意显示,他其实没有任何医疗工具或技巧。但他能够从外面进来,只要说让可恩先生知道,虽然他不会医治癌症,却关心这病人在活下去或行将去世的心态。
许多牧者极其关注自己是否与能干的人并排,是否拥有截然清晰的身份。但到达这种专业的“自我实现”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弗洛依德(Freud)、容格(Jung),罗杰斯及弗兰克尔(Frankl)的深远影响使众多牧者纷纷自问:“我怎样才可以作个真的‘我’,个人而又专业的?”现况是,轮候参加观察力训练课程的名单,似乎比轮候熙笃修道院客房(Trappistguesthouses)的还要长。然而,我们的使命,是否就是自我实现至最高境界,并且创造自觉是最有意义、最美丽、最深刻的经验?
托玛斯-梅顿(ThomasMerton)在一篇后期著作中写道:
极之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摒弃现存对自我的认识,不再看自己为期待特殊经验的主题,或是渴求梦想现实及理想达到的人。
如果可恩先生能够从迈克尔的探访中得益,肯定不是因为迈克尔知识广博,又或者对生命的问题满有答案,而是因为迈克尔已解除了武装,可以向他人降服,从而给予可恩谈话的自由——不单关于他的癌症、他的困难,或者目前的忧虑,也涉及他为何如此生活,此刻又如何面对死亡的经历。
没有人可以牧养他的弟兄,除非他愿意否定自我,从而创造空间,让天主有作工的余地。要是我们一直以自我为中心,又怎能真正帮助其他人?只要我们仍然尝试关注身旁的事情,就不是真正的专注。打瞌睡其实已经意味减低了专注的努力。一个人只有在忘记自己一会儿时,才可以真正对他人产生兴趣,进入别人关注点的中心。
因此,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同样是牧者角色的一部分。两者是否互相矛盾?佛教禅宗的新见解斩钉截铁地指出,我们安于自我完成远多于自我倒空。荷兰的修士兼心理学家H.H.M.霍文博士(Dr.H.H.M.Fortmann)在等候自己的死亡降临时写道:
……西方的信仰问题……必须与自我膨胀的问题拉上关系。我们已忘记了,有一种知识,只有透过一个虔敬的过程,就是放弃与倒空,才可以获得。
自从东西方的对话成了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越来越察觉事实上有两种意识的存在:一种叫你活出自我,释放你原有的创造力;另一种叫你放下自我,让天主可以在你身上进行塑造。前者强调个体性,后者强调合一性。
近年来,牧者培训深受西方行为科学的影响,这至少解释了重视自我及个人创作的部分原因,也让人理解为什么探索事奉中的专业部分备受关注。但如果我们正确地看到时代的某些征兆,便知道哪些从东方来的智慧,才是真正敬拜基督的人。而人们对赫尔曼.贺塞(HermannHesse)笔下悉达多(Siddhartha)的美丽描绘,兴趣日浓,其实反映出他们对未来牧者形象的深切期望。不过,要是牧者的自我膨胀组织了他与天主的奇妙契合,没有任何迈克尔可以帮到任何可恩先生,让死亡成为最后的顺服行动。
但自我肯定与自我倒空并不是互相排斥的,因为无人能丢弃他不曾拥有的东西。不察觉自我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在爱中交出自己;未找到自己的角色,没有人可以进入亲密的关系中。耶稣在一个简单的家庭中住了三十年,在那里祂明白了自己是谁及要往哪里去。然后他才准备好倒空自己,为他人付出生命。这就是所有事奉的方式。通过长时间、通常是痛苦的过程及训练,牧者要找到他们生命中的位置,发掘自己个人的贡献,并且肯定自我;不是抓紧它,作个人的私有财产,而是走出去,服务他人,倒空自己,让天主可以透过他说话,并且呼召人得新生命。
于是,在牧养工作中显得清晰可见的牧者角色,已诞生于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自我完成与自我倒空、自我实现与自我奉献的无形张力中。在生命的某些阶段中,着重点或会略有转移,但通常一个人变得越来越成熟时,他会越来越不介意约束自己,也更愿意伸出手去,效法基督的榜样,因丢弃生命而得着生命。
属灵生命与牧者的人际关系
在服事他人时越来越注重自我否定,不但对界定牧者角色而言非常重要,而牧者人际关系方面也是关键性的。在芸芸一起作工的专业人士中,即使迈克尔清楚知道自己独有角色,这问题依然存在:他和可恩先生是什么样的关系?可恩先生没有要求他来探访,这在对话中是至为明显的。那么,为什么迈克尔要敲陌生人的门,单单因着那部门主管开始关心可恩的情况吗?医生巡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可恩先生来到医院,就是为了得到医生的诊治。但除了医生外,可恩不期望有来自某个宗教机构、与他生命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来探访他。迈克尔清楚知道这事实,他只是简单地介绍自己,以及自己的办公地点。他也解释了医院内三个宗教的代表,分别是牧师、神父和拉比,可恩先生需要他们的话,可以随时找到他们。然而,可恩先生不需要这类型的服务,要是迈克尔不表示多一点儿的关注及问候,对话早就结束了。
有两个概念可以帮助我们多一点明白牧者人际关系的独特处:契约的概念和盟约的概念。
1、契约
许多在专业服务里的人际关系失败,是由于契约订立得不够清晰。两个人在预约的时间见面,就是一个约会的正式契约。要是其中一人寻求帮助,另一个付出帮助,便是一个非正式的契约,所商讨的问题也就成了约会的焦点,而且背后通常还有一个不太清晰的秘密契约。有时候一个人寻找建议,却听到一篇讲道;或者他需要别人聆听,却换来精神训话;或者他希望得到些资料,但回应的只是:“唔……唔……”在牧者人际关系中,存在着许多不一致的期望,这往往是造成极大挫折的根源。事实上,迈克尔深感挫败,仿佛“腹部给人踢了一脚”,明显地牵涉到他的错误期望,以为最低限度可恩先生会因他热心相助而有所回应。虽然可恩先生的反应是很特殊的,但是很多牧者在个人牧养方面的不快,很多时都是因着契约不清晰的缘故。我记得某次,一位女士对神父说:“我的儿子不想再返教会,我应该怎么办?”
神父说:“你不知道你应该怎样回应这新形势,对吗?”
那女士说:“对,那是我想说的,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应该怎样作?”
那神父开始辅导她,虽然那女士期望得着直截了当的建议。当然,结果那女士不快地回家去,神父觉得自己一无所成。
帮助人可以用上许多方法,通过支持、劝勉、指导、更正、澄清感受,或者单单聆听,但如果他们期望一项而所得的是另一项,便称不上帮助。神父的首要职责,是帮助教友明白自己其实需要哪一种帮助,并让他知道神父能否提供这种帮助。
要是这种秘密契约一直保持神秘,就会增加不必要的失望。很多牧者面对的试探是只沉醉于其中一种既定的人际关系模式——教牧辅导。这模式建议一种牧者与教友的相交过程,让教友能够澄清自己的感受及鼓起勇气来寻求出路。通常这需要多次精心编排的约会、牧者那一方的特殊技巧,加上教友的特殊态度。但在一般情况下,这种契约是很罕有的,更常见的是一些短暂漫不经心的接触与交谈,可能甚少或没什么事情会发生,视乎牧者的敏锐程度而定。
有些牧者说,他们忙碌得不得了,但却感到一事无成。当然,这可能只是拙劣策划的结果。但当一个牧者找到自己的真正角色,同一时间,他会发现他的任务,就是以不同形式与不同的人建立关系。事实上,正是建立关系时的众多抉择,容许他实行多元化、多可能性的牧养。从这角度看,渴想拥有某项专长,把自己局限于某种既定关系中,是逃避而非美德。毫无疑问,这种多元化的事奉可能造成更大的挫败感,但这挫败感可能正是事奉的精髓,指向一种超越其他专业服务契约、建立关系的方向。现在,且让我们审视盟约的概念,作为教牧人际关系上契约概念的重要校正。
2、盟约
“契约”一词,原为经济学术语,现已成了人际关系研究上一个重要的概念。正式、非真实与秘密契约的分野,大大帮助我们澄清专业服务中人际关系失败的因由。因此,我们可以轻易看到,它怎样帮助牧者明白,他们在人际关系方面的各种困难及可行性。
然而,正如自我肯定不是牧者角色的唯一路向,契约也不是牧者人际关系的结案陈辞。正如迈克尔未蒙邀请便去探访可恩先生,很多传道人、牧者也同样敲门、按门铃、走进无人等候他的房子。没有医生会想过从一间房子走到另一间房子,询问没有有人患病,需要他的援手。没有心理学家会致电问人有没有情绪问题,可以给他一个实践专业知识的机会。但牧者却采取主动,甚至是个进取的从业员,他期望:“务要宣讲真道,不论顺境逆境,总要坚持不变。”(弟后四2)
“契约”一词不能真正表达牧者人际关系的本质,这指出一个事实,要是牧者喜欢他与另一个人的关系为一种专业的关系,他的专业服务便得有别于其他人解困的专业服务。“盟约”这一圣经名词,正好赋予牧者与人的契约关系,一个决定性的注脚。天主与祂的子民所订立的不是契约,而是盟约。只要其中一方不履行诺言,契约便结束了。病人一旦不付诊金给医生,那医生大可以自由选择另一个病人。同样,当一个人不守和心理学家预约的时候,后者同样不觉得有义务去探访他及查问爽约的原因。有人开玩笑说,心理学家就是愿意为了一小时二十五元作你朋友的人,其实背后的嘲讽是可以理解的。
但上主说:“妇女岂能忘掉自己的乳婴?初为人母的,岂能忘掉亲生的儿子?纵然她们能忘掉,我也不能忘掉。”(依四十九15)明白这盟约的人,作出的回应是:“我的父母虽舍弃了我,然而上主却收留了我。”(咏二十七10)归根究底,不是那专业的契约,而是神圣的盟约,构成教牧人际关系的基础。在盟约中,忠诚是理所当然的,它要求无条件的委身。
若有人盼望使天主的盟约在现今世界显现,或许,这便是最大的挑战。谁不期望自己的善工会有回报?或许在一次牧者交谈后,我们不会要求金钱的报酬,甚至不期望在圣诞节收到一份小小的礼物或一声道谢,但我们真的不会暗自设下条件,期望改变出现吗?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是个修士,立志在阿姆斯特丹作酒保。某天,他说:“我不想被称为牧者,因为我看见许多所谓牧者,其实是属灵娼妓,出卖他们的爱,条件是对方要有改变,我期望他停止酗酒、停止吸毒、不再滥交、剪短头发、上法庭、或者大会堂,那么,我并不真正与他同在,只是被自己的前设、价值观及期望所占据,使自己成为娼妓,使弟兄降级,成为我属灵操控欲的受害人。”许多传道人埋怨,没有人对他们道谢;花在人们身上的时候,并不带来转变;经过多年的教导、传道、牧养、策划及庆祝,人们依然冷漠,教会依然专权,社会依然腐败。但如果我们的满足,是建立于可见的转变,我们只使天主成了商家,使自己成了营业部经理。
迈克尔诚意相助,别人却了无谢意。即使在可恩先生明说:“我也不想再说了”后,迈克尔还坚持说:“我仍想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看你,不为什么,只是打声招呼,看看你的情况怎样。”那反应对一个只为寻求感激的人来说,并不产生任何作用。虽然我们或许可以在迈克尔的困窘及拙劣手法中看到他对天主的忠诚,但他那不理解的态度,却只能够挑起反感,或者同情。
由此可见,牧者与人的关系是不可能在专业契约的逻辑内为人完全理解的。每个人都要求别人致谢,希望成功,期望改变出现,传道人也不例外。然而,天主赐给我们的,是盟约,而非契约。祂挑战那些想使祂的盟约在这世界显现的人,不要让人的成功,成为他们对人付出爱的准备。
属灵生命与牧养路向
当传导人的角色在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的活泼张力中展现,而教牧人际关系的本质,虽然盛载着专业契约的表征,但最终却是建立于天主与子民所立的盟约时,是牧养路向的问题。当牧者与一个寻求帮助的人,处于一对一的关系中,我们可以建议,牧者应该可以怎样行呢?
迈克尔进入可恩先生的房间后,应该作些什么?一开始便谈到医院所提供的服务,是否不对?他应否有别的行动,说别的话,或者完全不说话?他刚听到可恩先生拒绝继续交谈时,他应该向他问安吗?这可能就是祂祂祂见其督导时要提出的主要疑问。他可能说:“噢,我做了件可怜的事,我甚至感到内疚,但……请告诉我,我应该怎样作及怎样说?”
今天,许多牧者接受特殊训练,正正为了要在个人辅导方面更形老练。教牧培训中心的频频开设,见证了人们的渴求:要找到“怎样作?”这问题的答案。怎样与学生友善地对话?怎样帮助相处于危机中的人?怎样与嬉皮士或年轻的偏激分子相处?怎样与迷惘的小伙子或反叛的年轻人建立有意义的接触?怎样帮助痛苦难过的垂死病人?怎样作这?怎样作那?有,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们被老医生的难题难倒了,就是怎样令小孩子吞下药片。使药片甜一点?播放些背景音乐?或者用分散注意力的木偶戏?然而,小孩仍得吞下那药片。很多时,牧者期望行为科学大师,给他们的殷切问题提供答案。今天,许多心理学家、社会学家、辅导员及训练敏锐观察力的从业员,以他们的技术教授牧者从而致富,传道人热切地羡慕他们的技巧,渴慕从他们身上学晓,解决那些深藏无能感的办法。
社会科学给了牧者极大的帮助,我不想低估它的重要性。目前我们对教牧关顾仍然满怀希望,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正是由于牧者、社会学家与社会工作者、心理学家及精神病学家之间仍然持续不断地对话。然而,我体会到教牧关顾的一个独特层面,是超越行为科学的所长。在众多新式教牧训练中,且让我们把焦点集中在其中一项:撰写教牧报告。
牧者在他们所受的训练中,学到多种重要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写下他们的经历。临床教牧训练运动(ClinicalPastoralEducationMovement)的执行秘书查尔斯-霍尔(charlesHall)某次说:“值得说出来的就值得记下来。”要是迈克尔没有写下他痛苦的探访经过,他不能从经验中学到什么,但要学些什么呢?我想以两个名词来继续讨论:角色界定及默观。
1、角色界定
传道人不惯于写作是众所周知的,当然,好些人会吹嘘说:“啊!这教会内所发生的事,我可以写上一本书。”但很少人真的这样作。医生撰写医疗报告,心理学家撰写测验报告,社会工作者撰写个案报告,但大部分牧者不会以任何文字,协助自己界定角色。临床训练运动的一位先锋拉塞尔-迪克斯(RusselDicks)说:“我们相信,除非发展出一套保存他们与人交往记录的方法,否则,在芸芸研究人格发展的卓越工作者当中,牧者不可能宣称占一席位。”
通过研读自己个人牧养工作的书面报告,传道人可以澄清自己的经验。这也是一个具体的办法,躺他确切了解,他的教牧工作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更是一个独特的机会,让他切实地回想,还有没有别的牧养方法。这样,他可以界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及应该怎样作。迈克尔在重复翻阅探访可恩先生的书面报告后,他明白到自己的紧张,使他牢牢地执着于具体资料,以致表现得像个旅游协会主任,多于像牧师。他也开始明白,如果在探访前,他曾问医生或护士有关可恩先生的事——他的宗教、身体及心理状态,他其实可以避免很多痛苦。他开始怀疑,那白袍固然使他看来像个医生,却可能导致更大的敌意。纵然可恩先生充满愤怒及苦痛,不能够面对自己的处境,也未能表达出对他人帮助的渴求,但迈克尔仍可以与他有不同的交往方法。于是,迈克尔从经验中有所学习。但经验是个含义非常矛盾的字眼,许多牧者以多年累积的经验,去为自己的表现作辩护,他们很容易忘记,只有很少人能够从经验中有所学习。一件仔细写下来并经过评估的事件给予人的教导,往往远多于多年空洞而未被参透的经验。然而,一个人若可以界定自己站在何处,他也可以画出一副他要何往的地图。每位专业人士都背负了自己所界定的责任。牧者若未能仔细界定自己的角色,他也不可能清楚告知其他人。迈克尔在写下个人经验时,开始界定自己的角色。或许因而在下一次的探访中,经历较少的挫败。
但如果我们视角色界定为牧者个人关顾的结案陈辞,我们便错过了事奉的核心。个人牧养并不是老练的回应,而是虔敬的默观。因此,最后我们分析默观的意义,是理想不过的。
2、默观
许多如拉塞尔-迪克斯一般的导师字关注的,是帮助传道人学懂,对一个既定事件作出最佳回应。迈克尔对可恩先生的回应肯定是可以大大改善的,我们可以想像出多种回应方法。虽然以为传道人应该远离所有人际关系的技巧、工具、特殊技能,是有点儿幼稚的想法(我们甚至期望他懂得更多!),然而,老练的回应肯定不是事奉的核心。把自己的经验写下来,不但让自己有机会界定那事件的本质及作出最佳回应,更是神学默观的宝贵课材。临床训练运动之父安东-博依森(AntonBoisen)叫学生写下他们的经验,但他首先思想的并不是“怎样做好它?”,而是“身为牧者,在与这人的相遇中,我可以学到什么?”对他来说,最易为人所忘的神学,就是他称为“活生生的人物记录”,在《内在世界的探索》(TheExplorationoftheInnerWorld)一书中,他写道:
名副其实的历史学家,不会安于接纳其他历史学家探讨难题后简化了的陈述,并奉为权威;同样,我也不以书本中现成的著述,而是以活生生的人物记录,以及复杂多变的实际社会状况,作研究的起始点。
对以信为本的人来说,没有一次相遇是偶然的。在可恩先生与迈克尔的相遇中,即使迈克尔未能如己所愿,给可恩先生提供援助,但或许可恩先生已经告诉了迈克尔一些他不应忘记的事:一个人可以在生命中变得困苦、难过、失望到一个地步,以致余下的惟一渴求,就是爬到某个角落,像动物般等候死亡降临。可恩先生以最赤裸、骇人的方式,展示出一个人若不相信爱的可能性,他的光景是何等可怜。
迈克尔可能已读过祈克果(Kierkegaard)、萨特(Sartre)、卡谬(Camus)、卡夫卡(Kafka)及许多关乎焦虑与罪疚感、孤单与疏离感、及罪恶与死亡的著作,但此刻与他面对面的人说:“只要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你已经是帮了忙。”迈克尔可能说:“噢,又是一个固执、骄傲的人,只想独处。”那么,他根本未曾真正默观人类的处境,这在可恩先生的失望中是可见的。
可恩先生所作的,远超乎拒绝对话。他是活生生的教材,让人思索一些神学最基本的问题:罪恶与救赎、内疚与宽恕、孤独与复和,还有,生与死的问题。然而,在他的个案中,这些问题已超乎理论的范畴,对理解每个与他有关系的人,都有直接的含义:医生,是他不能再面对的;儿女,是他在垂死时拒绝相见的;他的妻子,会生活下去,记忆着含恨而终的丈夫;而迈克尔,想在他死前帮助他,却不成功。
教牧辅导的意义超于牧者的忧虑。它意味对人的处境,作细心及带批判性的默观。通过这样的默观,牧者可以除去面纱,使自己与其他人看清楚事实。在每个人生命中,善良与丑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可见的事实。这样看来,每一次的接触,都挑战人们,以全新的方式,理解天主在人身上的工作,并且越来越敏锐地分辨心中的光明和黑暗。
这样,默观不单是牧者生命中一个重要层面,或有效的事奉不能或缺的条件,事奉就是默观,不断揭示现实真相,展示天主的光明及人的黑暗面。从这角度看,牧者个人关顾,不可能局限于运用任何手法或技巧,因为最终我们想服事的,是那些不断在生命中寻找天主的人。事奉中吊诡之处,就是我们想让天主介入他人生命时,我们便在他人生命中得见天主。
由此可见,要是牧养路向不跨越手法与技巧的层面,传道人便会受到试探,要作他人的操控者。若他领悟到,他的教牧人际关系,其实是神学默观的主要根源,他便可能被那些他所关心的人牧养。
结语
这一章的主要目的,是要说明教牧辅导对牧者个人生命的影响。我希望从专业服务至属灵生命的重心转移是清晰而明显的。在探索专业角色时,从自我肯定转移至自我否定;在建立专业关系上,从契约转移至盟约;在以专业态度面对同伴的个别需要时,从角色界定转移至默观。
要是牧者真的想帮助他所接触到的人,他袄成为一位专业人士,拥有特殊知识、特殊训练及特殊技巧。但如果他想打破世上牢笼人们的捆锁,他必须超越专业,通过自我否定及默观,成为天主盟约忠心的见证人。
这样看来,只有耶稣可以被称为牧者。祂关心众人最个人的需要,祂关心井旁妇人、伯达尼的玛利亚、尼阁德睦、还有往厄玛乌路上在谈话间心里火热的门徒。耶稣与人的关系上肯定是老练的,祂不怕以真知灼见去激励人。但当被问及他知识的来源时,祂说:
我的教训不是我的,而是派遣我来者的。谁若愿意承行祂的旨意,就会认出这教训,是出于天主或是由我自己而讲的。由自己而讲的,是寻求自己的光荣;但谁若寻求派遣他来者的光荣,他便是诚实的,在他内没有不义。(若七16-18)
关心他人的牧者,有技巧却非巧匠,有知识而非伪君子,专业但不是操控者。当他能够否定自我、忠于所托,并且领会人类苦难的意义,那么,他所关心的人,会从这些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身上,发现天主向他所展示温柔的爱。
策划
社会改革中的基督徒参与者
前言
我们若想检视策划与属灵生命的关系,或许最佳的起始点,是从那些牧者们常问的痛苦问题入手。他们已警觉,他们的使命就是作改革的推动者。
经过无数日子的教导、传道及个别辅导后,大部分牧者会停下来问自己:
为什么我花那么多时间传讲天主的话语,但那些我想接触的人,却从不在教堂内出现?为什么我教导孩子、成年人,装备他们进入社会,但对很多人来说,我所倡导的生活,在社会中压根儿没有实践的可能?为什么我呼召人们一起去庆祝他们的合一,但他们却不能和平共处,反而被憎恨、竞争及隔离所撕裂?为什么我花那么多时间讲论人们的个别苦痛,但我却容让社会继续制造苦痛?
在许多牧者生命中,挫败感越来越强,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的日常工作并没有真正触及到生命里的结构。他们觉得,自己像那些受伤者却无力平息战争的人。他们在讲坛、教室、教区所说的话,可能支持到很多人,给他们再次面对生活的勇气,但这病入膏肓、饱受战争、污染、贫穷、罪案、暴力侵害的社会,又将何往?当我们身处的从根本就出现错误,我们所有的说话又有什么帮助?
帮助人们适应一个不值得适应的社会,是否我们的责任?向一个未有足够粮食喂饱儿女的目前讲道,又有什么意义?辅导技巧不能除去她的饥饿。要是在某个社群中,人们无居所容身,无工作维生,孩子又没有活动的空间,大部分人已对那些“更美好的世界即将来临”的宣告失去信心,向他们传讲爱心、体谅,又有什么意义?
越来越多牧者深受这些问题所缠扰,怀疑社会是否已经迁移到生活的边缘,虽然仍然关心热,但已无法改善社会制度,从而让基督徒享受真正的生命。
近年来,这种醒觉渐渐滋长,许多牧者考虑成为社会转型推动者的可能性,并且思想能否把教牧辅导从个人层面扩张至社会结构的层面。新的陪心中心成立,例如基督教协进会(EcumenicalInstitute)及芝加哥的城市培训中心(UrbanTrainingCentre),在这等地方,第一个问题不是:“我怎样帮助这个有困难的人?”而是:“我怎样帮助这社会转变,令有困难的人减少?”焦点大多不在教牧人际关系及牧养方案上,而在社会处境的仔细分析,社会事件的本质界定,社群起源的来龙去脉和社会改革的方针。
但在群体组织复杂的范畴内,牧者的任务是什么?要是说,牧者的任务,是独力承担众多计划的全盘责任,我肯定会反对。但若所谓使命,是使人么察觉他们隐藏的潜能;团结众多的小我利益,成为共同的关注;除去宿命论那使人心消化的影响,并揭示异象,使人们看到自己的社会责任,以及超越许多具体行动,成为衷心的基督徒群体;那么,他大可以视自己为一个独特的策划者。他能够唤醒他所处的环境中沉睡的力量;他能够挣脱悲观主义及全体抑郁的枷锁,使人们觉醒,事情不是必然如此的。他能阻止人们采取破坏性的逃避主义,而不采取建设性的行动。他能够帮助人们建立充满希望、自信的心态,使群体易于变通、易于适应新环境,并时常对新可能性及新视野保持敏锐。
从这角度看,牧者大可以成为社会改革的推动者,又不致掉进这个操控人的世界的网罗。但这要求一种属灵的生命,一种生活方式,正正因着他的自由,没有坚持那具破坏力的占有欲,他可以忘情地投入世界中。要描述这种属灵生命,首先我们要认识清楚人们在采取社会行动时的各种危机。因此,我把这章分成两部分:策划者的陷阱及社会改革中的基督徒参与者。
策划者的陷阱
当我们问人们今天社会的状况怎样,很快变发觉大多数人的结论是:我们的社会已经病入膏肓,社会架构已一败涂地,惟一的出路,是一个整体社会架构的改革。他们愿意为之而战,作任何事使这新社会得以早日诞生。他们已警觉,“改变社会,从你自己开始”的口号是不可行的。相反到,要是人真的期望改变出现,他所身处的世界必得首先改变。期望改变人而不改变架构只会浪费时间,真正的改变始于外在力量,即使用上暴力手法、残忍行径及死刑,亦在所不惜。这就是阿瑟-凯斯特肋(ArthurKoestler)所描述苏联大革命中军队政委的态度。这也是今天许多革命者所抱的态度,他们焚烧银行、破坏房屋、街头打斗、做任何可以推翻现有秩序的事。他们相信摧毁旧有事物后,新世界便从中诞生。其实可能很少牧者对这后果持相同信念,然而,许多深刻体会社会上棘手难题的人,都倾向于提出一些战略与计谋,背后的假设仍然是“除非架构先行改变,人们才会改变。”
我决额这种社会积极参与主义会面对三个陷阱,也就是三种危机的威胁:具体主义、权力及骄傲。
1、具体主义的危机
具体主义的危机,就是倾向于订立非常具体、特定的结果,作为继续社会行动的动力。许多时候那些在陋巷、贫民窟或低发展区工作的人的大部分痛苦及挫败,似乎是由于他们期望的改变并没有出现。开始工作时,他们极度热心,慷慨施助,但数年后,他们看不到任何改变出现,情况与他们初来时基本上一模一样。他们失望,甚至难过地离开,饱受自尊的失落、挫败感、无能感所煎熬。不少人可以见证在经验,例如和平部队(PeaceCorps)的队员,远景工人(Vistaworkers)及罗马教宗志愿工作者(PapalVolunteers)。
通常造成这种态度的原因,是他们带着既定的想法进到工场中,满以为事情应该怎样怎样,总是说:“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了。”——美好居所、良好教育、更佳的娱乐设施、排污系统、工会、合作社等等。但这些非常明显的目标,可能完全破坏他们工作的效果,使他们看不见人们的真正需要,听不到人们的心声。因此,通常与他们的意愿完全相反,他们只是在他们想帮助的对象中间制造敌意。
我记得某次在一个荷兰人的贫穷社区中工作,我探访了一个有十个孩子的家庭,他们白天穿着破旧的衣服四处游荡,晚上挤在三张古董的大床上睡觉。我想,他们的需要至为明显。我们购了一些衣服及买了数张睡床。然而不久,我偶然进入那房子,他们正在举行盛宴,有大量啤酒、蛋糕。我的好朋友已经买了睡床及大部分衣服,广邀亲朋,邻舍来庆祝大儿子的生日。其实,他们已经拥有足够的衣服——虽然不知道仍可怎样修补,而对大部分小孩子来说,分床而睡是孤单得很的。
很明显的,我的帮助是我对美好生活一相情愿的想法,而不是他们所认同的。在很多情况下,这种错误经常重复出现。举例来说,对那些获得分配新房子的人来说,住在新房子可能不及住得接近朋友那么重要。
好些人口控制计划完全失败,是由于纵然有动机善良的工作人员,推出崭新的科技发明,如避孕丸、子宫环及其他避孕工具,却没有细心询问人们,拥有大家庭的感受如何?对男人及他的妻子来说,没有或只有少数孩子意味什么?其他民族如何判断新生命的价值?通常,人们视性教育为问题的解决办法,却从未仔细研究过人们性行为的动机。推行耗费不菲的计划背后的假设,是各民族都是想法相同、感受相同、行为相同的。简而言之,我们在尝试改善世界及帮助弟兄时,自己所预设的具体见解,往往成为障碍而非给予协助。
2、权力的危机
策划的人时常面对为自己制造小王国的危机。要主动发展新计划,又不认定它是属于自己,是难度极高的。正如对许多父母来说,容让孩子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是非常困难的。很多“策划牧者”想让表演继续下去,继续教导人们怎样作。
以权力操纵他人的一种方法,是所谓“教育启迪假设”——由圣母大学心理学系主任若望-桑托斯博士(Dr.JohnSantos)提出。这假设就是,我们总以为,如果告诉别人什么对我们来说有意义,那就自然会对别人有意义了。很多社会改革者仍然认为,只要你给他人正确资料及指示,人们就会得到启迪,完全行出你心中所想的事了。但事实是你以为对他们有益的,他们不一定深有同感。好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写了许多动机善良的计划书,最后给束之高阁,甚至被其他持有不同价值观、不同看法的人所嘲弄。如你觉得一张一百元的纸币价值不少,有些人可能只是用它来点香烟而已。当我们把自己的价值体系介绍给别人,作为理想的生活方式,以为已经是帮助别人了,教育本身便沦为一种权力操纵的方式。“黑人力量”运动就是其中一种对“教育启迪假设”的反动,这假设使人误以为只要黑人可以分享白人的生活方式,便会快乐得多了。但其实,这意味教育已成了宣传工具,帮助别人已成了权力游戏的一部分。
对权力最微妙的渴望,是对谢意的渴求,这也是最难克服的。只要他人一直为了我们的援助而表示感谢时,实际上,他们是在承认,最低限度他们是在倚赖我们。也许正因这缘故,我们发现,住在非常贫困地方的人,对谢意的明显表达有一定程度的抗拒。没有人喜欢被视为需要帮助或不能照顾自己的人,但一句“谢谢”往往清晰地肯定了这事实。因此,很多人花了许多日子帮助他人后,却听不到片言只字的感谢,这是毫不为奇的。在这情况下,谢意只是提醒人们,自己还未能独立,这对他们的自尊构成威胁。不单个人,就是整个国家,也可以拒绝金钱的援助及急需的药物,因为他们情愿带着自尊死去,而不愿在活下去时,感到自己要靠着别人,才得以生存。
但那个察觉他人需要,而又想替他人做些事的人,很难不活在一个小王国中,最低限度里面有一群充满谢意的人愿意说,没有他的帮助,他们便不会变成此刻的模样,并作此刻所作的。
3、骄傲的危机
最后,是骄傲的重大试探。每个想改变社会的人,都面对高举自己的危机,看得见别人眼中的刺,却忽略了自己样中的樑木。社会改革者走出去改变世界,相信事情必须转变,同一时间却受到试探,以为自己不需要转化。当他不再视自己是个救世者,不吃人间烟火,又时常是正直公义地接触社会的。
他可能看到种族隔离的残酷,却看不见在世界舞台上的戏剧化事件,正在他身上不断重演;他谴责某些人愚昧,某些人思想狭隘,某些人自大。他可能严肃地批判资本主义及穷奢极侈的浪费行为,但看不见没有他大力谴责的资本主义,他不可能拥有目前的生活方式。他可能觉得,很多人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及拥有更高的人类尊严,但同一时间,他不能够细心聆听别人的说话,接纳他们的批评,并且不相信自己可以从中有所学习。他可能时常奔波于会议之间,忘记了他逐渐与自己的存在根源失去接触,听不到内在的呼声。他甚至可能恐惧独处及面对一个事实:与他想改变的世界一样,他也需要改变。
每个关注社会改革的都面对以上三种危机:具体主义、权力及骄傲。在耶稣觉察祂的使命是批判所置身的社会、咨询它的基本假设、并且为国度降临而作工的时候,祂知道自己可能在那群自称默西亚的人的行列中,变成一个策划者。真的,祂受过试探,要带来即时效果:把石头变饼,获得统管世界的权柄和荣耀,从殿顶跳下并由天使保护,证明自己必不受伤害。
但祂藉着胜过这些试探,成了革命者,能够挣脱当世紧紧束缚人的镣铐,超越所有政治野心,使这新国度的降临指日可待。这样看来,赫伯特-麦凯布(HerbertMcCabe)说得对:
革命领袖是基督徒牧者最可行的模式,真的,牧者应该是个革命领袖,但他经历革命到一个深度,以致超越今天所谓的政治革命,进到我们称之为形而上或灵性的革命。这种革命的最终极诠释,即宣讲福音……
现在我们可以问问自己,一个社会改革的基督徒参与者应具备什么特质。
社会改革中的基督徒参与者
每个警觉到所处社会的毛病、感受到越来越需要为社会改革而工作的人,都会面对具体主义、权力及骄傲的试探。很多人对这些试探的感受很深,看不出可以怎样逃避,似乎作个社会改革者和作基督徒是互相矛盾的。很多人问,我怎样可以为一个更美的世界而工作,却不致憎恨那些敌挡我的人,又不致落在说长道短、谋反及仇恨的试探中?我怎样为那些受尽剥削的黑人奋斗,却不会敌视白人?我怎样帮助贫穷人,又不会憎恨那些看来是剥削他们的人?我怎样批判建制而不会自大、自义及思想封闭?简言之,我怎样可以为更美的世界积极奋斗,又不致放弃基督徒的价值观,就是爱敌人如同自己的朋友。
很多人在社会改革的挣扎中受尽创伤,在无法面对困难时,为了避免变得如军队政委般情愿牺牲人来改变架构,结果选择了另一条实际上是相反的路,走上瑜珈之途。很多人厌倦了社会行动及对它的结果感到失望,宁取一个向内的寻索模式,这是不难理解的。新成立的冥想及注意力训练中心如雨后春笋,为了面对乱七八糟的社会,人们尝试从内在入手,改变世界,使人从内在得自由。很多时他们转向东方思想,寻找一条新的出路。许多人越来越确信,世界上所有的矛盾纷争都源于人的内心,他们的内在生命不过是大型社会残酷战场的缩影。对他们来说,惟一真正能够改变世界的起始点,其实是他们自己内在生命的中心。
阿瑟-凯斯特勒写道:“瑜珈信徒相信,外在机制不能改变什么,改变一定是来自人们内在的转化。不持这种想法的人,都是逃避真正问题的所在。”
天主教教会对“五旬节运动”的兴趣越来越大,是否正在某方面表达了这种类似的态度,这是值得深思的。很多认真委身的五旬宗信徒,都专注于内在的转化、消除内心的邪恶、强调个人的爱、成立祈祷小组等,他们基本上都同意,改变我们这日益败坏世界的唯一途径,是从改变个人的心灵开始。因此,与瑜珈一样,五旬宗教会时常被指责为抽离派,对重大的社会问题(如战争、贫穷、污染、隔离政策、社会不公义等罪恶)漠不关心,只是逃进个人的温室花园中,专注于自己灵魂,如何经历圣神的感动,以为自己的转化已是这世界种种难题的解决办法。这些指责并不教人感到惊奇。
然而,不论军队政委或瑜珈信徒,不论激进的基督徒革命者或五旬宗信徒,都不能解决我们社会的问题。相反地,牧者的重要任务,是在两者的张力间安然居住,及帮助其他人悠然处之,并寻求一种协调。推动社会改革的基督徒,是蒙召同时作一个社会的改革者、一个不失去自己灵魂的人、一个行动的人和一个祈祷的人。他蒙召去关注我们这世代的重大课题,但也不忽略那些需要我们个别关顾的儿童、贫穷人、病人、老年人。从基督徒的角度看,这种细心安排的平衡是可行的。牧者若持守这种观点,并把它指引给其他群体成员看,便成了真正的社会改革的推动者。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一个基督徒师长远象变得清晰可见,他已成了众人的牧者。因此,我把这远象描述为盼望的视域、活泼接收的视域及分担责任的视域。
1、盼望的视域
加俾厄尔-马塞尔(GabrielMarcel)说得很清楚,很多人心目中的盼望,只是一种“愿望实现”的想法。每个人一生都充满愿望。小孩希望得到脚踏车,男孩子希望得着一个足球,学生希望成绩好,男人希望得到汽车、房屋和工作,病人希望得医治,穷人希望发财,囚犯希望得释放。这种“愿望实现”的想法,就像等候圣诞老人出现,而他的任务是满足非常明确的需要及欲望,可能的话,最好即时成就。一个人的生命若充满了这种具体明确的愿望,他便不断陷于失望、痛苦、愤怒或冷漠的危机中,因为很多时都不会梦想成真,在某种情况下,他会有被出卖的感觉。
我觉得,很多为社会改革而奋斗的牧者,往往是这种“愿望实现”想法的受害者。他们为了更好的居住环境、教育设施或社群关系而努力工作。他们心目中已有明确的目标和具体的执行方案。虽然这些目标很重要,方案也很合理;然而,他们倾向于以梦想的实现作为自我形象的标准。基本上,他们仍然是小信的人,关心他们想要的礼物,多于关心礼物的施与者。
只有通过盼望,人才可以克服这种把事情具体化的态度,因为盼望不是指向礼物,而是指向祂——一切美善的赐予者。我们有愿望,但我们持守盼望。因此,盼望的要素是人不要求保险,没有为自己的行动预设条件,没有要求保险,对他人凡事盼望,没有限制自己对他人的信任。或许,一个充满盼望态度的最佳例子,仍然是小孩子对母亲的态度。他时常要起非常具体的东西,但他对母亲的态度并非端赖这些愿望的实现。小孩子知道,母亲只会给他最好的东西,虽然有时他会为此而哭,甚至恼怒,但他仍然相信母亲给他的,是最好的。
在社会改革斗士的脑海中,蓝图往往非常明确,因为事实必须如此。然而,他不惜视他所达致的成果,是天主赐给他的礼物,能够在自由释放中接受这些礼物,才是个有信心的日呢。没有人可以强逼一个群体的精神方向;惟一可行的,是建立各种条件,让群体自由发展,并发掘通往救赎的途径。
一个有盼望的人可以为他所服务的人献出精神、时间及能力。但当他把自己的局限于任何明确的结果时,他便会看不见自己最终极的目标。社会改革推动者若持守盼望,便不会陷于具体主义的试探中。他不会担忧他工作的效果,因为他相信天主会成就祂的应许;想准确地知道事情会怎样发生,不过是试探。同样地,一男一女若答应忠于对方,也不想知道二十年后事情会怎样,只有让未来开放,他们才免于失望,能够接受相互关系的成果,视之为礼物。
基督徒若展示这种盼望的视野,他便使其他人自由地往前看,超越群体的即时需要,要在一个更广阔的视野内,明白自己的行动。或许,这类型领袖的最佳例子,莫如马丁-路德-金。他鼓舞他的人民,为非常具体的权利而奋斗,包括在公共汽车、餐厅内公平的座位以至公平的选举权利,但同时他没有使这些具体权利成为最终价值,他往往超越行动的成果,而定睛在更大的相关命题上,就是人类的整全自由。因此,他可以说,不但黑人不自由,那压逼他们的白人也不自由;因此,即使理想目标未能达到,他也可以阻止别人使用暴力。因此,明知不会看到结果,他仍会为着公民权利的缘故而全人献身,无惧死亡。在所有活动的同时,他不断提醒人民,虽然成就了很少愿望及带来很少改变,但都没有沮丧的理由。他不断提醒他的追随者,他们正在通往应许之地的路上,但要先越古旷野,才会到达天主使祂的人民得享自由的地方。马丁-路德-金能够展现出如此强而有力的属灵领袖素质,因为虽然他此刻追求自由,他学会忍耐、等候,直至天主的旨意使祂的应许成就。
2、活泼接收的视域
通过培养乐意接收的意愿,牧者可以帮助自己或其他人免陷权力的试探中。想带来改变的人首先要学习,容许那些想帮助的人改变自己。当然,对那些首次置身严重困乏地方的人来说,这是极度困难的。他们看见简陋的房屋、饥饿的人群、肮脏的街道,听见缺乏医疗照顾的人在痛苦中的哀号、嗅到没洗澡身躯的异味的时候,往往已被包围他们的困苦所淹没。然而,没有人能够真正去施予,除非他明白他的施予若与他的收获比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当耶稣说:“你们现今饥饿的是有福的,因为你们将得饱饫。你们现今哭泣的是有福的,因为你们将要欢笑。”(路六21)我们就要能够看见这欢笑。耶稣说:“凡你们对我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个所做的,就是对我做的。”(玛二十五40)通过这些话,耶稣直接邀请我们不单去帮助别人,且在那些蒙帮助的人身上发现天主的美意。一个人若只看见令人心痛的贫困,他还未有真正去施予的资格。然而,好些人真正献身贫民窟,自觉他们的使命是服事当地的人,他们却发现在小孩的微笑、人们的款待、彼此的问候、娓娓道来的故事、闪耀的智慧、分享的物质中,隐藏了无穷的丰盛与美丽、热爱与人间温情,而自己所作的工,不过是收获的小部分而已。由此,我们可以更体会,为什么那些多年生活在贫困环境中的传教士,刚回到自己富裕的祖国时,往往会怀念他们的布道工作。不是因为他们想受更多的苦,而是因为他们在那些人群中所见的美丽,是在家乡无法可见的。
很多国家、城市、社群仍需要援助。但可悲的是,我们仍然相信,最佳推动他人提供援助的方法,就是透过书本、相片,以展示出这些人是如何过着非人生活。这样作肯定可以使人们感到内疚,令他们打开钱包,掏些钱出来,好使良心舒服一点。但这不是一个基督徒应有的反应。集中营、比夫拉(Biafra)垂死儿童的影片、电视、收音机及报纸里不断展现的瘦弱躯体清楚告诉我们,揭露困苦不单引起同情,也可能带来侵略。只要我们仍然是为了自己的财富而内疚,才想到帮助他人改变生活境况,那么我们仍落在玩弄权力游戏及等候别人致谢的光景中。但我们若开始发觉自己在多方面其实是贫穷的,而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却是富足的,有很多东西可以施予,那么,真正的社会改革推动者便不会向权力的试探屈服。因为他已明白,他的事工不是沉重的负担,或者是勇敢的牺牲,而是一个机会,让他遇见他渴慕的天主的脸光。我盼望有更多关于所谓“贫穷”国家及“贫穷”城市的书,不单展示他们如果穷困及如何需要援助、更展现他们生命的美丽及他们的格言、风俗、生活方式。或许这会有助发展出一种崭新的基督徒“旅游业”,让游客体会当地接待者的智慧、知识和经历,从而丰富自己的生命。
3、责任分担的视域
谈到领袖,我们自然而然便想起个别拥有特殊才干的人。不错,教宗若望(PopeJohn),肯尼迪总统(JohnKennedy),马丁-路德-金及哈马舍尔德(DagHammarskjold)等人,都教我们容易明白,他们实在是社会改革的推动者,对无数人的生活,甚至历史的进程,影响至为深远。但我们若不断期望一些像他们一样敌人,起来成就大事,便犯了错误。不久以前,我和一位黑人社会学家倾谈,他问他有关黑人群体的领袖模式,他说:“或许,我们需要像金一样的人,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寻找可带来改变的群体,而非个别的人。”
要是基督教的平信徒和牧者真的想作社会改革的推动者,他们首先要学习的,是怎样和其他人分担领导权。我们习惯对人说,他们有责任。然而,他们是否拥有随之而来的权力,却是另一回事。教人惊异的是,很多牧者仍在独自埋头苦干,却没有使用活泼的方式,推动会众的潜在领袖素质,来分担他们的责任。
首先,事实上只有少数牧者,真的知道其他人正在做什么。停止了经常性的员工会议,医院及学校便不能运作,但我们至今仍不多见会众经常讨论、分析及评论共同关注的事件,也甚少见到任何策略或长线计划。其次,普遍来说,平信徒甚少获邀参与教牧工作。同时,牧者频频埋怨工作过劳,既要探访老弱病者,领导会议,又要留心财政及其他琐碎事务。他不明白,真正的领导权意味分派工作。第三,在任何城市里,教会不可能视自己为独立小王国。不同教会的牧者及平信徒可以经常相聚,商讨他们同样面对的困难,运用各自的才智、交换意见,联合事工,推行教导、传道、牧养及财政各方面的共同计划。他们可以批判该城市面对的主要问题,在有需要时一起发出呼声,让人们知道,基督徒群体正深深关注此刻的重大课题;于是,教会不会被轻视,虽然结果可能换来他人极大的愤怒,甚至公开的敌视,但最低限度,我们可以肯定,天主的话语是让人再次以严肃的心态去领受的。
当然,骄傲的危机并未消减。基督徒常常说,“留心你所作的”,但要接受以下的话,可不容易:你不可以靠自己成就什么,你当恒常接受批评;你当意识到,社会的难题,也是你难题。但何时牧者、传道人及平信徒在慈爱与谦卑中走在一起,情况便会出现转机。
当然,这些教牧会议很容易被误解为充满军区政委气氛的会议,其基本目的,是订立战略,部署对社会问题的炮轰。但不一定如此,在圣地亚哥的某个社区,贫穷、饥饿及苦困等问题触目皆是,教牧同工每星期花很多时间聚会,基本上却不是为了订立行动计划,而是为了分享各人的经历,仔细默观他们身处的现实境况,使各人更了解人们的所作及所说,并且,他们一起参加弥撒,为能够服事他人而感恩。当然,局外人会说:“为什么你们不外出作工?这么多人不够吃、不够喝,你们还花这么多时间聚在一起?”但他们清楚知道,要作真正的改革推动者,他要在心中默观,在孩童的哭泣声中听天主的声音,在苦难这污秽的幔子后得见祂的脸容。
由此可见,盼望的视域可以使人们免受寻找即时效果的试探;活泼接收的视域让人们得以逃过权力的网罗;责任分担视域领人们彼此支持及互相砥砺,个人的骄傲得以消弭。
通过活在这些视域中,牧者成了催化剂,能够发掘他所处群体的潜质,并引导他们的方向,通往更新的社会行动。
结语
这一章的大致问题是:“属灵生命与策划的关系何在?”这问题引领我们去思想一个更清晰明确的问题:“牧者怎样才可以成为真正的改革推动者?”我们讨论过军区政委的态度,他想首先改变外在架构,即使他要运用权力及牺牲人民来达到具体的效果亦在所不惜,以为他认为这是使新世界降临不可或缺的条件。我们也讨论过内省的人的态度,他相信只有改变了个人的内心,才可能改变现存社会的架构。然而积极社会行动者的危机,是可能忘记了社会的问题也形之于改革者的内心;内省的人也很容易忽略,有时社会的重大问题,是远超乎任何个人的洞见。那些想推动社会改革的基督徒,无论是平信徒或牧者,都会经常遇到挑战,就是必须在积极的社会行动者及内省的人两者之间取得更新的契合。要避免具体主义、权力及骄傲的试探,他要活在盼望、活泼接收及责任分担的视域中。这要意味他要成为一个默观的人。基督徒的生命不应分割为行动及默观。真正的社会行动是一种默观方式,而真正的默观是社会行动的核心。总括来说,行动与默观是事实的两面,让人得以成为改革的推动者。
因此,只有军队政府与瑜珈的结合,才能让人们成为真正的社会改革推动者,并且避免掉进操控欲的陷阱中。只有这种结合,才能让我们超越所有政治、社会及经济的发展,因而让我们永远清醒、耐心等候新世界的降临。基督徒不断批判他所身处的社会,并且不断强调个人及世界转化的需要,才算得上是基督徒。基督徒拒绝让自己或任何人躲于安乐窝,才算得上是基督徒。他不满足于社会现状,相信自己在新世界降临的实现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即使他说不出那世界怎样才会出现,基督徒不断对所遇见的人述说,天国的福音要传遍天下,向万民作见证(玛二十四13),才算得上是基督徒。基督徒活着,不断寻找新秩序,却不制造分裂;寻找新架构,好让人人握手言欢;寻找新生命,让团结、和平长存。他不会容许他的邻舍停止行动,失去勇气、或沉醉于每天他可以抓紧的微细逸乐中。他会为了自己及他人的自满而恼怒,因他绝对肯定,某些重大的事将要发生,而他已看见一丝亮光。他相信,这世界不单要过去,也必须过去。好让新世界诞生。他相信,终此一生,不应该以为已经无事可为而休息片刻。但看不见他所期望的结果时,他不会沮丧,因为在他一切工作中,他不断听到那坐宝座的说:“看,我已更新了一切。”(默二十一5)
庆祝
顺服地接纳生命
前言
一九七O年一月,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市帕金斯神学院(PerkinsSchoolofTheology)的神学生在学期间参与了一个题为《教会与文化使命》的研讨会。会后,由芝加哥基督教协进会(EcumenicalInstitute)负责撰稿,发表了一篇类似信念书的文章,其中有一段颇堪细味:
站立在这莫测的奥秘前,人类惊觉他只能活有一次,他自己生命仅有的一次机会。要接受这事实,并活出生命,就当接受恩典,发掘整个生命的真善美。我们若能弃绝幻想,不再以为生命还有其他方式,我们便发现一切生命的奥秘——凡弃绝生命的,必得着生命。我们这群人称上述为“耶稣基督事件”,并尝试以圣经人物的信息纠正我们的世代……
这强而有力的信息清楚表明,牧者是个挑战人们去庆祝生命的人。叫我们离弃宿命论及绝望的念头,明白我们应当在只可以活一次的生命中,不断察验天主在我们身上的作为。对人类来说,这种庆祝怎样才可能出现?我们的生活在黑暗的两端间摇摆。我们从诞生的黑暗中踌躇而来,逐渐消失于死亡的黑暗中。我们从尘土归于尘土,从不可知归于不可知,从幽秘归于幽秘。我们竭力在幼绳上保持命悬一线的平衡,却从未看见或理解过绳子决定性的两端的真相。不可见的现实包围着我们,占据我们生命的每一部分,有时甚至使我们惊惧,但同时它却是解开我们生命之谜的钥匙。
基督徒牧者的使命,就是让人们敢于面对人类处境,并能够在这使人惊惧的现实境况中庆祝生命。
然而,我们若完全不明白生命的终极期限及中间所发生事情的完整意义,我们如何庆祝生命?情况是如此暧昧模糊,庆祝似乎是毫不适切的回应。即使我们想庆祝生命,谁可以给我们引路,成就我们的盼望?我们若尝试发掘庆祝与属灵生命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极之重要的问题。因此,在这章中,我想提出两个问题:怎样庆祝生命?谁能帮助我们庆祝生命?
怎样庆祝生命?
谈到庆祝,我们很容易便联想到快乐、愉快、欢欣的节期,我们可以忘记生活困境一会儿,让自己沉醉于音乐、舞蹈、美酒、笑声及好些温馨、写意的闲谈中。但基督徒意识中的庆祝却不是这样的一回事。只有在人们深深体会到“生与死是不能完全分割”时,庆祝才会变得可行。只有在恐惧与爱心、欢乐与痛苦、眼泪与微笑一起并存的地方,庆祝才可能真正出现。庆祝是对生命的接纳,并越来越体会它的宝贵。生命的宝贵,不单在于它可以被遇见、被触摸、被品尝,也在于它会在某一天消失。婚礼中,我们庆祝结合,同时也庆祝分离。丧礼中,我们庆祝友谊的消逝,同时也庆祝重获自由。因此,无怪乎婚礼后有眼泪,丧礼后有微笑。其实,只要我们深深体会到生与死并非相互敌对,相反地,两者在我们生存的每一刻间互相拥吻,我们大可以让苦痛,如同欢乐般,成为我们庆祝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出生了,可以凭自己自由呼吸,却失去了在母亲体内的安稳;我们上学去,可以自由地参与一个更大的社群,却失去了家庭中独特的位置;结婚了,找到一个新伴侣,却失去了与双亲的特殊维系;工作了,可以因赚了钱而赢取到独立,却失去了从老师与同学而来的激动;生了孩子,我们发现一个新世界,却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升职了,我们在别人眼中更形重要,却失去了很多冒险的机会;退休了,我们终于可以作自己想作的,却失去被别人需要的支持。要是我们能够在这些得与失的决定性时刻——就是,生与死相遇的时刻,庆祝生命,我们甚至可以庆祝自己的死亡,因为我们已从生命中学会了:凡丧失生命的,必要获得生命(参玛十六25)。
能够庆祝生命的人,可以避免寻找纯粹欢乐或纯粹痛苦的试探。生命并不是以防潮玻璃纸包装、不受感染的。庆祝的相反,是逃避现实,不能够完全接纳生命的整体复杂性。要是我们想知道,这种接纳是什么意思,我们得细看“接纳”的三个主要元素:肯定、回忆及期待。
1、肯定
首先,庆祝是完全肯定自己目前的光景。我们可以万般清醒地说:“我们在此,此时此地,境况就是如此。我们必须临在于此刻,才可能真正去庆祝。说得清楚一点,很大程度上,我们已失去了活在此刻的能力。许多所谓“庆祝”,不过是烦琐的筹备工作与沉闷的会后交谈之间的痛苦时刻。除非此刻有些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们才可能庆祝。我们不可能庆祝圣诞节,要是此时此地没有新生;我们不可能庆祝复活节,要是没有可见的新生命;我们不可能庆祝五旬节,要是没有圣神降临。庆祝,是确认那儿有些事情,须要被人看见,以致我们全都可以对它说:“是的。”
在一个称为“这一代”(nowgeneration)团体的默想聚会中,我找到一个美丽的例子,见证以上所言。年青人见面,相聚数小时,努力关注对方,并体会这相聚的宝贵。但这是何等困难的事情,人总是被种种想法、意见所淹没,脱离此时此地的自己,担忧成千上万的琐碎小事,根本无法踏出一步,呼吸一下。你发觉自己正在担忧未完成的论文、明天的计划,或上一次的交谈。你发觉自己正在查阅成千上万没有答案的问题,注视成千上万看不见的图书。你并不在你身处之地,却置身某个你不想到的地方。但在你有能力,缓慢而细心地从思绪中赶走所有不受欢迎的擅进者时,你会察觉有些东西正在等候着你,是你未曾留意的,就是你真正对自己的专注。同时你也察觉,你也可以对同在的人专注,因他知道他的经验可以从你处得着共鸣,并愿意向你展示他专注于自己时所发现的。
一起祈祷的真正意义由此变得明显。它并不是意味一起忧虑,而是以一个很真实的方式彼此专注。于是一切变得可行:人们可以分享意念,因那确实是自己的意念;可以沟通感受,因它真实存在;可以谈论所关注的,因它伤害我们,我们一同感受到灵魂深处的剧痛。于是,意向的明确表达,不再是我们在众多问题中的一个随意选择。相反地,我们尝试把此时此刻的自己,向他人开放,并致力彼此专注。于是,我们首先要求对方的,不是去解决困难或帮个忙,而是在经历生命的众多方式中,彼此肯定。这引发群体的成形,群体成了值得庆祝的现实真相,这现实肯定了我们身处的群体的多面化。
2、回忆
然而,如果现在的生命与过去不是有意义地连结起来,没有人可以庆祝现在的生命。要是过去不被记念为过去,现在也不可能被经历为现在。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不可能庆祝现在,并接受他的生命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不多久以前,我载了一个截顺风车的人,他告诉我,在一次严重的意外后,他失去了记忆力,完全忘了过去十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他回到他居住的小镇时,每件事物对他来说仿佛新的,对眼前的房子及经过的街道,毫无感觉、意见或看法可言。朋友成了陌生人,他所作过的事,与他没有关系。他成了没有过去的人,因而也无法赋予现在的经历一些意义。
人们与自己过去的联系方式,对他们的生命经历来说,是很重要的。过去,可以成为监牢,使你自觉永受困;也可以成为一个恒常自称自赞的理由。过去,可以使你深感羞耻、内疚,但也可以是骄傲与自满的理由。有些人会懊悔地说:“要是我可以再活一次,我肯定不会这样作。”别的人却会自负地说:“你可能觉得我是个糟老头子,但你看看那边的奖状,全都是我年轻时赢回来的。”导致人类快乐及痛苦的其中一个主要根源,便是回忆。如果我们想庆祝现在,实在不可能把自己从过去的历史中割裂出来。相反,历史是一连串的事件,把我们载送到此时此地;审视历史,有助我们明白身处此时此境的意义。
懂得庆祝生命的人,不会过去成为自己的监牢或骄傲的根源,反而会面对历史的真相,完全接受它,宣称这是属乎自己的经验。
在追思弥撒中,我们悼念比我们早一步离开的人。我们所作的,远超于虔敬地思念已去世的家人或朋友。我们体会,自己正站在历史洪流中,我们能够肯定自己当下的境况,是基于承认先前无数人活出他们的生命,引领我们到达此时此地,好让我们得着机会,活出自己的生命。
3、期待
然而,除了肯定生命、回忆生命,庆祝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要是过去等于一切,人年纪越大,只会越自我拘禁。要是现在就是最大的满足,人只会陷溺于享乐主义的生活中,努力从现在压榨出最后一滴生命。但现在蕴含应许,延伸至生命的尽头。这容许我们在庆祝的时刻,拥抱我们的过去及未来。
最近这真理藉一次痛苦的经历,再次猛然冲击我。去年一月,我的一位朋友在突尼斯逝世。他去了当地数月,帮助那些经历了一次严重水灾的灾民。他的双亲是单纯的农民,居于一个小村落,对他期望殷殷,因为他是家中的第一个大学生。对村里大多数人来说,他死于一个从未听闻过的遥远国家。他的死,使家人及朋友瘫痪无助,更震撼了真个城镇。
那是最恐怖的一周,只有一纸荒谬的电报,带来了教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但尸体运回来后,送进了村落,这学生的死亡却成了值得庆祝的事。他临终前的善行,是可以被肯定的;人们记念他的过去,视之为一连串引致悲剧意外的事件。但我深信,在这年轻人尸体的周围,必然有新生命的诞生,这样才值得真正的庆祝。突然间,人们明白为他人献出生命的意义;从未听闻过突尼斯的男男女女,开始讲及这地方,并且问及,那些样子特别的回教徒是什么样的人;从城市来的人,遇见住在乡村的人,成了朋友。尸体埋葬后,人们开始发觉,他们的世界广阔了,他们的想法更宽广,见解更深刻。真的,现在使未来蕴涵盼望。数月后,形势更形清晰,许多学生计划前往当地,接续他们的朋友已开展的工作。
因此庆祝就是肯定现在,并通过记取过去,期待将来。然而,当有这种这种意义的庆祝很少出现,人们极难真正接受自己的生命。大多数时候,人们否认现在,埋怨过去,视未来为继续沮丧、冷淡的借口。
耶稣来,为要拯救世人;祂来,把我们从时间的限制中释放出来。因着耶稣,我们清楚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天主与我们同在,而且,我们不需要忘记或否定我们的过去,而是去记取及原谅它;我们仍然在等候祂的降临,向我们启示未知的一面。耶稣离开门徒时,赐下饼和酒,纪念祂所行的,直等到祂再回来。“弥撒”一词,意思是感恩,表达一种接受生命的方式,在其中过去与未来在此刻连结起来。感恩是一种生活方式,容让人真正庆祝生命。通常,这种以圣体形式的生命庆典,都在正式筹划以外出现。弥撒圣祭中,人们有时可以真正庆祝生命,但多数时间都不成。或许,我们要敏锐一些,在没有人谈及弥撒的改革或转变的地方,生命却在弥撒最深刻的意义中得到完全肯定。
谁能帮助我们庆祝
在我们开始探讨怎样的牧者能够帮助人庆祝生命时,我们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活在现今的文化中,人要庆祝生命,是难乎其难的事。基督教邀请人们去庆祝生命、接受自己的生命为惟一拥有的生命、并要活出它及接受它的美善,这邀请似乎成了现代人所面对难度最高的挑战。
在我们的文化中,耶稣所说的:“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有明天的忧虑。”(玛六34)听来美丽而浪漫,但完全不切实际。我们活在一个如此功利社会中,连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也受到质疑;“这为了什么目的?”
现代人不是单纯地吃喝,而是参与商务午餐及筹款晚宴;他不是单纯地骑马或游泳,他会邀请同伴,在马背上或泳池里谈点生意。他不是单纯地做些运动舒展筋骨,或听些好歌,他更置身于运动与音乐的庞大工业中。现代人不断相信真实的事会在明天发生。在这种生活中,“过去”退化为一连串有用或误用了的机会,“现在”则沦为对成就恒常的关注,而“未来”就成了一个“逐愿”的乐园,在这乐园里人们希望最终得到他一直渴望的,但基本上他们疑惑乐园的存在与否。
这样的生命是无法被庆祝的,因为我们恒常关注,如何把它改变,努力在其中作些什么,和从中得出一些什么,令它适切我们众多的计划及方案。我们出席会议、会谈、辩论大会,批判自己的角色,讨论怎样在未来做得更好,担心我们的伟大设计能否落实执行。
我们的文化是一个工作、追赶、忧虑的文化,充满机会,却没有庆祝生命的余地。
如以上所言属实,我们不得不怀疑,我们的文化到底怎样基督化的。值得注意的,是最早及最强烈反对这种生活方式的人,并非来自教会,而是来自许多生活在我们社会边缘的人,他们尝试使西奥哦-罗斯扎克(TheodoreRoszak)所说的“另类文化”成形。在这种科技化社会的幼嫩反动中,我们找到一些真实可靠的元素来庆祝生命。在那些宣告新的另类文化声音中,我们可能听到一些对基督徒来说耳熟能详的话。罗斯扎克写道:
另类文化的基本计划,是去宣告一个新天新地,是如此广阔、如此奇妙,以致过分坚持科技的看法,必须从生活中一个堂皇威严的位置,退至从属边缘的地位。我们一定要预备好面对那骇人的可能性:异象变得奇幻璀璨,古代对科学的敌视复生,我们的生活因而转变,与我们客观理性良知所能盛载相比,显得更伟大,或许更教人战兢,但肯定更富冒险性。
这宣告了一个可以庆祝的新生命。但牧者可以作些什么?虽然教堂里仍然坐着许多虔诚的人,但教友中却没有另类文化的倡导者。只要牧者仍然局限于以主日来舒缓一周的苦楚,他的牧养、传道、辅导及策划,都不过是服事着未可庆祝的生命。
但如果他想带出通往庆祝的道路,便得成为一个特别的人。他要成为一个顺服的人,容让自己被听见的声音引导。他要顺服于大自然的呼声、人群的呼声及天主的呼声。
因此,让我们从顺服的角度,审视庆祝生命的属灵素质。
1、顺服大自然的呼声
想帮助他人去庆祝生命,首先得顺服大自然的呼声,把大自然的信息翻译给同伴听。或许我们从这儿的印第安人身上可以有许多学习。我们似乎过于关心怎样操控大自然,以致听不到树木、雀鸟、花朵的声音。其实他们正不断告诉我们,关乎我们生命的状态、美丽及生死存留等信息。
一位温图印第安人(WintuIndian)说:
白人从不关心土地、鹿或熊。我们印第安人杀了动物,全只都吃掉。我们掘树根、只掘些小洞……只摇下橡子及松子。我们不会砍下整棵树,只会用些干枯的树木。但白人翻起泥土,拔起整棵树,杀掉所有东西。树木说:“不要这样,我很痛,不要伤害我”但他们砍下它,锯成一块块。土地的精灵憎恨他们……印第安人从不伤害任何东西,但白人破坏一切。
印第安人知道,他要日渐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成为所有生物的弟兄,才可以在这世界中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就是他的艺术作品,都顺服于大自然。他造出人与动物的面孔融合的面具,和以蔬菜,如葫芦为模型的陶器。大自然教导他各种可以用双手制作出来的样式。
多个世纪以来,寻索生命意义的人都力求生活得接近大自然,这是不难理解的。例子不单包括古代的圣本笃(St.Benedict)、圣方济各(St.FrancisofAssisi)、圣布鲁诺(St.Bruno),甚至那些本笃会(Benedictine)修士,他们把修道院建在新墨西哥州一与世隔绝峡谷中。怪不得许多年轻人离开城市去到郊外,盼望在聆听大自然声音中找到平安。大自然真的在说话:圣方济各的雀鸟、印第安人的树木、释达多的河流。我们越接近大自然,也就在庆祝生命时越触摸到生命的核心。大自然使我们觉察生命的宝贵,它告诉我们这道理,不单因它如此,也因它不是必然如此。
我记得曾经有段日子,天天如是的坐在一间沉闷的餐厅内同一位置吃午餐。桌子中央有个细小的花瓶,插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我怜惜得看着玫瑰,欣赏它的美丽。每一天,我与我的玫瑰交谈。然后我开始怀疑,即使我们的情绪在一星期间不断起伏,从快乐到忧愁,从失望到愤怒,从精力充沛到疲累冷漠,我党玫瑰丝毫不变。疑惑驱使下,我伸出指头摸摸它,原来是塑胶制品。我深感愤怒,从此以后不再到那儿吃饭。
我们不可能与塑胶制的大自然沟通,因它不能告诉我们关乎生与死的真实故事。但要是我们对大自然的声音敏锐,我们可能会听到另一世界的呼声,在那里人与大自然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弥撒中的饼酒没有让我们明白,其实真个大自然是一个超乎自身的礼仪,我们永不明白饼和酒的神圣象征。我们如不能意识到基督在所有生活、动作、存留上的临在,基督在圣体中的临在也成为“特殊问题”。主日庆祝,要成为真正的庆祝、必须能完全提醒我们,叫我们天天留意身边的事。饼不止于饼,酒不止于酒,而是主与我们同在;不是一星期一次的孤立事件,而是整个大自然昼夜述说的奥秘的焦点。
因此,浪费事物是罪,不单因世上还有许多饥饿的人,更因它触犯了“凡吃喝皆圣礼”的罪。但如果我们对环绕我们的声音越发警觉,并读大自然越发尊重及崇敬,我们才会有可能真正关心嵌在大自然中的人,视他们如金指环上的蓝宝石。
2、顺服他人
对那些想引领他人庆祝生命的人而言,顺服他人远比顺服大自然来得重要。一个懂得真正聆听的人,能够体察他人对庆祝的期望及恐惧。庆祝要求人们愿意被环绕他的奥秘及其伟大所鼓动,并因而狂喜,但很多喜欢真正接触到自己存在根源的人,都有一种深藏的焦虑,害怕被它所吞噬,失去了自己原有的身份角色。没有太阳,人就不能存活,但他知道,太接近它,他也会被熔化。因着害怕被完全吞噬,实用、功利的人会在自己与自己的存在根源中间,建一堵厚墙。但这堵厚墙注定了他要过凄冷、疏离的生活。他清楚知道这点,因此要求牧者,为他提供一个真正参与生命的方式,以为牧者应该知道怎样接近太阳而不被吞噬。
罗斯扎克表达这深刻的人类经验时,写道:
最后,真相一定要被参与、看见、触摸、呼吸,人们要确信,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终极根据,它向所有人敞开,能够以尊荣使每个愿意开放自己的人,更为尊贵。单单参与这行列——在经验中而非仅仅在政治中——可以保障每个人的尊严及自主。那些古怪的年轻人,戴着牛铃或原始辟邪物,走向公园或旷野,即席举行看来怪异的群体仪式,其实是想超越这标榜专业的文化,寻求民主的根基。
但那许多年轻人所作的,其实是每个人的共同欲望:尽可能把生命活得淋漓尽致。牧者的挑战是,要指示人当行的路。人们仰视他,认为他比其他人与这真理更紧密相系,那不是一种个人特权,而是要与他人分享的特殊礼物。罗斯扎克描述萨满教僧人时,他同时描述了每个牧者理应提供的事奉:就像“艺术家,把工作在群众面前铺陈出来,期望通过它,就像通过一道窗户,教所有关注的人见证他所领悟的真理。”
通过礼仪的参与,群众可以看见、感受、触摸及完全经历牧者为他们所发掘的真理,而不惧被吞噬。罗扎克斯说:“礼仪是(牧者)宣扬异象的方法,是教导式的奉献。要是(牧者的)工作是成功的,群众的真理意识会变得高昂。”把牧者与天主奥秘的接近,视为特权而非责任,又或把他的使命变成特殊身份,并使他的事奉变成剥削他人的的企业,都是极大的试探。要是牧者真的能够顺服他人,便能体会到人们深切的渴求:要看牧者所看见的、听他所听见的、触摸他所触摸的、拆掉那分隔人和那“不可见”的宇宙真相的墙。然后,牧者会不断寻索诸般方式与途径,以礼仪、诗歌、舞蹈及表情,让人们坦然无惧地与至圣者进行扣人心弦的接触。然后,他才可能使他的弟兄拆掉四周的屏障,自由地庆祝生命。
3、顺服天主
但牧者是否拥有一些特殊礼物,可以与人分享?他有没有特定异象,帮助其他人得以看见?他真的比其他人更接近存在的根源?更深刻地知道、体会到及看见人类被囚,但却渴望得自由的光景?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大可以质疑他能否帮助人庆祝生命。如果带领人们去接触天主奥秘核心的人,是盲目的、迷路的,又或者害怕接近天主的宝座,又怎会有成功的可能?
“圣秩”的意义就是体会及肯定以下的事实:一个已经跨过恐惧之墙的人,住在与万物之天主的亲密相交中,心里火热,渴想向其他人展示通往祂的路。圣秩没有使任何人成就任何事,只是庄严地确定这事实:这人可以顺服天主,听到祂的声音,明白祂的呼召,向其他人指示通王相同经历的道路。因此,那希望引领他人去庆祝生命的人,必然是个祈祷的人。只有祈祷的人,才能带领他人去庆祝生命,因为每个与他接触的人,都察觉他力量的来源,虽然他们不易寻见,但他们知道,这力量是何等强大深远。那给了他某程度独立的自由,不是专权或谣不可及的。相反,这自由使他超越了身边的人的即时需要及最急切的欲望。他深深被身边所发生的事感动了,但他没有让自己被他们所压碎。他专注地听,说话时带着一种不需证明的权威,不轻易激动或紧张。他所说的话或所作的事,表明了他拥有指引生命方向的异象,而他正顺服这异象。这异象教他清晰地分辨出事情的轻重。对那些激动人心的事情,他并非毫不敏锐,但他从异象的角度去看人们的需要,却是个完全不同的衡量角度。人们听从他时,他快乐而怡然自得,却不想结党。他不会把自己单单联系于任何人。即使他所说的是明显不过、具说服力时,他也不会把意见强加与任何人身上。人们不接受他的意见或不完成他的意愿时,他也不会恼怒。这一切证明他看到异象的宝贵,他也奋力使它成真。
然而,在这理想中他有一种内在的自由。他知道他不会看到目标的实现,他看自己不过是个指导者。面对自己的生命,他是出奇地自由。他的行为明显见证了他看自己的存在为次要的。他不是为了保持生存而生活,而是为了建立一个新世界而活。因为他已看到新世界最初的影象,吸引异常,教他置生死于度外。这人不但可以庆祝生命,更令其他人也渴慕同样作。
这样,我们看到了有意作个庆祝生命的工人的三个特征:顺服大自然、顺服他人及顺服天主。除了耶稣以外,没有人可以宣称自己是这样一个庆祝生命的人。因为只有耶稣顺服天主,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在十字架上,通过完全顺服的行径,祂征服了死亡,重得生命,成为名副其实的生命庆祝者。这样,任何一个自称牧者的人,只可视自己为基督的微弱反照。祂在十字架上舍弃生命,把生命向所有人敞开,呼唤他们去庆祝生命,同作天父的儿女。
结语
这一章的要点,是指出庆祝生命的人的基本条件,是对天主及创造的顺服。要是牧者宣称,他渴想其他人能透过肯定、回忆及期待,以致完全接纳自己的生命,那么,他的挑战是作生命的仆人,能聆听大自然、他人及天主的声音,并把所听见的,向那些想参与他庆祝行动的人宣告。
通过庆祝,我们进入天国,但耶稣说:“你们若不变成如同小孩一样,你们决不能进天国。”(玛十八3)只有通过像孩子般的顺服,生命变成通往天国的道路。要是你曾经在大峡谷的边缘向天主擘饼及举杯,便会经历到,通过谦卑,我们得着自由时,我们才可能真正庆祝生命。我们只是历史的一小部分,在短暂的生命中存活,但当我们把作工所结的果子放在手上,并向天主张开双手,深信祂必垂听我们,并接受我们的礼物,然后我们才明白,整个生命是赐给我们来庆祝的。
事奉的属灵素质
要是福音中有任何句子,以精华的方式来表达出我在这五章所努力讲说的,应该是耶稣在死前一日向门徒所说的:“人若为自己的朋友舍掉性命,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爱情了。”(若十五13)
对我来说,这句子总结了所有基督徒事奉的意义。要是教诲、传道、个别关顾、策划及庆祝是超专业的事奉,正确的原因是,事奉要求牧者在这些行动中为朋友舍弃自己的生命。通过长时间的训练,很多人已在理解人类行为方面达到高水准的表现,但很少人愿意为朋友舍命,并使自己的弱点成为创作力的来源。对很多人来说,专业训练电报权力。但那脱下衣服,为朋友洗脚的牧者,却是无惧无势的。他所受的训练及塑造,目的是让他可以无惧于面对自己的弱点,并使弱点向其他人敞开。正式这活泼的弱点,给他事奉的动力。
老师超越了仅仅传递知识的层次,愿意向学生交出自己的生命经历时,那使人瘫痪的焦虑便得以除去,带来全新使人得到释放的省悟,并真正的学习,教导便成为事奉。传道人超越了仅仅“复述故事”,而把最深度的自我向他的聆听者敞开,让他们能够接受到天主的话语,传道便成为事奉。若那有意帮助人的,能够超越了“施与受”的仔细平衡,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作冒险,即使他自己的名字及声誉都受到威胁,却仍忠于受苦的弟兄时,个人关顾便成为事奉。若那策划者超越了对具体实效的渴求,对所处的世界抱有永不动摇的期望,等候完全的更新时,策划便成为事奉。若那庆祝者超越具保护作用的礼仪规限,顺服地接纳生命,视之为礼物时,庆祝便成为事奉。
虽然缺乏了仔细的准备功夫及足够的才干,事奉工作未必可以完成,但如果这才干不是建立于舍弃自己生命、服事他人的绝对委身上,事奉也根本称不上事奉。事奉意味着不断努力把自己对天主的寻索,包括所有痛苦与喜乐、绝望与盼望的时刻,交付那些也想加入这寻索的行列、但不知怎样作的人。因此,无论如何,事奉不是特权,相反,事奉是基督徒生命的核心。不事奉的话,基督徒不可能是基督徒。除了本书所讨论的五种事奉形式外,在接受祝圣铎职的的日常生活中,还填满了不胜枚举的事奉工作,但无论基督徒事奉是以任何形式进行,基础仍然不变:“人为朋友舍命。”
但为什么人要为朋友舍命?这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带来新生命。事奉的所有作用,都是为了叫人得生命。无论他作的是教导、传道、辅导、策划或庆祝,他的目的是为了开拓新的视域,揭示新的洞见,加添新的力量,挣脱死亡与毁灭的捆锁,建立可以被肯定的新生命。一言以蔽之,使他的弱点成为更新的起始点。
因此,若有人想作牧者,他要乐于夸自己的软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他,因他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刻就刚强了。(参格后十二9-10)
然而,虽然世人实在很需要这样的事奉,才可以真实地生活下去,但对许多人来说,基督教似乎未能提供这不容或缺的事奉,以致人们暴露在世上日渐毁灭的危机中,在他们短暂的人生历程里目睹对生命最残酷无情的摧毁。他们听过耶稣和门徒的生平,但他们疑惑,这故事与原子能的世纪有何相干?他们听闻,在人类伟大的历史中,他们的生命其实扮演了深具意义的角色,通过基督的死亡,救赎越来越清晰可见。但事实上,他们所见,不过是不断升级的战争、饥荒、残暴及对环境盲目的摧残。他们听到安慰说,生命不在今生终止,还会在另一世界延续,但他们的问题是:还有什么值得延续下去?甚至就是“明天”、“下周”、“明年”或“后来”等字眼也失去意义。这世界不但可以杀人,更可以毁灭他的历史,究竟相信在那模糊的未来,会有一个新生命,意义何在?
或许基督徒事奉中显而易见的危机,是由于现代人暴露在无数骇人及极度矛盾的经验及理念下,无法在他的过去找到有意义的根据及对未来有什么期望。罗伯特-杰-利夫顿(RobertJayLifton)谈到“全世界普遍意识到……历史移位”,他描述为“一个割裂的意识,就人人们与一向维紧他们文化传统的重要养料——如家庭、思想体系、宗教及一般的生活模式等符号出现割裂”。
然而如果我们身处原子能时代——它不仅能够毁灭个人及家庭,更包括整个文化及历史,整个国家及它重生的机会——许多人,已对基督徒事奉失却信心,问题是,我们是否已完全明白,在今天为朋友舍命的意义。
或许,我们应该超越制度化的教会,探讨这呼召的完整含义,因为今天无数年轻人以虔敬的心情再次谈及专注、默想、默观等课题,但他们却从未想过上教堂或寻找基督教牧者的辅导。他们尝试千百种方法,去突破迷惘与不安,要在自己的经历中找到些东西,好超越自己的有限意识。他们尝试新的相互联系方法、新的非暴力沟通方式、新的进路去体验合一、新的相互关顾手法、新的庆祝生命尝试。他们不但从基督教传统借取符号,更旁及佛教及印度教。他们尝试以鲜花、烧香及迷幻药等自然及人工刺激物来提高自己的敏感度。他们集结成社群、分享物资、阅读、歌唱及说预言来经历一种新的自由意识。
教堂一年比一年空洞,但人们却在基督教的边缘寻找新的事奉形式。新的教导、传道、关顾、策划及庆祝方式,在很多现代城市的地下室涌现。这并不是夸张之言。在这纷乱的世界中,我们越来越警觉到彻底毁灭的持久威胁,拼命企求一种新的“属灵生命”,切合人们对意义的寻索。利夫顿描述这种新的属灵生命为“经验超越的途径——以神秘的方法,通过深刻而剧烈的通灵术,时间与死亡在效果上已消失了,好寻找永生的意识。”
教人伤痛的是,在破落文化的颓垣败瓦中,我们知道很少牧者能以基督教丰富而充满奥秘的传统,为这寻找新生命的一代,提供再生的根源。或许,自我意识、对排斥的畏惧、对教会纷争的成见,阻止了我们自由地经历圣神的临在,经历我们的内心及我们置身世界的更新。或许,对世上无数尝试冒险接触那不可见势力的人而言,我们未能及时给予所需的引导。或许,我们自己已失去与这能力的接触,惟有把那错误复杂的故事视为怪诞、危险及不成熟的表征。但我恐怕,这许多明显的错失及不智的实验使我们目眩,看不见背后其实是人们对对新省悟、新理解,还有最重要的,是对新生命的深切渴求。
以我对年轻学生的个人感受及有限的经验,我觉得似乎我们正接近一个越来越寻求属灵生命的时代,就是要在我们存在的这一刻经历上主。在过去没有什么给我们抓紧,未来没有什么给我们期待时,人们就必须在此时此地经历赋予人生命意义的真相。
一个二十二岁的天主教学生,迫切寻求生命的意义,但觉得教会完全不适合他的需要。他对我说:“我们试过毒品,没有用;试过性,没有用;下一次,会是自杀,在未来的日子,你会看到自杀的数字狂升。”面对当前不断转变的学说,崩溃的政治、社会、宗教体系,持续不断的战争及彻底毁灭的威胁,要站立得稳,惟一可能的回应似乎是重新发掘属灵生命的超越能力。纳匝肋人耶稣是另一世界的人,现代人要觉得祂很亲近,也许极之困难;期望祂再回来的日子,更是难上加难了。然而,我们比过往更能经历活生生基督的神,祂能突破我们在被囚中的界线,并使我们能更自由地为新世界奋斗。
但这种超越经验的路向,正是要求神职的路向。它呼召我们不回避用心的准备、坚稳的塑造和严谨的训练,并且同时能自由自在地突破学系与专科的严格限定,确信圣神运行在专业之上。它呼召基督徒,愿意在自己及他人生命中日渐敏锐主的同在;献出自己的经历,作同伴获得认同及释放的途径。它呼召牧者实实在在地为朋友舍命,帮助他们分辨建立和毁灭的神,使他们在这疯狂的世界中,自由地发掘天主是赋予生命的神。这需要活泼而富创意的软弱。
回头一看我写此书的方式,我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书。事实上,我尝试本于个人经验的起起伏伏,表达有关事奉的一些意念及感受。我希望透过仔细反思这些经验,可以给我所问的种种问题一些亮光,循这方向给我一些省悟。
好些人在持续讨论基督徒事奉的价值与意义,盼望我的“忏悔”能够给他们一点帮助。因此,这书的结论不是建议讨论的结束,而是讨论的开始。事实上,讨论已成了此书的一部分,当我把不同篇章给牧者、社会工作者、家长及学生看,我越来越发觉他人和我的经验差别竟是如此之大,他们也无法认同我所阐述的意念。受到如此多问题及批判困扰时,我党即时反应是想重写此书。然后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过去,而且应该接受个人的限制。我的朋友唐-麦克尼尔(DonMcNeill)甚至指出,如我在这书的尾声铺陈那些问题与批判,而不是把未经验证的答案含混在文中,会更实际及更符合我的信念。
教导方面
你所描述的师生关系在大专院校中或许很新鲜,但在小学、中学里又如何?要是你正为着教导一班小朋友数学而烦恼,他们根本无法静下来一分钟,你整个想法不是变得太浪漫了吗?
传道方面
根据你所建议的方法,岂不是要作个饱经训练的心理学家,才可以向他人开放心灵?但对那些要每星期穿起制服的牧者而言,又将如何?你不是有点要求过高吗?无论如何,直接陈述天主的话语,受不受欢迎也好,不是比细腻地澄清人们的感受更为重要吗?
牧者个人关顾方面
我在一间二十人一房间的监狱中作神父,我探访他们时,他们争着与我倾谈,要求我为他们提供一些非常具体的帮助——去寻找他们的孩子、探访他们的家庭、打听他们的判决时间、找些药物等。作他们的牧者的意义何在?似乎我不需要即时超越专业服务,来完成四个不同的专业服务。
策划社会行动方面
要是你在贫民窟中作牧者,你一定不会如此说话。你完全抓不着重点,只是轻轻温柔地触及整个课题,在危急的境况中建议不切实际地抽离。
庆祝方面
那些从未身处大自然、也不可能有这样机会的孩子又如何?数以百万计住在不断扩张的城市中的人又如何?他们应该怎样庆祝生命?
对于这些问题及批判,我没有答案。毫无疑问,它们清晰地表达了我意念的限制。但我盼望它们揭示出,经验分享的价值及必需性,正是探索牧者的属灵素质的进程里的基本条件。
翻译:新加坡长老会真理堂
出版:香港基道出版社
感谢:COGOD部落FanLevi弟兄赠寄此书
COGOD部落Brluke弟兄打印此书
黛绿年华弟兄制作网络电子书籍
我要现在就向你保证,你不需要在寻找中被缠绕,也不需要成为这个摆布人的世界中的牺牲者……你现在就可以找到那真正的内在自由,享受更满足的生命。
——卢云
目录
译序3
序——友谊的开始4
你是蒙主所爱的16
成为蒙主所爱的23
Ⅰ、拣选28
Ⅱ、祝福39
Ⅲ、破碎51
Ⅳ、给予65
活出蒙主所爱的生命80
跋——友谊的增长88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到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教会的进展与信徒的生命的根基相关,因此,教会要不断引导弟兄姐妹关怀生命的基础,回应呼召,跟随基督,作主门徒。
以华文为媒介语的培训资料并不多,市场上常见的资料多为步骤式的教导。采用该种资料,惟恐使信徒——特别是初信者——走进机械式的信仰生活,一旦定型,将影响他们对信仰的反思能力,妨碍灵命的成长。
卢云著作的《活出有爱的生命》提供了很有意义的培训材料,用以引导信徒反省自己对生命的认知以及本身与天主的关系,是十分恰当的。
本堂得到谢雪华执事与刘纫馨姐妹将该书的英文原版翻译成华文,并由本人与本堂沈惠芳传道拟定一系列的思考课题作为教材。
《活出有爱的生命》已经成为本堂有系统培训的部分材料。本堂曾多次采用这本书,例如于一九九九年耶稣受难节前夕举行的通宵祈祷会,就用它作为思想与讨论的资料。我们也用这本书,帮助本堂一群信主多年的会友走进门徒训练。
我们希望《活出有爱的生命》的华文版除了让本堂获益之外,也能让其他华文教会应用。因此本堂以不盈利的方式参与出版事宜,愿这项文字事工能对华文教会作出些许贡献。
新加坡基督长老会真理堂
潘志成牧师
一九九九年七月十五日
这本书是一段深挚的友谊的成果,我相信,如果我告诉你这段友谊的故事,你在读这本书时,就更能得益。大约在十年前,当我还在耶鲁神学院教书时,有位年轻人来访问我,他是为了纽约时报的康涅狄格州星期天版的新闻稿而来的。他自我介绍,名字叫弗雷德·布拉特曼(FredBratman)。当我们开始谈话不久,我就发觉自己有些不耐烦,也有些迷惑。我的不耐烦是因为这位记者对他的工作并不太有兴趣,或许是有人给他建议,我可能是人个值得被采访的人物。他接受了,但是我却毫不觉得他有任何想认识我想去写我的兴趣与热诚;这正是记者必须具备的工作态度,却容易只流于表面,缺乏真正的热诚。无论如何,我的几分迷惑,是因为在这满不在乎的面具后,我看到一个活泼的灵命——热诚地去学习、去创造。我知道我正面对着一个有极大恩赐的人,他正在焦急地寻找应用它的途径。
我们谈了半个小时,讨论了一些我们都不太有兴趣的问题,访谈也该结束了。他已有足够的资料去写一篇文章,让一些人读,却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都心知肚明,也都觉得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度过这段时间。正当弗雷德要把他的记事本放进皮夹内,习惯性地向我致谢时,我盯着他,然后问道:“你喜欢你的工作吗?”令我惊讶的是,他不加思索地回答:“不真正喜欢,这只不过是份职业罢了。”我似乎很幼稚地回应:“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你还做?”“当然是为了钱。”他回答,我还未再问,他已接着说:“其实我的确很喜欢写作,不过为报纸写这小访谈,因为有篇幅的限制,不能对课题有所发挥,常常令我懊恼。譬如说,我怎可能用七百五十个字,有深度地描写你和你的思想?……但我有何选择?……我得维持生计啊,有这份工作我可该庆幸了。”在他的言语中我听到了气愤和无奈。
突然间,我感受到弗雷德几乎要放弃他的梦想了。在我看来,他就像个被困锁在社会监牢内的囚犯一样,被强逼做他自己不相信的事。看着他,我有说不出的同情——多于我能述说的,是出自对这年轻人深切的爱。在那尖酸刻薄的背后,我看到一颗非常美丽的心灵,一颗愿意给予、创造,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活的心。他灵活的思想,开放的生命,对我简单的信任,使我觉得我们的会面不是偶然的。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对我来说就像是耶稣在遇到那富有的年轻人时一样,“定睛看他,就喜爱他”。(谷10:21)
我很直觉地感到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意念,要我把他从困锁中释放出来,帮助他寻找完成心底愿望的途径。
我问他:“你真正要做什么?”
“我要写一本小说……不过我永远无法做到。”
我问他:“这是你真正要做的吗?”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微笑地回答:“是啊!……不过我也害怕,因为我从来没写过小说,或许,我并不是个小说家的材料。”
我问他:“你又怎么知道呢?”
“或许我永远没法知道。当小说家需要时间、金钱,更重要的是才华,而我什么也没有。”
这时我对他、对社会、甚至对自己有些生气,为什么我们总是顺其自然让事情发展。我感到强烈的冲动,要打破这恐惧的墙,传统、社会的期待、自我不满。我冲口而出说:“为什么你不离职去写你的小说?”他回答我:“不能。”我继续鼓励他:“如果你真的想,你就可以,不必再做时间和金钱的牺牲品。”这时,我发觉我已经参与了一场我一定要取胜的战事,他也感到我对这事的严重关注,就说:“我只不过是个小记者,或许我也该就此满足了。”我说:“不,你不能,你应该去争取你最深切的心愿,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时间和金钱都不该是关键。”他问:“那什么才是关键的因素?”“你自己,”我说:“你根本不会有任何亏损。你还年轻,充满活力,有好的训练……在你什么都有可能……为什么让世界把你挤进去……为什么要做牺牲品?你有自由去做你要做的——如果,这是你真正要做的。”
他看着我,非常惊奇,心中反复思想这段不寻常的对话。他说:“我看我还是告辞了……或许有一天我会写我的小说。”
我阻止了他,不让他一走了之。“等等,弗雷德,我说的是实话。按着你的心愿而行吧。”他带着讽刺的口吻说:“说得没错。”我不放过他,我知道我自己的信念也正在受考验。我相信人可以有选择,选择他们自己渴望的;我也相信人们很少做这样的选择,他们宁愿为了自己的“命运”埋怨世界、社会和其他的人,浪费他们的生命去诉苦。但是,我感觉得到,在我这场短短的争论后,弗雷德可以越过他的恐惧,冒一冒相信自己的危险。我也知道,无论如何,我必须比他先越过,所以我说:“弗雷德,放弃你的职业,到这儿来一年,写你的小说,我会想法子去找到钱。”
后来——许多年后——弗雷德告诉我,当我这样说时,他感到很紧张,开始怀疑我的动机。“这人到底要从我得到什么?”他想:“为什么他给我时间和金钱去写作?我不大相信,一定另有原由!”但是,他并没有如此说,只推辞说:“我是个犹太人,这是所基督教的神学院。”我没有理会他的藉口:“我们可以视你为住校学者……你可做你想的……这儿的人一定会喜欢有一个小说家在学院里,你也可同时学习有关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异同。”
几个月后,弗雷德来到耶鲁神学院,住了一年,尝试写他的小说。小说没有写成,我们却成了好朋友,许多年后的今天,这本书就是这段友情的成果。
从我们一起在耶鲁之后的十多年内,弗雷德和我的生活都与我们刚认识时,自想像的未来生活大不相同。弗雷德经历了痛苦的离婚,再结婚,现在他和妻子罗冰(Robin)正等待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诞生。这期间,他做了几份不同的职业,开始时不太满意,直到他找到了一个职位,容许他充分发挥他的创作潜能。我自己的历程更是意料不及的。我离开了学术界,去了拉丁美洲,再尝试入学术界,最后,在一个由智障人士和他们的助手组成的团体中安定下来。我们的生命都有许多的挣扎、许多伤痛,也有许多的欢乐,在定期的相聚中,我们都能详细的分享彼此的经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愈来愈相近,更感到彼此的友情是如此重要;虽然忙碌、距离和个人的生活方式常常使我们不能像期望般经常相聚。
从开始,我们已经非常清楚彼此间截然不同的宗教背景。起初,这分歧叫我们似乎很难在灵命上彼此支持。弗雷德尊重我是个天主教神父,对我的生活和工作真的感到兴趣,但是基督教,特别是天主教会,只不过是他有兴趣的许多课题之一而已。至于我,我很容易明白弗雷德的世俗化犹太教,虽然我知道如果他更接近他的属灵传统,将更能得益。我很清楚的记得有一次我告诉他,如果他能读希伯来文的圣经就好了。他抗议说:“它并不适合我,是属于一个陌生的遥远世界……”我说:“你至少应该读一读训道书,那本书一开始就说:‘虚而又虚,万事皆虚。’”
第二天,弗雷德告诉我:“我读了……我从来也没想到圣经中竟然容纳得了像我这样的怀疑论者,这可是相当有保证啊!”我还记得我心中想:“你何止是个怀疑者。”
当我们年纪渐长,对成功、事业、名利、金钱和时间更加不关心,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更集中在生命的意义和目的上。
在生命的许多改变中,我们都更接近自己最深的愿望。虽然我们彼此环境不同,却都要应付被拒绝和分享的伤痛,我们也更了解自己对友情和亲密关系的渴望。为了避免堕入不满和怨恨中,我们都要从深沉的属灵资源去支取能力。彼此的不同就不那么重要,相同却更显著了。当我们的友情更深更坚固时,我们更明确地渴望有个共同的属灵根基。
有一天。当我们在纽约市的哥伦布大道行走时,弗雷德回过头对我说:“为什么你不为我和我的朋友写些有关灵性生命的东西?”弗雷德对我所写的都很熟悉,很多时候,他会建议某种形式和文体,却很少能对内容起共鸣。作为一个生活在纽约市这个世俗化社会的犹太人,他不可能从这些显然是属于基督教和教会生活的文字中,得到安慰和支持。他常常说:“的确是好材料,不过不是给我的。”他深深觉得,他和他朋友们的经历是需要另一种语调、另一种语文、另一种属灵频道的作品。
当我渐渐认识弗雷德的朋友,也觉察到他们的兴趣和关怀时,我较能明白弗雷德所说的世俗化男子所需要的属灵生命是什么。我许多思想和写作,都是先假设了一些为人熟悉的概念和形象,这些概念和形象在许多世纪以来都滋润了基督徒和犹太人的属灵生命。但是对许多人来说,这些概念和形象在他们灵命的中心,早已失去了能力。
弗雷德建议我谈一些他和他的朋友“能听”的有关属灵的东西,这个请求一直存留在我的心中。他要求我回应在大都市街道上无数路人的心灵饥渴,他呼召我给一些不再到教堂或会堂的人说一些盼望的话,神父和拉比再不能对这些人有所帮助了。
弗雷德一直告诉我:“你有话要说,但是你一直说给那些最不需要的人听。为何不考虑我们这些年轻、有雄心,却不知生命真正意义的世俗男女?你是否也能以相同的确信,像你对那些与你有相同传统、相同语言、相同意象、说相同的话的人,来对我们说话?”
弗雷德不是惟一问我这问题的人,他向我表达的要求也很清楚地从四方八面而来。我从我的群体中,那些没有宗教背景,圣经对他们只不过是本陌生、充满疑惑的书的人听到这呼求。我从那些长久离开教会,也没有希望回去的家人当中听到这呼求。我从律师、医生、商人听到这呼求。这些人的精力耗尽,星期六和星期天,只不过是个小憩,让他们有能力再进入星期一早上的竞技场。我也从一些年轻的男女处听到这呼求。他们开始感到需要应付社会对他们的种种要求,却惧怕这并不会建立真正的生命。
弗雷德的问题已不是一个纽约年轻知识分子发入深思的建议,而是四方八面而来的恳求——只要我张耳去听,到最后,它成了我的最重要,最迫切的要求。“请向我们传讲一些我们心灵演算最渴求的信息,是有关我们许多祈愿和盼望的;不是生存的技巧,而是信任;不是满足感情需要的新方法,而是爱。请向我们传讲一个比我们变幻不定的观点更大的异象,一把比吵吵闹闹的大众传媒更深入人心的声音。是的,请向我们传讲某些比我们更伟大的事和人物。请向我们传讲……天主。”
“我以什么身分来传讲这些呢?”我回答,“我自己的生命如此微小,我缺乏你们所要的经历,知识和语言。你和你的朋友住在一个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弗雷德不给我留任何余地:“你能……你必须做……如果你不做,还有谁可以?多来探访我,与我的朋友交谈,仔细观察所见所闻,你不会发现在人心灵深处所发出未曾被聆听的哀哭,因为无人聆听”。
弗雷德的话使我想到他在纽约第七十五街的公寓,是在严酷的环境中一个温暖的地主。许多年前,弗雷德第一次带我去那地方,在大厦进口处空空的大厅,他告诉我:“全都给偷走了,水晶挂灯、墙上的大理石,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很多时候是在光天化日下发生的。”当我们乘电梯到第十一楼时,我感到那些肩靠肩拥挤的乘客,都是冷冰冰的,真是尺寸天涯。弗雷德需要用两把锁匙开他家门,还要把铁栅保护着的双层窗户关紧,才能阻止哥伦布大道的声音侵袭他的每一处空间,是的,这是个可爱的家,但是当我们最终进入这家里时,我已听完了一个充满暴力、欺压、恐惧、怀疑、焦虑、痛苦的故事。在那里我认识了弗雷德每天的生活起居:大清早离开这公寓上班,消失在人群里,在地铁内读早报,在办公室的小座位上写经济通讯,与同事在拥挤的餐厅吃午餐,下午应付许多的电话和传真信息,然后又再消失在人群中,回到他温暖的避难所。
我对住在这样的地方,过这种生活节奏的人,有什么可说呢?我对这个计程车穿梭往返的世界,玻璃高楼的办公大厦,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有什么可说呢?然而,这许多年来的研读、祈祷,难道我不正是被装备为这样的世界说些有盼望的话吗?
“但是怎么说?怎么说?”我对弗雷德说,我的内心感到抗拒,我回应的热诚被困锁在挣扎中。他回答:“从你内心感到自在的地方说起。最直接、最简单、最怜爱、最温和地说,无需道歉。告诉我们你看到,也要我们看到,告诉我们你听到,也要我们去听的……信靠你自己的心,你就有话可说了。没什么好怕的,那些需要你的,也是最能帮助你的;你可以肯定我一定会帮助你。”
如今,我终于开始写了。我知道只有与弗雷德和他的朋友们接近。我才能如此作。他们呼召我成为我渴望成为的,同时,他们也给我他们爱的保障。
我选择直接说——就像是封私人的信件。只有以弗雷德和他的朋友们为焦点,我才能将心里的话表达出来。我不能探讨我们这时代和社会中一些严重的问题,但是我能写信给一位亲爱的朋友,是我认识的,也是我所爱的。他是寻找生命,真理、光明的旅途中的好伙伴,我希望因为我的直接和真诚,让更多人愿意“来听”,也愿意参加这个属灵的寻找。
自从你要我为你和你的朋友,撰写有关属灵生命的文章,我就在想,在你读完我所要谈的事情之后,有没有一个词是我最希望你能紧记的。在过去的几年,有一个特别的词从我心灵深处浮现出来,那就是“蒙主所爱”,我也肯定这是为了你和你的朋友,我才得到的一个词。作为一个基督徒,我是通过纳匝肋人耶稣受洗的故事第一次认识这个词。“耶稣从水中出来不久,天就开了,有圣神像鸽子降在他身上,有声音从天上说‘你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多年来,我多次读这句话,也在讲坛上,讲学时思考它,但是只有在我们于纽约的倾谈后,这句话才给我更深的意义,是远超过我自己的传统范围的。我们的许多交谈,使我更确信“你是我所爱的”启示了人类最亲密的真理,无论他们是否属于任何一个传统。
弗雷德,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是那蒙主所爱的”,我希望你能听到这话是充满了爱,带着无限的温柔和能力。我只渴望这话能在你生命的每个角落里回响——“你是我所爱的”。
我的友情能给你的最大礼物,就是你蒙主所爱的恩赐。我能送给你这份礼物,只因这是我所拥有的,这不就是友情真正的意义吗?就是彼此馈赠爱的恩赐。
是的,就是这声音,这声音是从天上,从内心而来的,是微声低语,也是大声宣告:“你是我所喜悦的。”要在这充满了吵杂声音的世界里听到这声音,肯定不容易,因为世界的声音是:“你不行,你丑陋、你毫无价值、你卑鄙、你是无名小卒——除非你能显示你并非如此。”
这些负面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如此连续不断,很容易的叫人相信。这是一个大陷阱,是个叫人自暴自弃的陷阱。过去多年来,我发现生命中最大的陷阱不是成功、知名度、权势,而是自暴自弃。成功、知名度和权势固然是个大诱惑,但是这个引诱往往是来自一个自暴自弃所产生的更大诱惑。当我们相信那叫人感到自己毫无价值、不可爱的声音时,成功、知名度、权势,就会是一个很吸引人的解决办法,自暴自弃才是真正的陷阱。我常常惊奇自己如此容易受此诱惑,只要有人指责或批评我,只要我被拒绝,被置之不顾,我就会想:“好吧,再一次证实我是无名小卒。”我没有严厉地去检讨当时的处境,尝试了解自己和别人的局限,反而埋怨自己——不单是埋怨自己所做的,而是去埋怨我这个人。我黑暗的一面会说:“我是不好的……我应该被推在一旁,被遗忘、被拒绝、被放弃。”
或许,你以为你受自大的诱惑多于自弃,但是,难道自大不是自弃的另外一面吗?难道自大不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你不愿意去面对的位子上吗?最后,难道自大不只是另一种处理毫无价值感受的方法吗?自弃和自大都把我们从相同的存在现实中抽出来,使温柔的群体变得难以应付,甚至难以面对。我很清楚,在我自大的骨子里,潜伏着很多自我怀疑,就像在自弃中也隐藏了许多的骄傲。无论我是被降低或被提高,我还是不能面对现实,不敢面对真我。
我希望你可以在某程度上认识你所面对的自暴自弃诱惑,无论所表现出来的是自大或是自卑。许多时候自暴自弃会被看成是没有安全感的人的一种神经过敏表现;但是,神经过敏常常是人心灵更黑暗的一种心理表现,就是在人类存在中没有感到真正受欢迎。自弃是属灵生命最大的仇敌,因为它刚好与那称我们为“蒙爱的”的神圣声音相对抗。成为蒙主所爱的是我们存在的核心真理。
我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虽然作为“蒙主所爱的”的经历从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但是,我从来没把它当成是我的核心真理。我一直在它的周围打着大大小小的圈子,寻找某些人或事去肯定我的蒙主所爱。我好像一直拒绝聆听我心灵深处的呼声:“你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那声音一直都存在,但是我好像更渴望去听其他更大的声音说:“证明你有所价值,做一些有用的事,更明显的,或更有能力的,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爱。”这时候,在我安静和独处的内心,虽然那轻微、温柔的声音仍不断在呼唤,我却听不到,至少还不能去确信。
那轻微、温柔称我为“蒙爱者”的声音,用数不尽的方式对我说话,我的父母,朋友,老师,学生,还有许多在我生命路途上巧遇的陌生人,都用不同的语气发出那声音。我被许多人的温柔和亲切所眷顾着,我得到许多付出了忍耐和坚持的教导和训练:当我要放弃时,我得到鼓励继续向前,我失败时被激励再接再厉,我成功时也得到称赞和赞赏……但是,这些都似乎不足以令我肯定我是蒙爱的。在我看来是很自信的背后,仍存有疑问:“如果那些关注我的人能把我看清楚,认识我的内心,他们还会爱我吗?”这个煎熬着我的问题,一直是我的阴影,逼迫着我,令我逃避去听那宁静地称我为“蒙爱者”的声音。
我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是像我一样,希望某个人,某件事物能达到你所渴望的自我满足吗?难道你没有时常希望“但愿这本书、这意念、这课程、这旅程、这份工作、这国家,或一段关系能成全我的心愿。”但是,只要你是在等候那神奇的时刻,你会一直东跑西撞,常带焦虑、不安、有欲望、生气,不能完全满足。你知道就是这种难以遏制的力量,使我们一直往前冲,一直忙碌,但是同时也使我们怀疑如此下去,有什么目的。这就是灵命的枯干,最后终致死亡。
其实,我们都不需要杀害自己,我们是蒙主所爱的,在我们的父母、老师、夫妻、孩子和朋友们爱我们或伤害我们之前,我们已经深深地蒙主所爱了。这是我们生命的真理,也是我要你亲自去拥有的真理。这真理就是那声音说:“你是我所爱的。”
在心灵至深处留心聆听那声音,我听到:“从开始我就呼唤你的名字,你是我的,我也属于你。你是我所爱的,我喜悦你。在地极我已陶造你,从你在母胎时我就开始塑造你。你在我掌中雕塑你,在我怀抱的阴影中隐藏你。我用无尽的温柔注视着你,比母亲看顾孩子更细心地照顾你。我数尽了你头上的发丝,引导你每一个脚步。你往何处你,我都与你同往。当你休息时,我在旁守着你。我赐你饮食,满足你的饥渴。我不向你躲藏,你认识我就像认识你自己,我也认识你像认识我自己。你是属于我的,我就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情人、你的配偶……是的,你甚至是你的孩子……你在哪里,我也必在那里。没有什么能分隔我们,我们是合一的。”
每当你留心聆听那呼唤你为“蒙爱者”的声音时,你会发现在你内心,渴望能更长久更深刻地听那声音,就像在沙漠中发现到一口井。当你摸到湿润的土地时,你就想挖掘得更深。
我最近一直在挖掘,我知道我已开始看到一股小泉从干土中涌出。我要继续挖掘,因为那小泉来自我生命的沙漠底层的一个巨大水池。“挖掘”可能不是最好的字,因为它意味着辛劳痛苦的工作,最终才引导我到令我止渴的地方。或许我们只需要把掩盖井的干沙移开,就能找到泉源。在我们的生命中可能有一大堆干沙,但是那位希望我们能止渴的,会帮助我们把沙移开,我们只需要有那份找到水泉和吸饮它的强烈渴望就行。
你比我年轻,或许你还要看多些,看久些,才可以肯定属灵生命是值得花一切精力去寻找的。但是,我真的对你有些不耐烦,因为我不想你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我面前的年日将会少于我已度过的年日,而你,我希望是相反的。所以,我要现在就向你保证,你需要在寻找中被缠绕,你也不需要成为这个摆布人的世界中的牺牲者,或沉溺于任何一种瘾癖。你现在就可以找到那真正的内在自由,享受更满足的生命。
所以,如果你有兴趣开始这蒙主所爱的旅程,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因为这属灵的旅程不单是个抉择,而是需要一些知识才能去越过的境界。我不希望你像我们一些属灵的先师们一样,在沙漠中迷失了四十年,我也不希望你好像我迟延那么久。你是我真心所爱的好朋友,虽然每一个人都要自己去学习,我还是相信我们能帮助那些我们所爱的人,避免去犯同样的错误。在属灵生命的境地,我们需要引导。藉着以下我要为你写的几章,我愿意成为你的引导,我希望你还有兴趣继续走下去。
活出真理
亲爱的朋友,属灵生命始于被爱,也因着蒙主所爱得以满足。我这么说是因为只要我们瞥见这真理,就肯定要走上寻求真理的道路,找不到真理就绝不罢休,而且,只有在真理里面我们才能得到安息。从我们一开始相信这蒙主所爱的真理,我们就得面对原来的自己。成为蒙主所爱的人是一个我们都要经过的伟大属灵旅程。奥古斯丁说的话:“我的灵魂只有在主你里面才得安息”,就把这个历程形容得十分恰当。事实上我不断地寻求主,不断地挣扎着要发掘完全的爱,说明我已经尝试过主的甘甜、爱的美,以及真理的确实。我只能寻求那些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找到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内心深处已经认识美丽和真理,我又如何懂得寻找美丽和真理?在我们一切人类的潜在记忆里,仿佛有我们失去的乐园,也许“纯真”这两个字眼会比“乐园”贴切。在我们开始有罪恶感之前,我们是纯真的,在我们进入黑暗之前,我们是属于光明的;在我们寻找家园以前是有家的。隐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是个我人在寻找的宝藏,我们知道它的珍贵,因为宝藏内藏有我们最渴望得到的恩赐,就是战胜死亡的生命。
我们不只是蒙主所爱的人,我们也要成为蒙主所爱的人,我们不只是主的儿女,我们也要成为主的儿女;我们不只是弟兄弟姐。也要成为弟兄姐妹……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要怎样才能掌握这个“成为”的过程?如果属灵生命并非只有“是”的层次,也要“成为”的经历,那么,这个“成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你这么务实的人,你肯定会问,如何使第一种纯真变成第二种?从第一个童年转为第二个童年?从是个蒙主所爱的人到彻底成为蒙主所爱的人?这个重要的课题逼使我们放弃浪漫或完美主义,切实面对我们日常生活中赤裸裸的现实问题。成为蒙主所爱的人,意思就是让蒙主所爱的真理在我们所想、所说、所做的每一件事上体现出来。这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要不断地付出爱,更贴切地说,要将自己化为爱。如果“成为蒙主所爱的”只是个美丽的想法或崇高的意念,置于高处用来避免自己陷入低潮,这样的生命事实上是没有改变的。我们必须在自己每天生命中的一般事情上,成为蒙主所爱的人,一点一滴的弥合自我认识与日常生活中无数具体事件之间的差距。成为蒙主所爱的人的过程是将上头所启示的真理,带进自己每时每刻所想、所说和所做的一般事物中。
当我想到你,罗冰和其他朋友的生活时,我颇留意到你们所承担的压力。你和罗冰住在纽约市中心的一所小公寓,必须不停地工作以赚取足够的钱支付租金和伙食。你们有上千件小事要处理;通电话、写信、购物、煮食,与亲友保持联系,知悉本市,本国和世界所发生的事。这一切对一个人来说的确繁重,而通常是这些生活琐事为我们提供了谈话的内容。一句“你好吗?”,就让我们扯上婚姻、家庭、健康、工作、金钱、朋友、眼前计划等实际课题。但又不常促使我们思想存在的由来和目标。然而我仍确信,我们存在的由来和目标与我们日常所想的、所说的和所做的息息相关。当我们最深切的真理就是蒙主所爱,并以此为我们最大的喜乐和平安时,它就反映在我们饮食起居、言谈作息,以及爱的方式中。如果我们生命深处的水流不再对水面的波浪产生影响时,我们的活力将最终衰退,即使忙碌也会觉得无精打采、无聊空洞。
如何成为蒙主所爱的人,并在我们的日常现实生活中反映出来?这个过程就是我目前要写的。我所要描述的是圣神在我们里面的运作,以及在周围的善工。你也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十分讲究“心理”的时代,对于情绪,感情和感觉的事认识不少;也清楚我们早年的经验和现在的行为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世故得摸得着自己性心理的发展,明了自己的软弱和刚强;我们懂得自卫,懂得把自己的需要和恐惧投射到他人身上,我们也知道失去自信会妨碍创新。对于心理历程,我们了如指掌;问题是,我们能否同样明了自己的属灵历程?我们能否像触摸自己的心理“动力”一样,触摸那成为蒙主所爱的人的神秘过程?
你也许会怀疑,究竟心理的动力和圣神的运作,是否真的如此悬殊?我认为,二者虽相关,却是有异的。我所要描述的,是如何将圣神的爱体现在我们日常的挣扎中,又如何培养纪律以确认圣神的工作,并以行动回应。
我发现要确认圣神在我们生命中的运作,有四个词语是十分有帮助的:“拿起”、“祝谢”、“擘开”、“分给”。这四个词语总结了我作为一个牧者的生活,因为每天当我和教友们围在祭台前时,我拿起饼祝谢,擘开分给他们。这些用词也总结我作为一个基督徒的生命,因为作为一个基督徒,我蒙召作世界的饼:被拿起、祝谢、擘开、分给他人。最重要的是,它们总结我作为一个人的生命,因为在我生命中的每时每刻,在某地,在某种情况下,我都会被拿起,祝谢、擘开、分给他人。
此刻我一定要告诉你,这四个词语是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我对它们的认识是渐进的,但我想我永远无法知道其深度。它们是最广泛也是最亲切的词语:所表达的是最属灵,也是最属世的真理;能谈及的神性,也是最人性的行为;上达至高者,下至卑微的,从天主到全人类都涵盖了。它们不单是理解以色列伟大先知和纳匝肋人耶稣的钥匙,更是理解我们生命的关键。我选择它们不单是因为它们深刻地影响我的生命,也因为它们使我认识到如何成为蒙主所爱的人。
要成为蒙主所爱的人,我们首先必须承认我们已经“被拿起”。这初听起来可能觉得很奇怪,然而,“被拿起”对成为蒙主所爱的是很重要的。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有知道自己是蒙主所爱的,才会渴望成为蒙主所爱的。所以,在我们的属灵生命中,第一步就是以我们整个人去确认我们已经被拿起。
“被拿起”这个词语可能有点冷漠,在这里我们改用“蒙拣选”,或许有所帮助,因为它比较温馨、柔和,但又具有同样意义。作为主的儿女,我们是蒙主拣选的。
我希望“蒙拣选”这个词语能打动你的心;它对你应该有特别的意义。作为一个犹太人,你知道被视为主的选民有正面与负面的后果。你常告诉我,你家庭所继承的丰富传统,祖父母的深厚信心,还有那将你父母和你民族的神圣历史联系起来的许多传统。但你告诉我,犹太“古”国所遭受的残酷集体逼害,和你的父母长途跋涉到美国的痛苦经历。虽然你并没有直接受逼害,但你知道这些可怕的事情如何威胁你的生命,甚至已经成为你个人历史的一部分。你举出反犹太主义者如何以不同形式到处潜行,最近在欧美所发生的事件使你更确信“归咎于犹太人”并非过去的事。如果一部分的你抗议蒙拣选的观念,并不足为奇。我也觉察到自己生命中有同样的遭遇。作为一个被祝圣的牧者,我常常被视为特别人物,是被“分别”出来,被选为与众不同的。我常尝试表示或证明我“只不过是我”(“Justme”:是我名字简称“J.M.”的另一解释!),也不期望高人一筹,或被当作有特别身分。跟你一样,我也意识到,你一旦被视为蒙拣选的,在受到羡慕时也难免要遭受逼害。
然而,我深信,要有属灵的生命,我们一定要先肯定自己是“被拿起”或“蒙拣选”的。让我尝试加以解释这些词。当我知道蒙拣选,就知道自己已经被视为独特的人,有人注意到我的特点,愿意亲近我、爱我。当我告诉你,作为被爱的人,我们是主所拣选的,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蒙主在永恒中垂注,并视为独特、亲密和珍贵的人。对于“蒙拣选”这个词,我觉得不容易贴切地表达出其意义的深度,但我希望你愿意从心里听我的话。亘古以来,远在你出世,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之前,你已经在主心中。远在你的双亲欣赏你,你的朋友公认你的天赋,或者你的老师,同事与雇主鼓励你之前,你已蒙拣选。爱的眼睛已视你为珍贵、极美,且具永恒价值。当爱做选择时,是以完全的灵敏去拣选蒙拣选者的独特之美,而且没有让任何人觉得被排斥。
在此我们触及一个属灵的奥秘;蒙拣选并不等于其他人被厌弃;在我们这个竞争剧烈的世界里,这是很难领会的。在我的记忆中,凡涉及获选的都关系到别人不被选。当我不被选进足球队,不被选为童子军队长,或者被选为圣职班“班长”或荣获特别奖赏时,常常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竞争和比较总是并存的。多少时候我听到这些话:“你不被选并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别人好一点。”但是,即使这些话也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因为总有被拒绝的感觉。当我获选为最优秀的一位时,我总会想到其他不被选中的人是多么失望。此时此刻,我需要有人告诉我:“你被选并不是因为别人不好,只是你比别人好一点。”可是这些话同样无补于事,因为我无法使别人像我一样开心。在世上,你获选只不过是把你和别人对比后分出来的结果。你知道在我们这个极度竞争的社会,获选者会得到怎样特别的注意。许多杂志整本都是专为在去运动场上、电影界、音乐演艺圈等方面的精英而作的,他们是被选的,他们的崇拜者——无论是读者、听众或观众都希望因着认识或接近他们,得到欢乐。
被拣选为主所爱的是截然不同的,不但不须排除别人,反而容纳他们,不但不把他们当作不太有价值而拒绝他们,反而要接受他们的独特之处。这不是通过竞争的挑选,而是本着爱心的抉择。我们的脑子不容易掌握这个事实,也许我们的头脑根本无法领悟,可能只有我们的心才有办法做到。每当我们听到“选民”、“经选拔的天才”或“所选的朋友”时,我们自然地开始想到精英,接着就发现自己近乎妒忌、恼怒或反感。因对别人获选的观感导致暴力、侵犯,甚至战争是司空见惯的。
但我恳请你,不要将“蒙拣选”这个词交给世界,勇敢地确认它是你的,即使它时常被误解。你要抓紧你是蒙拣选的真理,这真理是你建立蒙主所爱的生命的磐石。当你和蒙拣选的真理脱节时,你就会让自己暴露在自弃的引诱里,这引诱将动摇你成长为蒙主所爱者的可能。
当我往内心看,又环顾四周时,我被黑暗的声音震惊,它告诉我:“你没有什么特别;你只是千万人中的一个,你的生命只是另一张等吃的口,你的需要也不过是另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这种声音愈来愈强烈,尤其是在充满破裂关系的时代。很多孩子从来没有真正感觉到他们是受人欢迎的;在他们紧张的笑容后,经常隐藏着一个问题:“真的有人要我吗?”有些小孩甚至听到他们的母亲说:“其实我并没有期待你来,只是当我发现自己怀孕时,我才决定就这样把你生下……你可以说是个意外。”这一类的言谈,态度毫不使人觉得是被“挑选”的。世上有太多人问:如果我不曾出生会不会好些?当我们不觉得被给予我们生命的人所爱时,我们常会因自卑而痛苦一生,并且导致沮丧、失望,甚至有自杀的倾向。
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里,我们要勇于重新确认我们是主所拣选的,即使我们的世界并不选择我们。只要我们允许父母、兄弟姐妹、老师,朋友及爱人决定我们是否被选择,我们就会被困在令人窒息的世界中,按着世界请求效率和操控的议程来被接受或拒绝。这确认的过程是艰难的。中一辈子的工作,因为世界不断卖力地将我们拖入一个使人自疑、自卑、自暴自弃,以及意志消沉的黑暗中。这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充满恐惧的人是最容易被周围的势力所利用、所摆布的。当我们重新确认蒙主所拣选时,一场大规模的属灵战争就此展开,永不终止。早在任何人看见我们之前,我们已蒙主爱的眼光垂注;早在任何人听见我们哀哭欢笑之前,我们已蒙主垂听;早在任何人对我们说话之前,永恒爱的声音已对我们说话。我们的珍贵、独特、存在不是那些按时间(即属世的短暂年日)与我们相遇的人给我们的,而是来自那位以永恒的爱拣选我们的,这爱是万古长存的。
我们如何充满排斥的环境中抓紧我们蒙拣选的身分?我已说过,这涉及真正的属灵挣扎。在这样的挣扎中是否有准则可依?让我尝试理出一些。
首先,你要不断除掉世界加诸于人铁假面具,操纵、支配、权力狂都是属于世界的,最终只会带来毁灭。世界对你说了许多谎话,告诉你你是谁,你要很踏实地提醒自己不要受骗。每当你觉得受伤害、被冒犯或排挤,你要勇敢地对自己说:“这种感觉即使很强烈,但并不代表真的我。事实上我是主所拣选的儿女,即使我此时此刻尚未感受到。我在主眼中是珍贵的,他爱我直到永远,让我在那长存的怀抱里得享平安。”
第二,你一定要不断地寻求传讲真理的人群和地方,使自己得到提醒,以记得你蒙拣选的坚定身分。是的,我们要勇于清醒地为我们蒙拣选的身分做出抉择,不让我们的情绪、感觉和情感引诱我们陷入自暴自弃中。会堂、教会、许多的信心团体、帮助我们脱离任何陷溺的支持小组、家庭、朋友、老师或学生都能提醒我们记得真理。那些与我同享人性的,常常能以他们既有限,有时又是破碎的爱为我们指出我们是谁的真理;在主眼中我们是珍贵的。这真理不只是内在的真理,来自我们内心,也是拣选我们的至高者启示给我们的真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地听取历史上的许多人物对我们的呼吁,通过他们的生命和话语叫我们回到真理。
第三,你要时常为着蒙拣选的身分庆贺,这意味着向主说“谢谢”,因他拣选了你,也向所有提醒你是蒙拣选的人说声“谢谢”。感激能有效地让你更确信自己并非“意外”,而是圣洁的拣选。要注意,我们常有表示感激的机会却没有去用它。当我们得到仁慈的款待,当情况转佳、当困难获得解决、当关系得以恢复、伤口被医治,我们都有充分的理由献上感谢,用言语、用花朵、用一封信、一张卡、一通电话或只是真情流露的动作。然而,同样的情况也可以成为批评、怀疑、甚至冷嘲热讽的场合,因为当有人对我们仁慈时,我们可以怀疑他的动机;当情况扭转时,却说其实可以有更好的转机;困难获得解决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问题;关系恢复时总要问:“可以维持多久?”伤口虽复合,余痛却未了……找到感激的理由同时总是有理由抱怨;就是这种情况让我们有作出选择的自由。我们可以决定感激,还是要抱怨。我们可以在此刻决定要承认我们是蒙拣选的,或是把焦点放在阴影的那一边。当我们老是看阴影的一面,最终就会陷入黑暗中。在我们的团体里我每天都看到这种情形。团体中的核心成员,就是那些智障人士,大可有许多抱怨的理由。他们很多正经历极度的孤单,受家人、朋友的遗弃,无法达到有终身伴侣的愿望;而且因为常常需要有人扶助而懊恼。然而,他们选择不抱怨,反而感激生命中的许多小礼物——晚宴的邀请,几天的退休会或生日庆典,最重要的是感激在团体的日常生活中给他们友谊和支持的人。他们因选择感激舍弃抱怨而成为别人的希望和激励,叫他们的助理虽没智障也须作出同样的抉择。当我们不断地确认光,我们就会发现自己愈来愈容光焕发。令我惊喜的是,每当我们决定感激时,就更容易看到让我们感激的新事物。感激产生感激,好比爱生出爱来。
我希望这三项让你抓紧蒙拣选身分的准则,可以给你在日常生活中有所帮助。至于我,这些准则是我蒙拣选的生命中的属灵纪律;实践出来并不容易,特别是处于危急关头的时刻。在我未有意识之前,我已再次陷入埋怨,为着某种排斥而灰心丧气,甚至计谋所得。但当我将我的纪律牢记在心里时,我就有能力跨出我的阴影,步入真理的光明中。
在我总结我对“蒙拣选”的想法之前,我要向你强调,这个真理对我们和他人的关系的重要。当我们确认并不断地再次确认这蒙拣选的真理时,很快的就会发现我们内在有一股强烈的愿望,要向他人揭开他们本身蒙拣选的身分。我们对自己蒙拣选的认识,并不使我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比别人珍贵或有价值,而是开启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到别人也蒙拣选。这是蒙拣选的大鼓乐;发现别人也蒙拣选。在主的家有很多住处,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特、专为你而设的地方。我们一旦深信自己在主眼中是珍贵的,就能辨认别人的珍贵和他们在主心目中的珍贵地位。这让我想起我们团体中的一名智障成员海伦。几年前她刚来黎明之家时,我觉得和她很疏远,甚至有点怕她。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只发出一些令人困惑的声音,也不与人来往。但我们逐渐认识她,并且相信她也有独特之处时,她就慢慢地从她的孤立中走出来,开始对我们微笑,后来为整个团体带来很大的喜乐。
我现在领悟到,必须把握自己的可取之处,以发掘海伦的独特优点。只要我让自己的怀疑和恐惧牵制我,就无法为海伦制造一个空间,让她向我展示她的美丽。一旦我确认本身蒙拣选的身分,就可以和海伦相处,并发现她对我有很多可借鉴之处。要为主的爱去竞争是不可能的,主的爱包容所有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我们只有确认自己在主的爱里,才能体验这大爱、不比较的爱,才能有安全感;不但与主有这关系,也和所有的弟兄姐妹分享这关系。
你我都知道这一切对于生命有多真实。我们已是多年的朋友,开始时还有些较量、妒忌、竞争。但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对自己的独特之处也逐渐肯定后,我们之间的竞争渐渐消除。我们更能互相肯定,并发挥彼此的恩赐。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你欣赏的是我,而不是我为你做些什么。我探望你时,你会感到开心,是因为你知道我欣赏你的善良,你的优点,以及你的许多恩赐——不是因为它们对我有益处,只因为你是你。浓厚的友情使对方蒙拣选的身分起作用,并且互相肯定我们在主眼中的珍贵。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都是独特的,没有人曾活过你或我的生命,将来也不会有人能重过你我的生命。我们的生命是人类生存拼图中不平凡的两块——是无可取代的无价之宝。
蒙拣选是成为蒙主所爱的基础。确认蒙拣选的身分是一生的挣扎,也是一生的喜乐。我们愈是彻底地确认,就愈容易发现蒙主所爱的另一个层面:蒙祝福。现在就让我和你谈这个课题。
作为主所爱的儿女,我们是蒙祝福的。“祝福”这个词在过去几年变得对我很重要,而你是使它变得重要的其中一位朋友。
你可记得,在纽约市的一个星期六上午,你带我到犹太会堂?我们抵达时发现当天正举行犹太男孩的成人礼仪,一名十三岁的年轻人要接受会众宣告他已成年。这是他第一次带领崇拜。他朗诵创世纪,并以环保的重要为题作一篇短讲。然后由拉比(犹太人的老师)和他的朋友肯定他,父母为他祝福。这是我第一次见证犹太男孩的成人礼仪,我非常感动,尤其是父母的祝福。我还记得他的父亲如此说:“我儿,无论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成功与否,是否成为重要人物,将来健康与否,要永远记得你母亲和我多么爱你。”当他在会众面前说这番话,温和地望着那男孩时,泪水涌上我的眼睛,我想,“这是多么满有恩惠的祝福。”
我愈来愈觉得,我们这些充满恐惧、焦虑、没有安全感的人是多么需要祈祷。儿女需要父母的祝福,父母需要儿女的祝福。无论是师傅和徒弟,拉比和学生,主教和神父,医生和病人之间,都需要彼此祝福。
让我先告诉你“祝福”这词的意思。拉丁文的“祝福”是benedicere。在许多教会,“祝福”(benediction)字面的意思是:美(bene)言(dictio)或说祝福人的话。我同意这种说法,我需要听到别人对我说美言,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需要。我们常说,“我们需要彼此肯定。”缺乏肯定,就很难活得美好。祝福别人是我们可以给予最有意义的肯定,胜于一句称赞或感激的话,胜于赏识某人的天份或善行,胜于让人觉得光彩。祝福就是给予肯定,肯定一个人是蒙主所爱的。不但如此,祝福是要使祝福的内容成真。人间有不少互相仰慕,也有太多相互指责。祝福超越仰慕和指责、美德和败坏、善行和作恶的分别。祝福触及另一个人原有的良善,使他或她蒙主所爱的身分发挥作用。
不久前,在我的团体里,我亲身经历了真正祝福的能力。在我们开始祈祷聚会之前,团体里一位残障成员珍妮特对我说:“亨利,你可以为我祝福吗?”我的自然反应就是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架。她不但不感激,反而抗议道:“不,这样没用,我要真正的祝福!”我顿时恍然大悟,对于她的要求,我的反应竟是如此仪式化!我便说:“哦,对不起!当大家在一起祈祷时,我给你真正的祝福吧。”她点头微笑,我明白我有必要作特别的安排。聚会后,约有三十个人围成圆圈,席地而坐,我说:“珍妮特要求我为她特别祝福,她觉得现在有这样的需要。”当我这么说时,我并不知道珍妮特真正要的是什么,但珍妮特很快地让我们疑云消散。
当我一说:“珍妮特要求我为她特别祝福”时,她就站立朝我走来。当时我穿着白色的长袍,袖子遮盖了我的手臂和手掌。珍妮特突然环抱我,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我毫不思索地用我的袖五遮盖她,她几乎消失在我的长袍里。当我们彼此环抱时。我说:“珍妮特,我要你知道,你是主所爱的女儿,你在主眼中是珍贵的。你美丽的微笑,你对家里的人的友爱,以及你所做的一切善事,都说明你是个多么美好的人。我知道你最近觉得有点消沉,心中有些哀伤,但我要你记住,你是个独特的人,主和这里所有的人都深爱你。”
当我说这些话时,珍妮特抬起头望着我,她灿烂的笑容说明她完全听懂也领受了祝福。她回到座位后,简——另一位残障的妇女举起手说:“我也要得到祝福。”于是,她站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把头靠在我的胸前了。我说了祝福的话之后,更多残障人士跟着表示要被祝福。然而,最令人感动的一刻,是当其中一位助理,一名二十四岁学生举起手说:“我呢?”的时候。我回答道:“当然可以,来吧。”于是,他上前来,我们面对面站立,我双臂拥着他,说:“若翰,你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你是主有爱子,你是众人的喜乐。当情况困难、生活艰苦时,要常常记住,你被永恒的爱所爱。”当我说这些话时,他含着泪看着我,然后说:“谢谢你,非常谢谢你。”
那天,我认识到祝福和被祝福的重要,并再次确认,祝福是蒙主甩爱的真正表记。我们之间的相互祝福表达了永恒的祈祷,也最深切地肯定真正的自我。被拣选是不够的,我们还不间断地接受祝福,让我们历久常新地听到我们是属于满有爱的主,他绝不让我们孤单,反而时刻提醒我们,他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步带领我们。亚巴郎、撒拉、依撒格、雅各伯、肋阿与辣黑尔都听到祝福,才成为我们的信心之父和信心之母。他们走过漫长痛苦的生命旅程,却不忘记他们是蒙祝福的。同样的,耶稣在约旦,施洗若翰为他施洗后也听到那祝福:“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这是一个祝福,是这祝福支持着耶稣面对后来的所有赞美和诬告,仰慕和指责、犹如亚郎和撒拉,耶稣从来没忘记这亲密的肯定,他是蒙祝福的。
我告诉你这一切,因为我知道你我的心情可有多恶劣。我们时而感觉幸福无比,时而觉得苦恼不堪,时而满脑子新计划,时而每件事情都显得暗淡无光,时而可以承担全世界,时而对一个小小的要求也觉得过分。这些情绪上的转变说明我们不再听到亚郎和撒拉、依撒格、雅各伯、肋阿与辣黑尔,以及纳匝肋的耶稣所听见的,也是我们应听到的祝福。当我们任凭生活线上的小风浪抛上甩下时,就会被世界操纵,成为易得的猎物。然而,当我们继续听那深切温和的祝福时,就可以对平安喜乐和真正归属有踏实的感受,有能力走完人生。
在我看来,感觉蒙祝福,和对自己的普遍感觉是两回事。你生命中的许多艰辛经历,让你觉得被诅咒多于被祝福,这我也同意。其实,我想很多人都深感被诅咒的痛苦。只要在晚宴席上,在餐馆里,在工作的休息时间内听人们的谈话,我就可以听到太多太多无奈的埋怨和投诉。很多人,有时也包括我们,总觉得自己成为这我们无法去改变的世界的牺牲品,当然,每日的报章更无法助我们面对这感觉。被诅咒的感觉远比蒙祝福的感觉来得容易,我们也不难找到足够的理由去支持这论点。我们可以说:“看看这世界变成怎样了;看一看饥饿的人、难民、监犯、病人和临死的人……看所有的贫穷,不平等和战争……看看折磨、杀害,对大自然和文化的毁灭……看我们每天为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着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健康的挣扎。”祝福在哪里?哪里?被诅咒的感觉很容易就来了。我们不难听到内心有声音说,我们是邪恶、败坏、腐朽、没用、毫无价值、病是活该、死是罪有应得的。相信我们被诅咒不是比相信我们蒙祝福更容易吗?
但是,我仍要对你说,作为主的爱子,你是蒙祝福的。关于你和对你说的美言,都是真实的话。至于诅咒,尽管它们很喧哗、吵闹、大声,却是不真实的。这些都是谎言,虽容易被人相信,却是谎言。
好吧,关于你和我是谁,如果祝福是真话,诅咒是谎言,我们就得面对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如何聆听并确认祝福?如果我们蒙祝福并非只是一种感觉,而是一个引导我们每日生活的真理,我们一定要毫不含糊地看到、也经验到这祝福。让我给你两个建议,去确认你是蒙祝福的。这和祈祷与专注有关。
先谈祈祷。对我个人来说,祈祷愈来愈成为我聆听祈祷的途径。我读过也写过有关祈祷的书,但当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祈祷时,我就明白祈祷的真正“工作”是安静聆听,即使我倾向于对主说很多话,我仍静下来聆听那诉说我的好处的声音。乍听之下,这好像是自我陶醉,但事实上是难度很高的纪律。我多害怕被诅咒,多害怕听到不好或不够好的批评,所以,我经不起引诱就开始说话,而且说个不停,为的是要控制我的惧怕。要温和地排除并制止那怀疑我的好处的许多声音,并且相信我会听到祝福的声音……是需要真正努力的。
你曾否尝试用一整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只聆听在心灵深处的声音?当没有收音机听,没有电视看,没有书本读,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作业完成,没有电话要拨,你的感觉如何?这样的时刻总让我们想起还没做完的事,以致决定放弃可怕的宁静回去工作!我们不容易进入安静,超越世界的许多嘈杂和诸多的要求,并发现微小而亲密的声音对我们说:“你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尽管如此,只要我们敢于拥抱我们的独处,与我们的安静为友,我们就会认识那声音。我并不是建议有一天你会用肉身的耳朵听到那声音,我所说的也不是幻觉中的声音,而是要用信心的耳朵,内心的耳朵才听得见的声音。
你时常会觉得祈祷并没有产生什么作用,你说:“我只不过是坐在那儿让自己分神罢了。”但是只要你培养纪律,每天抽出半个小时聆听爱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你就会逐渐发现有改变了。也许你要在回顾时才能发现那祝福的声音。你以为你的聆听时刻只不过是一片混乱,但你会发现你正期待属于你的宁静时间;当不能持守它时,你会若有所失。主的神的运行是很温和、很轻柔——也是隐藏的。他不会引人注意,但他的运作是坚持不懈、牢固深沉的,能彻底地改变人必。忠心祈祷的纪律让你知道你是蒙祝福的,也给你能力去祝福他人。
在此,我要提出一个具体的建议,也许对大家有所帮助。一个聆听的好办法就是用如诗篇或祷文之类的神圣经文。印度教属灵作家俄拿·依斯瓦然(EknathEaswaran)让我看到,学习背熟一篇神圣经文,然后在脑海中一字一句地重复,有极大的好处。藉此途径,聆听爱的声音就不只是被动的等候,而是积极地、全神贯注地聆听以圣经的话语向我们说话的声音。
我用了很多半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只慢慢地重复圣方济各的祈祷文:“主,使我作你和平之子,在憎恨之处播下你的爱……”当我让这些话语从我的脑袋移到我的心时,我开始在我那不平静的情绪和感觉之外,体会到我要从这些话语中得到的平安与喜乐。
这样,我也有办法对付无穷无尽、分散我注意力的事物。当我发现自己千头万绪时,我就回到那简单的祈祷文,再一次用心聆听我期待听到的声音。
第二个确认蒙祝福的建议是培养专注。我所说的专注,意思是专心留意日复日、年复年临到你的祝福。现代生活的弊病就是太忙碌(朝错误的方向寻求认可?)。以致叫我们看不到自己是蒙祝福的。很多时候,人们对我们的美言,我们会这样推却:“哦,别提了,算了吧,这没什么的……”诸如此类。这些话看似谦虚,但其实反映我们没有真正专注,去领受祝福。忙碌的人是不容易真正领受祝福的。也许没有人乐意接受祝福的现象,悲哀地导致很少人给予真正祝福。要我们停驻、聆听、注意,并接受给予我们的祝福已变得极为困难。
与精神有缺陷的人在一起使我对此事有所明了。他们有很多的祝福要给予,但如果我总是忙碌,总是赶着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又怎能领受那些祝福?亚当是我们团体里的一位成员,他不能说话,不能自己走动,进食需要人帮助,不能自己整装,但是他有极大的祝福给那些肯付出时间和他在一起,扶他或只陪他坐的人。我从没遇见任何人,是用了不少时间陪伴亚当,却没有感觉到被他祝福的。单单同在就是一种祝福。但你也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总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要办,太多的事务得完成,太多的工作要做,使单单同在显得无益,甚至是浪费了我们的时间。然而,没有刻意地“浪费”我们的时间的心,是难以听到祝福的。
这种专注的同在能让我们看到有多少祝福等着我们去领受,在路上叫我们停下来的穷人给我们祈祷,茂盛的树木和清新的花朵告诉我们新生命的祝福,音乐、绘画、雕刻和建筑给我们祈祷——这一切的一切都带给我们祝福;但最重要的祝福来自感激、鼓励、亲情和爱心。这许多祝福的话语是无需发明的,它们就在我们周围环绕着我们,但我们要专注并接受它们。它们绝不强加于我们,而是温柔地提醒我们,要记起那位以美好、坚强,但隐藏的声音呼唤我们的名字,鼓励我们的主。
好吧,我真的希望这两个建议——祈祷和专注,能帮助你确认属于你的祝福。我无法再强调如此确认的重要。你若不确认你是蒙祝福的,就会很快陷入被诅咒的的境地。蒙祝福和被诅咒之间并没有模糊的领域,你得选择你要在哪里生活,而这个选择是你要时时刻刻作出的。
在总结我们是蒙祝福这观念之前,我得告诉你确认你自己是蒙祝福的常会使你深切渴望祝福别人。蒙祝福的人的特点,就是无论到哪里总会说祝福的话。令人惊叹的是,当你发现自己蒙祝福时,祝福别人,称赞他们、鼓励他们、发掘他们的美丽和真实,竟然多么轻而易举。蒙祝福的人也常祝福别人,而人们都想得到祝福!没有人是通过诅咒、闲话、指控或责备而生的。这种事太常发生在我们四周,它只带来黑暗、毁灭和死亡。作为“蒙祝福的人”,我们在走过人生的同时也能给予他人祝福。这并不需要很大的努力,只要自然地从我们的内心流露出来。当我们从自己的内心听到有声音呼唤我们的名字并祝福我们时,黑暗就不再分散我们的注意力。那呼唤我们成为蒙主所爱者的声音,也会给我们祝福别人的话语,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蒙的祝福并不少于我们所得到的。
你住在纽约,我住在多伦多。当你走下哥伦布大道,我走下永格街时,我们对黑暗不存错觉。人们孤苦零丁,无家可归和迷幻茫然都太显而易见了。然而,这些人都渴望蒙祝福,惟有亲自听过祝福的人才能给予祝福。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和你谈最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真理——我们共有的破碎。我们是蒙拣选和蒙祝福的,当我们真正拥有这些,并予以肯定时,我们就能张开眼睛面对我们自己和他人的破碎。让我们现在就这样做吧。
现在我们要谈论破碎这个问题。你是个破碎的人,我是个破碎的人,所有我们认识或听闻的人都是破碎的人。我们的破碎是那么明显,那么确鉴、那么实在、那么具体,真令人难以想像我们的人生除了破碎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思想,讨论或书写的。
从我们相遇开始,就谈到我们的破碎。你要在纽约时报的康涅狄格版写些关于我的事情,我就告诉你我写作是为了排除我的寂寞、孤单和恐惧,以及缺乏安全感。当我们的讨论重点转移到你身上时,你抒发了你对工作的不满,你对没时间、没钱写你自己的小说的无奈,以及你对人生感到混乱的心情。我们相遇后的一年内,当我们谈到各自的痛苦时,就更能向对方敞开。其实,分担沉重的挣扎成为我们友谊的象征。
你曾经历一段痛苦的分居和离婚,我也体验过长时期的情绪低落。你对你的工作有太多的失望,对生命的意义和目的感到茫然,我则因诸多的要求榨取我的时间和精力,而感到疲惫不堪,陷入绝望。
每当我们重逢,我们对生命的破碎就有更深的感受,这并非不正常的。人们聚在一起时,容易把焦点放在他们的破碎上。备受赏识的音乐创作,最令人瞩目的绘画雕刻,最被广泛阅读的书籍,都常是人们对破碎有所领悟的直接表达。这个领悟从不与人存活的问题脱节,因为我们都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逃避死亡——这是破碎最彻底的表彰。
以色列的领袖和先知们显然都是蒙拣选和蒙祝福的,但他们都度过非常破碎的人生。我们——主所爱的儿女,也不能逃避我们的破碎。
我有太多关于我们的破碎的事要对你说,但从何谈起?
也许最简单的开始,就是提出我们的破碎在某些方面显出我们是谁。我们的痛苦不只是我们生命中一些令人厌烦的干扰,相反的,它们所触及的是我们的独特和最亲密的自我。我的破碎告诉你我的独特,你的破碎告诉我你的独特。这就是为何当你毫无顾忌地向我抒发你一些沉重的痛苦时,我会觉得自己非常荣幸,而当我向你敞开我脆弱的一面时,是表明我对你的信任。我们所经历和体会的破碎是极为独特的、内在的,也是属于个人的。我深信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经历的痛苦,是别人耒曾经历的。当然我们可以互相比较,可以讨论痛苦的多少,然而,你的痛和我的苦是各自深沉的体验,互相比较也难以释怀,不能带来任何安慰。其实,我宁愿别人认同我在痛苦中是孤单的,胜于对我说很多人得承受同样或更大的痛苦。
我们的破碎实在是我们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我们的破碎如我们蒙拣选和蒙祝福同样独特。我们遭受破碎的经历与我们蒙拣选、蒙祝福的过程,同样显出我们的自我。是的,这听起来似乎很可怕,作为主所爱的人,我们蒙召承受我们独有的破碎,就好像我们必须确认我们蒙拣选和蒙祝福的独特一样。
我现在应该尝试进一步仔细地讨论我们遭破碎的经历。我已经说过,这是个人的经验。在我们所处的社会,这种经验通常是内心的破碎——心灵的破碎。虽然很多人承受肉体或精神上的缺陷,到处有经济贫穷、流离失所,欠缺基本的民生所需,但是我最清楚的是破碎的心每天所承担的痛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我看到夫妻之间,父母与儿女之间、恋人之间、朋友之间和同事之间,因关系破裂而产生极大的痛苦。在西方社会,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遗弃、被忽略、被看不起,以及不被理会。在我的团体里有许多残障人士,他们最大的痛苦并非来自殘障本身,而是随之而来的一无是处、毫无价值、不获赏识和不被人爱的感觉。接受自己不能言语、行走、进食,比接受自己在别人眼中没有特别的价值更容易。人能以坚毅承受极大的剥夺,但当我们觉得再也没什么可以为别人付出时,就会很快丧失对生命的把握。我们本能地知道,生命的喜乐来自大家的共处,而生命的痛苦是因为我们在多方面无法做到这一点。
显然,我们最痛苦的破碎经历,通常是在性方面。我和我的朋友们的挣扎说明我们的性状态,是怎样支配我们对自己的想法和感觉。我们的性状态让我们知道,我们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极大的向往。我们身体的渴望——被抚摸、被拥抱,得到安稳的支撑——都是属于心灵最深处的期盼,也是我们寻求完整的具体表征。正因渴望联系,才让我们经历那么多苦恼。我们的社会是多么支离破碎,我们的家庭生活被现实和情感上的距离所分隔,我们的友谊是零散的,我们的密切关系建立在事情上,而且常是功利的,实在太少地方让我们觉得真正安全和。我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很多时候都处于紧张状态,经常防备,很少完全放松自在。到我住的多伦多郊区,看看那些矫饰的豪宅,丑陋的购物商场催促着人大量消费;诱惑人的广告,使尽魅力向你承诺舒适和享受——与此同时森林被铲除,溪流枯干,鹿群、兔子、飞鸟被驱逐——难怪我的身体要呐喊,需要能治疗的抚摸和带安慰的拥抱。当有关我们的每一件事都被过分夸大、过分刺激我们的感官,当满足我们内心需要的东西带有些许诱惑成分时,就难怪我们要被疯狂的幻象、放荡的梦想和令人不安的情绪与思潮所困扰。正是这种我们最有需要、最脆弱的情况,使我们最经历破碎。我们的环境支离破碎,且商业化,使我们几乎不可能找到一个使我们整个人——身体、精神、内心——可以感到安全、有保障的地方。不管我们是在纽约或多伦多的街上走,都不难从我们的心灵肺腑中去感受这世界的焦虑和痛苦。
艾滋病(AIDS)的流行该是当代破碎最明显的写照,是爱和死激烈的纠缠。年轻人冒生命之危去寻求亲密和联系。哭号似乎在我们空荡的社会回响,死比活在长久的孤单更好。
看着艾滋病病人死去,看着他们的朋友自发地以宽大的胸怀组成团体,用友爱、物资,以及属灵上的帮助来支持他们,令我常常想,这个恐怖的疾病可不是在清楚地呼唤世界转变,自竞争、敌对、孤立剧增的毁灭中回转。是的,艾滋病的危机正催促我们重新面对人的破碎。
我们要如何回应这破碎?我有两个建议:第一,与它友好;第二,把它放在祝福里。我希望你能在自己的生命中实践这两个方法。我曾尝试,而且不断地尝试,有时成功,有时失败;但我相信,这两个方法引导我们步上处理自己的破碎的正确方向。
对我们的破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面对它,与它友好。这似乎不很自然。我们对痛苦的直觉反应是回避它、远离它、不理它、躲开它或不论它。痛苦——无论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或感情上的——几乎都是不受欢迎的,我们把它当作是对我们生命的侵略,认为它是不该存在的。积极看待痛苦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很难的。人们不惜代价要避开它。
如果这真是我们对破碎的自然反应,难怪和它友好的说法乍听之下像是自我虐待。尽管如此,我自己生命中的痛苦教导我,治疗的第一步并非离开它,而是靠近它。其实,当破碎像我们蒙拣选和蒙祝福,成为我们亲密的一部分时,我们就会勇于克服这惧怕,并且逐渐熟悉它。是的,我们要有勇气接纳我们自己的破碎,使我们最恐惧的敌人成为朋友,承认它是个亲密的伙伴。我相信,医治常常是那么困难,因为我们不去认识痛苦。所有痛苦都是这样的,破碎的心灵所带来的痛苦更是如此。当我们无法面对而老是逃避遭嫌弃、被隔绝、被冷落、受虐待,在感情上被操纵这些痛楚时,只会使我们麻木。我们在痛苦中所需要的指导,首要的是引领我们靠近自己的痛苦,使我们知道无需躲避它,而是与它为友。
我清楚记得我去你家的那天,才知道你刚离了婚。你的痛苦是沉重的,你看到一生的梦想破灭,你不再觉得未来有意义,你感到孤单、内疚、焦虑、羞耻,也深感被背叛。痛苦刻在你的脸上,那是你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我刚好在纽约,顺道去探望你。我能说什么?我知道不管怎样的提议,说你会把事情淡忘,说想想一些愉快的事,或者说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都是毫无用处的。我知道我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与你在一起,陪伴你,劝勉你无需逃避你的痛苦,并相信你有能力在痛苦中站起来。现在事过多年,你可以说你的确能在痛苦中站立起来,而且因痛苦而变得坚强。当时,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这是惟一我能叫你做的。
我个人对悲痛的经历是面对它、度过它,这是医治的最佳途径。但靠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我需要有人帮助我度过痛苦,向我肯定,悲痛后有平安,死亡后有生命,爱超越恐惧。现在我至少知道,尝试躲开,压抑或逃避痛苦,就如砍掉一个经细心照顾就可医好的肢体一样。
这个深刻的真理是,人间的痛苦无需成为我们渴望喜乐平安的绊脚石,相反的,可以成为得到喜乐与平安的途径。主所爱的儿女的属灵生命,一个重要的秘诀是,生活中的一切,无论高兴或悲哀、喜乐或痛苦,健康或疾病,都可以成为我们完满体现人性的部分旅途。我们很容易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带给我们天主儿女的荣耀,”却很难对人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都得经历痛苦,才能进入我们的荣耀吗?”尽管如此,真正的关心代表愿意互相帮助,让我们的破碎成为通往喜乐的门槛。
对破碎的第二个回应是,将它放在祝福里。对我来说,“将我们的破碎放在祝福里”是与它友好的先决条件。我们害怕面对破碎,是因为我们在诅咒下过着破碎的生活,意思是我们以经历痛苦来肯定自我的负面感觉。这就是说:“我常常觉得自己是没有用的,毫无价值的,现在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更是这样想了。”我们内心总是要为我们生命中所发生的事寻求解释,如果我们早已经不起引诱而变得自暴自弃,那么,每个不幸只会叫我们加倍沮丧。当我们经历家或朋友的死亡,当我们失业、考试不及格,生活中面临分居或离婚、战争爆发、地震毁坏我们的家园或让我们受害,就自然会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这里?”没有答案的日子是难以忍受的,所以我们很容易被诱导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评估去联想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如果我们诅咒自己,或容许别人诅咒我们,我们就会被引诱,将我们所经验到的破碎解释成诅咒的表达或明证。在我们完全意识这引诱之前,我们已经对自己说:“瞧,我常常认为自己不好……现在真的是这样,摆在眼前的事实已证明一切了。”
主所爱的儿女所蒙最伟大的属灵呼召就是,使他们的破碎摆脱诅咒的阴影,并且放在祝福的光辉中。这谈何容易。我们周围的黑暗势力是很强劲的,而我们的世界要操纵自暴自弃的人比对付自我接纳的人来得容易。但当我们不断地留心聆听那呼唤我们为爱子的声音时,要度过我们的破碎就变得可能;这不是肯定我们毫无价值的恐惧,而是给我们机会,洁净和深化临到我们身上的祝福。在祝福里带着肉体、精神或感情上的痛苦活出生命,与在诅咒下挨?肉体、精神或感情上的痛苦度日,是截然不同的。即使是很小的负担,将它视为自己无能的征象,就会导致我们陷入消沉中——甚至自杀。然而,沉重的负担在祝福的光照下,就会变得轻省容易。看似难以容忍的,却成为挑战;看似叫人消沉的,却变成洁净的泉源;看似惩罚,其实是温和的修剪;看似嫌弃,却是通往深厚团契的途径。
所以,重要的是让祝福在破碎中安抚我们;这样,破碎就会逐渐成为管道,引导我们完全接纳自己是蒙主所爱的。这就解释为什么在极大的痛苦中可以经验真正的喜乐,这是一种经操练、得净化、被修剪的喜乐。正如运动员在比赛中经验艰辛的同时,尝到确知接近目标的甘甜;同样的,蒙爱者的痛苦经历可以是他们所渴望的深入联系的管道。此时,喜乐和悲伤不再对立,而是同一个渴望两面,是蒙主所爱的人要成长至完全的渴望。
嗜酒者互诫协会(AlcoholicsAnonymous)、嗜酒者子女互助协会(AdultChildrenofAlcoholics)与暴食者互诫协会(OvereatersAnonymous)等团体,采用不同的十二步骤方案,都是将我们的破碎放在祝福里,使破碎成为新生的途径。所有的瘾癖都使我们成为奴隶,但每当我们公开承认我们需要倚靠,并表达我们信靠主能真正释放我们时,我们受苦的缘由就成为希望的来源。
我清楚记得,我曾一度完全倚赖一个人的钟爱和友情,这样的倚赖将我抛进一个痛苦的深坑,使我濒临自我毁灭的消沉中。但自从得到帮助,我开始将人际关系的沉溺,化作完全降服慈爱天主的需要。他满足我心灵最深切的渴望,让我开始对所倚靠的完全改观,我不再活在羞耻心的难堪里,却能迫不及待地回应主对我无条件的爱,是一种我可以毫无畏惧地倚靠着的爱。
好吧。我亲爱的朋友,我想知道,以这样的方式谈我们的破碎是否对有帮助。与它为友,并将它放在祝福里,未必能减轻我们的痛苦。其实,这样做常使我们更清楚我们的伤口有多深,期望它消失是多么不实际的。与智障人士的相处,使我愈来愈觉察到,我们的伤口常是我们生命结构的主要部分。被父母嫌弃的痛苦、不能结婚的难处、经常需要人帮忙的悲哀,甚至最“平常”的事务如穿衣、饮食、行走、乘车、买礼物、付帐……也是如此的无助……这一切破碎绝不会消失或减少。然而,接纳它,将它带到那位称我们为爱子的荣光里,让他使我们的破碎像钻石一样闪亮。
你是否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去林肯中心听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Bernstein)指挥柴可夫斯基的乐曲?那是个很感人的夜晚。事后我们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听这位音乐天才的演出。伦纳德·伯恩斯坦无疑是一位最有影响力的指挥和作曲家,是他让我认识音乐的美丽和喜乐。我少年时,他在荷兰诗弗宁根的古哈斯音乐厅以满腔热忱指挥又独奏莫扎特钢琴协奏曲,我已被他热情奔放的演奏深深吸引。当他的《西城故事》(WestSideStory)上演时,我过了好几个月还一直哼着那绕梁的乐曲,一有机会我就再到电影院去观看该戏。
看到伦纳德·伯恩斯坦在电视节目上,专门地为儿童指挥和解释古典音乐时,我知道他已经成为我最敬重的音乐老师。难怪他的突然逝世给我的打击,就如失去一位亲密的朋友一样大。
我现在给你写我们的破碎时,想起伦纳德·伯恩斯坦为纪念肯尼迪总统所写的音乐剧《弥撒乐曲》(Mass)中的一幕,这龉音乐剧让我体会将破碎放在祝福里的意思。音乐剧的末了,神父穿着隆重的礼袍被人抬起。他手中的拿着一个圣爵,被高举在爱慕他的人群之上。突然,由人组成的金字塔倒塌,神父坠下,礼袍被撕破,圣爵掉在地上粉碎。当他慢慢地走过昔日荣耀所留下的碎片时——赤着脚,只穿蓝色的牛仔裤和运动衫——儿童们唱着“赞美、赞美、赞美”的歌声不绝于耳。忽然间神父注意到破碎的圣爵,他注视了好久,迟疑不决地说:“我从来没发现破碎的玻璃可以如此闪亮耀眼。”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句话,对我来说,它捕捉了你我生命中的不解之謎,也捕捉了刚去世的伦纳德·伯恩斯坦那灿烂而悲惨的生命。
在结束讨论我们的破碎这课题之前,我要再提一提有关它对我们和别人关系的意义。我年纪愈大,就愈明白我们为别人做的事可以很少,也可以很多。是的,我们是蒙拣选、蒙祝福,也经破碎,为了可以给予。这正是我现在要谈的。
我们蒙拣选、祝福,并经破碎,为的是要给予;给予是蒙主所爱的人的第四个生命特征。对我个人来说,只有给予让我能完全明白为何要蒙拣选,得到祝福,甚至经历破碎。藉着给予,我们就会清楚被拣选、祝福、破碎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让我们看到生命的最终意义是为别人而活。
我们两人都体验过服侍别人的喜乐。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一直很感激你给我的一切。然而,我感激的部分原因是看到你乐于给我那么多;感激乐于给予的礼物比感激勉强给予的礼物来得容易。你是否见过母亲看着她的婴儿微笑时所流露出的喜乐?婴儿的微笑就是母亲的礼物,她看到婴儿高兴,心中是充满感激的。
何等奇妙的奥秘!我们最大的满足在于将自己贡献给别人。虽然很多时候,人的给予似乎是为了回报。我相信,在我们渴望得到感激、报酬和认可的背后,有个单纯的愿望,就是给予。记得有一次我用了好长的时间在荷兰人的商店为我的父亲或母亲买一份生日礼物,就为了能给予喜乐。我们的爱心在给予的时候得到最大的发挥。当我们尽量给予时,我们就成为美丽的人:一个微笑,握一握手、吻一吻、一个拥抱、一句有爱心的话、一份礼物、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的整个生命。最令我感动的一幕出现在你和罗冰结婚那天。那一天,你结束了第一次婚姻失败而来的悲痛,你能再次确认一个真理,就是生命在给予时达到完美的境地。婚礼前一天下午,你从拉瓜地亚机场接我,带我去和你的母亲、姐姐、姐夫、小侄女同进晚餐,然后开车前往酒店,度过庆典前夕。那是五月份的一个美丽、晴朗的周末。你虽然显露出新郎在婚礼前常有的紧张,但你仍满有平安和喜乐。你的心期待和罗冰共度一生。你告诉我罗冰给你新的自信,帮助你不再怀疑自己能否好好地爱,能否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鼓励你要相信能找到发挥自己恩赐的最佳途径,即使你不能配合社会的传统。最重要的是,罗冰爱的是你本人,而不是因为你会赚钱或你有成就。你也告诉我,你如何成为罗冰很大的扶持。你欣赏她是一位对贫穷和无家可归的人很有负担的律师,欣赏她有极大的恩赐维护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声音微弱的人,欣赏她的活力和幽默。然而,你很清楚,你给她的是独特的,是她本身无法给自己的:一个国家、一个安全、丰盛的地方。你对她的爱是那么美。我为受邀见证这样的爱感到荣幸。
在庄严的婚礼中,你的拉比朋友何林·弗里斯(HeleneFerris)所带领的犹太仪式如此感人,在花园举行的招待会是那么喜乐,晚宴是那么亲切。那天的经历,让我更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满足在于将自己贡献给别人。那一天,你把自己交给罗冰,你很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是工作上的、健康方面的,或是经济、政治范围的——从这时开始罗冰是你首先关心的。
因为你和罗冰的婚姻是你的第二段婚姻,你又经历过那段漫长寂寞的离婚生活,所以你对这一切都很谦虚。你知道没有一样好事是自然而然的,也知道把自己交给罗冰,是你每一天必须不断更新的决定,尤其是当你发现你俩之间产生距离时。
我也深知,当你和罗冰按照彼此的承诺开始新生活时,你是多么需要家人和朋友以爱围绕你。你邀请我在你结婚那天在你身边,让我知道你要我作一个帮助你保持忠实的朋友,我也乐意接受这样可喜的任务。很悲哀的是,在我们这个高度竞争、贪得无厌的社会,我们已经失去给予的喜乐。我们常活得好像快乐是因拥有而来,但是我不知道有什么人因着他或她所拥有的而真正感到快乐。真正的喜乐和内心的平安来自将自己献给别人。快乐的生命是为他人而活的生命。可是那真理通常是在我们面对我们的破碎时才发现到的。
回顾我们的友谊在这些年来的增长,我注意到,我们的破碎和我们彼此给予的能力有着奇妙的关系。我们两人都经历过内心极度的时期,在那些痛苦期间,我们常觉得我们的生命已经停滞不前,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贡献了;可是现在,经过多年之后,我们都发现那些日子实在让我们能给得更多而不是较少。我们的破碎为我们打开一条更深远的道路,让我们互相分享生命,给彼此带来希望。好比饼需要被擘开才可以分给众人,我们的生命也是一样。但显然的,这不是说我们应该彼此强加打击才可以使自己成为更好的给予者。即使一片破碎的玻璃会发亮,只有傻子才会打破玻璃来使它发亮!作为必朽的人,人生的破碎是我们存在的事实,但当我们与它为友,并把它放在祝福里,就会发现我们可以给予多少——比我们所能梦想的还多。
共进一餐岂不是在我们的破碎中,期望彼此分享的最美表达?席间的饮食、交谈、故事,何尝不是最亲密的方式,不只表达了我们愿意彼此分享生命,也让我们实际上做到了?我很喜欢“一起擘饼”的说法,因为在那个情况,擘开和给予很明显是合而为一的。当我们一起用餐时,是不会防备对方的;我们不能带着武器围坐一席。同吃一个饼、同喝一个杯,能叫我们合一、和平地共处;有冲突时这情况就显而易见。那时,一同吃喝会成为一个真正有威胁的场合,这一餐亦会变成一天中最叫人讨厌的一刻。我们都知道晚餐中痛苦的沉默是什么,它和一起亲密地吃喝有着明显的对比,坐席者之间的距离是难以忍受的。
另一方面,真正平安、喜乐地共进一餐是人生最难得的时刻。你不觉得我们共进一餐的渴望,表达了我们更深一层、要成为对方的食物的渴望吗?我们有时不是说:“那是一段叫人得益不浅的对话”、“那是一段令人感到舒畅的时光”吗?我想,人最深切的渴望是互相给予,使自己成为他人在肉体、感情和灵命成长的来源。婴儿在母亲怀中被乳养,岂不是最能表达人间的爱的一个记号吗?“品尝”岂不是形容亲密关系的最佳字眼吗?相爱的人在热爱时不是体验到想把对方吃进去、饮下去的渴望吗?作为蒙主所爱的人,我们最大的满足在于成为世界的饼,这样才能最密切地表达出我们最深切的渴望是互相给予。
要如何做得到?如果我们最大的满足在于将自己当作礼物呈献给别人,在这个看重拥有多于给予的社会,我们每一天怎样活出这样的异象?我有两方面的建议,有活的时候给予,在死时也给予。
首先,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份最好的礼物——这是我们常常忘记的。当我们想到给予的时候,最先浮现在脑海的是我们独特的才华,那些把特别的事情做得特别好的能力;这是我们经常谈及的。我们曾问:“我们的独特才华是什么?”可是当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才华上时,我们就会忘记真正的恩赐不完是我们能做什么,而是我们本人。真正的问题不是“我们能为对方做些什么?”而是“我们彼此能成为对方怎么样的人?”当然,能为邻居修理一些东西,能给朋友有用的意见,能为同事提供建议,能为病人带来医治,或者给会友报告好消息,都是好事。只是,比这一切更大的礼物,是我们的生命藉着我们的作为所发出的光辉。我年纪愈大就愈发觉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礼物就是我本身对生活的喜乐、我内心的、宁静和独处,并我自己对幸福的感受。当我问自己:“谁能帮我最多?”时,我的答案肯定是:“那位愿意和我分享生命的人。”
分辨才华和恩赐是有必要的。我们的恩赐比我们的才华更重要,也许我们只有一些才华,但是可以有许多恩赐。我们的恩赐就是我们表达人性的方式,是我们的一部份:友情、仁慈、忍耐、喜乐、平安、宽容、温和、爱心、盼望、信任等等,都是我们可以互相赠送的真正礼物。
我对这一切认识已久,尤其是我对这些恩赐的伟大医治力量,有亲身的体验。然而,自从与智障人士一起生活,我对这个简单的真理有了新的发现,。在这团体当中,几乎没有人有任何可以夸口的才华,也没有什么能力可以贡献社会,赚取收入,在公开市场上竞争或赢奖。但是他们的恩赐是如此佳美!比尔虽因家庭破碎而受尽折磨,但他的在友爱恩赐是少见的。即使是在我被别人弄致不耐烦或分神时,他仍然忠心地继续支持我。琳达虽有言语障碍,但她在接待方面却有独特的恩赐;很多曾在我们团体里住宿的人都记得是琳达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的。亚当不能说话、不能行走、不能自己进食,经常需要别人的扶持,可是他有极大的恩赐,就是给那些照顾他、和他同住的人带来平安。我住在方舟之家愈久就愈认识到,在我们这些看似没有残缺的人身上,真正的恩赐常常被埋没在我们的才华底下。很奇妙的是,残障人士的明显残障让他们自由地、毫无阻碍地将他们的恩赐贡献出来。
我比以前更加肯定,我现在知道我们蒙召,将我们的生命彼此相献,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便成为一个真正有爱的团体。
第二,我们蒙召献出自己,不单献出生命,也献出死亡。作为主所爱的人,我们蒙召以我们的死作为最大的礼物。因为我们被破碎为的是要给予,那么我们最终的破碎,即死亡,就是我们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这怎么可能呢?死亡是我们最大的对敌,躲避得愈远愈好。死不是我们喜欢想或喜欢谈的课题。尽管如此,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极少事件中,其中一项就是我们必会死亡。我们的社会费尽心思阻止我们为死做好准备,这叫我常常感到希奇。作为主所爱的儿女,死是一道门槛,带领我们完全体验何谓主所爱。对于认识自己是被拣选、祝福,破碎来给予的人来说,死亡让人成为完美的礼物。
我想我们没有谈过很多有关死亡的问题,因为死似乎很遥远、不真实……是给别人多过给自己的东西。即使传媒每天让我们面对可悲的事实,就是有数不尽的人死于暴力、战争、饥饿、被遗弃,即使我们不时听到有亲友去世,但是我们很少留意到自己接近死亡。在我们的社会,当朋友或家人去世时,我们很少花时间哀悼,周围的每一件事物都在催逼我们“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这样我们从来没有真的正视我们必死。最后当我们必须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便极力否定它,当我们无法逃避它时,我们感到困惑,是的,甚至忿怒。
尽管如此,作为主所爱的人,我是蒙召相信,生命是为死亡这最终的给予做准备的。我们不但是为别人而活,也是为别人而死。这是怎么可能的?
让我先告诉你过去几个月去世的两位好朋友——默里·麦克唐奈(MurrayMcDonnell)和波林·瓦尼埃(PaulineVanier)的事情。我怀念他们,他们的死是惨痛的损失。每当我想到他们时,心就刺痛,因为他们不再在家中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我再也不能打电话给他们,探访他们,听见他们的声音,看到他们的脸。我感到很大的伤痛。但是我深信,他们的死并非止于一个损失,也是一份礼物。
我们所爱、也爱我们的人死了,使彼此有可能产生新的,更彻底的联系,新的亲密关系和新的归属感。如果爱真的比死强,那么,死亡就有可能深化和加强爱的关系。主耶稣的门徒是在他离开他们之后才掌握他对他们的真正意义,在爱中死的人岂不也如此?
我们的灵只有在我们死后才能完全显露。默里和波林都是好人,但是他们的爱也受到他们的需要和伤害所限。如今,在他们死后,捆绑他们灵命的需要和伤害已不再约束他们,阻止他们完全的将一己给予我们。他们现在可以将他们的灵传送给我们,我们也可以和他们有新的联系。
这一切并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我这样说是因为我见过怀着忿怒和苦毒而死,以及极度不愿意接受必死的人。他们的死使活着的人觉得内疚,感到挫败。他们的死绝不可能成为一份礼物。他们没有什么可以传送,他们的灵在黑暗的权势下消失了。
是的,的确是有善终这回事。我们要对我们如何死负责。我们要作出选择,是牢牢抓住一条命,使死只不过是失败,或是自由地放下生命,以让己成为他人盼望之源。这是个关键的选择,我们人生的每一天都要为这样的选择“努力”。死亡无需是我们的最后挫败,我们生命挣扎的最终挫败,我们无可避免的命运。如果我们最深切的人生愿望的确是要将自己献给别人,那么我们就可以使自己的死亡成为最后的礼物。当看到死成为白白的礼物,又如此有果效,是何等美妙的事。
默里死于心脏衰竭,他最后五年的生命为死作了准备。他对妻子佩吉、九个子女和他们的家庭,以及所有他所爱的人愈来愈敞开。他也鼓起勇气与所有曾与自己争执的人和好。他对我大为敞开,对我与智障人士的生活真诚关怀,对我的写作慷慨支持,我们之间的友谊因此建立了深厚的联结。我给以想像他不在我身边是怎样的。他的死令人震惊,却也成为爱的颂扬。当他的家人在他去世后一年聚在一起时,每一个人都有美丽的故事要说,是谈及所有哀悼默里离去的人如何因他得着新生命和新盼望。
波林·瓦尼埃去世时是九十三岁。作为加拿大前首席总督的夫人,她曾和世界的权要来往。但自她的丈夫去世后,她就跟着她的儿子杰斯参与向体软弱、无能的人的团体,成为许多人的祖母、母亲、朋友和知己。我住在她的家那年,她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也与我分享她的智慧。来到“方舟之家”总使我联想起亲爱的“妈妈”。虽然我怀念她,我知道她的生命果子会愈来愈彰显在我和所有亲近她的人的生命中。我相信,她那满有幽默和祈祷的灵将继续引导我们。
主所爱的人的死在许多生命中结出果子。你我都要相信,我们短小的生命可以超越我们的年代结出果子来。但是我们必须选择如此,同时深信我们的灵可以为纪念我们的人带来喜乐、平安和生命。亚西西的圣方济各死于一二二六年,但他仍活在人们心里!他的死是一份真正的礼物,至今将近八百年后,他还是不断地在方济各会内外,以极大的活力和生命充满兄弟姐妹。他虽死却没有亡,他的生命继续在世界各地结出新的果子。他的灵不断地降临在我们身上。我比过去更信服,死亡的确可以被选为生命的最后礼物。
你我所剩的年日无多,前面的二十、三十、四十或五十年很快就要过去。我们可以活得好像是永生不死的,然后惊觉情况经。但我们也可以活得满有喜乐的期待,因为早知道我们为别人而活的最大盼望可以通过我们所选择的死达到。当我们在自由中放下自己的生命并步向死亡,我们和所有我们爱的人就会发现我们所给予的是何其多。
我们不只是在活着时,也是在死的时候蒙拣选、祝福,以致被破碎来给予。作为主所爱的儿女,我们蒙召成为大家的饼——世界的饼。这个异象让我们对厄里亚使面包倍增的故事有新的理解。有个仆人带来二十个大麦作的饼和带壳的新穗,东西还装在袋子里,厄里亚就对他说:“给众人吃罢。”仆人抗议道:“这一点岂可给一百人吃呢?”厄里亚坚持说:“你只管给众人吃罢。”仆人就让众人吃,他们吃了,还有剩余。
这个故事岂不是我们属灵生命的真实故事?在这个讲求效率,权势和成就的社会,我们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仆人,但当我们明白主从永恒中拣选我们,差遣我们以蒙福的身分到世上,把我们交给苦难,这样难道我们不能也相信,我们卑微的生命将倍增,并满足无数人的需要?这乍听之下好像自命不凡或抬举自己,但其实对自己能多结果子的信念来自谦卑的灵。亚纳的谦卑让她为着所怀的新生命感恩颂赞:“我的心因上主我的救主而快乐……他眷顾他卑微的婢女……他为我成就了大事……从今以后世世代代要称我为蒙福的人。”只要我们认识到我们卑微的生命是能多结果子的,并且活出被爱的生命,它的丰盛就会超出我们所能想像的。我们活在世上的有限时日好比一颗小种子种在肥沃的泥土里,种子要死才能结果子来,这是信心的最大行动。我们常常只是看见或感受死亡,但收成将是丰盛的,即使我们本身不是收成的人。
要是我们能真正相信我们的生命在给予时是倍增的,它将何等不同!只要有人领受我们凭信心所作的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爱的行动、每一句原谅的话、每一点滴喜乐和平安,它都会一直倍增,而且还有剩余!如果我们肯相信这一点,我们的生命将何等不同!
试想像自己深深信服,你对罗冰的爱,对朋友的善行、对穷人的慷慨,都是小小的芥菜种,将来要长成壮大的树木让小鸟在上面筑巢!试在你的内心想像,相信你的微笑和握手,你的拥抱和亲吻不过是人类友爱和平的先兆!想像相信你每一个爱的小举动都会像涟漪般扩散出去,成为历久常新并且更大的圆圈——就好比将一粒小石子丢进沉静的水池里一亲。想像、想像……你还会消沉、生气、怨恨、报仇心切吗?你还能恨、破坏或杀害吗?你还会为着人生在世的短暂面沮丧吗?
你我一旦真正知道我们卑微的人竟被拣选、祝福、破碎,并化为饼在施予中倍增,我们都会乐得手舞足蹈。你我再也不会害怕死亡,而是朝向它而活;将自己全部献给别人是我们一生的渴望,而死亡就是这个渴望的顶峰。我们离这样的意念那么远,反映出我们的灵命只在起步阶段,还没有完全认识到蒙召的全部真理。但是让我们为着我们略微认识的真正感恩,并且相信来日总有更多是要认识的……总会有的。
不出数年我们两人都将被埋葬或火葬。我们所住的屋子也许还在,但别人会住在那里,很可能他们对我们有些许认识或完全不认识。但我相信,希望你也能相信,我们在世上短暂,容易被遗忘的旅程将继续在不同时候、不同地方给人生命;我希望你也有同感。我们的爱心一旦从我们会朽坏的肉体释放出来,将会随风飘扬,即使到了没有人留意它的踪影时。
就像那些蒙拣选、祝福,经破碎,被要求施予的人一样,我们被呼召去活出有内在喜乐和平安的生命。这就是有爱的生命,活在一个一直要我们相信我们必须证明自己是值得得到爱的世界中。
另一方面又怎样呢?我们渴望建立一番事业,期望成功、得着名望,使自己成为一个成功人士,这一切又如何?难道都应该被轻视吗?难道这些意念与属灵生命相违背吗?
有些人会说:“是”,然后辅导你离开匆忙的大都市,找一个容让你毫无阻隔地追求属灵生命的环境。但是,我想这不是你的道路,我不相信你应该在修道院,或是在像“方舟”这样的一个团体,或是在乡村独居。我认为即使是充满着挑战的城市,对你和你的朋友,不尽然是个不好的地方。那里充满刺激、兴奋、运动,有许多给人观看、收听、口味和享受的事物。只有在你成为世界的奴仆后,这世界才是邪恶的。世界能有许多贡献——就像埃及贡献给雅各伯的子孙们一样,只要你被它捆绑,不服从它。真正的挣扎不在于你要脱离这世界,放弃你的志愿,轻视金钱、地位、成功,而是在获得那属灵的真理:活在这世界又不属于这世界。赢得一场比赛是令人兴奋的,遇到知名人士是有趣之事,到林肯中心听音乐,上戏院看场电影,到博物馆观看展览,都是令人神往的,良朋、美食、漂亮的服饰,又有什么不对?
我深信,这世界给我们的美好东西,都是要让我们享受的,但是只有相信一切是用来肯定你是主所喜爱这真理时,你才能真正享受得到。这个真理能使你自由地去享受自然和文化的美丽,并满心感恩,因为这是你蒙主所爱的记号。这个真理也允许你接受社会给你的所有礼物,享受生命。那个真理也能让你放弃那些会阻挡你、迷惑你、危害你内在属灵生命的事物。
想像自己被差遣到这世界……可能这样看你自己:相信在世界开始之前,你已是被爱的……这观点能叫你的信心大跃进!只要你活在世上,让世界的沉重压力控制着你,向你自己和别人证明你可以出人头地,却从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必败的争议,那么人你的生命只是一场长久的挣扎求存。但是,如果你真正要活在这世界上,就不能把世界当作生命的能源。世界和其中的生活策略也许能帮助你生存一段长时间,但是它不会帮助你生活,因为这世界根本不是它自己生命的能源,当然也不会是你生命的能源。
在属灵层面,你并不属于这世界,也正因如此,你被差遣到世界上。你的家人、朋友、同事、竞争对手,所有你在生命旅途中遇到的人,都是在寻找比生存更有意义的生命。所以作为被差遣到他们当中的你,可以让他们瞥见真正的生命。
就在你知道自己被差遣到这世界的一刻,所有事情就有了特殊的改变。时间、空间、人物、事件、艺术、文字、历史、科学,都不再难懂,都成了透明的,指向超越它们的地方,就是你的根源,也是你的归宿。我很难给你解释明白这个彻底的改变,因为它不能用普通的言语去形容,也不像一门新的自我认知般能被教导或练习。我所说的改变是,以生命来作痛苦的测试,去证明你是可以值得爱的,并不断肯定自己就是蒙主所爱的真理。简单的说,生命本来就是主给予的机会,让我们活出自我,肯定自我拥有真正的属灵本性,宣告属我们的真理,并真正活在现实里,最重要的是去服从爱我们的那位。
主那不可测量的奥秘,就是天主是一个需要被爱的深情挚友。那创造我们的,等待我们去回应那赐给我们生命的爱。主不单说:“你是我所喜爱的。”天主还说:“你爱我吗?”也给我们数不尽的机会去回应:“是。”这就是属灵的生命:一个以“是”来回应我们内在真理的机会。属灵的生命能把所有事情彻底地改变。我们的出生、长大、离家、寻找职业、被赞赏或被拒绝、行走、休息、祈祷、游戏、生病、痊愈、甚至活着、死亡,都是表达那神圣的问题:“你爱我吗?”在旅途的每一站,都可以选择回答:“是”或“不是”。
你一旦瞥见这属灵异象时,就能看到在我们每天的生活中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当喜乐和悲伤都让我们向自己神圣的童年说“是”时,悲哀和喜乐就变得较相似而少差异。当获奖励和表现不优良的经历,都给我们机会去肯定我们是主所爱的身分时,这些经历就有更多相似少有不同了。当孤单和归属的感觉只不过是个呼召,让我们更完全地发现我们是天主的儿女时,这些感觉就会更一致而少分歧。最后,当生与死引导我们更接近自我灵命的完全实现,知道它并不像世界要我们去相信的——两者完全对立,生与死也就只是天主爱奥秘的两面。活出属灵的生命就是活出一个合一而实在的生命。黑暗的势力是带来分裂、阻隔、相对抗的力量,光明的能力带来合一。“恶魔”(diabolic)一词在字面上有分裂的意思:魔鬼分裂,圣神合一。
属灵生命在我们每天生活中,与无数能导致破坏和暴力的分裂抗衡。这些分裂是内在也是外在的;在我们最隐秘的情感,也在最分开的社会团体内。在我里面欢乐和悲哀的分裂,在我周围种族、宗教和文化的分裂,都是黑暗恶魔的能力。天主的圣神,那称我们为蒙爱者的神,是带来合一与完全的。辨别天主的圣神最明显的方法是找出合一、医治、重建和复合的时刻。当圣神工作时,分裂就会消逝,内在和外在的合一都会彰显。
我最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个细节,都像从“上头而来”的样式去活,像那被差遣到这世上的爱子一样,那么,我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物,都成为一个独特的机会,让我们选择一个不能被死亡所取胜的生命。那么,喜乐和痛苦就成了步向完满灵命的一部分。小说家朱利恩·格林(JulienGreen)在给他的朋友,法国哲学家雅克·马里顿(JacquesMaritain)的信中,很感人地表达了这异象。他写道:“当你想到许多圣人的神秘经历时,你可以问自己,喜乐和受苦是否属于同一高层次现象的不同层面。我想到一个看来似乎疯狂的比拟,那就是非常冰冷的灼伤。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受苦时去找天主,那痛苦就成了喜乐,因为最终是同样一件事。”(UnegrandamitieCorrespondance1926-1972,JulienGreen-JacquesMaritain,Paris:Gallimard,1982,P.282.)
这异象会引导我们往何处?我想它引导我们回到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是天主的“地方”。我们被差遣到这世上一段很短的时间,在我们的有限年日中,透过喜乐和悲痛,以“是”来回应那位给我们爱的,也归向那差遣我们的,我们的心中铭刻着那“是”。我们的死亡也就成为回归的时刻,但是,死亡有可能成为回归,除非我们的一生是个归回的旅程,归回到那差遣我们的,也称我们为蒙主所爱的那位。对于“来生”和“永生”的说法,确实有点混乱。我个人深信永生,但不是指肉体死亡后的生命那么简单。只有在我们有生之年,确认我们的生命有主的神同在,我们才能期待死亡是进入更完美生命的门槛。永生并不是在我们存在的终结时,令人惊喜的宣布,而是一直以来我们的生命,生活所给的完满启示。大布道家若望很清楚地表明了这点,他说:“亲爱的教友,没有记载说我们将来会如何,我们只知道我们将会像他,因为我们得见他真正的样子。”
因着这异象,死不再是最后的失败,相反的,它成了最后的“是”,让我们能完完全全地成为主的儿女。我想不是很多人如此看死亡,他们不但不把死亡看成成全的一刻,反而看成是个极大的失败,离开得愈远愈好。我们的社会告诉我们死亡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能阻止我们去完成自己的心愿,故此所看到的生命也不过是个必输的争议,无望的挣扎,无奈的旅程。我自己的异象,与这些完全不同,也盼望你的也一样。虽然我常常降服在我的世界内许多恐惧和警告下,但我仍深信,我们在这世上短暂的几年,是伸展至我们生死之外的。我把它看成在时间内的使命,一个令人兴奋的使命,因为那差遣我去完成这使命的,正在等待着我的归回,等待我述说我所学习的一切。
我害怕死亡吗?每当我让世界的声音诱惑我,告诉我自己微弱的生命是我仅有的,建议我还是尽力抓住它时,我仍害怕死亡。但是当我让这些声音移到我生命之外,并聆听那微小的声音,呼唤我是蒙主所爱的,我就知道没什么可怕。死亡是爱的最伟大的表现,引导我回到主的怀抱中,他的爱是永恒不变的。
写完了《活出有爱的生命》,我把它寄给弗雷德,很焦急地猜想,我能否达到他的要求:“对我和我的世俗朋友说些我们能听的属灵的事”。我尝试用我的心对他的心,我个人的经历对他的经历、我的真我对他的真我说话,我非常好奇自己是否成功。
弗雷德收到文稿不久,便打电话给我,说要到多伦多“方舟”住几天,与我谈论《活出有爱的生命》。他来到后,我们都发现在过去的年日,我们都比刚认识时更稳重了。我已在“方舟”找到了真正的家,弗雷德也有个快乐的家庭,正等待着第一个孩子的诞生,有一份满意的工作。他出版了两本给青少年的书,一本关于中东战争,另一本谈及失去父或母的经历。他正准备出版一本书,是政治界、艺术界、文学吤、运动界等如此不同类别的领袖和精英们都会推荐的好书。他还在凌晨时分写小说呢!他那成为作家的梦想,实在已经实现,虽然与他所想像的有点不同。
我们二人都成长了许多,都不再那么没有安全感,而是更加稳重:但是我们也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更明显了。在我们讨论这本书时,就更加清楚,虽然弗雷德对我所写的有许多好评,我却不能够做到他所盼望的。他曾把文稿交给他两位好朋友翻阅,很明显地他们二人都没有太大的感动。在我们继续的谈论中,弗雷德令我相信这本书并不如我想像般与我以前所写的有很大分别。弗雷德一直都很喜欢我写的东西,但我以往写的都不是针对他自己的需要而写的。对他来说,我写的都是为那些“已悔改”的人而写,不是给真正世俗的人;他觉得这本书在这方面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在有关属灵生命上,我们之间有如此大的距离,比我想像的更大,叫我非常失望。我多么希望,这多年的友情,我会有一些话能连接这鸿沟,我多么盼望,我能对弗雷德和他的朋友说一些话,使他们真正渴望建立属灵的生命。
为什么我不能对弗雷德和他的朋友最基本的需要说些话呢?弗雷德非常照顾我的感受,很温和也很清楚的告诉我,他说:“虽然很明显地你尝试从你的角度为我和我的朋友写,虽然你表达了你最宝贵的信息,但你没有想到我们与你的距离有多远。你以一个完全对我们是陌生的处境和传统来述说,你的文字是建基于一些我们不能认同的假设上。你不知道我们真正有多世俗,很多很多的问题,需要先有答案,我们才能对你所说的蒙主所爱的生命完全开放。”
接受这样的批评,并不是易事,但是我要以一个毫不抗拒的心灵来听灵来听,才能真正发现内心里真正被挑战的是什么。我尝试向世俗的世界“见证主的爱”,但是我却像一个对航海术非常兴奋的人,忘了听众没看过湖或海,更不用提帆船了。
弗雷德尝试解释问题出现哪里。他说:“在你还未说到蒙主所爱的或成为蒙主所爱的以前,你先要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例如:天主是谁?我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如何使生命有意义?如何得到信心?如果你没帮助我们回答这些问题,你那美好的成为蒙主所爱的意念,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个梦幻。”
弗雷德也说了许多其他的事,但主要的回应是我没有真正进入世俗的思考架构中。当我诚实法去看我的经历,我在荷兰的侄女儿们,在美国加拿大经商的朋友,在世界各地通讯的朋友,我必须承认他们也会同意弗雷德所提出的批评。问题不在如何向那些不熟悉教会,会堂传统语言的人去表达主的奥秘,而在于这世界到底有没有我们所称的“神圣”的事物。在我们所做的事情、所认识的人、在报纸,电视所牟新闻中,是否有一些人、一些事情,是超越这一切,有内在的圣洁、神圣,值得我们去敬仰、崇拜的?
弗雷德颇愿意承认,当圣洁从我们的世界消逝后,人的想像力就变得非常贫乏,很多人生活在迷失和空洞中。然而,我们可以从何处,如何重新发现圣洁,让它成为我们生命的中枢?我发现在这本书中,我没切实地回应这问题。
我能够做到吗?我需要去做吗?弗雷德和我在黎明之家度过了几天。当我们探访智障人士和他们的助手居住的家时,我更觉得我能说能写的思想和意象,都只能以我每天的经历为基础,这些经历都被天主存在的知识所充满。我有可能离开以主为中心的现实,回应那些心里常存以下疑问的人吗?他们说:“我真的需要天主才能生活、快乐、享受生命、完成我的心愿吗?我真的需要信仰才能活出一个美好、有创造性的生命吗?”
我感到在我的内心深处,非常抗拒要向别人证明任何的事情,我不要说:“我要让你看到你需要天主才能活得完美。”我只能说:“对我,天主是那称你我为蒙主所爱的,我很愿意表达给其他的人知道,我如何尝试成为更完满的我。”除此以外,我感到很软弱和无能。
然而,这些都不表示弗雷德对我这本书的反应没有带给我很大的挑战,这挑战是让我去发现如何更深体会世俗的世界。虽然我住在基督徒的团体中,也觉得有责任去保护,养育我们所共有的圣洁生活,我却被里里外外的世俗世界所包围着。除此之外,我也知道虽然我把生命的焦点放在圣洁之事上,我也是个非常世俗的人。弗雷德所提出的问题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事实上当我愈与世俗的世界有亲密对话,我就愈发觉自己世俗,也就愈看到弗雷德与他的朋友,并不如我想像般与我有如此大的距离。
或许我们最大的挑战是对主的爱的信靠,不用担心全情投入到世俗的世界去谈论信望爱。或许需要被连接的鸿沟是在我的内心。或许当每个人在做人的经历中,发现这二者都存在于他们里面时,世俗和圣洁之间的空隙就可以被连接。或许我不再需要为了回应弗雷德的批评,为主的存在和人生的宗教意义做辩证……此时此刻,我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弗雷德到访黎明之家后,我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处置这本书?把它忘了、重写、出版?我困惑了好一段日子。
后为,一些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把书稿寄给在华盛顿救主堂的“主仆领袖学校”的戈登·科斯比(GordonCosby)和黛安娜·钱伯(DianaChambers),并收到他们很有鼓励的回复。他们说这本书比以前的更帮助他们,给予他们开设一个新的课程:“活出有爱的生命”的灵感。还有,英国“南园团体”(SouthParkCommunity)的巴特·加维根(BartGavigan)也有热烈的回应。他们三人都鼓励我不要作太大修改,相信它能结果。我问:“那弗雷德呢?”他们回答:“这或许不能完全达到弗雷德要听的,但是,弗雷德却使你写了我们需要听的,难道你就不能为此感恩吗?”
此刻,写作的真正吊诡冲击了我,我非常尽力想为世俗的人写些东西,而得到帮助的却是一些在华盛顿和伦敦在寻找中的基督徒。突然间,我意识到如果没有弗雷德,我就不会找到对信徒们有帮助的语言,对我,这不仅是个吊诡,也是天主的奥秘。天主使用他的世俗朋友,来教导他的门徒。
因着这觉悟,最后我决定不再写另一本新书,我只相信,现有的文稿应该被出版,文稿里没有的,有一天或许能找到一个正确的表达方式。
(亨利-卢云神父著作选
http://groups.msn.com/COGod/page29.msnw)
翻译:诸建伟
出版:香港基道出版社
感谢:COGOD部落FanLevi弟兄惠寄此书
COGOD部落主的小工具弟兄打印此书
黛绿年华弟兄制作网络电子书籍
目录
前言1
书信一耶稣:我们存在的心3
书信二耶稣:释放的主8
书信三耶稣:怜悯的主15
书信四耶稣:降卑的主25
书信五耶稣:慈爱的主35
书信六耶稣:隐藏的主45
书信七聆听耶稣53
数年前,我在一个出版界朋友培费思(HermanPijfers)问我:“你何不试一次用荷兰文写一本书?”我那时的答案是:“我已在美国住了那么久,而又很少在自己的国家,我已不能清楚感受到荷兰的精神面貌了,也不知为此说些什么。”希文所作的回应是:“即使这样,就写些书信吧。根据你个人的状况,写给一个你真的想传递有关属灵生命信息的荷兰人吧。”就是这简单但诱人的提议触发这些给马克(MarcvanCampen)的书信。
马克是我妹妹的儿子,现在十九岁。当我问他想不想分担这部有关属灵生命“书信集”的写作任务时,他表现得十分热中并答应全力合作。自此,我要一段时间后才能腾出一点安静的时间开始写作。但当我写的时候,最后静下心来,写信给马克竟成为我灵感的泉源,写信便像行云流水般畅顺自然。
回头看来,这并不是一些值得出版的书信。写这些信时,我早已有出版的意念。我强调这点是因为它解释了这些书信的形式和语气。起初,虽然这些书信当然是写给马克的,我心目中却有一班比他年纪和教育都更广阔的读者群,可能这便令“书信体”的形式常常被忽略。但若没有像马克一样感兴趣和批判性的收信人,这些书信仍然不会写成。由始至终,他是我注意力的中心。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开始发觉,我所做的,不单是告诉马克我对耶稣和我们存在的意义的看法,并且是为自己重新发现耶稣和自我存在的意义。我开始写信时,没有确实的意念应怎样写属灵的生命。我常常惊异我身处的地方、世界正发生的事和我所遇到的人,都启发我有新的思想和角度。这些书信便成为我想给马克和其他人解释的灵程“日记”。虽然我开初的意思是写些有用的东西给马克,却很快便证明,我主要是想把对自己的发现所感到的热心,传递给他。这些书信首先见证的,是我个人对信仰生活的态度。马克他自己也在这精神中接收和重视这些书信。
我原初的计划是将马克的反应也记录下来的,但我后来放弃这念头。因为他的回应往往是要求更多解释,这于我在修改内文时有更大的帮助,能使内文更加一致和清新。
我特别为了希文和马克在这书中参与的部分感谢他们。没有他们,这本书决不能面世。我也想多谢布曼太太(B.vanBreemen)在文书上的协助,多谢曾胜士(PieterJanssens)和施德玲(MargreetStelling)在文体上的修改润饰,并且多谢蔡古(LievenSercu)在编辑工作上对我莫大的帮助。
正在寻问属灵生命是什么意思的人,我衷心盼望这书对他们有点帮助。
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一日(星期二)
亲爱的马克:
至今,我终于有时间写信给你了。我答应过写一些有关属灵生命的信给你,从那时起,大概已有年多了。在这十二个月中,你常常提醒我曾许下的承诺。“你那些书信要到哪时才到哩?”要把想写的正式地记下来,看来是一件难事,因为每每都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处理。无论怎样,倘若我让自己的生命被迫切的事所接管,我可永不会有时间处理真正重要的事。人实在太容易受迫切的事情占据着,因而耗费了一生,却从未开始去活过,真真正正地地这一生。
但写信给你是否就是那么必须的呢?照惯常的意思来说,这当然不是的。即使我没有写信给你,你还有双亲、一个可爱的妹妹、一个很照顾你的哥哥、一个温暖的家、有美好的食用、一个所惬意的学校和众多的娱乐。家人对你照顾入微,你有健康的体魄,也很聪明。只有十八岁,你便已亲眼看过世界不少的地方:法国、德国、瑞士、意大利和美国。你也有多方面的嗜好:集邮、摄录电影、听古典和现代音乐、欣赏埃及的艺术,还有很多说也说不完的嗜好。你不单求知欲强,还十分有天赋的本领,很少事情是你做不到的,也不没有什么是你不能通晓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我的来信?
当我们一起谈到这些书信时,你说真的需要它们。我想你有这需要,部分原因是你曾在美国逗留过一段时间。你在新罕布什尔州(NewHampshire)的首府康科德市(Concord)参加夏季课程时,遇见很多与你一样聪明的年青男女,他们十分认真地关注他们生命中的信仰,这便在你心中引发了一些问题。你抚心自问:“你真正相信的是什么?教会在我生命里占什么角色?对我来说,基督是谁?圣体圣事对我有意思吗?”所有这些问题差不多混在一起,纠缠不清了;然而很明显的,是你内里已开发了一片新领域,需要你的注意。你或许可以说,差不多去年的时候,你内心产生一种新的需要,是要从你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和所做的每一件事中,寻找你生命的目标和意义。
你自己知道,若你保持健康,若一切顺利,若没有战争等等,你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律师或长袖善舞的商人,不会是太难的事。我可没有忘记你在波士顿对我说,你迟一些时间便会到美国来建基立业。当我提醒你有很多人想这样做都失败了,你却带着一股无比的自信,道:“聪明的人决不会如此!”故此,你明显的并不忧虑你未来的财政状况。然而,你仍在问自己:“即使我有相当的成就,那又如何?”
事实上,可能因着你对自我的肯定,才认信真真地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的生命有何意义?很多的人,要费多大的工夫,才能克服他们的自卑心理;然而,他们并不常触及存在有何目的这问题。他们只有在出于恐惧的情况下,才晓得这样问。
而你决不是这样。于你看来,那问题有不同的意义,因为平常人非常着紧的很多问题,对你并不是什么一回事。你总是顺利完成你的功课,并且得到很高的分数;你精于运动,又有好朋友和多方面的兴趣;每一件事在你看来都是轻而易举的。我想可能因为这样,你才有霎时间和空间去想一些同学觉得是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在美国生活的经验,可使你更有信心直接地提出这些问题,甚至不介意你的朋友会怎样想。这样看来,你对自我的肯定,对你属灵生命的成长,会是一个优点。当然,我们在这些书信里必定要谈的,就是属灵生命。此刻,若你开始面对影响你生命意义的问题,你决不可用一种纯粹理性的进路,因为你生命的意义影响着你整个人。它不单关系着你的所思所想,它甚至关系着你如何成为一个人,并你和其他一切事物的联系。
在灵里活着超越了在肉身、理智或感情中活着。在灵里活着包含着这一切,并且比之更广、更深,也更阔。这样的生命是你人性的核心。人可以有一健全的、感情丰富的和“理智”(Sensible)的生活,但这不一定是个属灵的人。换言之,人对自己生存的意义和目标所在领域,可以没有丝毫的认识或亲身的体验。
属灵的生命着实与“存在的心”紧扣一起。我发觉“心”这个字十分深邃。我所指的,不是相对于我们思想所在的情感位置。“心”是指我们整个人的中心,我们最属自己、最人性和最真实的地方。这样说来,心就是属灵生命的焦点。这点我会稍后才详谈,现今我只希望你开始熟悉“心”这个字,因为对我来说,在属灵生命中这是一个何等重要的字。有些时候我想用“心的生命”代替“属灵生命”,但却感到有点感情用事,故此我还是跟随较为传统的“属灵”这个字眼。总之,你明白“属灵”并不表示与身体、情感和理智方面相反便行了。对于“属灵”(spiritual)这个词,我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贴切的相反词。所谓“不属灵”(unspiritual)是指较表面的,不影响我们存在的核心,它属于存在的外缘地方,而非指其核心。
对“属灵生命”的讨论,可以循很多的脉络;佛教徒、印度教徒和回教徒都过着属灵的生命。甚至有些认为自己不是宗教信徒的,也可以拥有深挚的属灵生命。然而,我现在写信与你谈论属灵生命,是以一个身处天主教传统中的基督徒身分来说的。就我这个身分来说,我所认识的属灵生命,在某程度上只能从内在来了解。所以,我只想就我自己所体验过、所仅仅经验过的来写。
我想你尝尝一个基督徒生命的丰盈之处,好像我所了解的、所体会的,并继续发掘的一样。我真真觉得我有些十分要紧的东西告诉你。能够这样告诉你,我感到十分高兴。在愿意倾听的人面前,陈明我看为最宝贵的事情,并且这人本身也预备投入其中,我想这是一桩美事。
你也知道,我比你年长三十六年。我还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正在海牙的阿诺伊修斯学院(AloysiusCollege)念书。那时我发觉念书有困难,比你现在困难得多。我是一个热心的童子军,后来更成为童军领袖。你、或会觉得难以想像。我那时常常参加每日的弥撒,并且是一个勤奋的辅祭。在这一方面,我们的背景不同。我和其他预备做神父的同学同属一个小组,致力于自我省察,并对祈祷作许多的讨论。现今这些东西对你必定是十分陌生的了。无论那个时代和现今的差别有多么大,属灵生命的问题还是适切的。我和你的分别,在于你现在没有我那时所有的支持吧。你必须独个儿面对这问题,且要靠自己竭力探求。但这问题不是强加于你身上的,于我来说,这是终生都在贯注关心的事情。
当我在一九五七年被祝圣为神父时,我或会以为我知道怎样才是过属灵的生活。若这就是我当时所想的,我肯定现今并不是那样想了。我在耐美根(Nijmegen)对心理学的研究,并在荷兰、美国和拉丁美洲的教学生涯,教晓了我:提出有关属灵生命的问题,所导致的,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过于一种新的思考方法。这些问题必须在生活中体会,而不是在头脑上发展出来的。我自己曾透过不同方式体验它――透过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透过基督徒和人文主义者,透过激烈的革命分子和传统的爱国者,透过愤怒的和逆来顺受的,透过富有的和赤贫的,并透过健康的和患病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体会了一些崭新的东西,并发现还有更多更多要待我去体验。
在我寻索中的每一阶段,我也发现,耶稣就站在我寻索的中间。若你直截了当地问我:“对你来说,过属灵的生活是什么意思?”我会这样回答:“以耶稣为中心来活!”
事实上,常常有数之不尽的问题、讨论和困难,需要人的专注。纵使如此,回顾我生命过去三十余载,我可以说,这个耶稣于我愈来愈重要。明确地说,认识耶稣并与他契合地生活便渐渐显得重要。我曾经有一个时期,亟亟沉溺于教会和社会的问题中,致使我整个生命活像一种无休止和疲惫的讨论。我把耶稣也置诸不理,或让他成为另一个问题罢了。幸好情况并没有持续下去,可以说是耶稣很快又走到我面前,问我:“至于你,你说我是谁?”这问题对我是更清楚不过了,我与耶稣的个人关系,正是我“存在的心”。
耶稣,就是我在这些书信中要写给你的,过于其他任何事物,我更希望以亲身的体验来与你分享。我不想像讲学般教授耶稣给你认识,只想根据我所认识的来介绍他。这并非要回避你我所提出有关宗教、教会、现代生活、战争与和平、贫穷和富裕等问题;但我想将这些问题都放在另一个问题下:“耶稣于你、于我是谁?”故此,我想做的,是从我的信念“耶稣是我存在的心”开始。在这基础上来概览我们身处的世界。这样,这些书信更能助我深化个人作为基督徒的体会,从而预备自己迎接复活节来临。还有四十多天,这复活节便来临。
我真的希望从这封信开始,我们将会了解一些真正美好的东西。
把最亲切的问候给你的
卢云
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三日(星期四)
亲爱的马克:
现在我身处德国南部布拉斯高地区的一个迷人小镇弗赖堡(Freiburg-im-Breisgau)中。这小镇曾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受大规模的空袭,今天已重建完成。也许要感谢那个指挥轰炸队的军官,这里美丽的大教堂几乎完整无损。这座落在明斯特市(Munster)的高塔宛如一颗灿烂夺目的宝石矗立在小镇的中心,并给你一种安舒无忧的感觉。我每次游览这所大教堂的时候这感觉尤为深刻,我也感到特别平静。单单以这所大教堂由一二OO年起兴建,至一五一三年才完成,已足以使你平静下来,不需表现事事非要在这一个下午内完成不可。今天,弗赖堡这个弹丸之地是一处宁谧、融洽和平的地方。一事一物都是自然畅顺的。人是友善的,商户挤满了客,街道整洁,火车操作准时有序,也看到人们生活不缺什么。正因这里没有太多的工业,这镇便可保持一种亲切而友善的气质。特别在这小镇中心重建后,这气质更加强烈了,流水随着水沟在街道边潺潺作响,这里汽车是不准驶的,只有数辆色彩斑澜电车。晚上,最标致的建筑物都被泛光灯照得通明;并且从那明斯特市露天的高塔中,散发出令人温暖的琥珀色彩,充溢着诱人的气氛。
在这里踌躇,我感到我们这世界一定十分妥当,一切动作如常。但你自己是知道的,弗赖堡并不代表全世界的情况。报章满载着独裁者杜瓦利埃(‘BabyDoc’Duvalier)从海地逃亡,和菲律宾大选后的暴力骚乱等消息。每一处地方都传来暴力和压制的消息。乌干达的新领导人穆塞韦尼(YoweriMuseveni)向记者展示那集体坟场,葬着死于前领导人奥博特(MiltonObote)手下的受害者。穆塞韦尼说在一九八O年到八五年间,在乌干达大约有二十万人被谋杀。你只须想想现今的南非、北爱尔兰、伊朗和伊拉克、中美洲和世界许多地方,便肯定地知道弗赖堡的宁静和平,也显示不了真相的一半。
每天早上与我共进早餐的两个神父也提醒了我这事实。其中一个是从捷克来的难民,另一个是克罗地亚人(Croat)。他们的故事从各方面肯定了报章告诉我们的事――对大多数人来说,自由仍然是梦想。在这个世界里,要找一些欺压人的证据,远比人类自由的证据容易。我对历史的认识也告诉我,古往今来没有什么分别。
我提这些事,是让你明白我要对你说有关耶稣的第一个故事。这是克罗帕和他友伴的故事,他们怀着沉重的心情从耶路撒冷上路往厄玛乌去。他们正在归途,失望、沮丧、意志消沉。我们不大认识这两个朋友,但作者路加在他的福音书里,也相当清楚地暗示他们的感受:受打击和压逼。在他们的土地里,罗马人已统治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日子,那里边少许的真自由也没有,但人同此心,他们都急不可待要得到自由。当他们认识耶稣,便挑起了他们的希望,以为这一个纳匝肋人可以给他们带来渴望已久的自由。结果得来的,却是一场空。他们寄予厚望的耶稣被抓起来了,被判死刑,由罗马兵丁钉在十字架上。一切都如以往,没有改变:生命如旧活在随时可能被抓送到狱中的景况下。并且,自由还未降临。克罗帕和他友伴已万念俱灰,在失望中,他们只有取道回家。只是这并非希望之路,却是沉郁、绝望之路。
要你对这两个人的经历感同身受并非易事,因你从来没有受压迫的体验。我还能隐约地忆起这种经验。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我只有十三岁。我还记得那邪恶的饥馑寒冬,和加拿大兵团在一九四五年五月胜利进城的情形,使我亲身体验到“被占领”和“得自由”的分别。所以,我知道自从一九四五年以来,我是何等有特权的人。对你来说,受压逼还是一桩未知的体验。然而,我想你还稍略可以设身处地,体验那些最终渴望要完全和彻底自由的人们,明白他们的感受是怎样一回事。
耶稣遇上这两个人,他们却认不出他来。他怎样做呢?他首先聆听他们遗撼的故事,然后他亲自(你可以说是十分亲切地)跟随他们,他正正体会他们捻的心情,和他们甘苦与共。他们在哪里,他也愿意在那里。
这里你一定要想像在耶稣身上发生的事。他被凄惨地折磨至死,然后被人埋葬。人们常常谈及,好像他死后便立即复活,并不如福音书告诉我们一般;耶稣其实在坟墓里躺了三天。这不单表示他像今天许多人一样成为被压逼的受害者,他的身体还像每一个人一样会腐烂。当拉匝禄葬在坟墓里四天,他的姐姐玛尔大对耶稣说:“主!已经臭了,因为已有四天了。”(若11:39)坟墓是腐化的地方。躺在墓里三天,他的身体在那里也要腐烂。我提这一点,因为腐烂肯定是人类绝望的最有力象征。无论我们作什么、说什么,无论学识有多渊博,纵使相识满天下,即使富可敌国,很快——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七十年间——我们便要腐化。所以我们便那么受生命中的失望和挫败所影响。它们提醒我们,或迟或早,一切都要腐化。绝望是我们内在的信念:最终,我们都不可制止,一切都要化为乌有。
克罗帕和友伴所剩下的意念,是他们的盼望再一次被粉碎,他们悲伤欲绝。然而他们再一次痛苦地明白到,他们的生命其实是何等的无意思。他们所得的,是一阵腐烂发臭的气息,摧残着他们的生命。结果,他们只有垂头丧气地归家。这不单是他们和耶稣一起的历程告终,其他一切最终也化为乌有。
所以当耶稣遇上这两个灰心的人时,他十分清楚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从经验中得知,人类的绝望是什么一回事。他认识到死亡和墓穴,他知道不免一死(Mortal)是什么意思。我想克罗帕和他友伴一定感悟到这个陌生人其实并不陌生。他实在太了解他们,以致难以继续维持这种陌生的感觉。他们也知道,这人将不会给他们轻言安慰。耶稣要说话的时候,是带着权柄说的。他的权柄不是来自能力,而是来自亲身的体验。故此他们那么留心敬听他的话。
耶稣究竟向他们说什么?不是说生命的死亡和腐朽是虚假的,也不是说他们对自由的憧憬其实是空中楼阁。不,他不单认真地说及死亡和腐朽,同时也肯定他们对自由的憧憬。他说,他们所寄予一切厚望的,那位实在是死了也埋葬了的耶稣,现已活着了。他告诉他们,对于他们十分仰慕的耶稣,死亡和腐朽已成为通往自由的道路。他这样说,使他们内心深处也领悟到,耶稣的道路也可以成为他们的道路。
当耶稣和他们说话之时,他们感到内心变化一新。他们的内心好像有火燃烧,但这火不是从外而来,而是从内里点起的。耶稣就在他们内里燃点起一些东西,他们也说不出来,只是这些东西是如此的真实、确凿,便将他们消沉的意志也克服过来。耶稣没有说:“这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坏。”他所说的,完全是新的东西:“那最悲惨、最痛苦、最绝望的景况,可以成为通往你们最渴望的自由的途径。”
这样的说法,是你和我难以掌握的。事实上这是违反逻辑的。你和我都是有理性的人,我们会说:“死亡就是死亡。我们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避免死亡和一切要临近死亡的事。我们愈远离死亡,和远离一切与之相关的痛苦、疾病、战争、压逼、贫穷、饥饿等等,对我们便愈有利。”这是人类正常和自然而生的态度。耶稣却使我们从一个相当不同的角度去看人类的存在,这角度非我们普通的常识能达至的。
耶稣令我们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人的存在:生命比死亡和腐朽都坚强,也更伟大。这只有用我们的心灵才能明白,而路加也不这样写道:“这样他们便渐渐明白过来”,或是“这样他们便有所领悟”。不,他却是说:“他们的心里火热。”对克罗帕和他友伴来说,火热的心向他们显示一些簇新的东西。在他们整个人的中心,在他们人性的中心,有些东西衍生出来,能够化解死亡,也使绝望不力。这些东西不单是对事物的新见解,不单是新的信心或在生活中有新的喜悦,这些东西只可以描述为新的生命或新的灵。今天,我们或许会说:“属灵的生命在他们心里诞生了。”但在这里最好不用这样的术语,否则我们只会离题太远,这故事还有很多要说的呢。
当这三个人抵达厄玛乌,他们之间已有许多的变化,以致两便同伴不想那个陌生人离去。两个同伴和耶稣之间已产生一种联系;纵使他们不明白个中原因,这联系给了他们新的盼望。他们感到这陌生人把一些新东西给了他们,便想与他一起留宿。所以他们说:“请同我们一起住下吧!因为快到晚上,天已垂暮了。”(路24:29)路加在他的记述中甚至说他们恳求他留下作客。耶稣接受了邀请,便联同他们一起。
这时,有些对你对我都十分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这事涉及属灵生命的核心。当他们坐下吃东西时,耶稣拿了些饼,祝谢了,擘开,递给他们。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们赫然醒觉,坚决肯定这个陌生人就是耶稣,同是那个受害至死和埋在墓穴内的耶稣。然而,正正在他们确定之际,他便消失于无形。
这里发生了很多事,很难将其中全部的意义都告诉你,所以我只选择告诉你对我来说是最关键性的一面。这最关键的是当耶稣擘开饼之际,他们便认出他;这表示他的肉身同在已不再是他们新希望所需的条件。你或许会说,他们和这陌生人的关系已是如此的亲密,以致对他再没有陌生的感觉,若照最直接的字义来说,他已成为他们的知己。他与他们是何等的亲密,以致他们不再需要肉身的显现,才有盼望。现今他们知道,在路途中与他倾谈时所孕育出来的新生命,会与他们一起;并使他们拥有力量返回耶路撒冷,告诉其他人并不是“一切都完了”。故此路加叙述他们直往耶稣的友伴那里,要告诉他们自己的经历。
你开始明白我意指的是什么吗?克罗帕和他的友伴已变成不同的人了。因为他们有了亲身的经历:那位他们曾为之哀恸的耶稣已经复活了,他也比以往更接近他们,于是他们的心重生了,他们的内在生命也焕然一新。这与接受新的信念、对事物抱有新的看法,或经历意见的变更截然不同。对这两个人来说,有更深远的事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他们见过的那位耶稣,不单进到他们的家里,却是进到他们的心里,以致他藉胜过死亡和腐朽所得的新生命,与他们有分。
你这里所见的,是从根本解放的过程。因为耶稣的加入,这两个徒步往厄玛乌的人,同时也度过了一段属灵的旅程。当他们开始出发,解放仍只是表示摆脱罗马人的桎梏。他们希望帮助他们。但当他们伟大的英雄、解放者耶稣被杀,他们便极度惊惶失措。可是在耶稣擘开饼递给他们之际,他们便开了眼睛,开始意识到从来没有想过的自由。
这自由,他们从未预料,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这种意念。
这自由,他们从未知晓,所以是远超他们所渴求的。
这自由,远超乎他们所希望和梦想的,也更久远;这自由直抵他们的内心深处;
这自由是没有地上的政权(罗马的或犹太的)能夺去的。
这是心灵的自由,不受任何未来的政治、经济或社会景象约束;即使是受若之途,也随时随地都要跟随耶稣的自由。
让我们稍稍进深一点领略耶稣给予克罗帕和他友伴自由的意思。你愈了解那属灵的和亲身体验更多,你便愈容易发现耶稣是谁。这一世纪,有些人已写过这种属灵的自由:在潘霍华的《狱中书简》(LettersandPapersfromPrison)中,在希理生(EttyHillesum)的《我的日记》(Etty:ADiary1941-1943);布斯马(TitusBrandsma)在他从荷兰狱中写的书信。这些人处于最凶残的压逼和暴力中,他们却发现在他们当中有一处空间,是无人能占领统治的;在那处空间,他们是完全自由的。虽然他们每一位都与别的不同,他们都同样有灵里自由的意识,这使他们在这世界中不受操控,而能顶天立地。他们的自由甚至强至一个地步,可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内心深处都知道,那些能摧毁他们肉身的人,永不能剥夺他们的自由。当耶稣对门徒说:“你们不要害怕那杀害肉身,而不能杀害灵魂的;但更要害怕那能使灵魂和肉身陷于地狱中的。”(玛10:28)时候,他就是说及这种自由。
而我个人觉得十分吸引的,就是这属灵(spiritual)的自由和灵意化(spiritualized)的自由是截然不同的。耶稣赐予的自由,并不表示压逼者仍可以继续压逼,贫穷的仍旧贫穷,饥饿的仍然饥饿,纵使现在我们在属灵上确是自由的。真正的属灵自由,触动我们整个人性的中心,也必须在每一范畴中――身体的、心理的、社会的和全球性的――即是说在任何地方都应具体可见。但是这种属灵自由的核心不在乎可看的形态或模式。即使这自由不能在生命中每一环节都能彰显,一个患病、弱智或受压逼的人仍然可以是在属灵上自由的。
我探访尼加拉瓜的时候,便赫然发觉这种情况。我在一个名叫赞拉巴(Jalapa)的小村落中,与一些妇女倾谈,她们的丈夫或儿子被所谓抵抗军(Contras)残害。这些妇女深积压物资抵抗军是由美国政府在背后支持的,但她们却没有丝毫怨恨复仇的表现。她们记得耶稣在十字架上的说话:“父啊,宽赦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路23:34)她们也象一样,常常预备祈祷,为要敌人得到赦免。
当我和她们一起,便感觉到她们深邃的属灵自由。在所有这压逼中,没有人能夺去她们这些自由。她们的心灵还是自由的,而她们难以形容的苦难并未伤透她们的灵魂。对我来说,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当克罗帕和他友伴认出耶稣并让他进入他们心坎里,他们便认识了自由;我在尼加拉瓜和洪都拉斯边境,也看过相似的自由。
自由是属于属灵生命的核心的。不单是把我们从压逼的力量中释放出来的自由,也是原谅他人、服事他人与他人建立新团契关系的自由。简言之,是为一个自由的世界去爱、去努力的自由。
我应该让这话题停留于此,但我仍有些关于厄玛乌故事的东西想告诉你。这些东西对你每天的生活都会有相当具体的果效,会将你与这件事拉近一些的。
这故事写的时候,一些初期基督徒群体已经成形,所以它不单告诉我们有关耶稣和属灵生命的事,也有关最早期的教会生活。事实上这故事就是在一个信仰的群体及基体会过的经历中写在怕,这样便给这故事一个全新的向度。它让我们知道一些群体敬拜的不同层面:承认我们的绝望、丧志、迷惘和罪过;敞开心灵聆听天主的话;围着桌子聚集擘饼,并承认耶稣的同在;以及再次走到世界中,让我们见证生命中所学习和体会的事物。你或许已经看出,这些是圣体圣事的不同部分。就在这里,你看见了悔罪、宣讲和解释圣经、领受圣体,和被差遣进入世界。所以,你每次参与弥撒的时候,可以说是从耶路撒冷至厄玛乌来回去了一趟。你也可以说,每次参与弥撒,你便可以得到多一些属灵的自由。这是不受这世界权势压制的自由――这权势非要引诱你去追求名成利就不可。这也是去爱朋友及敌人的自由。
说到这里,最终又回到现实的生活来了。你常常问我,圣体圣事有何意义。你愈认识耶稣,便愈能明白更多圣体圣事的意义了。我希望这封信能助你了解个中的关系。
这结果是一封长信。虽然是不乏有些乐趣,我却写了好一段时间。这已是星期六下午五时半了,我又想回到弗赖堡的镇中心,再游览一次那大教堂。周末的下午,广场每每是非常宁静的。当我抵达那里时,天色将已转黑,那温暖、琥珀色的灯光将会透过塔尖发出光芒。我想现在你若在这里,我们便可一块去了。唉,却偏偏不可以。我只有附上数帧明信片,会给你些思绪吧。
代问候你双亲,以及菲狄(Frederique)和兰莉(Reinier)。
下次续谈
卢云
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七日(星期一)
亲爱的马克:
昨天我和几位朋友到过科尔马(Colmar)。科尔马是一个在阿尔萨斯省(Alsace)的法国市镇,距离弗赖堡约一个小时或更少时间的车程。我们到那里要看一看伊萨汉姆祭坛画(TheIsenheimerAltar)。你可能已听闻了,也许甚至亲眼看过,这是一次十分深刻的体会。
离科尔马不远就是伊萨汉姆小村落,那里有一间收容瘟疫病人的医院;伊萨汉姆祭坛画就放在这医院的小圣堂内,约在一五一三至一五一五年间画成的。画家是一个有孤僻倾向的男子,有些人说他也是十分忧郁的一个人。至于他是谁,历史学家还没有一致的定论。这幅杰作集中世纪后期整个绘画艺术大成,同时将这艺术推至颠峰。根据一些最权威人士的见解,格吕内瓦尔德(MatthiasGrunewald)是这幅杰作的创作者。这一幅祭坛壁画,其实是由多组的板面油画构成的。很多人都说这不单是最悲壮的祭坛壁画,同时亦是最感人的一幅。
最前面的画板只描绘了耶稣死在十字架上的情景。第二组画了天使向玛利亚所喜、耶稣诞生和他的复活。第三组有两块画板,每块上都塑造了数个人物,你可以看见沙漠修士圣安多尼(St.AnthonyofEmypt)受着各种试探,和他探望隐士保禄(thehermitPaul)的情形。
我虽然已阅读过由尼辛(WilhelmNyssen)所写的两本小册子,来预备参观这祭坛,但所见的实况远超书中的描述和复制品。当我瞥见耶稣在十字架上被折磨、疲弱和布满脓肿的身体,我便略略领会那些在十六世纪受瘟疫灾害临死的受苦人士的反应。在这祭坛上,他们看见他们的天主,怀着一样化脓的伤口,使他们顿然领悟道成肉身的真正意思。他们看见团结、怜悯、宽恕和不息的爱心,都在这受苦的人物中尽现。在绝望的苦痛中,他们明白并没有被遗弃。
然而当前面的画板展开的时候,他们便看到玛利亚所生的耶稣,他受摧残的身躯不单为他们而死,也为他们从死里荣耀地复生。这挂在十字架上伤痕累累的身体,现在流溢耀目光华,在同时为我们预备的神性光辉中往上升。
那两块圣安多尼画板,分挂在这慑人的画象两旁。这两块画板提醒了受瘟疫折磨受苦人士,在有分于耶稣的荣光的同时,也要随时预备面对他的试探。圣安多尼就是修道团体的守护者,负责照料瘟疫的受害者。他的生命,没有半点庸俗的伤感,但表现出跟随耶稣的人,必然踏足一条又窄又崎岖的路途。
我在伊萨汉姆祭坛逗留三小时多。这三小时内,我对受苦和复活的关停并转比往日更深。格吕内瓦尔德所绘的被钉和复活的基督,深深刻在我的记忆和想像中,致使我无论去或留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想起他。我现今重新认识到,若我要丰盛地过此一生,无论在痛苦或荣耀的时刻,我必须紧紧地与结连。
当我们驾车回来,经过凯撒施图尔(Kaiserstuhl)满种葡萄的山岗,我也更加明白耶稣另一番说话的意思:“我是葡萄树,你们是枝条;那住在我内,我也住在他内的,他就结许多的果实,因为离了我,你们什么也不能做……”(若15:5)
说来也十分奇怪上周已决定在这个星期内写信给你,谈谈基督的受苦和复活。那时我还未看过伊萨汉姆祭坛。现在我却感到必须看一看,然后才能得着这封信要对你说的话。
有关耶稣受苦和复活的记述,形成了耶稣的门徒要向世界宣讲的“福音”核心。耶稣是那位受害、死亡和埋葬,并在第三天复活的主。每一个人都必须晓得,这些事以往是“好消息”,至今仍是。你可以这样说,四卷福音书的其他有关耶稣的事迹,都是要带出他的受苦、死亡和复活的全部意义。
当我昨天看到伊萨汉姆祭坛画的时候,这种思想再一次十分清楚地展现。若没有耶稣的死亡和复活,福音只是一个异常圣洁的人的故事;这故事无疑引发善良的思想和伟大的行为,可是类似的故事还多着呢。福音最重要的是耶稣受死和复活的故事,这故事更加形成属灵生命的中心。格吕内瓦尔德明白这一点,便想平平白白的展示给那时临死的男男女女知道。
要写信让你知道耶稣的受死和复活,使你在读的深受感动,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真的,你没有受过太多的宗教教导,你也只对福音有些微的兴趣,但耶稣受死和复活的故事,早已是你成长环境中熟悉的一部分,已不能令你有出奇、吃惊或震撼性的感觉。你更可能这样说:“是的,我知道这故事,但是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些事实(耶稣的受难、死亡和复活)是人类历史过程中一件最重要和影响最深远的事件。若你自己并不明白,也感觉不到,那么福音最多只能够是一桩有趣的故事,却不会更新你的心灵和令你成为一个重生的人。而再生就是——从死亡的势力中彻底的解放,释放我们;令我们有力量无惧地爱。当我观看格吕内瓦尔德所画的赤身折磨的画像,我重新认识到,十字架并不是装饰弗赖堡的客厅和餐厅的一幅美丽艺术品;它是我们的思想、感觉和生活最彻底更新的标记。耶稣在十字架上受死已改变了一切。人类对受苦和死亡的最自然反应是怎样的?对我来说,立即涌上心头的词藻是:避免、逃避、否认、规避、除掉它和置之不理。这些词藻都表示,受苦和死亡不配合我们生活的规律。我们的反应,是看它们不请自来、没有预料和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我们便想快快的把它们驱逐离开。我们若生病了,最基本关心的是尽快复元。若未痊愈,便尽量说服自己,或彼此说服说情况不是如所见的那么坏,并常常罔顾现实地说一切都会回复正常的。若不幸地,死亡临到了,我们每每感到意外、吃惊、极度失望,或甚至忿忿不平。
幸运地,已有人致力改变这种态度,并对受苦和死亡采用较为现实的看法。可是我自己的经验告诉我,对很多人来说,这些仍然是生命的头号敌人,它们不应存在,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尝试尽力控制它们,一次不成功,我们下一次便要做得更好。
很多病人对他们的病状所知不多,他们死的时候还未真正想过自己的死亡。大约一年前,我有一个朋友死于癌症。他死前六个月,大家已明显知道他活不多久的。纵使这样,还是很难让他安然接受死亡。他满身都插着喉管,繁忙的护士围在身旁,让人觉得要不惜任何代价令他活着。我不是说谁人出错,我要说的是,这么多的注意力都放在要他活着的事上,却没有时间让他预备死亡。
这样对我们的结果是,我们已不关注死去的人。我们很少纪念他们,即是说,不将他们放在我们的内心世界中。你多久才去一趟祖母的墓前?你妈妈和我又多久才到我们已故的祖父母、其他长辈和朋友的坟前扫墓?事实上,我们表现出他们不属于我们,好像他们与我们无关似的。他们不再影响我们的生命,他们不单在肉身上远离我们,也在我们的思想和感觉中消失了。
耶稣对受苦和死亡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在他看来,这是他知其不利而面对的现实。事实上,他整生都是有意为此而预备的。但耶稣并不是评价受苦和死亡为有价值的东西,但也确实地说我们不应拒绝、或隐藏它们。
耶稣有好几趟都预言他自己的受苦和死亡、他差遣了十二个门徒后不久,便告诉他们:“人子必须受许多苦,被长老、司祭长和经师们弃绝,并且要被杀;但第三天必要复活。”(路9:22;玛16:21)不久,他又重复这个预言:“你们应谨记这些话:人子将要被交于人手中。”(路9:44)伯多禄的反应,正是当日他们罔顾现实的附证:“就拉他,劝他说,‘主,千万不可!这事绝不会临到你身上!。’”(玛16:22)耶稣的答覆却是苛刻的,似乎他认为伯多禄的反应,是追求真正属灵生命中最危险的反应:“撒殚,退到我后面去!你是我的绊脚石,因为你所体会的,不是天主的事,而是人的事。”(玛16:23)然后,他再明明的告诉门徒说,人若不预备受苦和死亡,便休想进入属灵的生命中,只有经过对死亡的实况直接和赤裸裸的对抗,才能过属灵的生活。只要听听耶稣必定要说的话,便可知道:“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因为谁若愿意救自己的性命,必要丧失性命;但谁若为我的原故,丧失自己的性命,必要获得性命。”(玛16:24-25)
从受苦和死亡之中寻索新生命,就是福音的核心。耶稣在我们面前已活出释放的途径,也使之成为在的神迹。人类永远都希望见到神迹:那些可以使人稍稍脱离残酷现实的、出奇的、异常的和令人振奋的事情。我们继续不断地观望众星,要看看它们是地上的星星还是天上的星星,并非没有理由的。我们想看看一些出奇的、一些异常的和一些干扰日常生活的东西。那样,即使在一瞬间,我们也可以假装玩捉迷藏游戏。但对于那些向耶稣说“师傅,我们愿意你显示一个征兆给我们看。”(玛12:38)的人,耶稣的回答是:“邪恶淫乱的世代要求征兆,但除了约纳先知的征兆外,必不给它其它的征兆。有如约纳曾在大鱼腹中三天三夜;同样,人子也要在地里三天三夜。”(玛12:39-40)
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奇迹;不是那些令人振奋的事,乃是耶稣的受苦和死亡、埋葬和复活。只有那些愿意跟随耶稣的人才能明白的伟大神迹,就是约纳的神迹。约纳,就是那个也想逃避现实,但结果被天主遣返完成艰苦使命的人。迎面面对受苦和死亡,并且在天主所赐新生的盼望中经炼过它们的:这就是耶稣的奇迹,也是每一个效法耶稣想进入属灵生命中的人的标记。这是十字架的奇迹:受苦和死亡的奇迹,却也是完成更新的盼望。
因此格吕内瓦尔德勇于将耶稣悲惨的受苦,直接挑战伊萨汉姆医院的临终病人。他敢于向他们展示那些我们宁愿闭目不见的东西,因为他明白到,受苦与与死亡不再成为通往新生命的阻碍,而是透过,成为通往其中的路径。你若小心察看,便发现格吕内瓦尔德所绘画的十字架,像上了箭的拉弓,它本身就是希望的记号。耶稣受折磨的身体,可以说是系于指向新生命的箭。
这样我们若具体地说,对耶稣的受苦和死亡有什么结论?在向你讲及克罗帕和他友伴的故事中,我想告诉你,自由是属灵生命的重要部分。由耶稣受苦和死亡的故事,你也清楚明白自由还要加上怜悯。属灵的生命加上怜悯,才可显出是自由的生命。现在我希望让你更清晰地了解及感受到这些道理。
天主差遣耶稣来使我们这些人得到自由。他选择了怜悯通往自由的道路。这自由比你原本所想像的更彻底。这表示天主要释放我们,不是靠消除我们的苦难,而是与我们一同受苦。耶稣就是与我们一同受苦的天主。“同情”一词本义是“与人一同受苦”,但经过长时间后,它只能微弱地表达上述的实况。今天,当某人说:“我同情你。”这含有相当疏远的含义。至少在我来说,那种感觉像是某人高高在上的俯望着你。这词原本“与某人一同受苦”的部分意思已失却了。所以我才选择“怜悯”这词。它较为温、更加亲切和紧密。这是与其他人的受苦有分,作为一个真正在受苦中的人类同胞。
耶稣在我们受苦中,成为我们的作伴和同行者,使我们可以转苦难为释放之途,耶稣就是这样让我们体会到天主的爱。你可能熟悉一些问题,那些认为难以信天主或没有可能信天主的人提出的。假若天主真正爱这个世界,他怎能容让所有这些可怕的苦难存在?天主若爱我们,为什么他不结束我们到处可见的战争、贫穷、饥饿、疾病、逼害、暴虐和其他所有的困苦?天主若关心我这个人,为什么我仍留在这么坏的景况?……为什么我常觉得这么孤单?……为什么我还未找到一份工作?……为什么我感到生存是那么漫无目的?
特别在我知道中美洲及南美洲有贫穷,看见无辜的印第安人被白人绑架,用最残暴的方式折磨和杀害后,我自己便不断受这些问题困扰。
同时,我也找到答案的端倪!我发现苦难和被压制的受害者,常常比我们更坚信天主的爱;而我们这些只单单听闻及阅读有关苦难的人,却比那些自己曾亲身尝过苦难的,更多诘问为何有苦难。我很少有见过,像中美洲及南美洲有贫穷及受压制的印第安人那样信靠天主。在荷兰,当许多人在过往数年逐渐富裕起来,他们却在日常的生活中很难感觉天主的接近;而在拉丁美洲许多的男男女女,在他们面上挂着受苦的记号,当他们告诉你天主是如何赐给他们盼望和勇气时,他们是圣神充满的。
你当然会明白这给我的印象是何等的深。我开始逐渐了解到,这些人已经认识耶稣就是与他们一同受苦的天主。对他们来说,受苦与受死的耶稣是最确实的标记,表示天主真的十分爱他们,也不会弃他们在危难之中。他是他们在苦难中的同伴。若他们是贫穷的,他们晓得耶稣也是贫穷的;若他们胆怯,他们晓得耶稣也曾胆怯;若他们被殴打,他们晓得也被殴打;若他们被折磨至死,这样,他们更知道耶稣也遭受同命运。对这些人来说,耶稣是忠实朋友,与他们一同踏着受苦的孤单道路,同时带来安慰。他与他们结连在一起,他认识他们,了解他们,也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刻紧抱他们。
在秘鲁首都利马(Lima)的圣伯多禄教堂(SanPedro),和在危地马拉的阿蒂特兰湖(Atitl’an)旁的圣地牙哥市(Santiago)教堂,挂着耶稣的塑像,表达出一个体力透支的男子,受过鞭笞,戴着荆棘冠冕,满身伤痕。我每每觉得难以入目,但对这些秘鲁人民和危地马拉的印第安人来说,这个受创的人正是他们最大的盼望。
也许这一切似乎对你有点遥远,但你和我都有一些体会,能使我们容易感到耶稣的怜悯。一个真正的朋友,并不事事都可以替你解决,也不是拥有一切问题的答案。不,一个真正的朋友,在没有答案或解决方法的时候,也不会舍你而去,却紧靠你身旁,始终对你忠诚。事实每每如此,那些对你说:“干这,说那,到那里”的人,并不是最使你得安慰的人;反而是那些没有什么意见,只说“无论怎样,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信靠我”的人。你年纪愈大,你会愈发觉这些友谊叫你快乐和喜悦。生命的一大奥秘是,似乎是难以忍受的苦难,藉着怜悯,可以成为新生命和新希望的源头。
天主成为人,以致能完全地和我们一起活着、一起受苦和一起死亡。我们在耶稣里找到一个人类同胞,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同胞,每样软弱、痛苦和试探他都尝过。因为耶稣是天主,他没有罪,他能彻底地经验我们有罪、破碎的人类景况,以致我们可以这样说,他认识我们比我们对自己的认识更多;他爱护我们,比我们自己的爱护更深。从来没有人像他如此彻底地与我们同在,使我们觉得被完全了解,也被没有限度的爱所覆庇。我们人类仍然是那么以自我为中心,却不能为他人完完全全地忘我。但耶稣却真的完全付出自己,没有为自己保留什么,他全然和我们一起的方式,使我们可以永不再感到孤单。
耶稣就是那位怜悯的天主,在我们软弱里,他是那么的靠近我们,使我们可以无惧地转向他。希伯来书所表达的极为深入:“……因为我们所有的,不是一位不能同情我们弱点的大司祭,而是一位在各方面与我们相似,受过试探的,只是没有罪过。所以我们要怀着依恃之心,走近恩宠的宝座,以获得仁慈,寻到恩宠,作及时的扶助。”(希4:15-16)
这些一切,我希望你能掌握一些,并存在心里。最终,我想你只能藉着祈祷才能明白。当脆弱如你站在天主的跟前,让他看到你就是这样的,你自己便开始渐渐体会到,在一切的事情中,天主差遣耶稣成为“与你同在的天主”的意思。这样,你就会明白,天主藉成为人的耶稣,赐给你神圣的生命。然后你便能够用一种全新的态度询问自己,究竟愿意怎样过你的生活。
在我上一封信中,关键性的字眼是自由,在这封信就是怜悯。当你不断认识耶稣就是怜悯的天主,你便开始逐渐明白,你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彰显那神圣的怜悯。接着可能发生的是,你感到内里有一种愈来愈强烈的的深切渴望,要使你的生命变成为他人而活的生命。你愈加认识和爱耶稣,你便愈加渴望使你自己的生命像他的一样。你读过金碧士(ThomasaKempis)的《效法基督》(ImitationofChrist),自己已经发现其中的道理。你察觉到这里有些颇为激进的东西,也是相当吸引的。与耶稣结连在一起,为其他人而活:这就是过着属灵生活的意思。这样,你也能达至真自由。
在我结束这封信时,我想说的是:正如在我上一封信中说,耶稣受苦、死亡和复活的记述,并不单是过去了的故事。像厄玛乌路上的故事,这也是在基督徒群体中写成的。圣体圣事过往在基督徒群体中举行,今天也是。所以最后晚餐的记述,也是属于受难故事的一部分。那里你读到,耶稣在受苦和死亡前,拿起饼和酒,对他的朋友说:“这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而舍弃的。你们应行此礼,为纪念我。(路22:19)
你经常听到这些说话,对你来说,这些说话已不再带着完满和正确的意义了。但请考虑一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耶稣说:“我想将自己完全的给予你。食物和饮料是如何与你的身体结合,我也曾这样与你合而为一。我不想为自己保留什么,我只想任你吃喝下去。”所以,你最好这样演绎耶稣的说话:“吃我、喝我。”你需要在这里听到和感受到的,是耶稣完全舍己的爱。最后晚餐之后的受苦和死亡,就是显明舍己的爱。当他说:“吃我、喝我”,耶稣所受的痛苦、鞭笞、嘲笑、荆棘冠冕、十字架和死亡,是以最激烈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他将自己完全的赐给我们。从这方面来说,受难的记述,让我们明明白白的知道,在最后晚餐中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弥撒圣祭在过去和今天,都是那些信靠耶稣的人的团聚中心。最初的基督徒,也是在举行弥撒的场合中,互相忆述耶稣受苦和死亡的故事的。福音书的作者,也是在这弥撒圣祭的群体中记述这故事的。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我们可以日复一日举行弥撒。在每次的庆典中,耶稣的受苦、死亡和复活都变成此时此刻的事。最好是这样:你每一次参与弥撒,领受了饼和酒,即耶稣的身体和血,他的受苦和死亡就变成了为你受苦和死亡。受难(Passion)就变成了为你同受苦难(Compassion)。你与耶稣结合,你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并在最慈悲的方法中你被释放脱离了深切的孤独。藉着圣体圣事,你开始亲密地归属耶稣。他为你受苦、死亡和复活,使你可与他一同受苦、死亡和复活。
你现今更加明白为什么格吕内瓦尔德选了伊萨汉姆的祭坛,放置他所绘画的耶稣受苦、死亡和复活画像吗?他想展示给这里快要死的病人,圣体真正带给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不须单独地忍受这些疫症。他们已经与受苦的耶稣结合,所以他们可以信靠他,将会与他的复活有分。
我附上格吕内瓦尔德一些祭坛画板的照片,好使你自己明白和认识到,天主对我们人类的怜悯,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现今要在此搁一搁,可以写的还多着呢。但我写这封信时,开始发觉我是多么须要抑制自己;然后我想不必事事都要写在纸上。到最后,我只想你读一读圣经,自己发展你的属灵生命。我的书信只是要给你一点儿激励。
昨天,我有一位来自波士顿的朋友到访,要与我同度数天假期。他的名字叫约拿斯(Jonas)。他抵达的时候,刚好我在给你写到先知约纳的故事。今天我们会在弗赖堡到处游览一下,明天便往黑森林(BlackForest);后天我们便会路经巴黎往特鲁斯里(Trosly),那是一个法国的小村庄,我会在那里逗留至八月底。故此我下一封给你的信,会在法国写的,届时我会告诉你,我在那里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祝阖家安康!
下次再谈
卢云
一九八六年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二)
亲爱的马克:
这刻我就在法国写信给你了。我的朋友约拿斯和我已度过一段愉快的旅程,其中在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中途停留一下。我在那里和两个神父同受邀请在大教堂里举行弥撒。能够从教堂的高祭坛处望向庄严的哥特式正堂,和观看阳光灌透那色彩斑澜的玫瑰红玻璃窗,确是一次异常的经验。在讲员的宣讲中,他指向那偌大而弯弯的染色玻璃窗,说:“这是人类所制成的艺术品,但若非天主的光照透这扇玻璃窗,我们便看不到什么。”
那巍峨的大教堂在约拿斯和我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些曾在斯特拉斯堡生活和祈祷的很多世代的人,我们感到与他们是一体的。而现在我已“归回”特鲁斯里,这里每事每物都是细小而毫不矫饰的。约拿斯已返回波士顿,我在一间细小但舒适的房子内写信你,我由八月起已住在这房子内。
在这一封信里,我想和你谈谈天主在耶稣生命中彰显的爱。当我反躬自问,我如何才表达得最好,我才发现我在这法国小村庄的生活便是最明显的起点。特鲁斯里,接近法国北部的贡比拉(Compiegne),是一处不显眼的地方。若不是一九六四年八月,一个加拿大人范尼云(JeanVanier)在这里购下了一间小屋,邀请了两个残疾人士来这里和他一同居住,开设了这个新的团体“方舟”(L’Arche),我也不会在这里,并要住上一年之久。现在,一九八六年,方舟团体在很多地方已广为人知,也十分受人爱戴了。
起初,范尼云自己所想的只是与贫穷人一起过贫穷的生活。他其实在一个贵族的环境长大,他的父亲从一九五九至一九六七年出任加拿大的总督。范尼云在海军服役了五年后,便往巴黎修读哲学,后来成为多伦多大学圣弥额尔学院(St.Michael’sCollege)的副教授。他很快便广受欢迎,但他并不满足于成功。他觉得要有另一种生活方式:更简朴、更贫穷,以及更集中于祈祷和更投身于服事。他想着要当神父,但在晋铎前不久,他领悟到基督向他要求另一些东西。起初,他不知道这“另一些东西”是什么,但渐渐地,在道明会修士斐理伯(ThomasPhilippe)的属灵指导下,他终于知道了。基督是要他放弃在大学的事业,邀请两个精神残疾人士拉菲尔(Raphael)和菲利(Philippe)和他同住家里――这样他便开始了效法耶稣极为简朴的生活。
当他由护理机构接了这两名男子,带他们到他在特鲁斯里的“方舟”时,他知道他所做的是不能反悔的事。拉菲尔和菲利缺乏可以照顾他们的父母和家人,遣送他们回到以往的机构是不可思议的。他自此一生便投身于照顾这两个弱智人士。他自觉这就是与心灵贫乏的连结起来,这关连要求他一生的忠诚。
一九六四年八月,范尼云除了奉献他的一生给拉菲尔和菲利外,便不作他想。那时他还不大清楚怎样照顾弱智人士,虽然他深深知道,为了接受呼召照顾这两个可怜人而放弃前途无限的学术事业,曾令他的父母极为失望,但他仍然靠赖自己的直觉,以及他属灵导师腓利给他的支持和鼓励。纵然如此,范尼云的抉择传开后,不同地方的年青人相继抵达特鲁斯里,要帮助他。出乎范尼云的意料之外,他的小“方舟”家庭很快便增长成为弱智人士之家的世界性运动。这运动不单在欧洲发展,也扩展到亚洲、非洲和北美洲等地。
数年前,当我还在耶鲁大学任教时,范尼云藉着友谊,派了一个同工邀请我与他联络,这就是我属灵探索旅程的第一步。结果,这旅程使我决定辞去大学教席,去到特鲁斯里,看看“方舟”团体是否我新的一个家。
所以现在我就在这个环境中。我可以说我的大学生涯和在方舟的生活差距,比我起初想像的大。我想这对比不在于聪明的学生和弱智人士之间,而是大学那种“上升的”(ascending)姿态和方舟“降卑的”(decending)的姿态。你可以说,在耶鲁和哈佛,他们主要对往上升感兴趣,而这里他们却相信往下降的重要性。这就是两者最彻底的分别。而我却发现自己在这阶梯上转变方向是如何的举步维艰。
当范尼云从多伦多搬至特鲁斯里,他生命的方向便彻底的改变了。他放弃了一份可使他平步青云的工作,为了一个召命,下到那些贫穷的、软弱的、患病的和在困苦中的人的位置。现在我也十分清楚知道,你愈降卑,你对人性破碎的状况便愈看得清楚。
我在这封信开头说过,我想给你写有关天主的爱在耶稣里显明了。那爱如何藉耶稣显明呢?是藉降卑的方法,就是道成肉身的伟大奥秘。天主降生与我们一起成为人,并一次地在我们中间,降至完全被遗弃的地步――被置诸死地。要真真正正地从内心感受和了解耶稣这降卑的的行动,并非易事,我们整个人用每分力要抗拒它。我们并不介意要间或留意贫穷人,但要降至贫穷的境地,与贫穷人一样地贫乏,是我们绝对不想干的事;但这却是耶稣选择让人认识天主的方法。
在基督教的第一世纪已在一首诗歌,歌颂耶稣降卑之路。保禄把这首诗歌放进他给斐理伯人的书信中,向他们论述这人生阶梯的降卑方向。他这样写道:
你们该怀有基督耶稣所怀有的心情:
他虽具有天主的形体,
并没有以自己与天主同等,
为应当把持不舍的,
却使自己空虚,
取了奴仆的形体,
与人相似,形状也一见如人;
他贬抑自己,听命至死,
且死在十字架上
(斐2:5-8)
这里简洁而平白的词藻所形容的,就是天主爱的道路。这是一步一步往下走的道路,走到啊匮乏的地步:罪犯最匮乏的地步莫过于被置诸死地。你或许在这一点上怀疑耶稣是否被虐狂,以寻求苦楚为乐;恰恰相反,耶稣的福音是平安和喜乐的福音,不是自我鄙视或自我摧残的。耶稣降卑的道路,是通往新的共融之路,让我们人类能从中获得新生命,并一同欢欣地彼此祝贺。
耶稣降卑的道路怎样能够衍生新的群体,并且是基于爱的群体?最重要的是你要从内心了解这件事,以致你有一种渴望以这种降卑的途径来跟随耶稣。
你也知道,我只间或才回来荷兰,所以这里的改变,比我要这里长期生活更令我印象深刻。我特别留意一件事情:渐进的繁荣,并没有使人彼此更为友善。他们富裕了,但新积累的财富并没有带来新的一体感。我得的印象是,人们愈来愈只关心自己,彼此一起的时间较他们尚未富有的时候更少。他们更多竞争、更多嫉妒、更为不安,也更多忧虑。轻松、闲时相聚和享受生命中小事物的机会更少。成功已隔离了许多许多人,也使他们感到孤单。有些时候,人与人的相遇,像只能在通往其他人和事的路上发生的一样。
那里总是有更重要、更迫切、更有影响的事情。那些平凡的、简单的、微不足道和家常的事情,必须让路给你真正应该做的事:那龉你应该要看的电影、那个你一定要游览的地方、这件或那件你必须出席的盛事。你愈在成功的阶梯往上爬,便愈难与人一起相聚、一起歌唱、一起祈祷和在感恩的精神下一起庆祝生命。
正如在其他繁盛的国家一样,在荷兰有这么多人感到孤单、失落和忧虑,并且从来没有真正感到快乐,这岂是出奇的吗?间或我有这样的感觉:在成功的覆盖下,许多人是淌着泪入睡的。而隐藏在许多心灵底下的问题,可能就是爱的问题。“谁人真正关心我?不为我的金钱、我的联系、我的名声或知名度,而单单关心我?哪里我才真正感到有归宿、安全和被珍爱?哪里我才能畅所欲言、随心所想,而不须忧虑因此会失去爱?哪里我才是真正的安全?哪里才有一些人让我可以流露真我,不须顾虑给他们留下的印象?”
当我访问南美洲的玻利维亚和秘鲁两国时,我认识了一群贫穷人。我和柏保、苏菲亚和他们的孩子柏比、玛利亚和庄尼住了两个多月。他们的房子又湿又暗,他们的食物不足,像样的衣服也买不起,好的学校距离太远,而好工作普遍来说都找不到。然而――我在那里学到了什么是喜乐和感恩。我在那房子内学会大笑,甚至几乎笑破肚皮。我在那里学会如何与人接近,如何享受愉快时光;我在那小屋子里,我学会了爱的新功课。
当那次访问行程完结生,我重返北美与我的学生见面,并再次感受到他们对未来的焦虑、内里灰心的程度和自毁性的抑郁;我要再次向自己询问,为什么天主用耶稣降卑的方法来向我们彰显他的爱。我愈想深一层,就愈察觉耶稣在下面的说话意什么:“有许多在先的,要成为在后的;在后的,要成为在先的。”(谷10:31)我甚至担心,恐怕我和事业成功人士一起,在最后失却了我最渴望的爱和感情。为此我决定寻求另一种途径,所以我结果来到特鲁斯里这里,希望与隐藏在贫穷中的爱靠近一些。
在福音书里,耶稣明显地选取了降卑的道路。他不只一次这样选择,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每一个重要关头,他都选取降卑的道路。即使在十二岁时,他已在圣殿里一面听教师的教导,一面问他们;他和双亲住在被人轻视的小镇纳匝肋,直到三十岁的时候,并且服从他们。纵使耶稣没有犯罪,他还是自愿与罪人同等,在开始公开传道的时候,他在约旦河边受洗者若翰的洗礼。纵使他拥有神圣的力量,他相信把石头变饼、寻求知名度和在地上被列为最伟大的人,都是试探。
一次又一次地,你看到耶稣怎样选择那些微不足道的、隐藏的和贫穷的事,并因而拒绝运用影响力。他很多的奇迹,都是用来表达他对受苦的人类那种深厚的怜悯心肠;他从不以此企图吸引人到自己那处。他甚至禁止那些他治愈的人谈及医治的事;这已成为一个规则了。当耶稣的生命不断地展开,他逐渐晓得,他被呼召是要去以受苦和死亡完成他的召命。这整件事情我们都明明的知道,天主藉着一步一步的降卑,深入人类的脆弱处,是定意向世界显明他的爱。在耶稣生活与死亡的四卷记述里,你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对天父赋予他的使命愈清晰,便愈明白到,这使命会使他愈来愈悲惨。他受差遣,不但是要安慰贫穷人,并且自己要成为他们中的一人来安慰他们。成为贫穷,不单意味着放弃房屋和家庭,无处可枕首,以及遭难受逼害;这还意指与朋友、成功,甚至对天主同在的知觉分离。当耶稣最后被挂在十字架上,并大声喊叫:“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玛27:46)那时我们才明白,天主彰显他的爱给我们,是到了什么程度。因为那里耶稣不单到了最悲惨的地步,也同时彰显了天主最崇高的爱。
这里我们面对一大奥秘,只可用静默的祈祷才能理解。若你尝试分析它,你只会落入令人可笑的荒谬中,若一个人能避免这事发生,谁愿判决自己爱折磨和受死?耶稣被捕的时候,他说:“你想我不能要求我父,即刻给我调动十二军以上的天使吗?”(玛26:53)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天主并不以我们的方法表明爱。
天主的道路只可以藉祈祷掌握。你愈多聆听天主在你里面对你说话,你便愈快听见声音,邀请你追随耶稣的道路。因为耶稣的道路就是天主的道路;而天主的道路不单为耶稣,也是给每一个真正寻找天主的人的。这里我们遇到很难接受的事实,耶稣降卑的道路,也就是我们得以寻找天主的道路。耶稣从不犹疑地表示这事。他结束在旷野的禁食期,呼召第一批跟随他的门徒时,他说: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
哀恸的人是有福的,……
温良的人是有福的,……
饥渴慕义的人是有福的,……
怜悯人的人是有福的,……
心里纯洁的人是有福的,……
缔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
为义而受迫害的人是有福的,……
(玛5:3-8)
耶稣在这里描绘一幅自画像,并邀请他的门徒像他一样。他会继续不断这样说下去,直至终局。耶稣永不分别他和他的跟随者。他的哀愁就是他们的哀愁;他们也将尝到他的喜悦。他说:“如果人们迫害了我,也要迫害你们;如果他们遵守了我的话,也要遵守你们的。”(若15:20)他说什么,他们也要说什么;他举止怎样,他们也要怎样举止;他受苦,他们也要受苦。在一切的事上,耶稣是他们的榜样;甚至更进一步,是他们的模范。在耶稣向天父最后的伟大祈祷中,他为他的门徒祈祷:“……因为他们不属于世界,就如我不属于世界一样…………就如你派遣我到世界上来,照样我也派遣他们到世界上去……”(若17:14-18)
在最后的事件中,耶稣表明了,正如天父派遣他一样,感动他派遣门徒的是爱。耶稣对门徒的爱,就如天父对他的爱一样,这爱既使耶稣与天父合而为一,也使门徒与耶稣合而为一。所以,在门徒中继续工作的,乃是耶稣他自己。正如这爱在耶稣降卑的道路上显明,也会在我们降卑的道路上显明。
当我写这些给你时,我意识到要表达福音的丰盛,是多么的困难。我真的想写及耶稣的每一句说话,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藉不同的方式向我们呈现那降卑道路的伟大奥秘。这是受苦的道路,也是通往医治的道路。这是羞辱的道路,也是通往复活的道路。这是流泪的道路,却是从悲哭化为欢欣之泪。这是隐藏的道路,但也是通向照遍世人的光明之路。这是逼害、压制、殉道和死亡的道路,但也是天主的爱完全彰显的道路。
在若翰福音中,耶稣说:“正如梅瑟曾在旷野里高举了蛇,人子也应照样被举起来。”(若3:14)你可看见在这些话里,耶稣降卑的道路如何成为上升的道路。耶稣所说的“被举起来”,是指他在极度爱辱景况中在十字架上被举起,同时也在完全荣耀的光辉下从死里复活过来。
那爱的降卑道路,那通往贫穷、破碎和受压制者的道路,成为爱的上升道路,通往喜乐、平安和新生命。十字架从失败的记号转化为胜利的记号,从绝望的记号转化为希望的记号,从死亡的记号转化为生命的记号。
每次我看到十字架,便思想这个奥秘。试想像有一个人在他的客厅内放置一副绞刑台,为此而感欣喜。你定必说他患了神经病。但对于我们来说,行刑的工具十字架,已成为释放的记号。天主自己使降卑的道路化成光荣的道路。只有在你自己的祈祷和服事生活中,预备体会这些时,你才会领略天主爱的奥秘。
你可能疑惑,怎样效法耶稣找到那条降卑的道路。这是一个十分个人和切身的问题,我想最终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作答。这并不单是放弃你的金钱、财产、学识、朋友或家庭那回事。对某些人来说,的确会是这样的意思,但只因他们个人感到蒙召选取这条道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找出他或她自己爱的降卑道路。这需要许多的祈祷、忍耐和导引。这完全与属灵的英雄事迹沾不上关系,仿佛要突然间抛弃一切来“跟随”耶稣似的。降卑的道路,隐藏在每一颗心灵内。因它甚少有人踏足过,便常常杂草丛生。我们慢慢地也肯定的要清除野草,开垦那道路,并无畏地踏步前进。
对我来说,这除草的过程常常与祈祷有关。因为祈祷是腾出时间给天主,即使你正为某些事情而忙碌不堪。每次你腾出时间给天主,你便把这降卑的道路清理了一点,你也看见在爱的道路上你所能踏足之地。没有壮观或激动的事将会发生,可能单单是你所说的话和所读的文章、你所说话的人、你消磨一个下午的地方,或是你对自己和他人的观感。令人鼓舞的是,第一步每每使第二步轻松一点。你开始发现爱衍生出爱,并且一步一步趋前在走向天主的道路上。渐渐地,你摆脱对爱的道路的顾虑;你明白到“在爱内没有恐惧”(若一4:18),并且感到你自己被吸引,愈行愈深,走在这耶稣曾在你前面行过的降卑的道路。
这使我返回圣体圣事的庆典了。在我前一封信中,曾写过有关圣体圣事的庆典。我想在这里再写,因为弥撒圣祭是爱的祭宴,让我们藉此在心里找出耶稣降卑的道路。耶稣自己说:“我是天上给你的活粮,任何人吃了必得永恒生命。”你在这里看见耶稣的降卑道路,可以成为你自己的道路。每当你吃这天上的粮,你不单与耶稣联系得更紧密,而且你也渐渐学会如何与他一起,走这降卑的道路。
耶稣十分想将他自己赐予我们,以致他成了我们的粮。无论何时我们吃这粮,我们便产生一种渴望,将自己也给予他人。我们在弥撒圣祭中遇到的自我牺牲的爱,是真实基督徒群体的源头。保禄清楚阐述耶稣降卑的道路,作为我们群体生活的模范。他说:“……你们就应彼此意见一致,同气相爱,同心合意,思念同样的事,以满全我的喜乐。不论做什么,不从私见,也不求虚荣,只存心谦下,彼此该想自己不如人;各人不可只顾自己的事,也该顾及别人的事。”(斐2:2-4)
这心态使耶稣降卑的道路具体而形象化地表现出来,他“他虽具有天主的形体,并没有以自己与天主同等,为应当把持不舍的,却使自己空虚,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形状也一见如人”(斐2:6-7)这就是弥撒圣祭的心思。每当我们吃耶稣的身体,喝他的血,我们便参与了他降卑的道路,其中竞争和敌对已让路给天主的爱。
若你自己十分认真地寻求独特的途径,一定要依此而跟随耶稣,我恳求你不要单靠自己,乃要在庆祝弥撒的群体内寻求。我越发肯定,耶稣的道路是不可在这群体以外寻求的;其中的人相信耶稣,并藉一同围绕祭台来他们的信仰。弥撒是成为教会(being-the-church)的核心和重心。没有它,便没有天主的子民,没有信仰的群体,也没有教会。事情常常是这样的,你所看见的那些放弃教会的人,在信靠耶稣方面亦有困难。当你想一想教会是感恩聚会的群体,耶稣藉以为我们付出了他的身体和血,作为礼物,从天而降,也助我们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爱的道路。
这也是结束这一封信的时候了。我希望已能使耶稣和你靠近一些。在特鲁斯里这里,我们常常谈及耶稣。每天晚上,弱智人士的群体和他们的护理员走在一起,共同举行弥撒圣祭。接着托玛士(PereThomas)便讲一篇颇长的道理,往往是不易明白的。每日如是,每个人都十分留心听,甚至是那些不能明白半点的弱智人士。但这些贫穷人感到他们十分投入。他们带着感情和常常的信靠,望着这位被圣神充满的老神父,好像他们十分明白他说什么,即使他们很难跟随他的思路。然后当他们都领受了耶稣的圣体和圣血,他们眼里便充满喜乐。他们感到享有成为天主的了民的特权,并迅速地表达他们的感激。
在未来数月,你若能到来住数天,我会十分高兴。我愿意介绍我结交的朋友给你认识,让你看看残疾人士和他们的护理员每一天的生活。这可能会是使你感受到天主的爱的最佳方法。无论怎样,考虑一下。
为家中的每一位献上爱。
下次续谈
卢云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日(星期三)
亲爱的马克:
我开始写这封信给你时,四旬期已经开始了。我本想可以每周给你一封信,可惜我在特鲁斯里有太多事要办,以致我未能实行这美意。我给你写有关耶稣降卑的道路,共用了五个星期才能写完。此际复活节又临近了,使我察觉自己是多么受礼仪节期的影响!
在四旬期间,我那么受耶稣降卑至死的道路所感动,以致我不能写别的东西。但现在每日经课讲及耶稣已经胜过死亡,我注意到自己也用不同角度思想耶稣,同时也想以另一种方式和你谈论他。我现在看耶稣,较多在他荣耀的身分,而我的思想也多围绕作他门徒的喜乐。礼仪年历的每部分,都令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看耶稣。
上月在菲律宾发生的事,使我再重新惊觉一件事实,耶稣已到来征服死亡。当我写第二封书信给你时,报章载满菲律宾大选的消息。那时我深信,那使马可斯总统(PresidentMarcos)仍然执掌权力的大规模选举舞弊,结果必然会导致流血的内战。现在已过了数周,阿基诺夫人(CoryAquino)当了总统,并且不须诉诸武力而获得权力。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充满希望的事件,一个清晰的记号,即是非暴力胜过独裁是有可能的。
我有不同的朋友,他们一直密切地注意着菲律宾近期发生的事件,我得悉这次可说是一场属灵的胜战。事实上所发生的事,包含的不单是伺机而行的成功政治策略。过去多年,基督徒、主教、神职人员和当地的政治领袖,已经开始熟习非暴力的实践。“修和团体”(FellowshipofReconciliation)的成员举办一些退省会,目的是教导人民怎样依靠爱的力量,并以此来打倒独裁统治。耶稣直指非暴力重点的说话已众所周知。让我写给你看看:
应爱你们的仇人,
善待恼恨你们的人;
应祝福诅咒你们的人,
为毁谤你们的人祈祷。
有人打你的面颊,
也把另一面转给他;
有人拿去你的外衣,
也不要阻挡他拿你的内衣。
凡求你的,就给他;
有人拿去你的东西,别再索回。
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善待他们。
借出,不要再有所希望:
(路6:27-31,35)
这些说话表达的,不只是非暴力抗争的精粹,也是耶稣讲道的重心。若有人问你,福音中最激烈的说话是什么,你可以毫不犹疑地回答:“爱你的仇敌”。这些说话向我们最清晰地表达了,耶稣宣讲的爱是那种爱。在这些说话中,我们也最明确的知道作耶稣门徒的意思。爱仇敌是作基督徒的试金石。
阿基诺夫人在她的国家中对抗独裁的斗争,是基于对仇敌的爱。在她宣布自己为总统候选人之前,她为了对手马可斯整夜祈祷。她晓得仇恨只带来暴力。菲律宾的主教和神职人员都支持她,并呼吁全国实行非暴力抗争。当马可斯下令他的坦克车辗压反对者,士兵拒绝辗过那些正在祈祷的群众。神父们穿着长白衣和领带走向士兵,拥抱他们,并邀请他们放下武器,与人民一起为和平及修和祈祷。
现在阿基诺夫人自己已成为总统,问题便是她会否在适当的地位中,以爱仇敌为她政府的基础。有很多不同的势力围绕她,致使她的任务十分艰巨。无论情况如何,我们在菲律宾看到很多人以为是不可能的事:以充满爱的方法对抗仇敌,并藉此逃过一场流血的内战。
我已详尽地论述了菲律宾的形势,因为这有助我具体地写爱仇敌。你也知道,我希望透过这些书信,让你认识耶稣更多。我已描写他为天主所差遣的那一位,降生成人让我们看到天主的爱。在这封信里,我想说些有关这天主性和人性的爱的本质。我们人类用“爱”这字表达很多意思,故此当提及天主的爱时,很容易产生混淆。我想耶稣对爱我们的仇敌的命令,仍然是一佳的起点,让我们进深了在主爱的奥秘。
你可以说天主的爱最重要的是天主爱我们不因为我们做任何事来赚取这爱,而是因为天主在绝对自由中决定爱我们。乍看之下,这似乎不太具启发性;但你若深入反省,这思想可以大大地影响和支配你一生。我们易于以交换物品来看我们的一生,亦即是礼尚往来。我们一开始便这样假设,若我们好好地对待别人,他们也会好好的看待我们;若我们帮他们,他们必定帮我们;若我们邀请他们,他们也会邀请我们;若我们爱他们,他们也会爱我们。所以,深植在我们内里的信念是,被爱这回事一定是要赚回来的。在我们现实和功利的时代,这个信念变得愈来愈强。我们很难想像无功受禄。每一样东西都是要赚取的,即使是一句仁慈的说话、一片感激、一点感情的表示。
我想埋伏在许多焦虑、不安和激动背后的,就是这种心态。我们好像永远都要这样忙碌着,尝试互相证明,我们是值得爱的。我们内在隐伏的疑惑驱使我们作更伟大的行动。这样我们尝试避免失败,也避免在逐渐的自尊失落中消失得无形。寻求认可、仰慕、知名度和名誉的顽固习性,压根儿就是恐怕没有这些东西我们便没有价值。这可以说是将爱“商业化”。所有的东西都不是白白得来的,爱也不例外。
这样的结果是一种影响我们生活的心态,好像我们作为人类的价值,全凭别人怎样看我们。我们让别人决定我们是谁。若别人认为我们良善,我们便想自己是善良的;若别人觉得我们聪明,我们便认为自己是聪明的;若别人认为我们是虔诚的,我们自己也是这样想。另一方面,若我们被藐视,我们立即想我们一定是可鄙的;若我们被人取笑,我们便立即想自己必定是可笑的;若我们被忽视,我们很快便总结出自己是不值得受注意的。故此我们将我们是谁这个最切身的问题,也交付身边众说纷纭的意见。如此,我们实在是把灵魂卖给了世界。我们在自己家里也不是主人了,我们的朋友和敌人决定我们是谁,我们也成为他们或好或坏的意见的玩物。
在这种爱的事情上面,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说,有些颇为不同的东西出了差错。爱不单成为情感交易柜,也变得暴力性。我们现在可以说是暴力的爱。我会多一些展现耶稣说:“爱你的仇敌”这句话,是如何的具启发性。我们的自信心愈受抑制,我们便愈需要安慰。我们的自卑感使我们对爱的象征和代用品更加渴求。这个世界有这么多自觉寂寞、隔绝和被遗弃的人,对爱的渴求便经常变得愈来愈“不合人性”。人们要求彼此都能够付出更多。当孤独、自卑感成为人们渴求被爱的主要来源,这渴求很容易会带来暴力。这样便好像一个人对另一人说:“爱我吧,好让我不再寂寞;爱我吧,好使我至少再信任自己多一点。”
然而悲惨的是,我们人类并不能解除彼此的孤寂和自卑。我们人类决没有能力舒缓彼此最极端的困局。我们可以满足彼此最深切渴求的能力是这样有限,一次又一次地,我们落在令彼此失落的危险中。虽然如此,有些时候我们的渴求是那么的强烈,以致对彼此间的限制视而不见,便在受蒙蔽之下去勒索爱心,即使理智告诉我们彼此是不能给予绝对、无限、无条件的爱的。爱就这样成为暴力性了。亲吻这时便变成狂噬,怀抱变成挥拳,宽恕的眼神变成怀疑的目光,倾听变成窃听,挚诚的降服变成侵害。爱和暴力的界线常常被逾越,在这个充满焦虑的时代,使我们对爱心的渴求转为暴力的行径,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当我环顾自己的四周,看见在人际关系中多样的暴力形态,我常常有一种观感:无论何处都散布着只求被爱的人,只是他们找不到其他方法向他人或自己表达这渴求,惟有诉诸暴力。我偶而也认为,充塞在监狱中的人,都是不能用甚其他表达被爱的需要的,就只有愤怒地掠夺他人的财物和伤害他人。与此同时,我们许多的精神病院,也充塞着一些人,他们充满羞辱和罪咎感,用另一种方法表达同样的需要,不是残害自己。无论我们用暴力对待自己或其他人,我们心里所渴求的,不过是非暴力、和平的契合,使我们感到安全和被爱。但我们又可在哪里找到这非暴力的爱。
在我刚才描述的暴力的爱,我希望你已经察觉到你自己和周围人的一些东西。若是这样的话,你会更加明白,耶稣说到爱的时候是什么意思。耶稣是天主对我们人类无止息、无条件的爱之启示。耶稣所说、所做和经历的一切,都是表示给我们知道:我们最渴望的爱,天主已经给了我们,并不因为我们佩得,乃是因为天主是一位爱的天主。
耶稣来到我们中间,要让我们看见天主性的爱,并把这爱赐给我们。在他与尼哥德摩的对话中,他说:“天主竟这样爱了世界,甚至赐下了自己的独生子,……天主没有派遣子到世界上来审判世界,而是为叫世界藉着他而获救……”(若3:16-17)这些说话已总括了道成肉身的意思。天主成为人――即是“与我们同在的天主”――是要让我们知道,我们急切渴求的认可和我们中间的暴力,都是源自对天主的爱缺乏信心。若我们对天主无条件的爱有坚决的信心,便不须要经常寻求被人仰慕的方法;我们也不再那么需要用暴力向人索求,那天主愿意丰丰富富的赐给我们的爱。
耶稣降卑的道路,纵然是痛苦的,却是最彻底的尝试,要说服我们接受他实在赐予我们一切所渴求的东西。他要求我人们对那爱有信心。“信心”这词常被解释为接受你所不明白的东西。人们常说:“这些不可能解释的事,你只管相信便行。”然而耶稣谈及信心时,他首先要说明的,是你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你是被爱的,以致你可放下一切获取爱的错误方法。所以耶稣告诉尼苛德摩,藉着相信天主降卑的爱,我们已从焦虑和暴力中释放出来,也会找到永恒的生命,这里的问题就是要相信天主的爱。希腊文的信心一字是pistis,字面意思是“信靠”。每次耶稣对医好了的病人说:“你的信德救了你。”他是说他们已找到新生命,因为他们完全信靠他所彰显的天主的爱,并已顺服下来。
信靠天主无条件的爱,就是耶稣呼召我们的道路。你愈紧紧的掌握这点,你便愈能够理解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怀疑、嫉妒、苦毒、报复、怨恨、暴力和不协调的地方。耶稣自己的解释,是将天主的家比作光。他说:
光明来到了世界,
世人却爱黑暗甚于光明,
因为他们的行为是邪恶的。
凡作恶的,
都憎恶光明,也不来就光明,
怕自己的行为彰显出来;
然而履行真理的,
却来就光明,
为显示出他的行为是在天主内完成的。
(若3:19-21)
耶稣把这世界中的罪恶看为对天主的爱失去信心。他使我们看见我们恒常依靠自己,依赖自己多于靠天主,并爱自己多于爱天主。所以我们便留在黑暗里。若我们行在光明中,我们便能够在喜乐和感恩中承认,世间真、善、美的事物都是从天主而来,也是他在爱中赐给我们的。
若你开始看到这点,你便明白耶稣的和说话“爱你的仇敌”为什么是福音书中最重要真理的其中之一。这些说话引导我们进入爱的中心,爱若一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便不能爱仇敌。我们的仇敌是那些拒绝将爱给我们,令我们生活困苦的人。我们自然地会恨恶他们,也只爱那些爱我们的人。
耶稣去不会从事这些以物换物的交易。他说:“若你们爱那爱你们的,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因为连罪人也爱那爱他们的人。你们善待那善待你们的,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因为连罪人也这样作。你们若借给那些有希望偿还的,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就是罪人也借给罪人,为能如数收回。”(路6:32-34)
耶稣显示给我们的真爱,是从天主而来的,不分是友是敌,不分与我们一伙还是敌对的,不分帮助过我们的还是害过我们的。天主没有这样分辨人。他爱所有人,好与坏都同样无条件地爱他们。这种无所不包的爱,是耶稣赐予我们的,并且他要我们在生命中彰显出来。
若我们的爱,像天主的爱一样,包容敌人和朋友,我们便是天主的儿女,不再是怀疑、嫉妒、暴力、战争和死亡的儿女。我们对敌人的爱显示我们究竟属谁。这显示我们真正的归宿。耶稣明明的这样说:“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善待他们;借出,不要再有所希望:如此,你们的赏报必定丰厚,且要成为至高者的子女,因为他对待忘恩的和恶人,是仁慈的。”(路6:35)
那你明白了:天主的爱是无条件的爱,只有这爱才能使我们得力,和睦地一同生活。当我们知道天主爱我们这么深,不计较我们是谁,不计较我们所作的,他仍然继续爱我们;我们便可以不再期望我们的男女同胞付出超过他们能给予的。他们冒犯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宽容地原谅他们,并常常以爱回应他们的敌意。我们这样做,便让人看见一种新的做人方式,和一种对应世界问题的方法。
阿基诺夫人深深明白对马可斯总统的怨恨不能为菲律宾带来和平,马丁·路德·金(MartinLutherKing)了解憎恨白人不能带来美国人之间的真正平等,甘地(Gandhi)明白憎恨英国人不能带来印度真正的独立。一个没有杀戮和屠杀的新世界,决不是怨恨的结果。只有你们的天父“光照恶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玛5:45),他的爱才能结成这样的果子。这是天主的爱的果子,是我们有限的人要在生命中彰显的,如耶稣的说话:“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玛5:48)
每当我们与世界的仇恨相反,爱我们的仇敌,我们便显出一些天主完全的爱;他的旨意是凝聚所有的人类,成为一位父的儿女。无论何时,当我们不再针锋相对而互相宽恕时;不再互相诅咒而是彼此祝福;不再加深别人痛楚而是彼此包扎伤口;不再令对方气馁而是互相激励;不再使人绝望而是彼此带来希望;不再彼此烦扰而是互相拥抱;不再冷漠相对而是互相欢迎;不再互相批评而是彼此道谢;不再互相诋毁而是互相称许……简言之,每当我们还择彼此相爱而不是相争,我们便显出天主无条件的爱,我们便减少暴力,诞生一个新的群体。
我希望你感觉到,我们现已接触到福音的核心了,耶稣挑战我们,要转入一个全新的方向。他要求悔改,即是说,一种内里完全的转变,一种转化。这不是一桩易事,好像他的说话所印证的:“那导入生命的门是多么窄,路是多么狭!找到它的人的确不多。”(玛7:14)我们内里每一部分都像排斥这条道路。但……每次当我们踏上数步,便能察觉有些新事物在我们里面发生了,我们更有再踏前一步的欲望。如此,一步复一步,我们步近天主的心,就是无歧视、宽恕的、无穷尽的爱心。特别当你单独面对的时候,这看来好像是十分高层次的东西。你常常告诉我,你的同学在你讲及耶稣时的冷嘲热讽反应。没有你朋友的支持,寻求通往天主的心的路径当然是相当困难的。所以你要问自己你想与谁一起寻求,这是十分重要的。你需要一个群体,即使只是小小的一个。对于我来说,我有一两个朋友可以分享我的属灵经历,他们给了我相当多的支持。向一些对你不怀好意或冷漠的人敞开你自己,实际上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真正的柔弱,只有在共同寻求天主的群体中,才会有丰盛的成果的。故此,你其中一件重要的任务,是去找一些朋友,他们是愿意和你在这悔改的路上同行的。
现在你仍然要采取一些具体的步骤,以致你能达到这样的悔改。
在这封信里,我只限自己写一些关于祈祷和圣体的思想。若你想学习天主的爱,你必定首先以为仇敌祈祷开始。这并不如所说的那么容易。为人祈祷,需要为他们的最好设想。至于一个诽谤你的同学;找到另一个比你更具“魅力”的人的女孩子;那个常常要你为他处理麻烦琐碎小事的“朋友”;或是那个尽力要得到你的职位的同事,若要为他们祈祷,这可非易事。若你每一次祈祷,真正的为你的仇敌祈祷的话,你会发觉你的心改变一新。在你的祈祷中,你很快发现到你的仇敌,其实是你的人类同胞,天主也像爱你一样爱他。结果是,你想出来的在“他和我”、“我们和他们”、“我们的和他们的”之间的垣墙,便消失尽然。你的心怀更阔更深,能接纳更多更多的人,就是那些在天主的爱中住满全球的人。
我发觉没有比为仇敌祈祷更为具体的做法。这使你认清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在天主眼中,你没有比别人更配或更不配得天主的爱。这样使你明白,你和其他人类间存在着深厚的团结关系。这使你产生一种胸怀抱世的怜悯,也令你的心逐渐不受压制和暴力的冲动所约束。你也会很高兴地发现,那些你曾恳切及真诚地为之祈祷的人,不再使你怀恨了。你会发现你与他们说话或谈到他们时,不会像以前一样;并且你诚心的想好好地对待那些曾冒犯你的人。
我要结束了,我想返回圣体圣事这问题上。在弥撒中,天主的爱被具体地展现。耶稣不单成为人,他也成为饼和酒,以致我们吃了及喝了,天主的爱便成为我们的爱。圣体圣事的极大奥秘是,天主给我们的爱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天主的爱不是理论,乃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食粮。圣体圣事开拓了一条道路,让我们将天主的爱化为我们自己的爱。耶稣清楚地对我们说明这些:
因为我的肉,是真实的食品;
我的血,是真实的饮料。
谁吃我的肉,并喝我的血,
便住在我内,我也住在他内。
就如那生活的父派遣了我,
我因父而生活;
照样,那吃我的人,
也要因我而生活。
(若6:55-57)
每次你在弥撒圣祭中领受耶稣的圣体和圣血,他的爱便给了你,也就是十字架上彰显的同一的爱。天主这样的爱,是赐予任何时代和地方、任何宗教和信念、任何种族和阶层、任何部落和国家,以及任何罪人和圣人的。
耶稣在十字架上表现给我们知道,天主的爱是何等的伟大。这爱甚至包容那钉他十字架的人。当耶稣被钉悬挂在十字架上,完全破碎了,也被剥夺一切,他还为他的行刑者祈祷:“父啊,宽赦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路23:34)耶稣爱他的仇敌,是没有尽头的。他甚至为将他置诸死地的人祈祷。这就是天主爱仇敌的爱,在圣体圣事中赐给我们。赦免我们的仇敌并不是我们能力可及的,这是天主的恩赐。所以圣体圣事成为你生命的中心,是那么重要。那里你可以接受这爱,使你有能力走耶稣在你头面走过的道路:一条窄路、苦路;但也能给你真正喜乐和平安,使你将天主非暴力的爱彰显于世。
我开始这封信时讨论菲律宾所发生的事。对马可斯总统独裁统治的非暴力抗争,确实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激发起我给你写有关耶稣教训的中心,就是爱仇敌。菲律宾的事件是例外,因为我在总结这信时,报章又满载美军空袭利比亚的消息。卡扎菲总统(Gaddaffi)的恐怖活动引来美国使用武力回应。一方面的暴力能引致对方以暴力回应。现在每个人都恐怕暴力会像油泻在水上般扩散出去,这是无尽的怨恨和报复。即使那些支配权力的人继续想他们是以暴制暴,但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却证实那相反的事实。暴力总是衍生暴力的。阿基诺夫人的非暴力抗争却不被仿效,这仍然是例外,然而却是希望的标记。
我诚恳的祈求,你会紧紧地抓着这些希望的小小标记,不让你自己被那些不断依赖暴力者的噪音和喧哗声所诱惑走上歧途。耶稣的道路不是不证自明的,但却是挽救这世界脱离毁灭和通往生命的惟一道路。让我们诚心盼望和祈求,我们可以有这勇气和信心跟随耶稣的道路到底。
请代热切问候你的父母、菲狄及兰莉。
挚爱你的,
下次续谈
卢云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八日(星期五)
亲爱的马克:
这封信是从法国的里昂(Lyons)南边、罗纳河(theRhone)东边、德龙省(Drome)的一个小村落加洛尔新堡(ChateauneufdeGalaure)寄给你的。我也惊奇有机会处身这地方。我来法国前,从未听闻加洛尔新堡这地方,但现在来法国已八个多月,这地方已成为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地方这一。这样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夸张,我希望你看完这封信便会明白。
我在特鲁斯里的第一个月,便不断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是我完全不认识的:罗冰(MartheRobin)。当有些人告诉我他或她如何的深深信靠耶稣,我便每每听到这些说话:“是罗冰引领我走正路的。”我也发现,她的名字和法国一些新的属灵运动有关。每当我想进一步认识法国属灵神学的发展,我便听到罗冰的名字。
你可以想像,我是愈来愈好奇了。我开始看有关她的书籍,也问其他人有关她的更多资料。有一天我一个在特鲁斯里的朋友莫妮嘉(ThereseMonique)对我说:“罗冰在加洛尔新堡出生、生活,也死在那里。如果你想发掘她一生深一层的影响,你应该往那里去住上一周。我两个好朋友伯纳德(Bernard)和克洛玲(Claudine)居住的地方接近加洛尔新堡,他们会十分乐意给你提供食宿,我也十分乐意驾车送你到那里去。”她果然言出必行。
现在是四月十八日一个星期五,自上一个主日我已和伯纳德和克洛玲一起。这整个星期中我都有时间和机会发掘罗冰的一生,同时也明白为什么她由开始到如今都影响着法国人的属灵生命,甚至好影响法国以外的地方。
我希望告诉你有关她的一些事,不单是碰巧我在这里,而是因为我一向都想向你写一些有关耶稣作为隐藏的天主的东西。我想你还未能参透天主在耶稣里启示的奥秘,直至你惊觉一事:耶稣一生大部分都是隐藏的,而对大多数人而言,他的公开岁月仍然是看不见的。当这个世界所坚持的是出风头,拥有名誉、声望和最高的暴光率时,天主却宁愿暗地里作工。你必须让天主的隐瞒、匿名的奥秘沉藏在你的意识里,恐怕你仍会错误地了解它。从天主的眼光看来,最要紧的事绝少是公开进行的。天主仍维持我们这个暴虐和杀人的世界,并继续给我们悔改的新机会,理由可能我们仍不明白。当我们集中注意那些贵宾和他们在和平会议及示威游行等活动时,其实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在默默祈祷和作工,才使天主救我们免致灭亡。我每每想,我能继续忠于作基督徒和神父的呼召,是必须要感谢那些我终生也未必认识的人的祈祷和付出。也许最伟大的圣徒们仍是默默无闻的!
罗冰是天主在我们世界中隐藏临在的最深刻例证之一。她生于一九O二年,十六岁的时候,她得了一场大病,医生也找不到病因,病况更愈来愈差。她逐渐但肯定地知道,天主呼召她过的一生,是与耶稣的受苦有着特别关连的。当她二十三岁时,她写了一篇“放弃的行动”(actofabandonment)。那里她奉献一切给爱的天主:记忆、理性、意愿、有各种感官的身体、有各种天赋的思想、有各种感觉的心灵。她写道:“我灵魂所爱的!我永远毫无保留的属于你。只有你是我所要的,我舍弃一切,为要得着你。”(RaymondPeyret,MartheRobin,NewYork;;AlbaHouse,1983,P.39)
当她二十六岁,她的双腿变得完全瘫痪,很快又到她的双臂了。由那时开始,她不吃不喝也不睡。自一九二八年至一九八一年去世期间,她除了在每周的领圣体以外,从没进食。我起初听到此事,就像听虔诚的神仙故事一样。但我现在已跟很多亲身认识罗冰的人谈过,我才明白天主可以在人身上作成大事,远超过我们这些小信的人所能接受的。罗冰的完全“禁戒”,是耶稣表达对她的爱众多方法之一。
一九三O年九月,耶稣向罗冰显现,问她:“你愿像我一样吗?”她说:“愿意。”很快她的手、脚和肋旁便得到耶稣的伤口。她也得到荆棘冠冕。从那时起,一周又一周地过去,罗冰也开始完全进入耶稣的受难中。她和耶稣一起的受苦,是那么的剧烈,血滴从她眼睛流下来,头上出现看不见的荆棘所做成的伤痕。
每个周五她是那么完全投入耶稣的死亡中,只在周末才苏醒过来;跟着至星期天或星期一,她还是精疲力竭。多年过去了,她受苦却越发加深。起初,她与耶稣一同受苦,但渐渐地她成为受苦的耶稣。一位知名的法国哲学家吉蒂(JeanGuitton)曾数度探望她,听到她说:
开始的时候,我在异象中看到人群站在耶稣走到加尔瓦略山的路旁。但现在我走得更远了,现在占据我的是受难,惟独耶稣的受难。我不知怎样解释……这样的事情是多么的难受,若不是天主支持着你,恐怕你要死了。但这却是崇高的。(JeanGuitton,PortraitdeMartheRobin,Paris:Grasset,1985.P.199.)
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不是为了将它与一些怪诞、黑暗和不可思议的事相连;而是向你说明,在我们这个互相敌对的世界中,有些人暗地里进入了耶稣为世界的缘故而受的苦难中。这样的事,可追溯至十三世纪的圣方济各(亚西西),在我们这世代亦有罗冰。
罗冰经历耶稣受苦五十一年之久的房间,我已到过几次,且在那里祈祷。许多认识她的人说,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接和完全地在他们的身体中活出耶稣的受苦和死亡。两次我走进这小房间,我体会到一些至今在别处找不到的东西:这世界不以给予的平安,与受苦无冲突的喜乐,使真自由可行的完全降服,以及由天主而来的爱,但我们这些人仍是慒然不知的。在那里我相当具体地发现生命到底是什么;也明白当我要传递天主的爱时所要付出的是什么。这就是喜乐与十字架从不分享的生命,是不寻求影响力、权势、成功和声望的生命,却相信天主暗地里作工,也秘密地叫一些新事物发生起来。这是制欲的生命,即是说要脱去以往的旧生命,我们才可以结出新果子来。
许多人于罗冰在生时找她,想得到她的意见和忠告。她会用完全简单质朴的说话,并常常加上风趣幽默,和他们侃侃而谈。她却甚少谈到自己。她的关怀和怜悯,常是向访客生发的。甚至那些访客来问任何问题以先,她已明白是什么事了,这种情况并不希奇。她间或给予清晰的指引,间或只是问些问题,但到访的人在离开她的小房间时,每每深感到内在的平安。
法国教会的更新很大的程度上是由罗冰开始的,我想这样说并不夸张:她奉天主的名,要求她的灵修导师开设新的教会学校和兴建退修中心;她强调教会中平信徒的重要性;她启发了神职人员创立一些新的宗教团体;她并且帮助人决定经是否结婚,还是要进入修院。没有她,法国不可想象有宗教生活的更新和深化。她在一九八一年二月六日逝世后,她的影响越发加深。耶稣说:“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若12:24)”只有现在,罗冰死后,她一生的全部意义才显明出来。
每次我看到那法国的小农庄,想到罗冰在那里度过每一天,且跟年复一年照顾她的两个老妇倾谈,她们是甚至现今仍欢迎人们往那小房间祈祷,我便想起耶稣的说话:“父啊!天地的主宰,我称谢你,因为你将这些事瞒住了智慧及明达的人,而启示了给小孩子。”(路10:21)当最恐怖的事情在欧洲发生,当两次世界大战揭露了罪恶邪恶的一面,耶稣却向一位脆弱的法国乡村女子展示他对人类深不可测的爱。
你在这里所看到耶稣的一方面,是我们会轻易地忘记的。耶稣就是隐藏的天主,他在十分困苦的情况下,在一群微小和受压制的人中间降生成人。他受自己国土的统治者蔑视,并在两个罪犯中间受屈而死。
耶稣一生没有什么突出,一点也不!你看到耶稣施行的奇迹,便发现他不是为了出风头而医病或使人复兴起来的。他每每禁止他们谈及这些。他的复活也是一件隐藏的事件。只有他的门徒和一些生前十分亲近他的男女,才看见这位复活的主。
今天基督教已成为世界主要宗教之一,每天数以百万的人念着耶稣的名字,我们很难相信耶稣在隐密处彰显天主。但耶稣的一生、死亡和复活,都不是叫我们为天主的大能而惊异的。天主已成为卑微、隐藏和差不多看不见的天主。
无论耶稣的福音在那里结果子,我们都遇到这种隐藏。这些事经常使我惊愕。那些遍布历史的伟大基督徒都是寻求隐蔽的卑下人士。圣本笃(Benedict)隐居苏比亚科谷(Subiaco),圣方济各在亚西西(Assisi)外的卡罗里(Caraeri)中,圣依纳爵(Ignatius)在曼雷萨(Manresa)的岩穴中,小德兰在里修的加尔默罗(ThereseinCarmelofLisieux)。每当你听到圣人的名字,你都感到一种对这种隐藏、隐居的深切渴求。我们是这么的善忘,但连保禄也在开始传道的旅程前,往旷野退隐两年之久。
与耶稣有真正个人接触的人的即时反应,不是站在房顶上四处呼喊,而是隐藏在天主的临在中。你要知道可能天主在这世界中大部分的作为,都是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的,这对你十分重要。这时代有些人已是广为人知的伟大圣人或具影响力的基督徒:加尔各答的德兰修女(MotherTeresainCalcutta)、萨尔瓦多的罗梅罗主教(BishopRomeroinElSalvador)、意大利的比约神父(PadrePio)和纽约的戴怡(DorothyDay);然而天主在我们历史中最伟大的作为仍可以是完全不为人知的,那奥秘是这个爱出风头的世代所难以掌握的。我们惯常这样想,愈多人认识和谈及的东西便愈重要。这是可以理解的,想想这事实:大有恶名经常表示赚大钱,赚大钱即是有大权,有大权便很易产生有重要性的假象。在我们的社会里,统计数字常常决定什么是重要的:最畅销长寿唱片、最受欢迎书籍、最富有的人、最高的建筑物、最昂贵的汽车。随着广告的庞然增加,真正重要的其实在暗地里发生的这事实,已几乎不能令人相信了。
然而,我们实在已有一些暗示。人的生命在母腹的隐藏中开始,而最决定性的经验是在家族的隐密处生发的。幼苗在土壤埋藏下茁壮成长;雀蛋在鸟巢的隐蔽中孵育。像创造力一样,亲密的关系也要隐蔽的。我们直觉地知道,以微妙、易损和质朴的美感动我们的每一事物,只能忍受少许的公开暴光。大众传播媒介将创造力和亲密关系夸大给众人的结果便是明证。在隐藏中珍贵和神圣的东西,当被传播媒介肆意地暴露给大众,便常常变得低戝和鄙俗。大肆宣传将所展露的划一化、麻木,并常常使其窒息。
很多伟大的头脑和心灵,因为太早或太急促地暴光于大众,便失去了他们的创造力。我们知道,也感觉到,但我们却轻易忘记,因为我们的世界持续地宣传一个大话:“默默无闻即不受爱护。”如果你已预备信赖你的直觉,而保留一点对现今宣传技俩的审慎怀疑态度,你便愈能察觉天主隐藏的临在。在我们寻求知名度的世界,很多有关天主的讨论也以此为起点,就是天主也应该要自我证明一番,这种论调一次又一次的使我震惊。人们常说:“若你的天主真的存在,这样为什么他不把他的全能力量,在我们这个混乱的世界中更加显明?”像从前一样,天主被人叫出来要解释,并在嘲弄下,只是一次的,要证明他真的存在。此外,你又常常听到有人说:“我根本不需要天主,我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事实上我也从不需要天主来解决我的问题!”在这种说话中显明的愤懑和讽刺,表明了所要求的:天主至少应注意一下他自己的知名度。人们常常谈论天主,好像天主也如我们一般需要别人认可似的。
现在看看把天主彰显给我们的耶稣。你见到的是,他最想避免的一件事就是任何方式的知名度。他恒常地指出,天主是在隐秘中彰显他自己的。听来十分似非而是的,但接受这个吊诡的道理,并让我冒昧地说,进入这种吊诡中,能带你走上属灵生命的道路。
有了耶稣隐藏的启示的这些思想,你现在可以开始在灵性上迈进吗?我想你能,因为在隐秘中彰显他自己给你认识,这真理需要你开始在退隐中寻找他。是他的隐秘、他的隐藏邀请你进入你自己的隐秘中。
这里我们又再返回我们自己心里的奥秘中。我们的心是我们成为人的中心。那里是我们的深思、直觉、情绪和决定的源头,但那里也是我们与自己最疏离的地方。我们对自己的心所知甚少。我们保持一段距离,好像十分怕它似的。最亲密的关系也是最令我们害怕的。那里我们的真我尽露,我们亦常对自己陌生。这就是我们做人最痛苦的部分。我们不认识自己隐藏的中心,所以我们或生或死,经常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是谁。若我们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或那样思想、感觉和行动,我们总是没有答案的,这便证明我们是自己家里的稀客。
属灵生命的奥秘是,耶稣渴望在我们自己的心灵隔绝中与我们相遇,在那里让我们知道他的爱,使我们脱离恐惧,也让我们知道最深处的自我。所以在我们内心的隐秘处,我们不单可以学习认识耶稣,也藉着他认识我们自己。若你再多反省一点,你会看到你显明的天主的爱,和你对自我认识的持续加增之间,有一种相互的关系。每次你让天的爱进一步渗透你内心,你的焦虑便少一点;你每次卸下一点焦虑,便学会认识自己更多,亦深切渴望被慈爱的天主所认识。
所以,你愈学会爱天主,便愈学会认识和珍视你自己。自我认识和自爱,是认识天主和爱天主的结果。你可以看得更清楚,最大的诫命“全心、全灵、全意、全力爱上主你的天主和爱人如己”有什么含义。完全敞开我们的心向天主,便使我们自爱,自爱令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地爱我们的人类同胞。在我们内心的隔绝中,我们学会认识天主隐秘的同在;拥有这种属灵的知识,我们便可以过爱别人的生活。
然而这所有的,都需要操练。属灵生命需要内心的操练。操练是耶稣门徒的记号。但这不表示要给你自己难担的担子,而是腾出内在的空间,让天主可以用转化一切的爱来接触你。我们人类的心是这么的昏暗,以致让一个空间空着便带来许多烦恼。我们宁愿用意念、计划、责任、工作和活动来充塞个满满的。
现在愈来愈令我惊讶的是,人们受强烈的压力到了什么地步。他们好像是奔跑于一件又一件的紧急事情之间。永不能独个儿,永不静止,永不拥有真正的自由。却常常为一些不能等候的事情忙碌。你得到的印象是,在这狂乱的扰嚷中,我们与生命本身失去联络。我们曾有忙碌的经验,但似乎没有真正的事发生。我们愈激动,我们的生命愈紧迫,让天主使新事物生发的空间便愈难保存了。
内心的操练有助我们让天主进入我们心内,使我们的整个人在最极度的深幽处认识天主。这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我们喜欢在自己的家里做主人,不想承认我们的家其实亦是天主的家。天主想在我们真正活着的地方与我们在一起,藉着他的爱,在那里向我们展示成为整全人类的道路。天主的爱是一种要求高,甚至是嫉妒的爱,而当我们让这种爱在我们里面说话,我们便被带领至一处不愿意去的地方。
然而我们知道,每一个让天主的爱进入他或她内心的人,不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且有相当的贡献来缔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众圣人圣女的生命已证明给我们看了。所以我这样说:你要在内心预留空间给天主,并让天主珍爱你。在那里你可与天主独处,在那里以心传心;在那里神圣的隐蔽中,新人会在你里面诞生。耶稣对尼苛德摩说:“人除非由上而生(重生),不能见到天主的国”。(若3:3)当你敢于与天主独处,这由上而生便能发生。重生在最深的隐密处发生,但其影响却远至天涯海角。哪里天主的心和你的心相通,那里一切就都变成新的了。
在这信中我也想再次谈一谈弥撒圣祭;因弥撒圣祭是天主的隐藏性最超卓的礼仪。有什么比吃一块饼和啜一口酒更平凡?有什么比下面的说话更简单:“拿来吃,拿来喝,这是我的身体和血……这样做为的是纪念我”?
我经常和朋友围着一张小桌站着,拿起饼和酒并辩出耶稣离开门徒时讲过的话。毫不矫饰、毫不壮观、没有人群聚集、没有激动的歌曲,也没有什么形式。只有少数人吃着一片饼和喝着一点酒,饼抵不上一顿饭而酒解不上一点渴。然则……在这样的隐秘里,复活的基督在这里,天主的爱也彰显出来。正如天主有隐秘中成为人,天主也在隐秘中成为我们的饮食。任何人能毫不着意地忽视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是我们人类中间发生的最伟大的事件。
我在法国的方舟团体逗留期间,我开始发觉天主有弥撒圣祭中的隐秘和在属神的人中的隐藏,两者有着多大的关连。
我仍然记得德兰修女有一次对我说,你若不能在圣体圣事中见到天主,便不能在穷乏人中看到他。那时,这句话似乎对我来说有点夸张和过于虔诚。但现在我和残疾人士相处一年,我开始明白她的意思。若你不能在从上面来的饼那隐藏的真象中见到天主,你便真的不能在人群中看到他。在人类中,你可以看到各种的人和事物,天使和魔鬼、圣人和蛮人、善良的心灵和暴虐的恶霸。无论如何,只有当你从个人经历中体会耶稣如何的看顾你,他如何的想成为你每日的灵粮,这样你才学会看其他人的内心为耶稣的住处。当你的心在圣体圣事中被耶稣的临在感动了,你才会有一眼光,使你可以认出他在别人心中同样临在。以心传心,耶稣在我的心,与在我男女同胞心中的耶稣互相呼应。这是我们成为圣体圣事中其中一部分的奥秘。
我们想看见效果,最好是即时的。但天主在隐秘处以他的神圣忍耐作工。参与弥撒,你便逐渐明白这。这样你的心,便开始向在你周围的人中受苦的天主,更加开放。
我开始写这信时谈及罗冰。超过五十年的时间,她的食物就只有每周的领圣体。耶稣诚然是她的全部生命,因此她便能教导她的访客如何在他们的心中发现耶稣。对他们其中许多人来说,这种发现是彻底属灵转化的开始。
当我们透过个人的体验,认识天主实在住在我们里面,我们便像耶稣自己一样,施行奇迹并改变这地球的面貌。不是藉着寻求知名度,而藉着在我们和其他男女同胞生命的隐蔽中心里,不断寻找耶稣。
亲爱的马克,我希望在这信里,我能够引导你更接近耶稣这隐藏的天主。我要就此搁笔。在我下一封,亦是最后一封信中,我想提供一些生活性的建议给你,使你每一天所过的常常并将永远都是以耶稣为中心的生活。
向你父母、菲狄和兰莉致亲切的问候。
你亲爱的
卢云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八日(星期四)
亲爱的马克:
我开始写这些有关属灵生命的书信给你,已是七个月前的事了。首三封信我在西德写给你,看来后来那三封信就在法国寄出。那时间仿佛遥远和悠长。
我在八月中旬往加拿大多伦多邻近的方舟团体“黎明之家”生活和工作。这早上,我将给你的信由头至尾看一回,我发觉我写这些书信可能是为你也为了我自己。我在欧洲的一年,其实是寻索我生命新方向的一个阶段。我有一个不清晰的念头,就是呼召我离开大学,要走到弱智人士中与他们一起生活。我和范尼云相遇,和我在特鲁斯里的方舟团体生活,使我惊觉一些再不能忽略的新事物。最急切的问题是:“我真的紧紧跟随耶稣吗?”
在我的书信中,我尝试带你更接近耶稣。而我现在也发觉我同时在“利用”这些书信认识耶稣更深,因而更能听到跟随他的邀请。我想这些信对我俩有共同的目的,这是好事,因为只有用触动我心灵的信息,才能触动你的心灵。
在我第一封信,我说过只写一我自己亲身体会和经历过的。在这最后一封信中,我诚然告诉你,我所写的一切,完全是发生我自己对天主的寻索。我希望对你会是帮助而不是拦阻。我最大的愿望是唤醒在你里面对耶稣的深爱。我曾告诉你有关带来释放的耶稣;有关受苦的耶稣和他的怜悯;有关在卑微中选取降卑之路的耶稣;有关那位挑战我们甚至要爱仇敌的慈爱耶稣;以及最后那位启示天主的隐藏性奥秘的纳匝肋人耶稣。你所看到的是我以福音书的结束做开始,以福音书的起首做结束。我这样做,是想贴近教会宣讲的信息,这信息以信仰主的角度,来了解天主道成肉身和救赎的奥秘。
在写作的期间,我发觉自己有很大的倾向去“俗化”耶稣。我本能地为低廉的解放,为个人问题的解决方法,为我渴望达到成功的帮助,为向对手报复,以及为相当的风头而向耶稣求助。我们常不易用福音书所表达的看耶稣,以他为呼召我们得灵性自由的主,分担我们的苦难,展示我们那降卑的道路,挑战我们爱仇敌,以及隐密地将天的爱启示我们。然而,每次我瞥见那真实的耶稣一眼,我便感到一种崭新的内在平安;我也再次可以认出他的声音并跟随而行。
因此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书信帮助了我认识真正的耶稣,也加强我的决定,要到加拿大在弱智人士那里与他们生活和工作。
属灵生命是生活在耶稣灵里的生命。我曾说弥撒圣祭是这种生命的中心。耶稣绝对不单是一位在今天仍给我们启发的重要有历史人物。在弥撒中,他把我们从约束和压制中释放出来,将我们的受苦与他的结合,在易受伤害的共性中建立联系,把甚至能赦免仇敌的爱赐给我们,以及让我们在内心的隐蔽处看到天主。哪里有弥撒,那里耶稣便真实临在,那里教会也就是一个身体,甚至现在,那里我们也真正的分享永生。
你和我都同被呼召做耶稣的门徒。相对我们共同的呼召,我们在年龄、环境,成长和经历上的差异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随时留意天主爱呼唤我们遵守的声音,就是用专注的心听从。
这世界尽量分散我们注意力,吸引我们注意似乎更紧急的事情,我们身处其中,又怎样能维持倾听这声音?在这最后一封信,我希望提供三种对我已证明是最有效的聆听方式,作为给你的总结。
首先,聆听教会。这个世代和国家常常视教会为“障碍”而不是通往耶稣的“道路”,这决不会是受欢迎的建议。纵然如此,我深切的相信我们这时代最大的属灵危机,是将耶稣由教会分出来。教会是主的身体,没有耶稣,就没有教会;没有教会,我们就不能说与耶稣结合。我从未遇过放弃教会而更接近耶稣的人。聆听教会就是聆听教会的主。这特别是指参与教会的礼仪生活。将临期、圣诞节、四旬期、复活节、升天节和五旬节;这些节期和节日教你认识耶稣更深更多,也使他在教会中赐给你的神性生命,与你有更密切的联系。
弥撒是教会生活的中心,在其中,你听到赐生命的福音,和接受维持你内在生命的恩赐。你继续聆听教会的最佳确据,就是你按时参与弥撒。
第二,是聆听书籍。我指是的读圣经,读有关圣经、属灵生命和“伟大”圣人生平的书籍。我知道你读了很多书,但也许你读的书,许多都扰乱你的注意力,使你离开耶稣指引你的道路。中学和大学没有给你提供些“属灵阅读”。故此你要恒常阅读对你属灵生命有益的的书籍,对你是十分重要的。很多人偶然或刻意地读了属灵的作品,便被引到天主的面前。奥斯定、圣依纳爵、梅顿和其他很多人曾透过书籍而悔改。可是,秘诀不在于利用一本“属灵”的书籍作为有趣资料的来源,而是好像有一种声音向人说话般聆听它。让一段文字“读”你,并不容易。你对知识和资料的渴求,常常令你有掌握文字(theword)的欲望;而不是让文字控制你。纵然如此,“圣言”(theword)力求进入你内心,你若细心聆听这道,必得益最大。
最后,是聆听你的心。这是耶稣与你最亲密说话的地方。祈祷首先是聆听住在你内心最深处的耶稣。他并不大声呼喊,也不会向你那边冲过来。他的声音是谦和的声音,近乎微声细语,是温柔慈爱的声音。无论你怎样过你一生,要继续在你内心聆听耶稣的声音。这样聆听必须要十分主动和留意,因为在我们不安和嘈杂的世界中,天主的慈爱声很容易被掩盖了。你需要每天预留一时间,主动地聆听天主,若有十分钟就好了。每天单单给耶稣十分钟,便能为你生命带来彻底的改变。
你会发现要一下子静下来十分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你会立即发觉很多其他声音,十分嘈杂和纷扰,不是从天主而来的。要分散你的注意力。但你若坚持每天祈祷的时间,这样慢慢地,你必会开始听到温柔慈爱的声音,并会愈来愈渴望倾听。
这三种聆听的方式,会引导你在属灵生命上愈加进深。它们会助你亲密地认识耶稣,使你觉察他呼召你的独特方法,并给你勇气跟随他去甚至不愿意到的地方。与耶稣同活是一次伟大的探险,这是爱的旅程。当你让耶稣进入你内心,一切都不能预料,但一都变成可能。我祈求你会冒生命之险与耶稣在一起。他要求你所有的一切的,但却给你更多回报。我衷心的愿你有无尽盼望,无比的勇气和无尽的信心。
挚态祝福你的父母、菲狄和兰莉。
你挚爱的
卢云
亨利-卢云神父著作选
http://groups.msn.com/COGod/page29.msnw)
翻译:罗燕明
出版:香港基道出版社
感谢:CZZ弟兄惠寄此书
作者简介:
卢云神父(Fr.HenriJ.M.Nouwen1932-1996),原籍荷兰,1957年晋铎。曾任教于美国圣母大学、耶鲁和哈佛大学。自1986年应方舟团体(L’Arche)之邀加入黎明之家(Daybreak)服务智障人士,直至因心脏病突发安息主怀。
他是近代天主教内、外著名的神学家及灵修作家。他独具心慧眼能从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最弱小的人身上透视人生伟大及软弱层面所深藏的奥秘。他的著作共有40多本问世,畅销全球,深受各界人士喜爱。
这旅程大多是在黑夜里走过的,
但是当我站在新一天的破晓时分,
我充满了盼望。
我为读这本日志的人祈祷,
愿你们在自己的属灵旅途上得鼓励,
并找到同样的盼望。
——卢云
目录
中文版序3
译者序4
前言4
1、亲子7
2、跟从耶稣12
3、黑暗与光明19
4、新职事初探26
5、心的重要31
6、感受那伤痛35
7、宽恕伤害者41
8、以耶稣为核心47
9、重要与紧急之分52
10、贫穷与富足56
11、清楚的呼召61
12、回祖家69
13、祈祷中的挣扎76
14、根深蒂固80
15、选择生命86
16、俯就之路94
17、受难、受死、复活101
18、更大的联系109
19、友谊的恩赐114
20、在众人中间119
21、艰难却又蒙福的使命124
22、对比与选择127
23、终结与开端137
后记142
附录一148
附录二148
那些关于我脱离学院的工作,继而受召叫到弱智人士的社群中服事的事迹,现在能再让华文读者认识,我感到万分感激与欣喜。
这是很个人又平常的故事,因此我希望凡阅读我故事的人,都能联想到天主在他们生活中召叫他们的独特方式。这本书是我离开哈佛大学后第一年写的。八年后的今天,我敢说自己对当时所作的抉择,深感快慰。黎明之家逐渐成为我的家,我感受到天主极大的祝福,因祂赐给我这个有活力、培育人成长、有活泼属灵生命的群体。我经常与团体成员周游列国、宣讲天主的爱,我们一起在生命中发现的爱。
亨利-卢云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二日
初读卢云的著作,便因他的真诚而感动。读他的日记,却被他的坦率所震撼。怎可以这样“透明”的呢?显然,他虽然是位学养高深的神父,却仍然有普通人的情感生活;他虽然是知名的神职人员,却重视天主的荣耀多于自己的声望。
卢云不惜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向人披露,因为如此“我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献于他人,从而为生命的道作见证”。
卢云从哈佛到方舟到黎明,从营营役役地追求成就,转而与贫穷人一起生活再深化至成为贫穷人,他认为自己是从黑夜过度至破晓。我们在“后记”里可以看出他仍在跟从耶稣的路程上努力。
《黎明路上》是卢云一段未完的心路历程,给认真渴望紧密地跟随耶稣的基督徒提供了一条途径——反璞归真。这本书于二十世纪末,在香港这大都会出版中译本,想必有它要待完成的使命。
一九九五年五月三十日
七十年代后期,我还在耶鲁神学院任教时,有一个人来探望我,并彻底的改变了我的生命。当时看来,那好像是次平凡、没有什么意义的探访。然而,当日子渐渐过去时,我开始看到这正是自己的祈祷得到的回复。我的祈祷是;“主啊,请告诉我祢要我去哪里,我必定跟从祢。”
因此,在这本书的开头,我便要告诉大家那个似乎毫不重要的探访。一天下午,我在新港(NewHaven)寓所门铃响起,一名年轻女士站在门口,她说:“我是丽斯(JanRisse)。替范尼云(JeanVanier)带来问候。”我听过范尼云的名字,也听过为弱智人士而建的方舟团体(L’Arche),但是我从未见过他,也不曾与他谈话通信,与他的工作亦没有任何接触。因此我对这些问安甚感惊奇,便说:“噢,谢谢你……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她说:“噢……没有。我只是为你带来范尼云的问候。”“是的,我明白,”我说:“但是我猜你来看我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吧?”然后她坚称:“没有,没有,我只是替范尼云来问候你。”我不大听得懂她的话,我只是想着,她的问安不过是某些要求的前奏。可能是想邀请我去演说、领退省会、讲道,或是写一篇文章一本书之类。我肯定她来的目的并不单单是问候,我再试一次,说:“很感谢范尼云的问候,但我可有什么能效劳的吗?”
她笑着说:“嗯,我可以进来吗?”我这才醒悟到自己怠慢了来客,忙说:“当然,当然,请进来……不过我快要外出,在学院里有很多事务。”“噢,你就去吧,”她回答说:“我会在这里安静一会儿,等你回来。”
黄昏回家时,发现桌子已摆好,铺好美丽的台布,亦有精致的盘子银器,还有花、蜡烛、和一瓶酒。我问道:“这是什么?”丽斯笑着说:“噢,我想替你做些好吃的。”“但是你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我问道。她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我说:“在你自己的厨房碗柜里呀……显然你不常用吧!”于是我渐渐觉悟到,一件独特的事发生了。一个陌生人走进我的家来,没有要求什么,却在向我展示我自己的家。
丽斯在耶鲁逗留了几天,也帮我做了很多事,然后,她走了。她说:“单单记住,范尼云向你问候。”几年过去了,我已完全忘记了丽斯的造访。然后一天早上,范尼云来电说:“我正在芝加哥办一个短期静修会,你会来参加吗?”再一次,有一片刻,我以为他想让我在会上讲道。但是他强调说:“卢云,这是个静修会,我们可以纯粹聚在一起默祷。”
如此,范尼云在我的生命中与我相遇,在静默中相遇。然我们也有略为聊一会儿,但是非常短暂。以后几年间,我曾到过法国去探访他的团体。第二次访问时,我作了三十天退修,逐渐醒悟到丽斯那一天的造访,正是耶稣回答我的祈祷之一系列事件的头一件。我的祈祷是想更完全跟从耶稣。
然而,由丽斯的探访至我决定成为方舟一员之间的数年探索,既烦乱又充满焦虑。在耶鲁十年之后,我十分想望回到更基本的事工上。拉丁美洲几次的旅程,引起我思想着,自己是否被召去玻利维亚和秘鲁度过余下人生呢?所以在一九八一年,我请辞耶肃教职,去玻利维亚学西班牙文,又去秘鲁体验贫穷人中的牧养生活。在那边几个月的生活十分紧张,所以决定写日志,后来以《谢谢!》(Gracias!)命名结集成书。我真诚地试着辨别,在拉丁美洲的贫穷人中生活是否正确的路向。慢慢地而又痛苦地,我发现自己属灵的抱负跟天主的旨意并不一样。我被逼面对现实,就是我没有能力在西班牙语的国家当传教士,我感情上需要的鼓励是过于其他传教士所能提供的,而一连串争取公义而遇上的困难也叫我灰心气馁,还有一大堆各色各样的事务和职责,把我内心的沉着也一扫而空。有一些朋友说,我留在北面比留在南面更能为南方人作更多贡献,而我的演说和写作才干在大学生中的用途大于在贫穷人中。听到这些话,我感到难过。我十分清楚知道,理想主义、善良的意图,以及服事穷人的意愿,都不足以肩负一份专职。人一定要蒙召和被差遣。拉丁美洲的穷人没有呼召我,基督徒团体亦没有差遣我。在玻利维亚和秘鲁的经历十分有效果,然而那些果子却非我所期望的。
就在那段时期,哈佛神学院邀我教授基督教灵修神学一科,内容特别着重解放神学的属灵层面。我接受了邀请,深信是被召去实行“反向传道”,是从南而北的事工,从而让我实现服事拉丁美洲教会的渴望。然而,不多久我变发觉学生需要的是属灵的塑造,而不是拉丁美洲教会各种紧急问题的资料。于是我赶快把教材转移到属灵生命的一般范围去。至此,我发觉自己正做着在耶鲁所做过的,只是规模更大而已。我渐渐发现,哈佛并不是我被召去更彻底跟从耶稣的地方,因我并不快乐,还颇为郁郁不欢,由常埋怨,从没有感到完全被同事同学们接纳。一切迹象都清楚说明,我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正当我感到疑虑和不知去向的时候,丽斯、范尼云,以及方舟团体的呼声便越来越强。当我访问法国方舟团体时,就感到某种舒适自在,那是我在耶鲁、拉丁美洲,或是哈佛都没有经历过的。弱智人士与世无争的生活、不管对方名望声誉如何都送上的欢迎,以及那持久不变的邀请我与他们一起“浪费一点时光”——这一切,开启了我心中一处至今从没有开启过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听到耶稣柔声邀我与祂同住。我觉得蒙召去方舟,是基于我能接受的读噢于我会给予的。范尼云说:“或许我们可以给你一个家。”那正是我心中的想望;虽然我从没有认真地想过,然而却让我得到第一个迹象,意味着自己想更彻底地跟从耶稣的祈祷已蒙垂听。
本书的精神,包含了我离开哈佛到加入方舟在加拿大的黎明之家那一年所记的属灵日志。那年大部分时间是在特鲁斯里-布雷尔(Trosly-Breuil)度过,那是范尼云首次为弱智人士建立家庭之地。但是我在期间作了多次短途旅行,去过荷兰、德国、加拿大、美国等地。我去法国时,心中希望得着确据:方舟团体是我被召追随耶稣之地。但我并没有十分把握。实际上,大学生活与方舟的生活实在太不相同了,那分别之鲜明令我经历了很多疑惑,不知道能否就这么纵身一跳。这本日志展示了那些挣扎,是的,那属灵搏斗就是在于这个问题:“一个人能怎样毫无保留地跟从耶稣呢?”我曾经在《箴力斯日记》(theGeneseeDiary)和《谢谢!》两本书透露过的苦痛,同样地在这本书内也出现了,但不同之处并不单是在于环境,亦在于方向。过往我想知道应往何方,现在我已经知道应去哪里,却并不真的想去。与弱智人士共同生活和工作,似乎正好与我受训练和具备资格去做的事务背道而驰。其他任何工作似乎都比较去方舟更合理、更有用。不过……丽斯、范尼云的朋友们,尤其是所有弱智人士,他们都不断温柔而固执地说:“这里让你有个家,或许你需要我们。”
我所有的欲望:要有用、要成功、多产,齐起反抗。我数次离开方舟的旅行可能便是反抗的表示。然而,不论我当时知道与否,那一切都成为基本的挣扎一部分;我的挣扎在于要放弃旧日的道路,并且要被领到“不愿意去的地方”(若二十一18)。
在以下的篇幅里,我所记载的内容有关于方舟,也有关于祈祷、与弱智人同住、艺术、城市生活、电影制作、艾滋病、教会纠纷等事。也有提到巴黎、伦敦、三藩市、洛杉矶等地,以及加拿大和我在该地的未来,以及很多大小人物和事情的故事。维系这这一大堆各色各样事情的就是属灵的争斗,要向耶稣的邀请——“来跟随我”——说“愿意”。充满了这些篇幅的是个一边尖声喊叫、一边踢着脚的“愿意”。这个“愿意”之冒出是因我体会到自己的破碎,并且需要彻底的医治。在法国一年后,我去了方舟在加拿大的黎明之家。在“后记”中,我试图总括一下在黎明之家第一年的经历。虽然我在黎明之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写日志,但我仍觉得必须简单而又坦白地述说,我找到一个家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这本日志名为《黎明路上》,不单是在指特鲁斯里的那一年如何导致我接受多伦多黎明之家的邀请,亦是指我自己确信这日志里面叙述的经历,使我开始了新生。
这些记载很多处谈及混乱、恐惧、孤单,是因为这旅程大多是在黑夜里走过的。但是当我站在新一天的破晓时分,我充满了盼望。我为读这本日志的人祈祷,愿他们在自己的属灵旅途上得着鼓励,并在心中找到同样的盼望。
〖新的开始〗
(一九八五年八月十三日,星期二;法国特鲁斯里)
今日是新生的开始!听来虽然戏剧化一点,不过总是禁不住内心的感受,今日是个重要的头一日。这个决定——离开哈佛神学院,搬到法国来,在特鲁斯里与范尼云,以及方舟团体成员共度最少一年——使我流了不少眼泪和度过无数无眠的晚上。那是一段无限犹豫、无数内心争战的日子。然而,那天,当我驾车离开哈佛那所房子——过去一年里作为我生活中心的房子——的时候,感觉上好比朝着崭新的自由而去一样。今天早上,我踏进范家的一刹那,当范尼云那位八十高龄的母亲,范妈妈拥抱我那一刻,就好象回到家来一样。
回到这里真好。九个月前,我刚在此完成三十天的静修。那时我一点也没想到会快便回来,不过现在我却清楚知道那次的静修已经把我预备好,要向学术世界说再见,并要开始寻找一群同伴,引领我亲近天主的心。
今天下午,我好像听到心灵深处的声音,叫我重新写日记。自从四年前拉丁美洲之旅后,便没有记日志了。然而,我蓦然感到这一年将是充满祈祷、阅读、写作的日子,同时亦是细听圣神在心里的运行之一年,更要无时不努力解答一个问题:“怎样可以一直无间地跟随耶稣?”若要与天主在我身上的工作保持一致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每天发生的事记录下来。如果这真是分辨前路的一年,一份坦率的日志将会给我帮助,一如昔日的日记一样。
在剑桥最后那几天真是既喧闹又紧张,与特鲁斯里这恬静无波浪的的日子,差异之大,叫我深深感动。今天下午,我在镇内狭窄的街道上漫步,不见一人,不闻车马声,我怀疑是否置身另外一个星球上。从波士顿洛根机场到巴黎戴高乐机场只需六个半小时的晚上飞行,距离似乎不远,但是剑桥与特鲁斯里二者距离之遥远,足以超过一夜飞行的时间。它们代表两个非常不同的世界:剑桥——充满了强烈的学术感、制度上的互相倾轧、知识分子间的明争暗斗、刺激垒叠的世界;特鲁斯里——得享宁静乡村生活,与众同乐同感,一切务以耶稣为中心的世界。
日色已暮,现已很暗,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那个离开前没多久、艾也尔(JuttaAyer)送给我的石英钟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钟使我想起离开了世界。这里,没有人告诉我明早几点钟要起床、要做些什么、要会见什么人;没有课要上,没有专访,不用辅导谁,没有紧急电话要挂,没有探访。明天就像任何一天一样,无预定的计划。明天会如何?只有天主知道。寂静低语:“上床好好休息吧,要睡多久便多久,没有人会来唤醒你。”我要把石英钟的按扭拨到那写着“关是响闹”的白点上。新生活开始了。
〖万有之上的名〗
(八月十四日,星期三)
我住的这所房子名叫“栗屋”(LesMarronniers)。这名称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今天才得知其中意思。范妈妈告诉我栗屋是指屋前的四棵栗树。“每一棵都有不同的名字,”她说:“玛窦、马尔谷、路加和若望。”随则,她带着微笑加上一句:“你一定明白为什么我称最近房子那棵为若望”。(编按:即范尼云的名字)
名字真重要。有一段长时期,我坚信哈佛神学院座落的方济各道是以圣方济各(St.Francis)命名的。因此,当我上班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总感到一点安慰。我一直不愿去证实这个假设,恐怕幻想又再破灭。然而终于有一天,有人把我带回现实,他告诉我方济各道是纪念十九世纪一位哈佛神学院教授而命名的,并不是如我所料,原来不是纪念我所爱的圣人而命名的。我深信没有哪位圣人让剑桥,或让哈佛的建筑物,借用他们的名字。反而在特鲁斯里,随处都可见圣人的名字,而这个由弱智人士组成的社团便叫“方舟”,常常提醒大家诺厄的方舟,当洪水逐渐淹没大地之际,人兽趋往避难之所。不少脆弱的男女,在这诸多挑剔又凶暴的世界威胁下,方舟真是让他们找到安全和宾至如归的感觉之地。
名字背后藏着故事,尤其是那超乎万有之名,就是耶稣的名字。因祂的名我得生命。祂的名是我的家、居处、避难所、方舟。谈到祂的名就等于说一个故事,有出生、成长、衰老、死亡——在显露一位爱我们的天主,祂爱我们,甚至差祂的独生子来到我们中间。
〖斐理伯神父〗
(八月十五日,星期四)
今天,八月十五日,是圣母升天节,在法国是全国假日。法国人对圣母特别敬爱,所以在这个圣母的节日,即使大多数法国人很少上教堂,人人都关上店门,暂停营业。斐理伯神父(PèreThomasPhilippe)是位道明会神父,二十年前与范尼云一起创办了方舟团体。方舟团体视斐理伯神父为属灵父亲。他为纪念圣母升天节讲了一篇长而热切的道。在小教堂里的一百五十人,都全神贯注向这位年届八十的神父领教。
我听得越来越多关于这位德高望重的神父的事迹。奥康纳神父(Fr.EdO’Connor)每年都从美国来与斐理伯神父一起退修,他称斐理伯神父为现代的圣十字若望(JohnoftheCross)。骤听似乎有点夸大其辞,但是直至一个姓彼德士(Peeters)的比利时家庭请我吃饭,告诉我搬来法国是为了接近斐理伯神父,我才发觉斐理伯神父拥有不寻常的恩赐。我们跟不上他那又长又激烈的法文讲章。然而,在他面前,听着他说出“玛利亚”、“圣母”和“有福的童贞女”等字句时那独特的发音,以及听他说到圣母升天亦是我们众人希望之源,一切都是难忘的经历。
这是个意义深长的经历:面对着这么一个人,几乎听不懂他的话,但他却仍然能深刻而又叫人心悦诚服地,把天主与人同在之奥秘传达。这是个特别意义深长的经历,因为它把我与所谓“迟钝”的人紧密地联结,让我能和他们一样听道,是用心去听。弥撒之后,斐理伯神父热切地与我握手,说:“神父,我把我的羊托付你了。”我回答说:“我会尽力而为,不过我可以保证,以我的法文水平,讲章一定短得多。”他笑了。
今天下午他便要出门十天,我在他离开前赶来,原因之一是要替代他。一位妇人向我说:“你知道啦,斐理伯神父的位置是没有人能取代的。”无论如何,未来几天我便要试试,代替一位圣人并非易事,但是另一方面,天主是仁慈的……
〖丹尼的祈祷〗
(八月十六日,星期五)
今天我跟爱尔兰科克市来的方舟团体成员共度美好的黄昏。这个八月,他们就在特鲁斯里度过。明显地,与爱尔兰人相处要比法国人容易,言语帮了大忙,还有彼此随和的志同道合感。
晚上的祈祷会,我们唱了些短歌,听丹尼(Danny,来自科克市的一位弱智男子)非常艰难地朗诵范尼云的书,与《耶稣相会》(ImeetJesus),丹尼喃喃地说:“耶稣,我爱祢。即使我不时会神经紧张,我仍不会否认祢……即使在我慌乱的时候也不会。我用我的双臂、我的双腿、我的头、我的心去爱祢。耶稣,我爱祢,我不会拒绝祢。我知道祢爱我,而且爱得那么深。耶稣,我也爱祢。”他祈祷的时候,我望着他那优美温柔的脸庞,毫无遮掩地看到他的苦痛,亦看到他的爱。有谁能不对这样的祈祷作出回应呢?
突然间,我十分渴望能把我所有哈佛的学生请来,与我一起坐在这个圆圈内。我感到对他们有一份深爱,以前我尝试着向他们说及耶稣,却又总不能感动他们。我多希望他们都能坐在这里,让丹尼告诉他们耶稣的一切。我知道他们定能明白我一直以来未能向他们解释清楚的事。我和大家说晚安吻别后回来,走在路上之际,感到一股奇特而温暖的痛,这痛与我努力试图连在一起的多个世界不无关系。
〖方舟:历史点滴〗
(八月十七日,星期六)
离我的住所不足一分钟路程那所房子便是发源地。大门上端挂着一面木牌,刻着“方舟”的字样。那就是两年前,范尼云搬进去,和两位弱智男子——拉斐尔和斐理伯——一起住的那坐房子。每次路过那所既细小又不起眼的房子,看到大门上那快木牌时,我总是被那不可思议而又微小的信心行动所感动。当范尼云决定请两个弱智男子从大型机构搬出来,住进他的“方舟”时,他已了解到他是没有后悔余地的了。他亦知道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便与这两个人紧紧连结在一起。他不可以送他们回家,因为他们无家可归;他也绝无可能把他们送回从前的机构去。这就是范尼云所选定的贫穷生活方式,是他几经祈祷,以及长时间追求人生使命的成果。
当范尼云作此抉择时,他仍是多伦多圣弥厄尔学院的哲学教授。他来特鲁斯里探望他的属灵导师斐理伯神父。自他在巴黎天主教大学修读时,斐理伯神父对他来说已是亦师亦友。在斐理伯神父的引领和启导下,范尼云放下了成绩不错的学术生涯,踏上属灵旅途,但终点则仍是模糊不清。对范尼云来说,与拉斐尔和斐理伯同住便是他的使命。他并没有计划要发起一次庞大的运动,也从没想过建立一个国际网络,为弱智人士建立家园。在那条小小的法国乡村,范尼云开始了新生活:一所寒微的小屋,两个弱智男子,还有住在不远的好朋友斐理伯神父。
今天,方舟成了感动世上不同角落里成千上万的人之名;法国、比利时、意大利、西班牙、加拿大、美国、墨西哥、海地、洪都拉斯、象牙海岸、印度等多个国家的人都有。这个洞见是希望的来源,这份工作得到教宗、主教、皇室、总统、民众的称赞。
然而,范尼云在第一个家的门上挂起方舟的木牌时,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切。他只想和贫穷的人一样贫穷。
这听来和我以前听过的故事没有多大分别——圣本笃(St.Benedict)与斯高拉丝蒂加(St.Scholastica),方济各与佳辣(Claire),摩林(PeterMaurin)与戴依(DorothyDay),许可都何提的凯瑟琳(CatherinedeHuyckDoherty)与泰泽(Taize)的罗哲(FrèreRoger)。“你们只要寻求祂的国,这些自会加给你们。”(路十二31)
〖既痛苦又宝贵的回忆〗
(八月十八日,星期日)
星期日,阳光普照!家父来看我。他正与朋友从荷兰下瑞士途中,决定路经特鲁斯里,看看我现时住的地方,以及生活如何。他参加了我为方舟团体支持的弥撒,与斐理伯神父办的默想社群——“农舍”(LaFerme)——的成员进餐,探访了来自爱尔兰那团人,然而与范妈妈喝下午茶。
听着范妈妈和家父分享往事乃赏心乐事。范妈妈生于一八九八年,而父亲则为一九O三年。纵然二人的生命路程大不相同,但他们在记忆中共同拥有的那段历史,我只能从书籍中获知。范妈妈在巴黎、伦敦和阿尔及尔的加拿大领事馆的经历,与父亲在荷兰的律师行和大学的经历,被他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共有的经历串连起来。
战争期间,一共有七个欧洲国家的流亡政府驻守在英国。当时范家亦住在伦敦,代表加拿大政府,因而很多时在防空洞里认识到一些荷兰官员,恰巧该等官员亦是家父颇为熟悉的人。
如今一九八五年,他俩在此吃茶点,谈论着一段我几乎记不起的日子。他们提及一些人的名字,这些人曾经一度颇负盛名,但如今已被人遗忘了。他们又把一些骇人听闻亦叫人兴奋的事件绘影绘声地重现眼前,像我一般的后来者,总是很难以为真。
就是处身于如许残酷的战争景况下,我决意选择神父之职为事业,而范尼云则遵应感召,在贫穷人中生活,真是不可思议。我们从父母身上学到对天主的认识,很难再传授予这一代的人——这一代的人对于防空洞、对于大城市如鹿特丹和伦敦之被摧毁、对于那挥之不去对死的恐惧,全无印象。
看着,听着这两位坚强的人谈天,叫我悟到那远远超乎语言或姿态的爱——人间的爱与天主的爱——神秘的一面,就在这一刻,偶尔相聚吃茶点之间,闪露了。
〖撇下所有跟从我〗
(八月十九日,星期一)
主持弥撒时,我分别用法文和英文诵读了有钱的年轻人的故事。这故事仍然叫我着迷。“耶稣定睛看他,就喜爱他,对他说:‘你还缺少一样:你去,变卖你所有的一切,施舍给穷人,你必有宝藏在天上,然后来,背着十字架,跟随我!’”(谷十21-22)
耶稣爱这个年轻人,而且,以我所理解,耶稣更希望他会跟从祂,作祂的门徒。然而年轻人的生命太复杂了,他有太多事要挂心,太多工作要照顾,太多人要应付。他不能放开种种事务,因此,他既失望又沮丧地离耶稣而去。耶稣黯然,年轻人忧愁,而今日我也感到悲哀,因为想到如果年轻人有足够的自由去跟从耶稣的话,他的生命会多么不同。他来过、听过,但终于离去,也没再听到他。每年我们纪念伯多禄、若望和雅各伯,耶稣所爱的三个门徒。但是这个年轻人,也蒙耶稣特别的眷顾,还会被邀见证福音,却默默无闻。他没有成为耶稣的跟从者,亦从没有像其他门徒一般,在教会历史上留痕。倘若亚西西的方济各昔日流连商界中,可以肯定说,今天他必定不会为人如此爱戴了。
今夜,我感到应该在祈祷中祈求让自己的生命能变得够纯朴,以致当耶稣充满着一看着我,叫我放下一切跟从祂的时候,我能够说“好的”。倘若错过了这一刻,耶稣和我都会为此悲伤,并且从某方面来看,亦等于我拒绝了在天主的拯救工作中担当我应负的责任。
〖珍茜的恐吓〗
(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加拿大国内一份报章《环球邮报》(GlobeandMail)驻欧洲记者,费舍(JohnFraser)来探望范妈妈。她也邀我一起吃茶点。我们谈到中国的百姓、西藏和达赖喇嘛、菲律宾和朝鲜的天主教会,以及教宗最近往波兰访问等事。费舍是位足迹遍全球、见闻广阔的记者,他既对时事观察入微,对宗教生活亦有极深兴趣。
除了时事之外,费舍还告诉我们一个与他的女儿珍茜有关的小事,这亦是我最记得的故事:
珍茜四岁时,一个早上,他在客厅窗前见到一只死麻雀。鸟儿是在飞行中撞到玻璃死去的。珍茜见到死了的鸟儿,既不安又好奇,她问父亲:“鸟儿现在在哪儿呢?”费舍说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死呢?”她又问。“唔,”费舍犹豫着说:“因为所有鸟儿都有一天要返回尘土吧。”“噢,”珍茜说:“那么我们应该把它埋葬了才是。”他们找来一个盒子,把鸟儿放在里面,用块纸巾作裹布,数分钟后,爸爸、妈妈、珍茜和小妹妹组成了一队小规模送葬行列。爸爸捧着盒子,珍茜拿着自制的十字架。掘好坟穴后,小麻雀把安葬其内,费舍在坟土上摆上一片青苔,然后珍茜把十字架竖在上面。费舍便问珍茜:“你要不要祈祷?”“要,”珍茜坚定地回答,然后转身以绝不含糊的口吻嘱咐她那仍然幼小的妹妹合起双手,便祈祷说:“亲爱的上主,我们埋葬了小麻雀,那祢要好好地戴它,不然我就宰了祢。阿门!”当他们走屋子去时,费舍跟珍茜说:“你不需要恐吓天主啊。”珍茜回答说:“这样可以保险些。”
一大堆故事中,有一大堆世界领袖——教宗、达赖喇嘛等,珍茜的故事却最能道出人心:富同情心——但一旦惊怕时,便会轻易杀人。我们之成为仁者还是成为凶手,有赖于教导我们生活的是谁。费舍报道无数有关暴力、谋杀、虐待以及各种人性罪恶的事件,他希望珍茜能听到另一个故事。从他对家庭之深爱足以证明这一点。
〖见与被见〗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今天我们庆祝圣巴尔多禄茂瞻礼日。巴尔多禄茂在福音中叫纳塔乃耳。耶稣第一次见巴尔多禄茂的情景给我很深印象。
强调的是看见。耶稣对纳塔乃耳说:“斐理伯叫你以前,当你还在无花果树下时,我就看见了你。”而在纳塔乃耳回答说:“祢是天主子”之后,耶稣说:“因为我向你说:我看见了你在无花果树下,你就信了吗?你要看见比这更大的事!……你们要看见天开,天主的天使在人子身上,上去下来。”(若一49-51)
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因为这故事提出一个问题:“我想不想让耶稣看见呢?我想不想让祂认识自己呢?”若我愿意耶稣看见的话,那么,称耶稣为天主子的那一种信心就能生出。只有这种信心能够开我的眼睛,看见天开了。
那即是说,我若愿意被看见,我就得见。若我肯让天主看到我,全然的看见,包括了连自己也不想见到的都让天主看见,那么我便得着新的眼睛。可以看到天主自己生命的各样奥秘。
上主啊,请看我,也请让我得见。
〖天主的选择〗
(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今早范尼云在法国电视上接受访问。我和他的母亲、弟弟伯纳德,和朋友西满一起观看。伯纳德刚来小住十天,而西满是方舟团体的祈祷之家“农舍”的成员。虽然我常常听范尼云谈话,但是今日他说了些话听来很新鲜。
访问开始了不过几分钟,范尼云便提起艾力。艾力严重弱智,只有十八岁,却在最近逝世。范尼云谈到艾力内心深处的敏锐,艾力不会说话,不能走路,也不能自己吃东西,然而每当团体里的辅助员之间产生紧张时,他便会把头撞向墙;而当一切平和融洽时,他便会既愉快又合作。“弱智人士常常都指出事情真实的一面,不管我们想不想知道也好,”范尼云说,然后加上一抹微笑道:“家里有这么一个气压计也不是很好过的。”
听着范尼云这句话,我感觉到被天主看见与被弱智人士看见二者之间有很深的关连。昨天读到福音书里耶稣看见纳塔乃耳那段故事,蓦然间,对我来说,包含了更深的意义。
重新一次提醒我弱智人士这个天赋才能,对我非常重要。我们自己还未注意到,他们已经一眼看穿表面的虚伪笑脸软语,感觉到里面愤怒的心。往往是他们最能揭露我们之不耐、焦躁、嫉妒、漠视他人,从而使我们要坦白面对自己。对于他们,最重要的是无伪的相交、真实的友谊、忠诚的同伴。许多弱智人士曾经试过令父母失望,成为家庭重担,甚至为朋友厌恶。很难叫他们相信有人真的关心、真心爱他们。他们的心极端敏锐,能分辨出什么是真正的关心、什么是假的,哪些是真正的爱、哪些只是一片空言。因此,他们往往向我们披露我们自己的虚伪,并且常常驱使我们朝向更强烈的诚意、更纯真的爱。
我和弱智人士的接触虽然有限,但也足以令我看到范尼云的观察之真实。方舟团体的生活意义宏多,其中一个就是要养成更纯洁的心。不错,别人视他们为边缘的、无用的人,但耶稣藉着他们破碎的心向我们说话。天主拣选他们成贫乏的人,藉着他们显出天主的存在。在这个功利主义挂帅的社会,这并非容易接受的事。
〖天主并不赶时间〗
(九月二日,星期一)
今晚我想着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时,我发觉自己总是写些眼前的事物,但是一些灵里更深的感动反而没有记下来。
今日我读到李伯提(CharlesLepetit)的著作《沙漠两舞者》(TwoDancersinDesert)。这本书写查福高(CharlesdeFoucauld)的一生。查福高是“耶稣小兄弟会”、“耶稣小姊妹会”的属灵父亲。看书的时候,又再次想起自己最大的心愿:要在此生与天主有更深的神交。一直以来,我是十分着重这方面的事,因为我感到哈佛那段日子实在是走错了方向,所以我终于请辞。如今我可以自由地走上祈祷、禁食和独处之路,但我也认为倘若不积极地用心去做,我只会把这里的生活弄成另一个哈佛。我有一股火热的切望,要去传福音,然而却心深知道目前只宜祈祷、阅读、默想、静静地等候,直至天主清楚地召叫我。
我为如今的澄明高兴。如果我没有花时间去让自己转化,传福音便毫无意义了。很明显,目前正是隐藏的时候,退出一切演讲,不再领退修会,亦没有什么课程、研讨会、实习班,这是与天主独对之时。
我感到内心有点紧张,还有多少个年头可供我去活跃地传道呢?为什么不好好加以利用呢?可是,吐自一颗纯洁的心的一个字,岂不胜过混乱的灵道出的千言万语?为了更新心灵而花的时间,永远不会是浪费了的。天主并不赶时间。
〖嘉西迪的善终院〗
(九月八日,星期日)
嘉西迪(SheilaCassidy)写了封细致的信给我,她是为英国籍医生。在智利的独裁者皮诺切特(Pinochet)夺得政权后,曾被监禁虐待了两年之久。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然而通过一些书信来往,彼此的生命时有交流。
今日读到她简短地描述一所善终院,深深感动,就把那一段话收录在日记里:
从医学方面来说,对于末期癌症病人,一般抗癌治疗方法已经不再有什么效用,善终院就给他们一点服务,好叫痛楚和病征都得到一点控制——总有一些什么是可以为垂死病人做的,即或只是付出耐性和勇气伴着他们一起坐。大多数外人总是想像善终院是庄严而郁闷的地方,里面的人说话时压低声音,眼皮也不敢抬高,而病人和他们的家人就这样等待那无可避免的死亡的来临。真是天壤之别,善终院工作其实是关乎生命、关爱和欢笑,因为根基在于两个坚定不移的信念:一是生命极之可贵,每分每秒都应尽其所有去过;二是死亡只不过是生命的一环,应豁然面对,振臂相迎。善终院生活特点之一是庆祝会特多——凡有生日或周年纪念便一定会烘蛋糕开香槟,院内的行政人员、护士、义工等与病人和家属频频碰杯。
读着读着,甚觉惊讶,何以嘉西迪所说的竟也是方舟所见。善终院为身患绝症的垂死病人而设,方舟团体是为无能力撤除自身残障的弱智人士而建。二者均为高声宣扬生命之可贵,鼓励大家张大眼睛,伸展双手去面对真相。两处都是庆祝之地,实实在在的目前总比隐晦的未来更为重要。他们都见证着一个看似自相矛盾的情况,就是最不可能的人往往就被天主拣选,用来逼使我们去看。嘉西迪和范尼云以不同方式找到自己的使命,然而,两人对耶稣和祂的福音的信心却给予他俩异常相似的异象。
〖离开哈佛〗
(九月九日,星期一)
决定离开哈佛并不容易。有很多个月,我都不能确知离开是等于顺从召叫或是背叛了召叫。外面的声音不断叫嚷:“你在这里可以做那么多好事,大家需要你!”里面的声音也不断说:“向人传福音,自己却丧失了灵魂,那又有什么益处呢?”终于我觉悟到,种种迹象清楚显示出,我并没有跟从天主的圣神指引:例如内里不断加增的黑暗,常常觉得被一些学生、同事、朋友、甚至天主排斥,以及无限制地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关爱,还有那很深的感觉,我不属于哈佛。圣神的果实不是忧愁、孤寂、分隔,应是喜乐、幽静与共处。直至决定了离开哈佛之后,我才惊觉怎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去作此抉择。一旦离开了,我感到满有内里的自由,喜乐和新的干劲,这令我回首以往的生活时,觉得我当时好比把自己关在监牢里面一样。
我对哈佛的日子无悔。虽然是在神学院工作,但我真正有机会在一个彻头彻尾属世的大学环境里生活,并且有机会经历直接告诉人关于耶稣的事迹所带来的喜与惊。我认识了很多学生,而且交了一群亲密的朋友,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楚地看见自己所受的诱惑和弱点。很多在哈佛结识的人我都觉得很亲切,如今离开了,我更加多了一份同情。现在我很清楚地看到捆绑着他们的那股务要争取学术上成就的野心,也曾不知不觉间捆绑过我。
这些感受是我读圣方济各-沙勿略(St.FrancisXavier)在传教工场发出的信而引起的。圣方济各-沙勿略年青时是巴黎大学一名雄心勃勃的学生和讲师,在那所大学,他遇到了圣依纳爵(St.IgnatiusofLoyola),并且成为他第一批伙伴中的一名。他这样写道:
很多时我有一股冲动,想向大学抗议,尤其是巴黎大学……我甚至象一名失去理性的傻子,用尽全力去大叫大嚷。
我要反对那些只顾着要成为科学家的人,他们对于有需要从科学得益的人不大重视……恐怕很多人在大学修读那些学科,只是想用此作为踏脚石,去赢取荣誉、高职、特权、地位,而不是用于公正和必要的事上……常听到的是:“我要完成‘学位’,好在教会内得个优职,然后我会为天主而活。”这等人人面兽心,随自已感觉以及紊乱无章的一时冲动去行事……他们不信靠天主,也没有把自己全然交付给天主……他们害怕天主不要他们所想望的,也害怕当他们顺服天主的时候,他们会被逼仍弃那些从旁门左道取得的优待……
如果有人肯花全力去寻找好人——如果这些好人愿意自我牺牲去寻觅,不是去找属于自己的,而是寻找属于耶稣的——那么,在这个地方,有那么多人相信了耶稣,多得叫人双臂多次抬不起来,原因是替他们施洗实在是艰苦的工作。
那是圣方济各-沙勿略离开大学多年后才写的。在新的环境里,很多人求他向他们解说信仰,以致他看到以前一起生活、一同学习的人,有很多把才干荒废了,只愿追求权力和成就,而没有投身于最急需用人的拯救工作里。
打从十六世纪以来,并没有多少转变。离开了那充满竞争、野心勃勃、以事业为生命大前提的哈佛神学院只有一个星期,我已经想说一些圣方济各-沙勿略说过的话。不过,似乎最好不要扮先知。我不是方济各-沙勿略,也不想做他。我对哈佛最强的感受并不是愤慨,而是感激。尽管哈佛自命不凡,在那里,我结识了一些最关心我的朋友,也发觉自己渴望能毫不妥协地爱耶稣,更找出自己的使命是要与弱智人士住在一起、一同工作。倘若没有哈佛,我也没有可能到方舟了。
感到被抛弃〗
(九月十日,星期日)
十分难过的一天。我等了乔纳森好几天,他就是送我去波士顿机场的那位朋友。他答应过来法国看我的,两个星期前我便听闻他已达巴黎,而且会在上周末来探望我。今日,我发现他已经返回波士顿了。
这个发现真是苦得要命,我一直期待着他,又作出种种准备去欢迎他。如今,我不单因为见不着他而不快乐,更是又伤了感情又觉得被他厌弃了。他甚至没有给我片言支字,由得我整整一个星期都患得患失。
我曾经以为他很想见我,而他来法国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和我一起。他去了布鲁塞尔、巴黎、阿尔卑斯山,却不来特鲁斯里!真是一个大教训!我打电话找到他,他解释说情况与初时的安排有出入,又找不到我的电话号码,而且他十分疲倦。尽管如此,我仍感到深深的给伤害了。
我在想应如何处理这次的经验。幸而,今次我没有像从前遇到相似的情况时那般闷闷不乐。自从听到乔纳森已经回到波士顿去,我总是对自己说:“如果你真的想不为人知、不为人见,就借这一件事帮你更加被人忘掉,更加被人忽略好了。要为这次教训感恩。要相信晓得隐藏自己可以令你用新的眼光看自己、看世界、看天主。人不能给你新的眼睛,只有那位以无边的爱去爱你的才能够。”
以前在不同的日子我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没有多大效用。我祈求一些安静时间,求耶稣帮我不要愤怒、不要怨恨,我还要尽己力去把工作做得最好。然而我不断回想那件事,堆砌理由解释为什么他应该来探望我,而我又有哪些理由应该感到被抛弃了。要我能完全原谅乔纳森,并且因为这一次的事叫我灵命有长进而感恩,可能还要一段日子。在这期间,我惟有尽量保持幽默感,同时写些短笺给一些朋友,他们差不多以为我已经不理他们了。
主啊,请把只有祢才能给人的平安喜乐赐给我吧!
〖圣像与圣像学〗
(九月十五日,星期日)
今天下午,我和莱斯(ChristianLeisy)和尼尔森(JackieNelson)共度了好几个小时。莱斯弟兄是新墨西哥州亚碧奎(Abiquiu)沙漠修道院修士,而尼尔森是加州圣菲市人。两位都是圣像学者,刚刚在圣像学大师森德勒神父(Fr.EgonSendler,S.J.)处进修完。我常常想问些有关圣像的问题,今天是大好机会。
我敬佩这两位谦逊敏悟的人,他们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深信圣像艺术的复兴其实是灵命的复兴。莱斯弟兄和尼尔森不单常常在灵性方面作好修炼,把艺术工作视为圣工,他们更视之为一种方法,引领别人相信天主真的在我们中间。他们告诉我很多人因为对圣像发生兴趣而找到天主。
圣像不单是用来装饰教会和房子的神学图画,它们也是基督和圣人的图象,能让我们与天主接触;他们是扇窗户,让我们能一瞥那位超越一切的天主。我们要以尊崇和祈祷的心情对待它们。只有如此,才能把它们所代表的奥秘揭露。
圣像学主要是由东正教的传统传到西方,尤其是俄罗斯和希腊两地。一九一七年俄国大革命,很多东正教徒逃亡西方,因而使拉丁教会得以更认识和更欣赏圣像学这门神圣的艺术。俄国及希腊的圣像是我祈祷生命里一环重要的启示之源。弗拉基米尔(Vladimir)的圣母像、鲁布夫(Rublev)造的圣三一神圣像,都是我祈祷生活不可或缺的成分。我需要借助圣像学家们的领悟去想像三位一体天主、耶稣和玛利亚。圣像实在是东正教教会送给西方教会最美丽的礼物。
莱斯弟兄给我看他造的圣像的照片,并且解释制作过程。他告诉我如何准备木料,如何用蛋白与颜料调匀,弄成干炸蛋(eggtempura),如何在表层涂上多层颜料——从深色到浅色,以及如何一丝不苟的依照有数百年历史的圣像学传统去制造。
最叫我感动的是黎巴嫩的圣沙宝尔(St.Charbel),从没有见过一张脸是如许慑人心的。我问莱斯弟兄可否替我画一张圣沙宝尔的圣像,他显得兴致勃勃。他将要去罗马攻读三年神学,预备投身神职工作。他希望在罗马开设自己的圣像画室。如果一切顺利,他便会再画一幅圣沙宝尔圣像给我。这将是最好的方法,能够帮助我与这位杰出的黎巴嫩圣人,及他那饱受战火蹂躏的国家保持交流。
〖神圣的联系〗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
特鲁斯里有两处彼此紧密联系着的地方:祈祷室(L’Oratoire)和森林之家(LaForestière)。祈祷室里面整天都有弥撒,常有人在默默地敬拜。房子基本上是一大片空间,比较幽暗,四围有小跪垫和小席子。这空间由一堵用笨重的灰石筑成的墙分为两边。墙的中央开了一个半圆形空间。因此,摆放了圣体龛,两边各置三盏油灯。鲜花是常有的布置。墙的两边让人或跪、或坐,甚至俯听祈祷。
在很多方面,祈祷室就是方舟的心脏。在隐密处的天主,以无限的爱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了我们,在这位慈爱天父面前的祈祷正是支持方舟的生存。每次进到祈祷室都感到一股安稳笼罩着我,尽管有时自己会难于祈祷,我仍会觉得好像被抱拥着一般,好比整个房间在为我祈祷一样。我知道,祈祷的实在是如此一触即及的地方不多。如果我不能够祈祷,我便到那里去,最少也能吸一下充塞着祈祷的空气。在祈祷室,我遇到天主的卑微。祂穿上血肉之躯,甚至祂的血饿肉也给了我们吃喝。祂的爱一点也没保留,还说:“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祂隐藏在深处,只有信心的眼睛才能够认出祂来。
然后是森林之家,是最严重弱智的人与他们的辅助员同住的家。住在森林之家的弱智人士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也不会自己穿衣,很多不能自己吃东西,有些几乎看不到听不见。他们的身体严重扭曲,常常被剧痛摧残。每次去森林之家,都总是被那寂静所打动。那里的弱智人士和他们辅助员的生活带着修道院的味道。辅助员忙着清洁、烧饭、喂食、助人穿衣,或只是拥抱,但是他们都是静静地办事。偶尔,一阵呻吟,一阵号哭,或是一阵呼喊,划破寂静,叫人感到弱智人士深沉的痛苦。然而,总是寂静得多。
如果我真的相信天主爱我们,以至成了人,住在我们中间,那么森林之家的人使我看到那份爱有多深厚。实际上,我在这里遇到耶稣,就是我在祈祷室敬拜的耶稣。在此,一如在祈祷室,天主是隐藏的;在次,一如在祈祷室,天主在不绝的祈祷中与人同在;在此,一如在祈祷室,也存着极度的卑微。
一个叫东尼的英国人,也是来特鲁斯里住一年的,昨天对我说:“最大的诫命在祈祷室行了出来,其次的诫命则在森林之家体现了。在特鲁斯里你会明白为什么耶稣说这两条诫命和相似。”我整天在想着东尼的话。
〖“无用”的祈祷〗
(九月十八日,星期三)
为什么我花一个钟头去祈祷,反正在那段时间,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想着那些叫我生气的人、那些生我气的人、我应读的书、应写的书,以及千千万万件刚好在脑海中浮现的无聊琐事。
答案是:因为天主比我的头脑与心胸更广大,真正在祈祷之家发生的事是不能用人的成败去衡量的。
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保持忠心。倘若我相信最大的诫命是要尽心、尽灵、尽意爱天主,那么我便应该每天最少用一个钟头,不与任何人,只与天主在一起。至于是否有帮助、是否有用、是否实际、是否有效果等,都与主旨无关,因为爱的惟一理由就是爱,其他所有只是次要。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每天早晨在天主面前坐上一个钟头——日复日、周复周、月复月——胡思乱想,千头万绪,就此彻底的改写了我的生命。天主爱我,以至派遣祂的独生子来,并非要定我的罪,而是要拯救我,祂没有要我在黑暗中等候太久。我可能以为每个钟头都白费了,但是三十、六十、九十个无用的小时过去之后,我渐渐觉悟到我并非如想像般孤独;在我嘈杂的角落之上,有一个微小温柔的声音一直在向我说话。
因此:要充满信心,信靠主。
〖小角落里的喜乐〗
(九月十九日,星期四)
拿丹是一位加拿大籍辅助员,今天晚上,他请我到他的家——“枝子”(LeSurgeon)——吃饭。枝子即新梢(嫩枝)的意思。在法文也是“葡萄的枝子”同一个字。
枝子在桂斯(Cuise)的一条邻近村落,与森林同是属于严重弱智人士的家。在那里,我认识了费腊、茜维安、米歇尔、若翰卢克和杰勒德,全都是需要彻底照顾的人。亚莱恩暂时住在医院。拿丹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他们的日程,很像修道院的日程,每个小时都详细安排好。
每天生活节奏严禁:穿衣、洗澡、吃早餐、整理房间、购物、烧饭、吃中饭、灵修、弥撒、晚饭、预备上床、晚祷。每天早上和下午,弱智人士都在“健身室”消磨几小时,由一些辅助员和他们一起运动,尽量使他们保持机灵。就在这几个小时里面,辅助员得以做些家务,或者出外购物,或是灵修。晚上,其中一位辅助员要睡近他们的六个弱智同伴,以便随时协助。不同的弱智人士要吃不同的药去保持身体和精神的平衡,辅助员常与精神病医生和心理专家开会商讨这个小团体里各种复杂事情。
任何人住在枝子都需要严格纪律和高度委身,生活过得简朴,在其中喜乐埋藏在小角落里,人总能找得到,只不过永远离不开大量痛苦。枝子的气氛平和幽静,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或大吵,只有夜以继日、简单而不绝的工作,收获不大,但很真实:菲腊的微笑,若翰卢克双眼与你对望一下,杰勒德对你拥抱,米歇尔睡了一夜,茜维安说多了一句话,如此种种。
拿丹给我看一些照片,说:“看,这是刚离开疗养院时的杰勒德,再看一看一年后的他,多么不同了!多好,看他多快乐!”真的,杰勒德真快乐。他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会自己穿衣脱衣,但是他的微笑就能叫你心满意足。
晚祷时,一位辅助员从范尼云的书《我与耶稣同行》(WalkwithJesus)中读了一段:“在有缺陷的人身上感到耶稣的同在,与同样在弥撒圣祭中所感到的有密切的联系。因有缺陷的人而促使我们归回到圣体中的耶稣。领受耶稣的身体,就是得着祂的眼睛和祂的心去在贫穷人中见到祂。”
拿丹开车送我回家时说:“枝子有一位叫多米尼克的辅助员,他已经决定进如一所专注默想的修道院,还有另外一位也在考虑中。”
经过这次访问,我十分了解原因。
〖厄玛乌的朝圣者〗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今天我和沃尔科特(BradWolcott)去了巴黎的卢浮宫看伦勃郎(Rembrandt)的名画《厄玛乌的朝圣者》(ThePilgrimsofEmmaus)。我和沃尔科特相识多年,当时我还在耶鲁神学院教书,他则刚要完成法国文学论文。我们结交,并且共度了不少困难。他在纽约州北部圣劳伦斯大学教了数年后,便决意来到方舟,在其中一个家住下,成为辅助员。我十分高兴能再接近他,我们长久以来都希望能一起观赏《厄玛乌的朝圣者》。
第一眼看来,这幅画叫人失望,比想象中细小得多,而且周遭都是画,很难独立地看它。可能我已看惯复制品,所以不曾感到什么意外。沃尔科特和我站在画前,望着画中描绘的情景。
耶稣坐在桌子前,双手拿着饼,眼望上方祈祷。右边一位朝圣者交叉双手往后靠,左边另一位朝圣者把椅子移得离桌子远一点,全神贯注地定睛耶稣身上。耶稣背后有一个貌似谦卑的仆人,显然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一回事,他俯前把一碟食物放到桌上。台布是一张厚毡子,上面还盖着一张较小的光洁白布。桌上只摆放着几件物件:三只白鑞盆子,一把刀,和两个小杯。耶稣就坐在宏伟的石圆拱前,两边是大的方形柱子。画的右边可见到入门处,角落里有一台衣架,上面随意的丢着一件斗篷。房子的左角,有一头像只狗的模样的动物躺在一条长凳下面。整幅画是无边的各式的褐色:浅棕、深棕、黄褐、红褐等等。没有显示光源,但那块白布却是全幅画最明亮的一处。
沃尔科特和我都留意到耶稣和两个朝圣者光着的脚板都画得条理分明,但仆人的脚并非如此。伦勃郎显然是想我们了解到他们刚走完既长又倦的路程。大门和斗篷是用来提醒我们那段旅程的,这些人真是走了好一段路。
我们看着看着,年人打从旁边过去。一个导游说:“看看耶稣的脸,既兴奋,但又那么谦卑。”他正说中我们所看见的。耶稣的脸光明灿烂,那光从祂的面散发开去,形成如云彩光环。祂不是望向身边的人,祂的眼睛向上望,表现出正与天父亲密地交流。虽然耶稣沉浸在祈祷中,但祂并非心神远离,祂仍是那位谦卑的仆人,来到我们中间,指引我们到天主那里去的道路。
看这幅画越久,越感到被它表达的奥秘吸引着。渐渐觉悟到耶稣对面无人坐的那一边桌子,是为赏画的人留的位置。沃尔科特说:“现在我才领悟到伦勃郎画的这幅晚餐礼,在我们观赏之际,也等于应邀参加了。”蓦然尖,我醒悟到这幅油画和鲁布夫的三位一体天主圣像相似的地方何其多。同样地,白色桌子成为圣祭的奥秘中真实的一分子。我们继续让油画向我们表明其中奥妙,我们不约而同越来越感到这幅画引领人在圣祭中敬拜基督,为此我们都赞叹不已。耶稣在白色的餐桌上举起饼酒的双手就是中心,不单是光的问题,更是弥撒圣祭的仪式本身。纵使耶稣离开了祭台,饼酒仍在,我们仍可以与祂一起。
刹那间,博物馆变成了教堂,那幅油画是圣所,伦勃郎是司祭,这一切告诉了天主隐藏在世上。
当我们漫步离开这幅画,夹杂人群中,趋向蒙娜丽莎和《迈步的维纳斯》雕像时,我俩都感到好像在神圣土地静默崇拜一段时间后,回到繁忙的街道上一般。
〖多变的情绪〗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等待多时,终于乔纳森都没有来,令我消沉沮丧,而且那感觉一直没有真的离开过。很多时那些黯淡的感触被众多耳闻目睹所盖过,然而这些情绪会在日常生活中不时冒出来,提醒我它们依然存在。
今天下午,乔纳森突然从美国打电话给我。那些情绪猛然全力涌出来。“你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我?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没有来探望我?”他回答说:“唏,慢着,那些都过去了吧!我想十月来看你。”我不怎样听得见他。我不断酝酿自己的不快,反而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想告诉我,他真的希望做个关心我爱我的朋友,而且他并没有忘记我。
直至我们讨论到日期地点时,我才开始醒觉到其实自己一直充耳不闻,于是逐渐察觉他那忠诚的友谊。当我放下听筒之后,感到有新的平安深深进入自己的肺腑,还觉得那些坏情绪慢慢消退。
噢,我都不会控制情感和情绪!通常我只让情绪在里头酝酿一会,并确信不会让它盘缠不去太久。今日发生了很多事,足以填满好几页纸,然而和乔纳森谈电话那数分钟的感动比任何事的影响更深。所以我要把它记下来,纵使看来是如此糟糕的题材,尤其是紧随于观赏《厄玛乌的朝圣者》之后。但是,通常最深的痛楚总是躲藏在小小角落里的。
〖新社群〗
(十月一日,星期二;加拿大,多伦多)
我要留在加拿大九天,为了探访黎明之家,那是近多伦多的一个属方舟团体的地方。今天是第一天,总干事伊根(JoeEgan)热切地欢迎我。
早上,我有机会在周会内见到所有的辅助员,晚上主持弥撒,在这团体住满两年以上的人,不论是弱智的湖是辅助员都可参加。伊根说,弱智人士与辅助员之间的分别,还不及长期团体成员与短期助手之间的差别大。这话颇堪回味。伊根还说那些和方舟团体建立了真诚长久的联系的人,特别需要令到客人、短期助手,以及新来的弱智人士感到宾至如归。
因此,实际上,这个团体正处于旅程中,永远在改变;永远要适应新人事;永远容易接受突发事件;永远乐意尝新,却拥有一群专心一志的人,形成坚强的中心,这些人明白持久之重要。
〖初遇麦可〗
(十月二日,星期三)
黎明之家比想像中的大。离多伦多市中心大约三十分钟车程便是他们的农场,那里有三幢房子供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居住。另外还有其他住所供副总干事、农场经理,和他们的家人居住。再加上一座新落成的礼堂、木工室和大谷仓。黎明之家爱包括三个中心:一个在列治门山,两个在多伦多。全个社群——弱智人士、辅助员、和职工——一共有近八十人。
我住在农场内的“绿屋”,一间住着六个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的宽敞大屋。我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一分子,感到很开心。虽然所有弱智人士白天都做些工作,但永远不能没有人看顾着。麦可的情况正好说明这一点。麦可是个非常好的年轻男子,却常常羊痫病发作,虽然定期接受治疗,亦定时服药,仍常病发,还会严重受伤。今晚,在市内一个泳池,只是留下他一分钟,却刚刚病发倒下,头撞着水泥地,马上送了医院。幸好伤势不太严重,不久便可回家。
他结结巴巴低声叫我为他祈祷,我和他一起祈祷了一段时间后,他紧紧抱了我一下,还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他告诉我希望能助我主持弥撒,和我一样披条红色领带。麦可实际上可能比我还要接近天主,我必然会让他佩带一些东西好叫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特别。
〖为露丝祈祷〗
(十月三日,星期四)
晚饭后,几个团体成员到小教堂去为露丝祈祷。露丝是个二十一岁女子,样貌却像个十四岁女孩,她外形瘦削、虚弱、又伤痕累累,但异常美丽。她不会说话,也不能行走,但是对所有接近她的人来说,尤其是她白天的助手玛利,她是喜乐之源。
露丝突然染了重病,不久便要动手术。于是我们围着一支蜡烛和一枝红玫瑰坐下。玛利放映了一些露丝的美丽的幻灯片,然后一起为她祈祷。当弱智人士祈祷时,天主来得很近。他们祈祷之简单、直接和亲切,常叫我感到自己是个不信的旁观者。我甚至有点嫉妒他们拥有这特殊的祈祷恩赐。但是他们不要我嫉妒,祈祷后,他们拥抱我、吻我,麦可还拖着我的手到圣器收藏室去,指给我看他想佩带的红色圣带。
主啊,请赐给我一颗像这些人所有的心,好让我能更深地明白祢的爱之深厚。
〖慢慢同行比单独快跑要好得多〗
(十月四日,星期五)
在长期服务的辅助员会议中,尼克谈及他的喜乐与失败。尼克在木工房与四个弱智人士一起工作。他解释要做好一件工作,但又同时要以照顾到弱智人士的需要为首要要有多困难。他想成为技高又快捷的木匠,但是他明白到工作成绩还是次要,培养同工的自尊才是首要。这需要极好耐性,而且要愿意让别人慢慢去作那些自己原可以很快完成的工作。即是说,要常常选些工作让一些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去参加。这要求一个源自内心深处的确信,认为一起慢慢合作,比一个人单独快速完成好。
尼克又告诉我们要多久才得此领悟。起初,他只关系如何跟祖学好木工,祖是木工部的主管。尼克很兴奋能学一门新技能,后来他觉察到他的技能并不单是要来为幼稚园造些黑板、积木、衣架之类,最要紧的还是用来帮助四个弱智人士增强尊严和自信。
今天下午,和珍妮、卡罗尔、亚当、露丝,以及他们的辅助员一起去采苹果,我才发现其中奥妙。我的心态本来就是采下苹果,放进布袋里,然后回家去。然而没多久,我便了解到那些都并不太重要,更重要的是帮露丝采到一两个苹果;和珍妮一起找些挂得低低的苹果,好让她自己能采下来;或是赞一赞卡罗尔竟能找着些美丽的苹果;又或是单单在苹果树下,坐在亚当的轮椅旁,伴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属于这一群。
终于我们收集了四袋苹果——八个人花了个多小时的成绩。我一个热用半小时便可完成。不过生活在方舟,效率并不是最重要的字眼,关怀才是。
〖格里高利的故事〗
(十月五日,星期六)
今天我访问了城里两个方舟团体的屋舍。一个在沃夫利大道(WolverleighBoulevard),另一个在阿伏咯道(AvocaAvenue)。
在沃夫利的屋舍,一位弱智成员放了一套幻灯片,介绍自己生平。听着一个三十岁男人谈到自己在医院和在团体两种生活的不同处,真是极感人的经历。对格里高利来说,那简直是黑暗与光明、地狱与天堂、自毁倾向与热爱生命、垃圾坑与家庭之别。
格里高利四岁便被送去奥利里亚一所精神病院。“我因为中风引致右臂瘫痪,于是双亲把我送去奥利里亚。他们每三周来看我一次,但我总是常常郁郁不乐,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放在那里。”格里高利放映一些关于那所精神病院的幻灯,有宿舍、饭堂、洗衣间。他们在那里和数以百计的精神病患者一起住了二十年。他说:“我完全没有私人生活,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衣服。我们总是穿着以前住院的人穿过的衣服。那么孤单,那么凄凉,我常想到自杀。”
跟着他放映一些在沃夫利生活的幻灯片。他五年前搬了进来。“我正在百货店里,第一次买食物;这里是厨房,第一次自己烧饭。其实我很紧张,但人人都说好吃。”
他又放映一张幻灯片,屋舍所有成员围着一张桌子坐着,桌子中央放着一枝蜡烛。格里高利说:“我们正在晚祷,精神病院从来没有晚祷的,在这里我们是一家人。”
格里高利的幻灯片介绍既简单又扎心,比读过的任何有关方舟团体魅力的文章,或听过的演讲都有力得多。方舟给破碎的人提供一个家,让他们得到新的尊严和自尊。格里高利道出这一点,而且叫人不易忘记。
〖雷蒙的意外〗
(十月六日,星期日)
人人的心都想着雷蒙。他被一辆汽车撞倒,受了重伤。昨天下午,他和比尔本来打算作公车出城,雷蒙出其不意间突然横过繁忙的街道往车站去。比尔见雷蒙没留意正驶进的汽车,连忙想叫他回头。但是雷蒙没听到,被那辆车子撞个正着,抛上半空去。原先看来只是折了几根骨头,不太严重。但是照X光才发现很多条肋骨断了,而且一边肺也穿了孔。他如今在多伦多圣弥额尔医院留院,情况危急。
整个团体显然为此而苦恼,尤其是阿列克斯和比尔。阿列克斯是雷蒙住的那家的舍主,而比尔目睹了一切如何发生。因此,我刻意地注意到,那些照料弱智人士的辅助员承担的是何等叫人敬畏的责任。一方面想尽量保护他们,另一方面又想尽量让他们能独立,平衡两方面实在很考功夫。
阿列克斯很负责任,又关心别人,他以为比尔和雷蒙可以不用辅助员而一同外出。长久以来已经如此,现在他怀疑是否让他们太过独立。
我和乔治一起去过圣弥额尔医院探望雷蒙两次,虽然他要仪器辅助呼吸和靠静脉注射,但仍可以点头回应我们的问题。我们为他祈祷,并重申我们爱他。看着他不能和我们说话实在叫人黯然。好几次,他想扯脱呼吸器,好能说句话,我们只好制止他。
如果他能度过四十八小时,复原的机会便会不错,但是目前情况仍危急。今晨的弥撒和晚祷在各个不同的家里举行,所有的人祈祷都是为了雷蒙。这些直接、衷心而认真的祈祷,显露着这些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那份坚强的信念。我感到被弱者的团体包围着。屋前那段繁忙道路突然听来有点象“吼叫的狮子……寻找可吞吃的人”(伯前五8)。
主啊,请记念雷蒙。在这段苦闷的时间内,请把祢的亮光和喜乐赐给他,请赐恩惠予雷蒙,以及所有在黎明之家有伤痛的人。
〖父母的伤痛〗
(十月七日,星期一)
今日发生的事情真多。与辅助员一起参加弥撒,他们亲切又虔诚。木工部的霍士德曼斯陈述与弱智人士一起工作的洞见。一群在黎明之家的新上任辅助员互相交换过去一个星期的心得,引起激励作用。与副总干事格斯和他的太太儿女一起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谈得十分投机。
然而,最系人心的是雷蒙。他的伤势恶化,死亡似乎迫近眼前。今早七时三十分,格斯、阿列克斯和我月同乘车往多伦多,与黎明之家的总干事伊根会合。到了医院后,发觉雷蒙服了大量镇静剂,不能再和我们交流了。医生和护士都说他仍有希望,但也叫我们准备他随时再恶化,最重要的却是我们陪伴雷蒙双亲的时间。
要父母看着孩子受苦是最难过的事。但是看着弱智的孩子受苦造成的伤痛更大。雷蒙在精神病院住了多年,最近才进黎明之家。不是人人都同意黎明之家是雷蒙的最佳选择,而这次的以外不只引发罪疚感,更带出挫败感,甚至愤怒。我们想到很多问题:道路安全、给弱智人士的自由度、给雷蒙的照料、以及过去作决定的背后的智慧。
罪疚感叫人分裂、隔离、不和;可以引致愤怒和敌意。当我们聚在一起,大家都关心雷蒙,自然便不单在言语上彼此流露自己的感受,更在种种爱的姿态,或在祈祷,或在述说自己生活琐事中表露出来,我们很块便形成一个新的团体。雷蒙父亲向格斯和阿列克斯说:“你们也是雷蒙发父亲,与我并无分别。”如此,他体认了我们的痛。我们也能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常常都感谢黎明之家为他儿子所做的一切,因而也体认到他深深的苦恼。
雷蒙的病情仍是危急,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能否过得了今天晚上。但是所有爱他的人都联合起来,并且在挣扎中彼此扶持,引领我们关心的是爱、不是罪疚。而这肯定是天主应允祈祷的一个实在的方法。
〖新的前景渐露端倪〗
(十月九日,星期三)
在飞机上写这篇日记,正是从多伦多往巴黎途中。今晨还不能肯定应否今天回特鲁斯里去。雷蒙的病情仍然危急,昨晚伊根说:“倘若你能多留数天就好了,万一雷蒙不能度过危机,你在这里对我们便很重要了。”如果团体作出要求,我一定留下来。
但是大概早上十时,雷蒙父亲来电告诉我们好消息,雷蒙有一点好进展,死亡不再迫于眉睫。人人都同意我应依计划回特鲁斯里去。下午一时,我跟凯瑟和阿列克斯一起去医院向雷蒙和他双亲道别。雷蒙仍在特护治疗室,但真的看来好了一点。他可以点头或捏一下我们的手表示回答问题,身体热度也比昨天退了些。我教雷蒙父亲如何在儿子额上作十字记号。他从来未有试过,所以当他为儿子奉圣父、圣子、圣神之名作十字记号时,不禁哭泣。父亲的祝福包含无比的医治能力。
凯瑟、阿列克斯、雷蒙双亲和我在等候室坐下,谈了一会。我们谈到雷蒙,谈到罪与赦免,谈到去巴黎的旅程,谈到彼此互相支持多好,谈到哭泣与欢笑,谈到要保持联络及再会之期。离开医院后,凯瑟和阿列克斯送我去机场,下午六时三十分,法航832号班机起程飞往巴黎。
在黎明之家九天,在这个关顾社会强烈的喜与悲中,我深深感到自己已经成为其中一份子。我对这群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产生了一份深爱,而他们又是那么热切的款待我。他们没有向我隐藏什么。他们容许我看见他们的恐惧和爱心。有幸能在这一切有份,叫我深深感恩。我知道,不单是在法国的日子,而且在为未来的年日作决定时,这几天将会大大的影响我。
〖写信〗
(十月十一日,星期五;特鲁斯里)
回到家来的感觉真好,虽然邮件堆积至似乎有点势不可挡,今天当我忙于写信时,才领悟到其实书信是一种比打电话更亲切的沟通方法。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但通常我感到与有书信往来的朋友,比常通电话的朋友来得更亲密。
当我写信的时候,我会很集中的想着他们,为他们祈祷,告诉他们我的情绪感受。我会仔细思想这份友谊,并且与他们个别的详谈。过去数月,我开始越来越喜欢写信。初时好像是个重担,不过如今却变成一天中轻松的时刻。好比暂时放下工作,去跟友人聊天那样。
书信之好处是它能加深友谊,使友谊更觉真实。我又发现书信叫我更具体地为友人祈祷。每清早我都花一点时间记念一位我写了信,并且答应了为他祈祷的人。
今天,我写了信给一些人,也为他们祈祷,之后,我感到好像被那些朋友围绕着。彼此的爱非常实在、非常有生机。为书信感谢天主,并为寄信者与收信者同感恩。
〖留在家里也可以跟从天主〗
(十月十三日,星期日)
安东尼听见耶稣向富有的年轻人说:“你去变卖你所有的一切,施舍给穷人……然后来跟随我”(谷十21),突然间醒悟到那番话是向自己说的。于是他变卖了一切,离开家庭,并跑到沙漠去。现今我们尊他为教会修道院之父。今天,范妈妈告诉我,那番说话领安东尼到沙漠去,也带她来到方舟。她在丈夫逝世后,便住进了蒙特利尔一所公寓去。当她来到特鲁斯里看儿子时,一位辅助员问她:“何不来这里住下,跟我们一起工作?”她断然回答:“年轻人,管自家的事吧。”但是,种籽已埋藏好了。那年,她为了前路的抉择而退修,当读到这卷福音书时,突然间,满眶是泪。她明白到要依那“莽撞”她的青年的话去做。她抛下那贵族式的生活,来到方舟团体和儿子一起住。
不过,时至今天,那富有的年轻人的故事对她却另有一番意义。她健康不佳而不能再到处旅行。她本来习惯了每年回加拿大一趟看两个儿子:班尼和迈克尔,但是,来方舟十四年,这是第一次去不了。她的女儿德肋撒,在未去加拿大前,从英国来探望她。范妈妈原本计划好了与德肋撒一起去,如今,德肋撒只好独自上路了。
当我们再读福音书故事时,发觉她如今届八十四高龄而要留在家中,竟与当年七十三岁而要离家一样困难。如今,撇下父母、姐妹去跟从耶稣,就等于接受现实,她已不能再回祖国看自己的儿子,更可能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我惊觉到变卖所有,撇下家人朋友,去跟从耶稣,并非一生人只得一次的事。你一定要在不同情况下,一而再地做这件事,而且必然不会是越做越容易的。
〖追求感情〗
(十月十七日,星期四)
上午九时,我去找斐理伯神父,寻求属灵指引,我为自己对感情之需求向他请教。我告诉他,年纪的增长并没有叫这需要退减,我还恐怕这会成为灵命增长的障碍,而不是帮助。我用了大概五分钟向他解释问题所在,斐理伯神父却给了我两小时的答案!那是一篇讲章、一场演说、一番规劝,也是对我的问题一个非常个人的回应。半小时后,我已经疲于捕捉字句的全部意思,以及那难懂的法语,于是我打断他的话题说:“非常谢谢你,你的解释足够我想很久了。”可是老好斐理伯神父继续向我灌输了个半小时的意见和洞悉,也足够我想一世了!
初时感到差点被他那冗长的神学分析所淹没,不过现在已觉悟到斐理伯神父其实是想先帮助我改变思想,然后才能帮我改变感受。我会试试写下他的观念,最少记下其中一部分。
他一开始便说,处于这个高度着重心理的文化,很多人都会以感情为心中着紧的事。得到或得不到感情已成为衡量自我价值的指标。传播媒界——电视、电台、杂志、广告——全部一再加强一个意念: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人间感情。人生最恋慕的奖赏就是——为人所爱,被人喜欢,受人欣赏,并得称赞、认许、赏识,等等。缺少了这一套系列感情,足以叫人陷入孤单与沮丧的深渊,甚至有人为此自毁。我们想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去分析感情的每一份细微差别,还编出丰富的辞藻,让我们可以形容不同时间不同情况下对自己对别人的感受。我们在心理学上非常进步,在个人和人际间所经历的情绪与感受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我十分同意斐理伯神父的见解。在哈佛的数年间,我说了不少关于爱的施予及多种表达方式,也谈过人会因愤怒、不满、愤慨而抑制着不施予爱。但是所用的那种高度细致的心理学语言,即使是在神学院,也会令属灵和神学上的言语显得不切实际、表面化,甚至叫人讨厌。
不过,有时也正是这等高度发展的心理意识,妨碍了我们到达内心隐藏着医治能力的那地方。斐理伯神父最大的恩赐,依我愚见,就是能够描绘那地方,以及能够发动在那里的恩赐,他叫那地方为心。
明天我会试试写些他对心的见解。
〖心〗
(十月十八日,星期五)
心是什么?就是信靠所在。信靠也可称为信心、希望、或爱,取决于何种形式表现。斐理伯神父认为信靠的心是人最重要的特征。我们与其他受造物不同,主要并不在乎我们能够思想、反省、筹划、制造,而是在于我们晓得信靠,是这个心真正地叫人为人。
这个非常重要的观察,有助于解释为何我们一早便会凭心去对周围环境作出反应,远远早过良心的启发。良心让我们能分辨善恶,从而作为道德问题抉择的基础。但是,更能掌管人的还是心,不是良心。斐理伯神父深信今天教会里大多数的生命危机都是系于缺乏对心的认识。在教会里讨论的事情,大多集中于人类行为上之道德问题:婚前性行为、离婚、同性恋、避孕、堕胎等等,很多人因为这些问题而对教会大失所望。但是,当道德生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时,我们就陷于危机,忘记密切生命的首要地位,这密切的生命就是心的生命。
很多时,有人会给这样的意见:密切的生命,也即是进到与天主联合交通的生命,是道德生命最崇高的果实,也是最宝贵的奖赏。传统上,属灵生命分为三个渐进阶段:炼净阶段、光照阶段,和合一阶段,这也给予上述意见支持。因而我们会认为密切生命只是属于少数有幸能够达到完全降服的祈祷那种境界的人。
斐理伯神父最伟大的洞见就是密切生命不单是我们存在的尽头,也是我们存在的开始。这个洞见,正好是他神学观点精髓,以及牧养弱智人士经验精华的融合。我们出生便与那位在爱里造我们的天主保持着亲密的共融。在受孕那一刻我们已属于天主。我们的心就是天主的恩赐,让我们能信靠天主,不但如此,也能信靠母亲、父亲、家人、自己,以及全世界。斐理伯神父深信年纪细小的儿童拥有一份对天主深而且直觉性的理解,即心的知识。可悲的是,这种理解却往往因我们渐渐培育出来的多种思想系统而变得模糊不清,甚或窒息了。弱智人士,因为学习能力有限,便能轻易地让心表达,也显露出密切的生命来,但这生命却是很多才智之士梦寐以求却不可得的。
斐理伯神父提到的心就是属灵生命最深的根源,是信、望、爱的生命,他想让我看到,人间的感情并不能领我们到达我们的心想带我们去的地方。心的感情更广更深,远超过悲与喜、忿怒与恋慕、惧怕与爱心之间的分野,也在这些分野以先。那是所有人在天主里面合一的境地,就是我们真正所属之处,我们源出之处,也是我们常常冀望回归之所。
要令我明白到那“简单”的关于感情的问题,实在需要比预期的更加完满的回应。我要重新学习在人类生命中,那密切的经验所占的中心地位。
〖托尔斯泰的三个修士〗
(十月十九日,星期六)
今天,来自荷兰的朋友玛利亚和特斯蒂(MariaandLouisTersteeg)来特鲁斯里消磨了一个下午。真高兴见到他们俩,我们一起在农舍吃午饭,在祈祷室作短暂的祈祷,与范妈妈谈了一会儿,与森林之家的成员喝下午茶,与整个群体一起参加弥撒,然后在方舟最大、也最悠久的花谷(LeValFleuri)吃晚饭。
玛利亚和特斯蒂对所见所闻深为感动,在很多方面,对他们来说,方舟都是新奇而富启发性的。当我们回到科比尼火车站时,特斯蒂说:“我最记得的将会是在弥撒中的那三个辅祭员。”玛利亚完全同意。不知怎的,三个弱智人士穿上白麻布长袍,来到祭坛前协助斐理伯神父预备圣体的情景,竟把他们整个下午见到的一切的意义综合起来。
“他们令我想起托尔斯泰小说中的三个修士。”特斯蒂说,我们继续谈着谈着,那个故事便再次呈现眼前:
三个俄国隐修士住在远方的一个岛上,从来没有人到过那里。但有一天,他们的主教决定往那岛作教牧探访。到达后,他发现修士们连天主经也不会念。于是,主教费劲心力,全时间去教他们念“我们的天父”,然后很满意自己的牧养成绩,便离他们而去。但是当他坐的船离开那个岛,到了大海时,突然发觉那三名隐修士正在水上行走,其实,他们在追主教的船!追上后,他们大声喊道:“亲爱的父亲啊,我们忘了你教的祷文了。”那位主教目睹所见一切,有点不知所措,说:“但是,亲爱的弟兄们,你们是怎样祈祷的呢?”他们回答道:“噢,我们只是说:‘亲爱的天主啊,我们是三个,祢们也是三位,怜悯我们吧!”主教因着他们的圣洁和单纯,顿生敬畏之心,说道:“孩子们,返回你们的岛上去吧,愿你们平安!”
特斯蒂见到那三个弱智人士当辅祭员,便想起这个故事来。一如托尔斯泰的三个修士,这三个辅祭员可能记不下太多东西,但他们非常圣洁,能在水上行走。这就是方舟的写照了。
〖若望的死〗
(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好朋友露丝刚从加州奥克兰来电说,她儿子若望昨晨九时三十分与世长辞。她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和凄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很难,很难继续相信,”她说:“比较丹(她的丈夫)死时觉得更迷失,痛苦更深。”我听到她的哭诉、心灵深处的孤独感和绝望。
然而,她也说出了安慰的话:“噢,卢云,善终院的员工真好,又有爱心,又关心人。他们很多人是同性恋的,甚至是属于教会或是信主的,然而,他们对若望的爱是那么美好,那么深切,那么慷慨。很多人宁愿放弃正职去与那些垂死的兄弟姐妹一起……若望至死都被人爱护着……我只是想你知道这些。”她的说话好比绝望的大海里的一滴希望、那掩盖着一切的失落感中的一丝感激、无边漆黑中的一闪光亮。
我说:“若望十分爱你,他也告诉过我你的爱对他有多大意义,你要紧记着这一点。你的痛苦很深,是因为你陪着他一同走过漫长的通往死亡之路。你和若望是那么赤诚地彼此相对,也绝不向对方隐藏什么。你亲眼见到又感受到他的挣扎,他也同样见过感受过你的挣扎……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十分艰难……但我知道你的爱是既坚强又美丽的。”
我认识若望不深,只是数年前我还在三藩市的时候,露丝介绍我认识他,大家相聚过一段时间。若望告诉我他是同性恋者,又告诉我他在三藩市同性恋社群中的生活。他没有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辩护,或是认错。还记得他是多么同情那些他口中提及的人,但又记得他尖锐地批评三藩市同性恋者社群中那些势利和高举资本主义的人。他自己则极其慷慨,他为有缺乏的人贡献不少时间精力,而自己的要求却很少。很少遇到有人像他那样热切地渴望我的明白和了解。他不喜欢论断人,非常有自制,而且坦诚,我视他为正直的模范。
二月时,露丝打电话到剑桥告诉我若望患了艾滋病,情况很坏。我马上飞去三藩市,在她的家住了一天,并到医院去见若望和他的朋友迈克尔。若望请我和他一起读圣咏二十三篇。他记得这篇圣咏,因他父亲和他一起祈祷时曾背诵过。这圣咏给他带来平安。我们一起在祈祷中背了这一段几次:
上主是我的牧者,
我实在一无所缺。
祂使我卧在青绿的草场,
又领我走进幽静的水旁。
明天我要再多写一写关于探望露丝和若望那天的事。
〖若望的痛苦〗
(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跟若望和露丝相处的时间,让我看到艾滋病的摧残力量。若望想安静一刻也不能,好像是困在笼中的兽,找不到安息,整个身体在痛苦中蠕动。看着他受苦而只能袖手旁观,又明知他的情况只会一路坏下去,真是难以忍受。然而,我看到了周围的人对他的关心,心里十分感动。很多患艾滋病的人被亲朋唾弃,但是露丝对儿子的爱却随着他患病的日子而加强。没有非难,没有谴责,没有拒斥,只有母亲才能付出这样的爱。而迈可尔——若望的友伴——为自己有病的朋友付出每一分钟的时间,每一分的精力,没有埋怨,没有一点焦躁的征兆,只是忠心的伴随。
迈克尔知道若望不久人世,只不过不知道会是只有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还是长久一些的寿命。他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尽量是若望在余下的一点时日里过得好一些、舒服一点。“我不相信天主,”迈克尔说:“但是如果若望想和你祈祷,就请你和他一起祈祷吧。有什么是对若望有益处的,都请尽量去做吧,我着紧的就是这些。”
我返回剑桥后,若望也开始好转了一些。他出了院,找了个小公寓和迈克尔住在一起。每天,迈克尔上班后,由善终院派人照料若望。
八月,我再见到若望。他没有先前那么坐立不安,却头晕眼花得厉害。“我宁愿死去好了,”他说:“我不能再忍受晕眩多一刻了。”我告诉他要接受死亡的随时来临,但不能够催促它早些到来。我们谈及露丝和迈克尔对他的爱,以及他对他们有多重要。“天主要你活多久,你就当作他们而活吧。”
他要求我为他施终傅。他说:“我曾经受过洗礼,并且领过一次圣体,我也希望死前能守最后的圣事,你能为我施行这圣事吗?”他只想和我单独在一起。我们在厨房餐桌前坐下来,再一次背诵圣咏二十三篇。我为他祝福,用油在他的前额和手上划十字,并且祈求他能得医治——也求主给他恩宠,与基督同死。我们一起念:“我们的天父,愿祢的名受显扬,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
他说:“真是感谢你,”并以他一贯的轻描淡写方式加上一句:“肯定不会对我有害。”之后,我和迈克尔谈了一会儿。“恐怕他不能活到明年了,”迈克尔说:“我不能想像失去了他我将会怎样。”我看得出迈克尔痛苦之深沉。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若望身上,但迈克尔也需要别人支持。露丝留意到这点,并且尽所能帮助他。
露丝昨天打电话给我时,说:“昨天,迈克尔和我哭了整个下午,我们需要这样做。我十分高兴迈克尔和我能互相扶持,我们俩十分想念他。”
今天,若望便火化了。星期二会有追思弥撒。露丝会出席,迈克尔也会,若望的兄弟姐妹大多数都会去。我但愿能和他们一起。“我能做些什么吗?”我在电话里问露丝。“如果你喜欢,请寄一点钱给三藩市善终院去支持他们的工作吧。他们来帮我替若望的遗体清洁和涂油,又告诉我若望是那天三藩市死于艾滋病的第四人。这些人是那么富爱心、那么关心别人、那么好……他们可能并不相信上主,但是他们的行为却令我更相信祂。”
感谢上主让我认识若望,并且从新的角度认识到人类的苦痛和爱——这个无穷无尽的奥秘。
〖得见基督〗
(十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整整一个星期了,我很想写一篇默想,那是与鲁布夫(AndrewRublev;俄罗斯画家,1370-1430)画的救主基督圣像有关的。我一个字也写不下,其实还越来越焦急。我看过几本谈圣像的画,也研究过一些专谈鲁布夫特别风格的文章,又读过威尔逊(IanWilson)谈及都灵裹布(TurinShroud)的书。我尽量从中串连,但仍想不出写些什么。我觉得累,甚至感到筋疲力尽,因为我伤了不少脑筋,却让找不到创作的出路。
我逐渐了解到,束缚着我的是与耶稣的面容正面相对的那个经历。我曾写过关于鲁布夫画的三位一体天主的圣像,也写过关于弗拉基米尔圣母圣像,但是写基督圣容的圣像,却是如许可畏的挑战,真不知道是否能够做得到。
今天下午我刚看过这似乎不可言喻的圣像,我看到耶稣的眼睛,却看到祂正在望着我。我有点哽咽,合上眼,便开始祈祷。我说:“噢,我的主啊,叫我如何写祢的面容呢?请赐我应写的语句吧。”我读福音书,发觉里面满布很多关于看见和被人看见的情况、有关与盲眼和得到新的视觉的,以及关于眼睛的——人的眼睛和天主的眼目。
我知道一定要写鲁布夫画的基督的圣像,因为它比较任何见过的圣像更能感动我。当我看着那圣像祈祷时,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一定要找出答案。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已经充分阅读各种有关文稿了,我一定要单单面对圣像——祈祷然后观看,祈祷然后等候,祈祷然后信靠。我希望合宜的话会出现,因为如果字句真的出现,或许便会有很多人开始和我有同一看法,而且被那双眼睛感动。
〖祈求能看见,亦能被看见〗
(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噢,主耶稣,我看着祢,定睛在祢的眼睛上。祢的眼目看穿神圣的永恒奥秘,见到天主的光荣。这双眼目,曾看见西满、安德肋、纳塔乃耳、肋未;这双眼目又曾看见患血漏的妇人、纳因城的寡妇、眼瞎的、瘸腿的、患麻风的,以及饥饿的人群;这双眼目亦看见那忧愁而富有的长官、湖边畏惧的门徒,以及墓前哀恸的妇人。噢,主啊,祢的眼目,一瞥间便看到天主那无穷无尽的爱,以及很多人似乎无止境的折磨,这些人失去了对天主的爱之信心,他们好像没有牧人的羊。
当我看着祢的双目时,我感到害怕,因为祢的眼睛像火焰般直刺我心灵深处,但是祢的眼睛也安慰了我,因为这火眼亦能洁净和医治。祢的眼睛是那么严厉,却又是那么慈爱;既揭露一切假面目,却又施以保护;既锐利又怜爱,深奥又亲切,遥远却吸引。
我逐渐明白到我盼望能让祢看见、在祢关怀的凝视下逗留,以及在祢的注视下变成既强壮又温柔。主啊,请让我得见祢所见——天主的爱以及人的苦难——好叫我的眼能越来越像祢的眼,一双能医治负伤心灵的眼睛。
〖不是奶,是饭〗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每星期二晚,我替团体里说英语的辅助员主持弥撒,我们聚集在森林之家的小教堂里。并非所有说英语的人都来,不过小教堂很快便坐满人,尤其是因为有几个辅助员也带同自己的弱智屋友一起来。
我注意到有些人不大想交谈或讨论什么——尽管他们喜欢一起祈祷、一起歌颂、静静地相聚,或是一同听一篇福音书的读后感。辅助员辛劳地照料弱智人士一整天,通常已经很累,然而他们只是想得到一点滋润、一点扶持、一点关怀。
我必须学一个新的事奉方式。星期二晚上参加弥撒的人,甚少需要别人说服他们福音的重要性,或是耶稣的中心地位,或是圣体的价值。大多数人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他们已经找到基督,他们已经决定服务贫苦大众,他们已经选择了窄路。
我仍然会花很多精力让他们明白天主的爱,呼召他们过群体生活,向他们提供一处经历耶稣平安的地方。那种事工非常适合世俗的大学,因为学生全都拼命为争取成绩而竞争。然而在这里,没有那追求成功的动力;在这里,时间就是用于给弱智人士穿衣、喂食、运送,以及单单陪伴有需要的人。这是一种要求非常高而且令人疲倦的生活,却不用互相倾轧、争取学位、更不用沽名钓誉——只有忠诚的服务。
我并不是想把方舟团体年轻男女的心境浪漫化。我十分清楚他们的挣扎、不完全的地方,以及未圆的梦想。纵使如此,他们仍然选择了一条很少人选择的路。他们所需要的便不是要明白自己选上了的道路有多重要,而是需要得到鼓励,好继续下去;需要得到新的眼界,好叫他们不会跌进属灵的“牛角尖”;需要得到支持,好在已选定的事奉上保持忠心。他们需要的是——套用保禄宗徒的字眼——不是奶,而是饭(参格前三2)。
对我来说,这是个新挑战。这挑战要我培养出一种艺术,与同行的旅伴发展一段“属灵友谊”。现在我觉悟到,圣若望福音是为这类男女写的,若望福音的对象是属灵成熟的人,他们不想为基础问题争执,而是想得知如何进到神圣生命的奥秘。我必须成为真正的祈祷者,才能承担这责任,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今晚我们特别为若望祈祷。我很愿今日能够在加州和那一大群朋友一起参加他的追思弥撒,为曾经认识他而感恩。愿他如今已找到他兆时毫寻找的真爱,在他短暂的一生里,他为了寻找这爱,已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和折磨。
〖渴求感情的呼喊〗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四)
一个法国天主教紧急救济机构每月出版一份通讯,叫《天主教救急扶危通讯》(MessagesdesSécoursCatholiques)。十一月号的通讯充满了扣人心弦的故事,全都说到人类的寂寞。我曾在很多教会都贴着的一款海报上读过那头条:“寂寞在,团结也在!”我深受感动,且看到寂寞是一种痛苦,它不但折磨着穷人、囚犯和老人,更波及受过高等教育的青成年人。寂寞正是要求感情的呼声。那家天主教救济机构收到很多信,要求的不单是食物、住所、金钱、工作,也有要求感情的,而且更是迫切的。
其中一封信这样写道:“我需要一点感情,需要一段温存,在这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社会,我又能向哪方寻找呢?”另一人这样写:“我不再有朋友了……希望你能帮助我再与正常人一起生活——那些不需要吸毒酗酒都能生存的正常人。”另一人:“我需要人帮我,需要人爱我……没有人帮我爱我,我感到自己慢慢走向死亡。”又有一人:“从来没有人看我一眼,或是听我说说话。我不再受重视了,我不再存在了。”
在这个年代,很多苦痛都是源于对感情的渴求。越来越多人无家可归,孤单地住在小房间内,湮没于大城市中。下班回到小房间,无人欢迎、拥吻,或是问:“今天好吗?”没有人与他们同哭泣共欢笑,也没有人同行共食,甚至连陪伴他们坐一会儿的人也没有。
十八岁的麦可这样写:“请允许我上电台或电视台,好让我能为年轻人的痛苦呼喊,他们从未有人爱过,总是被人推来推去,未尝过天伦之爱!”
他们呼求的是真正的邻舍:一个愿意亲近别人的人,一个不但给予食物、房子、工作,还能给予人爱的人。能给予他们孤单的兄弟姐妹亲切感的人在哪里呢?
当我想着这些问题时,我又清楚的记起斐理伯神父对人类需要感情的见解。我同意他所说,在我们这高度心理化的文化里,人的感情已成为人们最着紧的事。我比以前更加觉得,人们需要重新认识天主无条件的爱。但是,读到这些恳求感情的紧急呼喊时,我有点怀疑,在这个被传媒垄断一切的环境,人又怎样能经历到这无条件的爱。我清楚看到一件事:天主降世为人,指示我们如何利用人的方法去接触天主的爱,由此,人所能给予的有限而片面的爱便成为一道桥梁,让人能尝到天主灌注在人心中那无限和完全的爱。纵使在这残破不全的时代,人类的感情已蒙污,但是若要寻找天主的爱,绝对离不开人间的感情。
〖超越感觉〗
(十一月三日,星期日)
今天晚上,乔纳森到达。他直接从剑桥来,将在特鲁斯里逗留十天。他九月在法国度假时没有来看我,使我陷于极度沮丧中,之后这抑郁一直潜伏在我表面愉快的生活之下。
乔纳森的探访对我十分重要,然而这不会是无风无浪的日子,因为我要想方法原谅他,还要增进彼此的友谊。但是我相信天主会帮助我超越被拒绝的感觉,而找到和好的方法。
〖共享天赋之才〗
(十一月五日,星期二)
乔纳森和我整天在团体中探访,他以心理学家的眼光提出了不少问题,使我认识到一些从未想过的有关方舟的事。我业重新再思“活在方舟”之重点,也即是,与弱智人士息息相关地共同生活。与别处一样,工作重要,培养行为上的技巧重要,健康与教育也重要——然而,跟在爱的团体里共同生活比较,那一切都属次要。我们有医生、心理学家、精神病医生、物理治疗师、护士,然而他们都是顾问,不是领袖。这里的专业人士帮助辅助员去和弱智人士过有创作性、互相支持、而又包含治疗作用的生活。
同样重要的是,弱智人士也应在肉身和感情两方面尽量变得独立一点,却又永不会不顾团体生活。这里最着重的字眼并非“权利均等”,反而是“共享天赋之才”。弱智人士与他们的辅助员固然不同,但是在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都有一些天赋之才需要发掘、肯定和分享。弱智人士与他们的辅助员都互相需要对方,纵使有时需要并不相同。他们一起努力培养一个属于软弱者的真实团体,常常为生命——这脆弱的赋予——感谢赞美天主。
〖黎明之家的好消息〗
(十一月六日,星期三)
莫士特纳亲身从黎明之家捎带好消息来:雷蒙已经不用留在重症治疗科,露丝的手术满意,二人都渐渐康复。她又带来阿列克斯和雷蒙两家的问安。
与莫士特纳一起,我经历了战胜死亡的力量所带来的极大喜乐,并且想起先知厄则克耳的话:“以色列家族,为何你们偏要丧亡?……你们回心转意吧,你们必得生存!”(则十八31-32)
〖如假包换的业余人士〗
(十一月七日,星期四)
乔纳森和我一起度过了重要的一周。我们忙于探访各个家、工场、以及每位专家。对我来说,这好比向外国人介绍自己家乡之余,自己也大开眼界!乔纳森问的问题,注意到的事物,以及作出的比较都是我没有试过的,所以他发掘了一个很不同的方舟,是我从没有见过的。
乔纳森是位心理学家,在一所供弱智人士居住的大机构中工作。通常专业人士都会跟当事人保持异端专业上的距离,刚足以治疗当事人,却又不会卷入当事人的烦恼中。乔纳森留意到这种专业距离在方舟显得很不显眼,甚至不存在。骤眼间,专业人士可能会觉得方舟似乎只算是业余性质。然而,我们必须重新认识“业余”这个词,它能帮助我们明白这距离的真正本质。这个字源于拉丁文amare,解作“爱”。
方舟的生活建基于爱,不单是爱弱智人士,更是爱生命之主。祂在那位被弃绝的纳匝肋人——耶稣基督——的身上向我们显明了。这爱的基础是心中的理解,深深的肯定“……无论是死亡、是生活、是天使、是掌权者、是现存的或将来的事、是有权能者、是崇高的、是深远的势力或其他任何受造之物,都不能使我们与天主的爱相隔绝,即是与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之内的爱相隔绝。”(罗八38-39)这爱比情绪和感觉都要深,这爱植根于一个事实:天主对我们的爱是无穷尽的。这爱容许我们投身于世人的苦难当中,而不会被苦难活埋。这爱使我们可以听着弱智人士号叫和呼喊而不会为此终日厌烦。这爱让我们能够互相接近而从不会失去那必要的距离,让我们能过健康、欢乐、平和的生活。
当爱是植根于天主的爱时,我们便能担得起生活的担子,还觉得轻省呢。耶稣召唤我们:“凡劳苦和负重担的,你们都到我跟前来,我要使你们安息。你们背起我的轭跟我学吧!……因为我的轭是柔和的,我的担子是轻松的。”(玛十一28-30)耶稣的担子是全人类的苦痛,然而当我们与祂有亲密的共融,一同负起这担子时,担子便来得轻松了。就我个人而言,方舟的辅助员和弱智人士一起这么密切地生活,会叫人“心力交瘁”。不过,如果这种爱够深够强,而且恒常为团体所培养,弱智人士可以成为传递者,让人看见那更伟大的爱——那安稳地托住我们的爱。
故此,一种新的距离观念出现了:不是专业人士上的距离,而是属灵上的距离。专业距离保护我们不致太接近世人的痛苦,属灵的距离使那痛苦变成轻松的担子。
〖为友谊的本质而挣扎〗
(十一月八日,星期五)
昨天我还没有意识到保持属灵距离是多么个人的问题,这观念对于了解和活出真正的友谊是必要的。乔纳森和我正努力处理二人的友谊,初时大家只是间接的提及,但在过去几天内,我们曾经比较直接地研究彼此的关系。我感到难以启齿——难于谈及那被拒绝、被勉强的感觉,那要他人肯定自己的渴望,那需要空间的心境,那缺乏安全和信心的感受,那恐惧与爱的感受。然而,当我进到这些感觉时,我也发现真正问题所在——期望朋友给我那些只有基督才能给我的一切。
我轻易感到被人丢弃,当朋友没有来、没有写信给我、没有发出邀请时,便开始感到没有人需要自己、没有人喜欢自己。我于是倾向灰暗的感觉,低估自己,变得沮丧万分。抑郁时,发现自己一个简单的姿势,也会视为自己选择了灰暗的明证,弄得自己每况愈下。细心的审视这个自我排斥的恶性循环,又与乔纳森直接讨论,正是开始朝反方向前进的好方法。
我和乔纳森倾谈之间,发现两个转变。首先,他逼使我移出中心点!他同样有自己的生活,同样有自己的挣扎,同样有未圆的梦和不足之处。当我试着了解他的生活时,便十分同情他,并很想给他安抚慰藉。我不再强烈感到需要责怪他没有给我足够的关心,要说服自己是一个需要他人事事关心的人真容易。但是,当你具体地看到别人生活情况时,便能从自我稍稍退出一步,明白到真正的友谊是要二人才能共舞的。
其次,我重新认识到,友谊需要双方恒常都愿意体谅对方并不是基督,并且愿意祈求基督成为真正的核心。如果没有基督居中调解,一段关系便很容易变得诸多需索、摆布、压制,犹如充满诸般排斥的竞技场;缺乏调解的友谊不会长久,你只会对别人期望过高,不让别人有足够的空间去成长。友谊需要亲近、情义、支持和彼此互勉;但也需要距离、成长的空间、区别的自由,以及独处的时间。如果要在这两方面都做得好,变必须经历一段比人间更深更持久的关系。
当我们为这段友谊的实质而挣扎时,乔纳森和我一同读保禄写给罗马人的信:“我们也知道:天主使一切协助那些爱祂的人,就是那些按祂的旨意蒙召的人,获得益处。……而且也使祂所召叫的人成义,并使成义的人,分享祂的光荣。”(罗八28-30)
如果我们真的爱天主,又在祂的荣耀有份的话,我们的关系中那份强加于人的特性便会消失。我们交朋友并不在乎他们的肯定,却是让他们也能尝到我们从耶稣那里认识到的那份爱。因此,真友谊成为了更伟大的爱的一种表现。
虽然经常以真理互相提醒是困难的,但却是值得的。藉着常常彼此宽恕,并且不断向天主的爱敞开,我们可在友谊中成长。
〖五光十色世界的甜头〗
(十一月九日,星期六)
今天,我和乔纳森一起在科比尼度过下午和晚上。我们也曾想去巴黎,只是想到既要乘火车,又要坐地铁,还要找地方住,便泄了气。而且,到教堂和博物馆观光,也不是用来总结大家在方舟团体相聚的时光的最佳选择。于是我们决定先去科比尼,然后再看看是否想去巴黎。
到科比尼时适逢赶集期。街上游人数以千计,逐个摊位停留观赏、讨价还价、选购货品。趁着星球六,赶在假期之前(十一月十一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纪念日),家长带着孩童,三五成全少年人、单身男女、老夫老妻都涌到市镇上来,采购物品,往银行办事,或只是与友人碰碰头,欢聚一天。
乔纳森和我都不约而同的被这强烈的对比打动,在特鲁斯里刚度过了清静虔敬的一周,而这个下午在镇上却是烦躁嘈杂、繁忙、挤迫的。我们感到心烦意乱、浮躁、心神无法集中,反而被这群陌生人无名的生活吸引了去。在团体中过了一段平静喜乐的日子,我们体验到某种内里的不宁与忧愁,好像这城市利用它的官能感受来引诱我们:它的五光十色,种种活动,各样开价待估的物品,以及个色供人观看的人。乔纳森谈到在一群贫穷而又弱智的人中过了一段稍微无欲无求的时光后,那“欲心”又折回了。我们的好奇心离开了一个时期,然后夹着新的威力重临。在科比尼,我们见到的人、各种活动,以及每处地方,都有着那份引诱,叫我们与天主的国失去联系,巴望得到世界上许多“东西”(路十二31)。
很高兴我俩能谈到这些事。很多时这类经历只会藏于心底,构成很多羞愧和罪疚感。但是,若彼此承认自己多么容易被世界各样精彩事物所诱惑,我们便能肯定真正委身的目标,也能保护对彼此的承诺。如今我更了解为何耶稣差遣门徒到世上去时,是两个两个的遣出去,而不是单独一个一个的。他们联合起来,可以保持那份与主同行中得到的平安和相爱的心,还能在遇上别人时分享这些恩赐。
在科比尼四小时之后,我们决定回特鲁斯里去过一个宁静虔敬的主日,我还未准备好去巴黎呢!
〖被恕者能恕人〗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一)
通常我都不会在清晨灵修时遇到以下情况:早上七时,坐在祈祷室里,各类思想在脑海中驰骋,却偏偏没有默想主题所引伸的思想。
虽然看来有点无甚意义,但是我仍要单纯地继续下去。今早我要默想的是:天主多么殷切于宽恕我,正如圣咏一O三篇所言:“就如东方距离西方有多么远,祂使我们的罪离我们也多远。”在那大堆杂念中,我仍深受感动,天主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我。如果每当我犯了罪之后,我带着悔过的心回到天主面前,天主一定会在那里迎抱我,让我重新开始过。“祢是慈悲的,宽仁的天主;是缓于发怒,富于慈爱的。”(纳四2)
要宽恕一个真的得罪过我的人真不容易,尤其是不止一次的冒犯。如果有人两次、三次、四次的来求宽恕,我会怀疑他的真诚。但是天主并不计算这些,天主只是等待着我们回转,全无怨恨或复仇之念。天主只想我们回归,“上主的慈爱永远长存”。
也许我好像很难宽恕别人的原因,是我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是个被宽恕的人。如果我可以完全接受真理,接受自己已经得到宽恕,不用再在罪疚与羞愧中生活,我便真自由了。这自由会容许我宽恕别人七十个七次。我如不肯宽恕,便等于把自己锁在报复的欲望中,因此便失去自由。被宽恕的人能恕人,这信息在这个祈祷中正好宣明:“宽恕我们的罪过,因为我们也宽恕得罪我们的人。”
这是个一生之久的问题,也是基督徒生活的中心。
〖宽恕与自由〗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二)
乔纳森今早走了。我一早起来,在厨房内摸索之际,打碎了两只酒杯,为乔纳森弄了三明治好在火车上吃,然后走去他的房间。我们在祈祷室一起祈祷,快快的吃了点早餐,才发现西蒙也为他预备了一份三明治在火车上吃。芭芭拉驾了方舟的一部雷诺汽车来接我们,送我们去火车站。往布鲁塞尔的火车准时到达。大家相抱,互相祝福,火车徐徐开出之际,挥手道别。芭芭拉说:“他真是个好人,他的到访叫我们获益良多,希望对他也是好事。”
晚上,在一个为操英语的辅助员而主持的弥撒中,我们听到耶稣的话:“从心底宽恕你的弟兄。”我谈到宽恕带来的自由,聚会后很多人前来说我的话深深的感动了他们。我又一次发现,极之个人的事,也是最能放诸四海皆准的事。乔纳森走了,然而他的离开是有价值的,因为他已经结果子了。
〖忠心敬拜〗
(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五)
宾夕法尼亚州伊利市方舟团体的创办人之一,史特卢米亚神父(Fr.GeorgeStrohmeyer)来此访问数周。今早我抓着机会和他谈到在方舟团体作为一个神父的感受。
他告诉我第一次来特鲁斯尼时的“蜕变”。有两个主因导致那次较为彻底的改变,一是在圣祭祭台前多个小时的敬拜,其次是与斐理伯神父的交往。一面听着他诉说自己的故事,一面清楚看出耶稣是他生命的中枢。对神父来说,这似乎应是理所当然,但未必一定如此。史特卢米亚认识耶稣的过程与大部分神父的经历有别。当他说出耶稣的名字时,你听得出他与主有过深切而且亲密的相遇。他的生命变得更简朴、更隐藏、更有根基、更信靠、更开放、更热心、更平和。对史特卢米亚来说,在方舟当神父就等于带领众人——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更接近耶稣。
如今我领悟到前面的路既漫长且艰难。这个旅程要我们为着耶稣而放弃一切。我现在认识到一种生活形态,无论是在祈祷、与人交往、照料别人、吃喝、睡觉、阅读、或是写作,耶稣都是真正的核心。从范尼云、斐理伯神父,以及很多住在这里的辅助员身上,我都看到这是可行的形态,可是我还未能完全掌握。
怎样才可以找到呢?史特卢米亚神父给我的答案是:“在敬拜上忠心”。他不是“祈祷”、“默想”或是“默观”。他总是用“敬拜”这个字眼。这个字词很清楚的指明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耶稣身上,而不是在我的身上。敬拜就是脱离自己所需要的、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筹谋,完全信靠耶稣和祂的爱。
和史特卢米亚神父倾谈之下,心中油然生出妒忌。他像是站在河的彼岸,叫我跳进河去游泳。但是我恐惧,怕会沉溺。我还没准备好放弃此岸的好处。然而我又想到他那边去,我感受到他已找着自由、喜乐与平安。他有一种澄明是我所无的——一种绝对的单纯,彻底的委身,一种不是靠阅读研究而得、乃是天主所赐的洞见。我虽然有点嫉妒,却也相当矛盾,既犹豫也有怀疑。心里面有声音说:“你不想做个宗教狂人、宗派主义者、耶稣迷、心胸狭窄的热心分子……你想尝试不同生活、勘探各样选择的机会,更博学多闻。”我知道不应相信这把声音。这声音阻拦我完全委身基督,不让我看清楚天主要我在这世上过怎样的生活。
正如耶路撒冷那位寡妇把最后一毛钱也献上一样,捐献并不是出自一己的富足,而是出自所需,这是福音最大的挑战。当我省察自己时,发觉我的慷慨都是在极其富足的情况之下表现出来。我向天主和别人献出一丁点金钱、时间、精力、思维,但是总留下足够的金钱、光阴、精力与思维去保障自己的安全。因此,我从没有真的给天主机会向我显示祂那无边的大爱。
或许,我最好就是照史特卢米亚神父的榜样去做:每天在祭台前敬拜耶稣,常向斐理伯神父请教,并且坚定地选择与贫穷的人一起生活。
〖夹着不洁的心回归〗
(十一月十七日,星期日)
这三天来,我都在默想浪子的故事。这故事说到回归,我清楚回转的重要。生命逐渐偏离天主,要回归。我的心离开起初的爱心,我一定要回转。思想中奇形怪状的影象迭现,我必须折回。回归是一生的挣扎。
我发现浪子的动机很自私。他对自己说:“我父亲有多少佣工,都口粮丰盛,我在这里反要饿死!我要起身到父亲那里去。”他并不是对父亲重拾旧爱而回,他回去是为了生存。他发现自己选的路会置他于死地,若要生存便必须回到父家。他觉悟到自己的罪,然而这觉醒只是因为罪把他带到死亡边缘之故。
我十分感动,因为那父亲没有要求更高的动机。他的爱是那么完全、那么无求,他单纯地迎接儿子回家。
这意念很能振奋人心。天主并没有要求我们一定要拥有纯洁的心才拥抱我们。即或我们回归只是因为随从欲望而行而并未有带来快乐,天主乃会接纳我们。即使我们回转是因为做基督徒比做非信徒会带来更大平安,天主仍会接受我们。甚或我们回归是因为罪带来的满足没有期望的高,天主也容让我们回归。又或许我们靠自己不能成功而回归,天主也会接纳我们。天主的爱并不需要回归的理由,天主见到我们回家便高兴,并且单单因着我们回来,祂便想把我们一切想望的都赐给我们。
我脑海里泛起伦勃郎的油画《浪子回头》的影象。画中的父亲,双眼模糊,年纪老迈,以无条件的爱把归来的儿子拥在胸前。他的双手——一只强壮雄赳赳的,另一只带着女性的温柔,放在儿子的双肩上。他没有看着儿子,却以双手感觉他年轻而疲乏的身体,让他在父的拥抱中得安息。他那巨大的红袍就象母鸟的双翅,盖着脆弱的雏鸟。他看来只想到一件事:“他已回家了,真高兴他又和我一起了。”
那么,为何仍要迟疑呢?天主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要拥抱我。祂不会垂询我的过往,祂所想望的便是我的回归。
〖嫉妒的爱〗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一)
越来越觉得天主要的是我整个生命,而不是一部分。只腾出一点时间和心力给天主,自己留起其余所有,是有所不足的;常常深入祈祷,然后转到自己的事业上,也有不足之处。
我力求明白为何自己仍是那么不宁,既焦虑又紧张,才省悟到自己没有把所有都献给天主。我尤其留意到自己总是想拥有更多时间,我常忧虑是否有足够时间去发展自己的理念、去完成计划、去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我的生命便一分为二:一属天主,一属自己。如此分割,生活便不得安宁。
向天主回归,即是整个人以及自己所有都交给天主。我不能只把自己的一半交给天主。今早当我再次仔细思想浪子的故事时,试着把自己放在父的拥抱之下,蓦然感到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不想那么满满地全然的被拥着。我觉得有被拥抱的欲望,却又有一丝恐惧,怕会失去自主。我领悟到天主的爱是嫉妒的爱。天主并不是要我的某一部分,而是要全个的我。只与在我全然降服在天主的父爱之下,才能冀望不再受那没完没了的杂念所困,才能随时听到爱的声音,并能认清自己独有的呼召。
这将是迢迢长路。每次祈祷,都有挣扎,是为了要让天主成为我整个人的天主而挣扎。是挣扎着要相信,真自由是隐藏在完全降服于天主的爱中。
追随耶稣是进到这挣扎和找着真自由的必由之路。这路是通往十字架的路,而真自由则是胜过死亡的自由。耶稣对天父的完全顺服促使祂走上十字架,而通过了十字架,进到那不再为世界的竞争游戏组有的生命。耶稣没有抓着什么,甚至没有抓着一些满意的宗教经历。从祂的话:“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可以看到,耶稣如何完全顺服天父。祂没有什么可以依附。正是在完全的顺服里,祂找到完全的合一、完全的自由。
耶稣对我说:“来跟随我……我来,却是为叫你们获得生命,且获得更丰富的生命。”(若十10)
〖寻找合宜的话〗
(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言语、言语、言语!今天晚上我们开始了一个“周末反思”。整天都在翻法语字典,为明天的讲章找字词儿,这篇讲道是向团体里所有辅助员讲的。
在用外语讲道时,我还要努力去想办法保持一点自然。我为求不出错便会抑制言辞的表达,然太多错误会叫人分心,不能好好的听明白。
但是,我的主要问题是在较深的层次。我察觉到这些人,因为信仰而改变之大,比我更甚,我能向他们说什么呢?我被邀就“充满着绝望的世界中的希望”这题目发言,这群人的生命已经是活生生的希望的明证,我还能告诉他们什么是希望吗?方舟的二百五十位辅助员离开家人,放弃职业财富,来与那群被世人认为无用的人一起过简朴的生活,这诚然是宣扬希望的彻底方式。
所以我感到自己像往纽卡斯尔送煤,或是如荷兰人语:“带猫头鹰去雅典”,或是如法国人说:“给河送水”。不管用哪一方谚语,向已信的人讲道又要说得好,并非易事!我知道自己必须讲这篇道,因为我已被邀,而传扬福音是我的天职。至于这一次,我相信明天来听道的人会在我拖泥带水的言语间,听到弦外之音,能肯定他们已作出的抉择,并且还能助我更相信自己的话,因而找到勇气去实践出来。有时候,讲道最主要的果子就是讲员自己得到改变!
带着那个希望,我就决心勇往直前,就让我的言语替我作工吧。
〖真实的教会体验〗
(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周末反思是方舟团体一个很独特的大事,因为每年只有一次,辅助员没有带同弱智人士参加聚会,他们来是要反省自己在方舟的生活。是退省,也是敬拜;是祈祷,歌颂、思想的时刻,也是互相认识,分享肢体生活的日子。
方舟的家分布四条村庄,辅助员通常都必须驻守家中,所以很难知道有多少人在方舟工作。昨晚,在周末反思的开幕礼中,惊觉方舟团体阵容原来是那么庞大,起码有二百五十人聚首一堂——年轻的、年老的、已婚的、未婚的、来自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为要与灵里谦虚的人同住。那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人人都为这几天的共聚而高兴。弱智人士大多都回家去,或到“特别家庭”去,好让辅助员转过来得到所有的关心。
这群人通常躲在繁忙的家中,与破碎的兄弟姐妹一起。我渐渐了解到他们是多么的慷慨。我们一起谈笑、歌颂、祈祷,我体验到教会这个名词的真正意义:一群被召的人一起赞美天主,服事贫穷的人。
今早的讲道甚得人心,比预期还好,看来并没有谁觉得我的法语难懂,大多数人都觉得我说的很清楚,也在讨论中帮助了他们。我说到从绝望到希望的过程,我描述种种的绝望,如人际关系中的、整个世界以及教会内的。我又讨论到祈祷、抵抗、群体三方面,解释这三门板斧如何使人能在绝望的世界中活出盼望。
辅助员热诚的反应叫我感激。我更感到自己真正属于团体的一员,也令我觉得自己向这群对我付出那么多的人,作了一点点贡献。
〖更紧密的联系〗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六)
今天对我最重要的事便是同工魏士凯的抵达。今早魏士凯乘飞机从波士顿飞到布鲁塞尔,然后转乘火车,于下去七时抵科比尼。他能来小住两周真好。分隔千里而同工实在不易。虽然定期写信和通电话,但是我们的沟通常遭困难,有时还颇叫人气结。他很难想像我在法国的日常生活,也很难完全投入在我日志上描述的情况。希望经过这两个星期后,可令他感到与方舟的联系更深,也更能助我想通一些我在这里写及的事物。
〖第一个哥特式拱顶〗
(十二月一日,星期日)
今天中午我和魏士凯到摩利恩瓦的圣母堂参加晚祷会。摩利恩瓦是距离特鲁斯里约半小时车程的一个小村落。
这个不平凡的晚祷会远远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今天是降临期的头一个主日,约有三十人来一起唱晚祷,他们大多来自附近的教会团体。主办这个简单的聚会的神父告诉我们,这原是属于本笃会修女的修道院,自一七四五年修女们离去后,便没有人唱晚祷了。与这一小群信徒一起祈祷的经验是感人的,我们越过几个世纪与前人接触,重拾停顿了二百四十年的祈祷。
单单这一点已够不平凡了。聚会结束后,我们有机会到处走走看看,发觉原来置身于法国最宝贵的建筑物内。这教堂建于一O五O年左右,优雅的罗马式建筑,有中殿、三道走廊,与一栋庄严的钟楼。在宽阔的交叉通道与半圆形的唱经席两旁,有两个雅致的用作装饰的塔楼。与大教堂相比,这是个家庭式的小教堂。我们看到一座十一世纪教堂能保存得如此美好,甚感惊讶。中世纪的封建斗争、法国大革命,甚至两次的世界大战都没有损害它,这无疑是法国保存得最好的罗马式建筑的教堂。
神父很热心地向我们介绍教堂的历史,他带我们到教堂东端的半圆室,指出其中一个拱顶是尖的,与其他罗马式的圆拱不同。他仿佛泄露秘密一样,低声地告诉我们:“据说这是全世界第一个哥特式尖拱。”此后几个世纪内,哥特式建筑雄据世界。站在哥特式建筑的发源地,我深为感动。总的来说,这教堂仍是院的,既实用又简朴。但是建筑的人已经开始表现一种渴求,想去得更高,力求触天!
神父亮了教堂所有的灯,又打响钟楼的钟。忽然间全室光亮、充满声响。我们有幸能瞥见九百多年前那些人的热心和信心,他们唱的圣咏和我们今晚唱的一样,他们祈祷的对象与我们祈求的都是同一位主。我们再次与过去的人联系,在联系带来了喜乐和盼望。
当我们离开教堂时,一群少年人正走过广场,他们提了一个音量很大的手提无线收音机,从而把我们召回到二十世纪来。然而,再回望教堂,领悟到这祈祷的家之美,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说:“我们一定要再回来参加晚祷会。”这看来是应作的事,这教堂是为祈祷而建的。
〖支离破碎的生命〗
(十二月二日,星期一)
今天没有什么事可记下,只有很多小挫折干扰、使人分心的事情,正是那些过了也像没有真的度过的日子。很多信件、电话、造访、闲聊,并无真实的工作,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方向感。一个如许支离破碎的日子,好像完全不能够把事情放在一起般——或许除了写下关于这天的一切事件之外。
属灵生命的伟大恩赐之一,便是明白到,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是完全浪费的。仍然有一小时祈祷的时间,仍然有弥撒,仍然有为生命的赐予而感恩的时刻。况且,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有机会领悟到世上有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的人,过着很多这样的日子。却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这种日子使我与他们连结。那么多的男女,以及儿童,梦想着有创意的生活,然而因为他们没有塑造自己生命的自由,梦想便永远不能实现。今晚,我应好好为他们祈祷。
〖拣选重要的〗
(十二月三日,星期二)
今早与安德肋神父(PèreAndré)谈及自己的忐忑不宁。安德肋神父是来自比利时的耶稣会会士,在特鲁斯里小住数月。他指导一些在方舟实习的耶稣会会士,同时也为很多辅助员作属灵辅导。我告诉他有感于自己极其忙碌,却没有真正觉得走在当走的路上。安德肋神父回答说,我必须留意紧急与重要的事情之间的分别,如果容许紧急的事情支配日子,便永远不能够做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且会常常觉得不满意。他说:“你常常都会被紧急事情包围着。这是你的性格使然,也是你生活的方式。你从哈佛来到特鲁斯里是要脱离繁忙的生活,但不用多久,特鲁斯里也会变得像哈佛一样忙碌。重要的并不是你在哪里,而是你在任何地方的生活方式。对你来说,你是常常选择做重要的事,愿意承认紧急的事情也可以做,甚至不用做。”
我知道他的忠告是多么正确,也知道要我实践出来有多难。我回答说:“我怎知道应放弃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不回信,不写书,不探访,不见人,不祈祷,不花那么多时间在弱智人士身上?什么是紧急,什么才是重要呢?”他说:“你要决定想向谁顺服。”
我们就“顺服”这个题目谈论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为何不让我向你下命令?暂时停止写书,也不要写稿。只是复信、招待客人、祈祷,单留在方舟团体,不要那么担心。”
回到家的时候,觉得自由自在很多了。我着手回复信件,并且感到这样用时间真畅快。甚至可以对自己说:“你不准做其他事情!”我一面工作,那忐忑的心情也渐渐消失于无形了。
〖心灵的知识〗
(十二月四日,星期三)
今晚应绿洲(Oasis)之家要求参加他们的每周家会,并共进晚餐。这是个特别的黄昏,因为家中一位弱智人士达尼尔,刚收到丧父的消息。要安慰和支持那些难于表达自己的人,需要格外的细心和关怀。绿洲的辅助员不知道如何引导达尼尔度过服丧的日子。
达尼尔是家会中最受关心的人,大部分时间集中在他身上。他期期艾艾地谈及他的祖母,以及祖母如何为丧子之痛深深忧伤。人人都聚精会神地用爱心听他细诉。然后达尼尔作了个不可思议的提议,他邀请绿洲之家全体人员一同到他的房间去祈祷。这是不寻常之举,因为达尼尔从不参加晚祷,而且对私事非常保密,没有人会不在意得逛进他的房间。但是今天晚上,他邀请每一个人进入他的生命更深一点,在他忧伤的时候陪伴他。他在地上放了一些蜡烛和小圣像。另一位弱智人士培佩取来自己亡母的照片,放在蜡烛雕像旁。这与哀伤的人同哀之举,深深感动了我。培佩没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把自己母亲的照片放在达尼尔房中的地上的举动,却远胜过我们的慰问。
在达尼尔狭小的睡房内,我们十二个人相拥着,为达尼尔、他的父母、祖母和朋友祈祷。我们给他看一张耶稣的肖像,问他那是谁。“是耶稣,那隐藏者,”他回答说。对达尼尔来说,耶稣是很难触摸的,然而今夜,这一小群友人却使大家更易触及耶稣。
当一位辅助员驾车送我回家时,说:“我们一直担心怎样去帮助达尼尔,谁知他却教晓我们一个从来没有人想过的方法。心灵比头脑认识的还要多很多。”
〖贫穷就是快乐〗
(十二月五日,星期四)
上个主日早晨,范尼云在周末反思闭幕礼时作了一个短讲,他说的一些话整个星期都在我脑海中盘旋。如今我领悟到他的话对我有特别意义,而我不应把它当作只是另一篇好听的道,就此过去了。
有三个意念留在我心中。首先,范尼云书与弱智人士一起生活和工作并不是越来越容易的事。其实,通常是越来越难。他和我们分享自己的挣扎。他说:“我常常梦想着与贫穷的人一起过活,但是贫穷人需要的并不是我的梦想、我那些美丽的思想或内心的反省,而是我实实在在的和他们一起。我们常常遇到诱惑,要用与穷人同在的高言大志去代替真实的同在。”
其次,范尼云提到必须由感觉进到信念。如果我们与弱智人士的关系一直停留在感觉和情绪的层面,便不能发展成为长期的、一生之久的承诺。为了要在不想留下来的时候仍坚持守在弱智人士身旁,我们必须有坚定的信念,确信是天主召叫我们与穷人一起,不论带来的是好还是坏的感觉。范尼云向那些来自方舟服务一个月、半年或是一年的人表示谢意。他说这对那些人和方舟都是重要的,但是最重要的是那些坚信天主召叫他们长期服事弱智人士的热。这种信念可以促成一种契约,与贫穷人永远的联结。
最后,他说贫穷既不有趣,也不愉快。没有人想过穷日子。我们人人都希望脱离贫穷。然而……天主对贫穷人有独特的爱顾方式。他的一句话深深的打动了我:“耶稣没有说‘服事贫穷的人有福了’,而是说‘神贫的人有福了’。”耶稣召叫我们成为贫穷的人,那比服事贫穷的人难之又难。那些人不能给我们什么,无法令我们感到身份重要;那种人不为人注意、无什壮观、得不到赞赏的与他们联合的生活,绝对不能说是诱人的生活。这是通往贫穷之路,虽然路并不易走,却是走上天主的路——十字架的路。
这个论题深深影响我,天主向我说话的方式叫我不能轻忽。范尼云的观念对我来说有着更深的意义。我正在摸索前路新方向之际,这些都是重要的论题,我要好好思量。
〖修道院生涯〗
(十二月六日,星期五;巴黎)
既然这是魏士凯第一次来欧洲,便不应只是参观小村落特鲁斯里,或是只附近的村庄,应该看多一些其他地方才是。于是我们决定去巴黎过一天半生活。今夜我们在圣杰菲堂(ChurchofSt.Gervais)参加晚祷和弥撒,圣杰菲堂不愧是法国一个不可多得的新宗教活动中心。
圣杰菲是耶路撒冷修士兄弟会(MonasticFraternitiesofJerusalem)的属灵之家。这组织分别有男女团体,却同时都选择了以大城市为祈祷之地。历代以来,大型的默想修会都把修道院建在宁静的郊外地区,这个组织却不然。
在圣杰菲与修士和修女们,以及数百位下了班马上赶来的巴黎人一起祈祷,魏士凯和我都认为是十分感人的经验。祈祷仪式既欢乐又庄严,是真正敬拜的表现。修士和修女们都穿上飘垂的白长袍。音乐带有一种虔诚、含复调(polyphonic)的素质,使人联想到拜占庭礼仪。教堂内有圣像、蜡烛和焚香。大家坐在地上和小条凳上,气氛非常安静、融洽、虔敬、和平。从繁忙不宁的城市街道进到这大教堂,被敬拜仪式的纯朴的光华所包围着,给我俩留下深刻印象。
魏士凯捡起一张介绍那修会弟兄姐妹灵性生活的传单,我读到:
今天城市生活,对一大群独居的男女来说,是一片大荒野。有人担心前途,也有人漠不关心,彼此也不认识。耶路撒冷兄弟姐妹,在此时此地,愿意与他们团结起来。希望向他们提供一种近似绿洲的地方,免费向公众开放一个洋溢着祈祷的静默之地,本着无限欢迎与人分享的精神,活出真实的生命,而并不是单顾说话或行动。这是个和平之地,所有人,不论来自什么社会背景,不论年龄,不论人生观,都请来一同追求上主。
在圣杰菲,我们见到这些字句实现眼前。我常想到在城市中心是否可能过真正的默观生活,可能吗?还不过是个浪漫的梦?在剑桥曾试过在学生群中开创类似的事,但是自己事忙,心绪不宁,内心里面的张力在显出我们并未准备好。在要求极高的大学里,我需要的自制力,比自己可以培养得到的还要高。然而,那修会的弟兄姐妹却正在实行出来。他们的自我介绍继续如下:
修会弟兄姐妹们选择住在巴黎,一个拥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借助于自己经历过大城市的困苦:那疏离感,那些挣扎,那种种生计,以及抑制,他们明白巴黎的压力、噪音污染、喜与悲、罪恶与圣洁。他们要和巴黎人一起,希望能极谦逊,却又全心全意地指出“预告天国来临的征兆”;既与世界断绝,同时亦与世人契合;既分隔开,亦与别人分享……他们既不选择圣本笃或熙笃的修士,也没有选择为道明会或加尔默罗会的修士。他们是“城市人”,又或换句话说,是“耶路撒冷的修士和修女。”
当我们在晚上七时三十分步出教堂,找吃晚饭的地方时,见到好几张熟悉的脸孔:一些在方舟见过的人。我悟到这教堂已成为很多人的家,是个可以相聚静静祈祷的地方,是个可进展成为团体的中心,而最重要的是,成为一个家——好让大家虽然身在巴比伦,却仍能留在耶路撒冷。
〖巴黎:富与贫〗
(十二月七日,星期六)
今天,当我和魏士凯在巴黎溜达时,深感其中之丰盛,以及其中的贫瘠。那些商店,不论是书店或是食品店,供应之丰富,品种之繁多,是其他城市望尘莫及的。街上行人如过江之鲗,观光、购物、喝咖啡、热烈的谈天说地,欢笑、亲吻、嬉戏。
在地铁,有吉他手和歌手揣着手提麦克风和扩音器也一起上路,边唱摇摆舞曲,边收集捐款。在一列车上观赏了一套木偶戏——有会跳舞的月亮,会说话的熊,以及一阕甜美的调子。
巴黎充满生命、活动、艺术音乐,以及各种年龄、种族、国籍的人。活动真多——常常还是同时进行的——叫人目不暇接,很难不为之目眩。巴黎的特色是叫人兴奋、不可思议,既有趣又刺激,但也十分使人疲倦。
我们也看到另一面:很多人露宿街头,既穷且饿,有些卧在地铁车站内,有些坐在教堂门前台阶上乞讨。有那么多人失业,那么多人酗酒吸毒,有那么多人精神和肉体患病,以致一些想提供住宿、食物和辅导的人,永不会感到有完成工作之期。在巴黎的美貌、财富、丰足之中,却蕴藏着极大的痛苦、无法否定的孤寂,和那不可即的人间苦闷。
〖苦难与怜悯相遇之地〗
(十二月八日,星期日;特鲁斯里)
每个主日下午五时,范尼云总会与团体分享他对福音书的一些感想,但今天他要到世界各地去,以致这种分享只得间中举行。
不过今天他在家,范尼云坐在栗屋的大堂地上,四周约有四十人——有弱智人士、有辅助员,也有好几位访客。他读了一段路加福音,然后按所读的说出自己的感想。出席这个聚会好比被邀进到朋友的祈祷里面,没有伟大的神学分析,没有艰深的字词,没有复杂的意见——单单是忠实地剖释天主的话。
他说了很多感动我的话,然而其中一句停留在我脑海里,而且继续强化。他说:“耶稣常常引领我们变得更微小,那是苦难与怜悯相遇之地,那是我们与天主相会之地。”
自从见过巴黎贫穷的一面之后,又听过范尼云上主日说到我们并不只是受召去服事穷人,而是要成为贫穷,我深深的被他的话所震撼。要选择成为小人物,感受微小的喜乐、细细的哀愁,以及相信天主正在这处境亲近人——正是耶稣选的艰难的道路,我再次强烈抗拒选择那条道路。
我很愿意为小人物做事,甚至与他们共事,但是我要做得有声有色!在我里面有一种冀盼,总想把耶稣的方法变成世人眼中视为高尚的方法。我总是希望微不足道的会变成举世瞩目。但是耶稣却爱移近世人尽量避免到的地方,这断不会产生什么丰功伟绩。
每次以为已经接触到一个贫穷之地时,又会发现比它更穷的地方。真的没有路返回富裕、财宝、成就、喝彩声、奖赏了。物质贫乏之外还有精神贫乏,精神贫乏之外有灵性贫乏,之后便是无有,什么也没有,单单是赤裸裸地信靠天主的怜悯。
那不是我们可以单身走过的路。只有与耶稣同行才能去到那除了怜悯便一无所有的处境。在那里,耶稣呼喊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也是在同一处,耶稣被提到新生去。
耶稣的路,只能与耶稣同行。如果我想单独上路,那便成为一种反英雄主义,与英雄主义本身同样反复无常。只有耶稣,天主子,能够走到完全顺服与怜悯之境地。祂告诫我们切勿自以为是:“离了我,你们什么也不能作。”但是祂也答应过:“那住在我内的,我也住在他内,他就结许多的果实。”(若十五5)
如今我清楚看到为什么没有祈祷的行动是如此无果效。只有在祈祷里,以及透过祈祷,我们才能与耶稣紧密地联系,才能找到力量与祂同路。
〖看与听〗
(十二月九日,星期一)
打从魏士凯抵达起,我便用眼看读多过用耳听。魏士凯来住两星期,目的之一是为特鲁斯里的方舟编录一套生活画册。有很多事是可以看到却不能言喻的。在弱智人士之间,言语固然不是沟通的最佳办法,很多时,眼比口说得更多。
魏士凯拍了数百张照片。他慢慢地先捕捉房子、门栅、塑像的美丽风韵,然后再捕捉人们玩耍嬉戏、吃喝、一起祈祷那隐藏着的美丽风韵。他很聪明,没有急急地替住在这里的人拍照,他会等待。人要先培养好一份彼此信任的关系才会肯让对方拍照的。
真奇怪,得人允许作录音比拍照来得容易。好像拍照比录下声音叫人感到更大的侵扰。幸而这里的人渐渐对魏士凯这位摄影师感到安心,甚而开始邀请他到家中或办事处拍照。魏士凯既和蔼又有耐性,使得他越来越没有威胁性,反而更加像个朋友,我们都喜欢向朋友敞开脸面吧!
在福音书里,“看见”和“听见”均跻身于最多用的字词中。耶稣向门徒说:“你们的眼睛有福,因为看得见;你们的耳朵有福,因为听得见。我实在告诉你们:有许多先知和义人,想看你们所看见的,而没有看到;想听你们所听见的,而没有听到。”(玛十三16-17)得见神父听见天主是我们能享有的最大恩赐,两者都属于认识天主的途径,但是从整本圣经看来,我觉得看见天主是比较亲切和个人的感受,这个可以用自己的经验来证实。与面对面的交谈相比,通过电话的谈话就显得不足道了。我们不是常常在电话中说:“希望不久便见到你”么?眼见比耳闻优胜得多、亲切得多。
正当我试着搜索使人看得懂、听得明的词儿时,魏士凯试行找出影像给人看;只有少部分方舟团体人事在意我所说所写,而大部分人都再三看着魏士凯拍摄的照片。
魏士凯在这里的逗留是个大恩赐——不但是对我,而是对所有那些将来看到魏士凯所见的,还会为他看事物的方式而欣庆的人。
〖玛利亚的安慰〗
(十二月十日,星期二)
近来祈祷生活不大如意,早上默想时,心中千头万绪,就是没想到天主,以及天主在我生命中的地位。我担忧、思虑、苦苦挣扎,但没有真正祈祷。
出乎意料地,惟一给我一点平安和慰藉的是向玛利亚发出的祈祷。当我默想天使报喜的信息时,心中有真平安喜乐,但默想其他的奥秘时却很难保持专心。我试着单纯地与玛利亚一起,听着她说话:“看!上主的婢女,愿照祢的话成就于我罢!”(路一38)。我找到悠闲的平安。我没有思想这句话,也没有试图明白这话,只是聆听。
玛利亚是那么豁达、那么直率、那么值得信任。她十分乐意听一些远超自己理解的话,她懂得天师向她说的话是从上主而来的。她会寻求澄清内容,却不会怀疑话语的权威。她明白到加俾额尔的信息会彻底地打乱她的生活,他也惧怕,但没有退缩。当她听到:“你将怀孕生子……被称为至高者的儿子。”她问:“这事怎能成就?因为我不认识男人。”然后她听到了从未有人听过的话:“圣神要临于你,至高者的能力要荫庇你。”她的反应是完全的顺服,也因而不但成为耶稣的母亲,更成为所有信耶稣的人的母亲。“……愿照祢的话成就与我罢!”(路一34-35、38)
我再三听着这几句话,它们总括了我们对天主的爱在我们心内的工作的最深切回应。天主让圣神率领我们的生命,然而我们又是否愿意呢?单单与玛利亚和天使一起,听他们的话语——改变历史进程的话——带给我平静和安宁。
今早与安德肋神父分享这经历,他说:“就留在这境界吧,与玛利亚一起,相信她会指引你的道路。如果与她一起能找到安息便不要前进,显然她想你留意她、注意她,专注于她,你便很快会明白为什么容易分心了。”
他的忠告既简单、有用而且给人安慰,我毋须走得过了头。我已得到准许,可以在得安慰之地停留。在这地方,玛利亚向天主的爱说:“好的”。
〖行为与本质〗
(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四)
魏士凯今天走了,他认识团体越深便更有宾至如归之感。真希望他逗留多些日子。他要在十二天内完成所有的工作、会见所有的人、看尽所有的风光,似乎不甚足够,但我仍十分感激他能来。现在他对特鲁斯里方舟团体的疏忽哦多少有点认识,对我们日后一起工作帮助一定很大。如今他可以具体地想像我的生活状况,也认得我写及的人的名字,并且可以向到剑桥找他的人解释方舟团体在法国的生活和工作。他在这里拍的六百多张照片,一定会使他的阐释生色不少。
我仍有点难过,因为与他一起的时间不多,常常都有事等着要做。就是在这个宁静、昏昏欲睡的村落,也感到时间如飞。友谊是如许神圣的赐予,我们却很少关注。我们总是很容易便让要做的事情占先,却忽略了应该活出来的事。友谊比一起做的工作更重要,魏士凯和我都认识到这一点,也感受到其重要,但我们仍没有好好的活出来。
火车一面驶向月台,我想:“他应该再来住长久一些,好有多些时间祈祷、谈天,甚而只是一起浪费时间。”但是我知道,若要达到那个境界,那么,我也要变成很不同的人了。
无疑,这次相聚加深了我们的联系,也加深了彼此的爱。这爱得以生长,是因为我们经常互相原谅,不因对方达不到自己的期望而耿耿于怀。
〖呼召〗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五)
昨天不但是魏士凯离开的日子,也是收到加拿大黎明之家一封长信的日子,他们邀请我加入。
这封信是在魏士凯离开的同一天到达,对我有重大的象征意义。于八月十五日,魏士凯便会完结替我做的工作,然后去读地址学;伊根邀请我在八月二十九日开始与黎明之家一起生活。一些事情步向终结,一些新事情正要开始。我体会到剑桥生活的阶段将要结束,而我正好收到邀请向新方向前进。
伊根这样写:“这封信是黎明之家委员会发出的,请你考虑来黎明之家与我们一起生活……我们真的感到你的天赋才能会叫我们得益,但同时也觉得黎明之家对你会是个好地方。我们会让你有个家,以及有一个爱你、和叫你成长的团体,好能在你的卓越才能上——写作和演说——支持你。”
这封信令我深受感动,这是我一生第一次得到明确的呼召。自从正式授任神父之职以来,酥油的工作都是我自己主动的成果。梅宁嘉诊所(MenningerClinic)、圣母大学、耶鲁哈佛、拉丁美洲等地的工作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全是十分令人满意的工作,但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以前我是直接向阿尔费恩(Alfrink)和威利百兰斯(Willebrands)两位枢机主教负责,如今又是直接向西蒙尼(Simonis)枢机主教负责,他们却从来没有要求我担起某一件特定的工作。每次他们都同意我的选择,并且支持我。
但是这一次,有一个团体向我说:“我们呼召你来一起工作,供应我们所需,也从我们得到回报。”我知道伊根的邀请并不是给我提供一份工作,而是一个真诚的呼求,请我与贫穷人一起生活。他们没有金钱可供给,没有漂亮的宿舍,没有什么声望。这是一件完全新鲜的事情,这是一个实际跟从基督的呼召。要脱离那着重功绩、成就和荣誉的世界,而去信考耶稣,并且单单信靠祂。
黎明之家的辅助员和弱智人士都曾一起商议此事——这呼召是发自整个团体的,也是经过大量祈祷和思想之后作的呼召。若我要求一个具体的信号证明是耶稣的旨意,这便是了。
我有不少犹豫的理由,在一个陌生国家与弱智人士同住并不是即时叫人雀跃的事。然而,我感到伊根的信并不是普通一封要求我做一点事的信。我向耶稣祈祷,求祂指示我应走的路,这便是祈祷的回应。我常常祈祷说:“主啊,请向我显明祢的旨意,我便遵行。”而这就是答复,比我敢于冀盼的还要具体、还要明确。
未来几个月将要用于寻求一个忠诚的答案上。我一定要和荷兰的西蒙尼枢机主教商量,取得准许,去接纳伊根的呼召。我一定要祈求力量和勇气,好能真正的向耶稣顺服,即使祂召我去自己不愿意去的地方。
〖活在目前〗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三)
刚于上星期买了一些塞尚(PaulCézanne;1839-1906,法国画家)油画的复制明信片,后来又收到一份圣诞礼物,是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1875-1926,奥地利诗人)著的《谈塞尚信札》,这是可喜的巧合。打从读过《致年青诗人的信》起,便感到与里尔克有着颇深的联系。现在他要向我介绍塞尚,我喜欢塞尚的画,却可惜未有仔细的看过全套,里尔克会协助我去看的。
当里尔克写信给妻子可莱拉(Clara)时,谈到塞尚绘的圣维克多山(MontSainte-Victoire),他说:“自梅瑟以后从来未有人看过这么伟大的山……只有圣人才能与天主联合得像塞尚和自己的画一般融洽。”对里尔克来说,塞尚实在是位密切灵修者,他帮助我们以新的方法去看现实。他把塞尚描写成一位这样的画家:他“如此纯洁地把现实缩为一堆颜料,以致现实反而重新披上一个新的面貌,是超乎颜色的境界,却不带任何前尘往迹。”
照里尔克的想法,塞尚能够完全活在那时那刻,所以能看出现实的真面貌。在也是里尔克对自己的期望。他因自己没能够全然活在眼前时刻而蒙损,以致不能看得清楚。他这样写:“人生活得太差了,因为人总是带着未完成事务、无力地、心烦意乱的便走进当下处境。回想过往,生命中没有什么时间不是犯这过错,甚或更糟的。相信唯一一段无损的时间就是卢德(里尔克的女儿)出世后那十天,我寻到现实,甚至是最细微的枝节,竟是如此难以形容的,正如它一直都必然如此。”
里尔克从塞尚的画看出他是个活得“一点也没有失落”的人——完全活在那时那地、真正看见现实,这是里尔克自己追求的境界。
很高兴遇上里尔克和塞尚,因为他俩把我带得更近一点那处——真实的生活与真实的看见共存之地。
〖光荣与虚荣〗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四)
方舟团体有很多小型的“成长小组”。有些小组专研和平、或是冲突解决、或是医学上的问题。另外有些小组关注灵性、政治和经济。范尼云叫我领一组读若望福音的,今晚是第三次聚会。
我们谈到“光荣”这个词,我渐渐了解到这个词在若望福音里占的地位有多重要。有天主的光荣,就是通往生命之正确的光荣。又有人的光荣,就是导向死亡之虚荣。整卷若望福音就是道出我们如何受引诱,总是爱虚荣多于从天竹而来的光荣。
这意从来没有给我太大的影响,直至我觉悟到人的光荣常常带有某种竞争成分在内。人的光荣得自被认为比别人更好、更快、更美、更有权势、更成功。在生命的记分牌上分数越高,得到的光荣也越大,这光荣也与我们往上爬得多高挂钩。在发迹的阶梯上爬得越高,荣誉也收集得越多。但容一的光荣,也产生黑暗。人的光荣,建立于竞争上,引致敌对;敌对蕴藏着暴力之开端;而暴力则是通往死亡之路。因此,人的光荣可见是虚荣、是假的荣誉、是致死的光荣。
然则我们又怎样去看天主的光荣,并且接受天主的光荣呢?在若望福音里,若望向我们展示,主如何选择了在自己的羞辱里向我们显出祂的光荣。这就是福音,却也是叫人不安的信息。天主因着自己无限的智慧,选择了向我们显出光荣的方式,并非藉着竞争,而是通过祂的慈爱;也即是,通过与我们一起受苦。主选择的是俯就,每次当耶稣提及得光荣,祂都是指自己受羞辱以至于死而说的。耶稣是藉着十字架的路去光荣天主,又因而从天主那里得光荣,更把天主的光荣向我们表露。复活的光荣绝不能与十字架的光荣分割,复活的主永远向我们显露自己的伤痕。
因此,天主的光荣与人的光荣刚好成对比,人藉着向上爬去争取光荣,天主藉着向下俯就而显露自己的光荣。如果真的想见到天主的光荣,你必须与耶稣一起向下迁移。这便是与贫穷的人、受欺压的人、弱智的人一起生活之最根本的理由,就是这些人让天主的光荣透过他们,向我们显露。他们指示我们通往天主的路、通往救恩的路。
这就是方舟给我的教训之开端。
〖成为朋友〗
(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拿丹和我逐渐成了好友。经历到新友谊的诞生是赏心之事,我常常认为友谊是天主赐我最大的恩赐之一,也是想像中最能给予人生气的恩赐。自从来到特鲁斯里,我遇到不少极伟大、肯关心别人、又有爱心的人,他们给我带来极大的喜乐。我知道一天当我离开这里,我们会带着感恩和钟爱来彼此记念,但是要继续保持长久互爱互助的关系就很难了。所以,这真是个美丽的经历:发觉从众多的人中,有一个人冒出来,渐渐成为朋友,生命中一个新友伴,无论我去到哪里,一个新的同在都永不消失。
拿丹是个加拿大人,父母是浸信会教友,在卡加利附近创办了一个小退修中心,叫“君王的羊栏”。两年前,拿丹加入了天主教会,不久后便来到特鲁斯里的方舟,与弱智人士一起生活工作。他是个爱心丰富的人,我见过他与家中的朋友一起,他对那些极度心灰意冷的人所表露的慷慨关怀,教我十分感动。这一切都源于他会照顾过自己的一个弱智亲兄弟,但后者已逝世多年。
过去几个月间,我们逐渐认识对方。我从来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对我有多重要,直至他离开一个月,往加拿大探家人和朋友,我就十分思念他,冀盼着他回来。
两天前他回来了,今夜我们一起到外面吃晚饭。我觉得需要告诉他,我是多么想念他。我告诉他,他不在时,我才知道自从相识以来,我对他产生了友情。他的反应是强烈肯定我俩的友情,我们谈及过去的经历和未来的计划时,渐渐但到天主把我们拉在一起是有原因的。拿丹希望九月去多伦多读神学,并且打算住在黎明之家。我心中洋溢着感恩和喜乐,因为天主不但召叫我去一个陌生的国家和新的团体,祂也赐我新的友谊,好叫我更容易顺从祂的召叫。
〖一起聆听〗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今天为了预备过圣诞节,我们读了福音书中的圣母去见表姊的经文。最近几个月,玛利亚探访依撒伯尔的故事成为我心爱的一段经文。
玛利亚听到那既伟大又惊诧的消息,说她将要成为“至高者的儿子”的母亲。这个消息实在太不可思议,同时又把玛利亚寒微的生命也彻底的打岔了,她发觉自己变得孤伶伶的,若瑟或亲友们又怎会明白她的处境呢?她可以和谁分享这内心深藏、却又是自己仍然莫名其妙的消息?
天主并不想玛利亚孤单地怀着祂赐的新生命,天使说:“你的亲戚依撒伯尔,她虽在老年,却怀了男胎,本月已六个月了,她原是素称不育的,因为在天主前没有不能的事。”(路一36-37)
天主赐予玛利亚一位亲密的人间朋友,她可以分享那看似无法表达的事。依撒伯尔,一如玛利亚,刚经历过天主的介入,并且要以信心作回应,她能够与玛利亚作伴,是别人无法办得到的。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到为何“玛利亚就在那几日起身,急速往山区去了,到了犹大的一座城。”(路一39),探望依撒伯尔。
这个简单而又神秘的相遇深深地打动了我。处于这个不信、多疑、讲求实际、冷嘲热讽的世界,两个女人相遇,并且互相肯定从天主得到的应允,于人是不可能的事,但竟然发生在她们身上。天主在她们身上开始了历代以来应允了的救赎。天主决定了透过这两个女人去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有谁会明白呢?有谁会相信呢?有谁会让这事发生呢?但是玛利亚说:“愿照祢的话成就于我罢!”而她立即了解到至于依撒伯尔能够肯定她对天主的顺从。玛利亚和依撒伯尔同住了三个月,互相鼓励对方忠诚的接受将为人母的这个恩赐。玛利亚使依撒伯尔更完全地领悟自己将要成为“至高者的先知”之母(路一76),而依撒伯尔则让玛利亚逐渐更了解到要成为“至高者的儿子”之母(路一32)。
玛利亚和依撒伯尔都不用孤单地等待,她们可以一起等候,从而互相帮助,加深对天主的信心,在天主没有不能的事。故此,天主在历史上最完全而剧烈的介入,是在群体中彰显和得着认同的。
这个故事教训了我友谊和群体的意义。除非我住在团体中,而那群人又能肯定,以及加深加强天主恩惠在我的生命里尽情工作呢?我们不能孤独地过这种新生活。天主不是想用祂的恩惠去孤立我们,相反地,祂要我们培养新友谊,并形成新的团体——一个个圣洁之地,好让祂的恩惠得以长成结果子。
在教会里,常有新的生活因为二人相遇而出现。戴伊从没有声称《公教工人》月刊(theCatholicWorker)是她一人的贡献,她总是说那是她与摩林相遇之成果。范尼云从没有声称自己独力开创方舟团体,他常常指出,与斐理伯神父的相遇才是方舟团体真正的开始。在这等相遇中,二人(或更多的人)能够互相肯定大家的恩赐,彼此鼓励(让他们成就那事)。就这样,新的希望临到世界。
依撒伯尔帮助玛利亚成为上主之母,玛利亚又帮助了依撒伯尔成为自己儿子耶稣基督的先知——洗者若翰——之母。天主或会别的选召我们,但祂总是希望我们聚在一起,让祂的选择进到成熟阶段。
〖圣诞祈祷〗
(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主啊,要接受祢的道路真是困难。祢降临时是细弱、无权无势的婴孩,还要离乡背井,在异地出生。祢为了我要在自己的土地上像个陌生人一样生活;祢为了我要在城墙外头像个罪犯般牺牲、被同胞撇弃、被朋友误会,更要感到被天主遗弃。
当我预备庆祝祢的降生之际,我尝试叫自己在这个世界觉得被爱、被接纳,以及安居,同时我也试着克服那一直向我攻击的疏离和分隔的感受。但是如今我在想,这个无家可归的深沉感觉,岂不是比较间或有的归属感更能带我亲近祢?我在哪里更能真正庆祝祢的生辰呢?在舒适的家中,还是在一所不熟悉的房子内?混在笑脸相迎的友人中,还是在不认识的陌生人之间?满心幸福的感觉时,还是落在孤单的感受中?
我毋须逃避那些与祢最接近的经历,正如祢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不属于这世界。每次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便有理由感恩,并能更抱紧祢,而且更多尝到祢的喜乐与平安。
来吧,主耶稣,在我最贫乏的地方和我一起吧,相信这就是祢将会找到马槽和发射光芒的地方。来吧,主耶稣,我愿祢来。
〖预备!〗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斐理伯神父在讲道中一直提醒我们,圣诞节前的日子应该用在深入的祈祷中,预备自己的心迎接基督降临。我们必须真的预备好迎接祂,基督想诞生在我们心中,但我们必须要敞开自己,有意愿和接受的心志,而且要真的欢迎祂。为了预备好自己,我们有耶稣降临期,以及特别是圣诞节之前那几天。
纵使不是每天,我也常常告诫自己:“今日我要用多些时间单单祈祷、满心期待地等候,静静地坐着。”可是,一天总有千百样小事情争夺我的注意,而时间就此耗掉了。当一天过去后,我便感到既气馁又愤怒,对自己尤其失望。
特别是今日!我原以为今早可以完全空出来作祈祷之用,如今已是黄昏,我不知道时间去了哪里。不知怎的,圣诞节外在的事务——礼物、包装、短访——纷至沓来,一天就像水流过筑得差劲的堤坝般流走了。要记着安德肋神父的话,紧急与重要之别,真是困难啊!
我常想:“生命就好象一天,溜走得真快。倘若我对日子这么不留心,又怎能对生命着意呢?”我知道还未完全相信紧急的事情原可以等一等,让我先去处理真正重要的事情。这最终牵涉到那份深而坚强的信念,只要我真的相信预备我们的心要比预备圣诞树来得重要的话,到一日将尽时,我便不会感到如此气馁了。
但愿我在圣诞节前夕有更好的东西可以记下来,然而,宁愿写真实的好过不实的虔敬。天主要降临,祂要临到这一个不安、有点焦躁的心。我把一切挫折和慌乱都呈现给祂,并相信祂会为我处理一切。
〖“枯燥无味”的圣诞节〗
(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圣诞节又到了,晚上的弥撒好有节日气氛:大量的青绿树枝、红灯、和穿着白袍的辅祭少年。教堂挤满了人,歌声甜美,子夜弥撒斐理伯神父讲道动人。黎明弥撒由我用英语主持,就在范妈妈的饭厅举行,简单而安静。上午十一时的白天弥撒欢乐而丰富,再加上可敬的斐理伯神父说了很多动听的话。
斐理伯神父解释说,圣诞的奥秘是这么的深,因此教会需要用上三堂弥撒去表达出来。这经历触及我们内心最深处,我们在家中和在团体内的生活,以至整个创造秩序。
白天弥撒后有盛宴,以及交换礼物。下午小睡了一会儿,跟范妈妈和科克谈了一回,然后写了一点东西。科克刚从加拿大的黎明之家来到。
足以营造一个美好的圣诞的元素已经齐备,但是我的心不在,我觉得自己以不信者的眼光去看这一切,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这么忙碌兴奋。灵性上,这是危险的态度,能引起某种讥诮、讽刺和消沉的心态。但是我并不想抱这种态度,也没有选择这种心态,我只是发觉自己处于这个精神状态,却不能自拔。
但是,在这一切当中,我仍然看到——虽然没有感觉到——这一天最终或被证实是恩典也未可料。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些诗歌、音乐、美好的感受、美丽的礼仪、精致的礼物、盛大的筵席,以及大量的美言,都不足以构成圣诞节;圣诞节是向超乎情感与感觉的说“好的”;圣诞节是向盼望说“好的”,这盼望建立于天主的主动,与我所想所感无关;圣诞节是相信世人的救赎是天主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事物永不会看来是恰倒好处的,或是令人觉得是这样的,如果是的话,一定是有人在撒谎。世界并不完美,而今日我在自己的不快中经历到这事实。然而,有一婴孩正是在这个破碎的世界诞生了,祂的名字是至高者的儿子、和平之君、救主。
我仰望祂祈祷:“感谢祢,主啊,不论我的感觉和思想如何,祢已降临了,祢的心胸比我的伟大。”或许一个“枯燥无味”的圣诞节,一个没有多少感受或思想的圣诞节,会使我更接近“主与我们同在”的奥秘,这需要单纯赤裸的信心。
〖近乡情怯〗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四,荷兰)
与范妈妈和科克一同守参加圣诞节弥撒后,芭芭拉便用车子送我出科比尼的火车站,乘火车回到我的祖国。
返回荷兰看家人朋友叫我心里充满着忧虑和某种恐惧。和我一起共享童年的人大多已经离开教会,他们已不接触任何与灵性上沾上边的事情。跟属灵的人谈属灵的事非常容易,但是有些人听到“属灵字句”便联想起痛苦的回忆;向他们谈及天主,谈及天主如何活在我们心内、家庭中和日常生活里,差不多是没有可能的事。
而今我正在祖国范围走动,此处的言语是我认识的语文中最熟悉的,但又是否有合宜的字句去表达我真正想说的话呢?自罗仙达(Rosendaal)出发,途经布列达(breda)、艾德霍维(Eindhoven),在道赫尔姆德(Helmond),我都念着玫瑰经。诵念圣母经令我意识到,我必须非常安静、非常单纯,或许还要非常沉默。
〖意想不到的访客〗
(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五)
回家的第一天很美好亦很惊讶。好,是因为八十二岁的老父热烈地欢迎我,他健康不错,精神也好,对国内外时事都十分关心,还很乐意发表意见。虽然他刚售出数量庞大的司法藏书,但在惯常的阅读椅子周围堆满了新的书籍,文艺的、历史的、艺术的,林林总总。他不断地说:“你可曾读过这本……那本……或是这一本……很有趣的。”回家来真好,这所房子丰富地洋溢着一段颇长而且有意义的生活回忆。
今天也是充满诧异的一天,艾德霍尔市长来电说要见我一面。艾德霍尔是菲利浦公司总部所在,数小时后他便来到。为什么艾德霍尔市长要如此急于见我,真是摸不着头脑。我从来未听过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可曾听过我的名字。不过,他读过我一本书,并打电话给家父,问我什么时候会回家。
市长鲍里原来是位老好人,既热情又十分和善,他只是想和我谈谈“天主的事”。那是一次亲切坦诚的对话,我们谈到荷兰的教会、熙笃会修士的生活、祈祷,以及我们不断对天主的追寻。正值谈论之际,鲍里的太太来电说他的母亲刚中风,危在旦夕。她已年届九旬,但一直都十分健康机灵。骤然间,我们的关系深化了。在这惊诧忧伤的时刻,我们成为朋友。我们一起祈祷,并在鲍里生命中这重要的时刻作出反省。他坚定地答应保持联络,然后才离去。
我深受感动,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做或是计划过,便与一位正在寻找天主的人接触,并且受召陪他一同经历忧患,我感到有点好像天主要欢迎我回到家乡,说:“别太紧张要找到正确的语言或正确的语气,只须信我的圣神会透过你说话,甚至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也如此。”
〖精明但分神〗
(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六)
荷兰最奇异的地方是其繁荣现象。不像法国、英国或是美国那样,这里差不多没有穷人,不论去到哪里,人人都看来无忧吃喝、衣履光鲜、安居大宅。尤其是这个圣诞节,人人看来都能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无数荷兰人去瑞士和奥地利滑雪,其余的居民留在家里大吃大喝,看电视,一小撮人去参加安排妥当,小心配合的教会敬拜活动。这个国家人人感到非常自足,不论心内或身外都没有什么空隙可供人与天主独对。
很难解释为什么荷兰在一代之内,从非常敬虔的国家沦为十分世俗化的国家,一定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但到周围观看过,与人会面倾谈后,我看出其中一个明显的原因,就是叫人神魂颠倒的繁华。人们实在十分忙碌——忙于吃喝,忙于到处去。
知名的荷兰喜剧演员范弗里特(PaulvanVliet)在圣诞节演出的其中一个主题是:“我们十分精明,却极之分神。”实际上,我们知道、也明白最需要的是什么,却因为忙于消遣自娱,而总是没有照顾到所需。有那么多可供娱乐的!没有实在的时间去成长、去做需要做的事:“爱天主和彼此相爱。”
荷兰人变得异常分神——非常善良、仁慈、脾气又好,却堕入事事都过于沉溺的网罗。
〖请求差遣〗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一)
今早十时,我与乌得勒支市(Utrecht)的枢机主教西蒙尼见面,他是我所属教区的主教。我向他阐明黎明之家的呼召,并征询他是否愿意差遣我去。
我感到不但要被呼召,也要被差遣,这对我越来越重要。被呼召到加拿大去工作和生活似乎是件好事,但是倘若得不到教会的传教部支持,我想不会有太大效果。
当一个人了解到生活的地方和所做的工作并不单单是自己的选择,而是属于传教团的一部分时,一切对他都显得不同了。遇到困难时,知道自己是被差遣的,便有力量而不掉头逃走,反而忠心持守下去。当工作原来是那么叫人劳累,设备又那么简陋,人际关系又是那么叫人气馁时,我可以说:“这一切困难都不足以叫我离开,反而可以让我的心得以净炼。”
西蒙尼枢机主教问,我是否感到这次蒙召是祈祷得来的回应,我可以老老实实的说:“是的”。我常常祈祷说:“主啊,请指示我应走的路,我便追随祢。”范尼云邀请我参观方舟团体,以及从这个邀请衍生粗黎明之家的呼召,都是祈祷的清晰回应。然而,正因为我是被任命事奉主教的会士,教会的肯定是极其重要的,感到被召并不足够,最必要的是被差遣。
与主教商量至尾声时,他说:“我最初的反应是觉得你应该去,但再给我几天时间。星期六中午给我电话,这样我便可以有机会先细读黎明之家给你的信,从而再考虑一下。”
那是一段很好的会谈,若与我和范尼云、斐理伯神父和安德肋神父的谈话相比较,这一次显得长远和务实——经济责任、退休金、保险费等问题很早便冒出来——不过,我并不是在法国,而是在荷兰,也不是征求属灵指引或情感上的鼓励,而是一个新的指令。西蒙尼枢机主教是我的主教,对我来说,他代表了教会的权威,如果他肯定我的呼召,希望他并不只是许可我去,而是真真实实的差遣我到新的事奉去。
〖孤独的除夕〗
(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不知怎的,今天显得很难熬过。今天一早,我在乌得勒支市到处走,想找一所可以祈祷的教堂。但是所到的两家教堂都关着门,到教区长那儿去按门铃也没有人应。我一面在街上走,一面念经之际,感到自己有如一个在自己人中的陌生客。
后来我乘火车到阿姆斯特丹探朋友,然后下鹿特丹去与我兄弟一家一同庆祝大除夕。晚上七时,我在附近的教区教堂主持弥撒,我那六岁大的小侄女愿意跟我同往,其余的人都宁愿留在家里。除了教堂辅祭、小撒拉和我之外,整座宏伟的教堂便被无他人了。我感到孤独,特别是因为我不能与最亲密的人一起分享天主的恩赐,我最深的思想和感受对他们已是全然陌生。
随后的节日既愉快也友好,以佳肴、轻松的交谈,和香槟去迎接新年,没有以往的祈祷和读经。我不明白怎样在一代之间,一个如许虔敬的家庭可以如此全然失去了与天主的教会的一切联系,我很难全然投入去庆祝,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虽然和最亲爱的人这样接近,我却感到孤单。
〖三代〗
(一九八六年一月一日,星期三)
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每逢一年伊始,元旦日例必在艾德霍维左近的利修(Lieshout)为范坎佩一家主持弥撒。自记忆以来,范坎佩家与家父母是世交。一九七八年十月,先母逝世之月,范坎佩当年六十八岁,也患了严重中风,自此便一直瘫痪。他曾是位成功的银行总裁和实业家,如今伤残,完全依靠太太和护士们的照顾。一月一日是他的生日,太太便邀六名子女和家人到家里来,一起参与家庭弥撒和用膳。
对我来说,这是每年一度的面对荷兰天主教的悲剧。范坎佩和太太柏姬,两位都是非常笃信的教友,他们的生活以耶稣圣体为中心。柏姬夜以继日地完全致力于照顾瘫痪的丈夫,仍然不断地在自己生命中见证耶稣的存在,从而获得希望和力量。可是,对他们子女来说,“天主”、“教会”等名词已变得含糊不清,还常常引起非常严重的挑剔、有时甚至是敌对的意见。最大的两个儿子仍经常上教堂,他们觉得在基督里的生命只重要的,但又常常怀疑参加的敬拜是否真能供养属灵生命。其余较年轻的儿女则已变得疏离,教会于他们已变得不切实际,圣经不再用得着,圣祭已成陌生,祈祷不存在,一个比目前更美的世界的想法,只是个乌托邦式的冀望。
对宗教仪式最感不安的,看来要算是那群第三代的儿孙辈了。其中六人还未领洗,见到我披着白麻布长袍和祭带,就好像看着一名不太能娱人的表演者一样。
如此领祷和弥撒也是相当奇特的经历,围绕我的大家庭有一双非常认真的基督徒父母,他们的儿女觉得教会已越来越没有亲切感,孙辈们对天主的爱这故事觉得陌生。
这一群男女都是好人,既关心人,也负责任。他们的友谊对我十分重要,也给我很多乐趣。然而,我仍感到一份真实的难过,那份信心曾经给予他们双亲那么大的生命力,但现在已经不再能够模造所有儿孙们的生命。
应该怪谁呢?我常常想到,倘若我在过去数十年中,也卷进了荷兰教会巨变的混乱中的话,今天的我又将如何?怪谁也没有用,重要的是要寻出人民心中了无忿怒的那一部分,那才是人们能听到和接受天主的爱那一部分。
读毕福音书经文后,我谈到天主“起初的爱”,这爱能令我们彼此宽恕,原谅大家没有向对方付出所有冀望得到的爱。我感到那些正在为了人际关系挣扎的(又有谁无此挣扎呢?)都在静心得听,而且感到其中的关连。他们都同意我描述的苦痛,但并非每一个人都能下决心,向那位能治好这苦痛的天主说:“我愿意”。我怀疑那群年届三十至五十之间的人,那群不再以教会为力量之源的人,会否有一天准许耶稣治好他们的伤口。不过,或许有一天,他们的儿女会一再问这条古老的问题:“耶稣就是默西亚么?还是我们等候别人呢?”
〖寻找意义〗
(一月二日,星期四)
与荷兰好友和他的家人消磨了差不多整个下午。我们相遇于六十年代初,当时大家都在荷兰军队中做临床心理学家,如今他在乌得勒支大学教授医疗心理学,并且在精神健康论题和是知名的权威。我们一直都保持联络,虽然每年只见一次,但这些年间我们的友谊也深厚了。
不久,我们的讨论变得相当个人的,谈到大家处于生命这一阶段所经历到的存在孤单感,这孤单感并非源于缺少朋友,或是来自配偶和孩子的烦恼,又或是专业上缺乏认可。在那些方面,我们都没有什么大的牢骚,然而……那个问题“我在干什么?为何而作?”潜藏于我们对朋友、家人、工作的诸多好感之下。友人威姆(Wim)曾提过“反现实”(de-realization)的经历,那是“心理学解释范畴以外的”。我们都已过五十,却发觉有时会用一个奇怪的内心问题去看世界:“我在这里干什么?这真的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人、我们的存在方式吗?人人都忙着,为什么?”
这问题出自深处,比情绪、感觉,或激情更深。这是关乎存在的意义的问题,并不单是发自思想,也是出自一个寻索的心灵,这问题使我们在自己的环境中感到陌生。人们采取了一种类似机械人的品质,他们做很多事,却似乎没有内在生命,好像有外界力量替他们“上了发条”,强制他们做那些事。这个“反现实”经历是十分痛苦的,但也可成为更深的联系之途径。
威姆与我谈论这个更深的联系,如果没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归属感,生命将全然变得冰冷疏离,而且是讨厌的千篇一律,了无新意;这个更深的联系就是连于那位名叫爱的,他也导致一个新的发现,就是我们从爱而生,而且永远受召回到那爱里去。这联系也引至一个新的顿悟,就是天主是生命的主,不管死亡何时何地威胁我们,祂不断供应生命。这最终导致祈祷,我们身为人,不论是小孩、兄弟姐妹、父母、或祖父母的身份,都带来一个新的经验:就是身处于一位爱我们的天主的掌心上。
〖听到却不接受的话〗
(一月四日,星期六)
今天,家父庆祝八十三岁寿辰。他邀来全体儿女,以及他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配偶,同庆生辰。我们从全国各地来到,一共有二十一人。下午十二时三十分,大家一起全去了村上的教堂,参加弥撒。
我在祭台前放了椅子,好让大家都能围着祭台坐。虽然家人大多数都仍是“上教堂的天主教徒”,我仍觉得彼此有些距离。我谈到耶稣,他到祂在生命漫长的路途上伴我们同行,并且向我们阐释,我们的挣扎与痛苦可以成为突破消沉沮丧和苦涩的途径,从而发掘出一个深入的医治本源。我所说的他们都听到了,但他们没有接受。弥撒后,所得的惟一评论只是脚有多冷、回家的路会有多滑。一位叔伯说:“显然你对自己所说的十分信服,我却不是那样想的”。
我曾期望讲一篇充满希望、予人生命的道,但是不知怎的,我没有找到适当的话。吃饭前,我的兄弟举杯祝寿时,说了一番十分滑稽而又人人都有同感的话,他以一本占星术的书来描述父亲的性格。人们热切地领受那番话,还热烈鼓掌,他比我更认识听众。
整天都强烈地感到在自己家中已成陌生客。我和宴会里大多数人没见十年有多了,今日重逢叫我感到他们和我都已经历过很多事,因此我凄然悟到,我已不再了解大家脚下的土地了。
这期间,家父相当健壮快乐,而且精神饱满。对他来说,主要关心的问题是如何保持青春,但在我则是如何随年岁的增长,我所关心的是如何准备好去朝见我主,但找不着知音人。
在这一切当中,我挂了个电话给西蒙尼枢机主教,询问他对于我去黎明之家的最后批示。他说:“去吧。”他已和同工们商量过,结论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又说:“做三年时间,到时候你或许会有兴趣重返故土,看来留条后路也是好的”。
得到枢机主教为我的前程祝福,内心十分高兴,我兴奋地告诉家父和其余的家人,但是他们的心思不在此。对于我,这是生命中重要的转折点;但是在于他们,只是互通消息之中一项而已;可能还只属于微不足道的小消息,但对我来说却是好消息。
〖祈祷的方法〗
(一月十日,星期五;法国,特鲁斯里)
祈祷依旧困难。纵使如此,每天早晨我仍在农舍的花园念玫瑰经,又进到祈祷室去,纯粹用一小时沉淫在天主的临在中。我知道自己并非在浪费时间,虽然我精神十分涣散,但我知道天主的圣神在我里面作工;虽然并没有什么深邃的宗教顿悟或感受,却觉察到超乎思想感情的平安;虽然清晨的祈祷似乎没有多大效果,但我总是引颈以待,而且捍卫这段特别的时间。
十二月十四日《书板》(Tablet)刊登的查普曼(DomJohnChapman)的一篇短文,给我很大的盼望。此文转载自他写的其中一篇属灵书信,他写道:
祈祷,有与天主合一的含义上,是世上最恼人的事,好比被钉十字架
一样。人必须为天主的缘故而祈祷,然而若从“我祈祷得很好,而方法可
靠”的角度看,人并不会从中得到什么满足。那将会不堪设想,因为我们
要认识的正是自己的软弱、无能、不配。人也不应期望有我谈到的“超自
然的现实感“。同时,人不应该想望有什么祈祷,除非那正是天主赐给我
们的祈祷——或许在各方面都是十分涣散又不合意的。
另一方面,祈祷的唯一方法就是祈祷,而祈祷得好的方法便是多祈祷。倘若没有时间,那么就必须最少定时祈祷。但是,祈祷少,便会每况愈下。如果环境甚至不许可定时祈祷,那么便要容忍这个事实:当人真的试图祈祷时,却往往不能祈祷——我们的祈祷大有可能包括把这事向天主禀告。
至于应该重头再来,还是重拾旧路,我想你并没有什么选择。你只要在如今自己所处之地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或感到应做的事。但不要强逼自己钻进任何感觉里去。
你说如果有一刻钟可以在教堂里独处,很自然你也不知道应做些什么好。是的,我猜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把教会和其余一切都关在外头,就这样向天主献上自己,向祂乞求怜悯,并且把一切叫你心烦意乱的都交给祂。
我最喜欢的一句是:“……祈祷的惟一方法就是祈祷,而祈祷得好的方法便是多祈祷。”查普曼那稳当的智慧实在帮助了我,那是绝无废话的忠告,而且非常正确。总结起来,他的重点是:我们必须祈祷,首先并非是因为觉得好或是有帮助,而是因为天主爱我们,并且想我们专心向祂。
〖选择谦卑的道路〗
(一月十二日,星期日)
今天是纪念主接受洗礼的节日,昨天和今天都一直常常想及这个节日。耶稣是无罪的,却与罪人一起列队等候若翰的施洗。耶稣开始传教,便选择要与有罪的人类团结一致。“若翰想要阻止祂说:‘我本来需要受祢的洗,而祢却来就我吗?’耶稣回答他说:‘你暂且容许吧!因为我们应当这样,以完成全义’”。(玛三14-15)
我们从这段经文可以看到,耶稣清楚地选择谦卑的道路。祂没有以有权有势的救世主形象出现,或大吹大擂的宣布一个新的秩序。正好相反,祂静静的来,与众多的罪人一起。他们都是接受悔改的洗礼的。祂的选择被天上的声音肯定了:“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玛三17)
从接踵而至的试探我们可见这选择是何等完全。魔鬼提出另一选择:“要见风使舵才是嘛,做些壮观点的事,领受世界的权势吧。”这是世界的道路。耶稣拒绝了这个选择,拣选了天主的道路,谦卑的道路,这道路逐渐显出它本是通往十字架的道路。
真是难以置信,天主竟借纳匝肋人耶稣这自我倒空而且谦卑的方式,来向我们显露祂神圣的同在。我里面充塞着追求影响力、权势、成就、名气的妄想;但是耶稣的道路是隐藏的、无权无势、卑微的道路,看来不是十分吸引人。然而,当我与耶稣有真诚深入的共融时,我便会发现这是引到真正平安与喜乐的小路。
在此记念主受洗的节日,我祈求勇气去选择这小路,而且持续不断地选择它。方舟团体定能帮助我。
〖医治的祈祷〗
(一月十四日,星期二)
今日参加弥撒时听到的第一段经文是撒慕尔记上亚纳祈祷的故事。亚纳非常沮丧,因为上主叫她不育。她去到圣殿,热切地祈求上主赐她一个儿子,好能消除她的屈辱。她祈祷之迫切使司祭厄里还以为她喝醉。但是她对厄里说:“我主,你想错了;我是个遭遇不幸的女人,清酒烈酒总不沾唇;我是在上主面前倾吐我的心意。望你不要以为你的婢女是个坏人,因为我由于极度的痛苦悲伤,才一直倾述到现在。”(撒上一15-16)
于是厄里祝福她,而当她回到家里时,沮丧已消散,她“吃完饭,不再愁容满面”(撒上一18)。后来她怀孕生子,取名叫撒慕尔。
这故事最感动我的,是亚纳祈祷后沮丧便不存在,这比上主答应她的祈祷,赐她一个儿子还要早很多。她那凄楚的祈祷——把所有的屈辱、排挤、怨恨的感受都向天主倾诉——将她内里的黑暗挪开。她的丈夫,厄耳卡纳没法能安慰她,虽然他曾向她说过:“亚纳,你为什么哭?不肯用饭?为什么伤心?难道我对你不比十个儿子还好吗?”(撒上一8)但是当她将所有“心灵愁苦”(撒上一10)向天主倾吐,并且让天主抚摩她之后,她变成一个新造的人,并且知道天主会听她的祈祷。
祈祷能医治人,并非只有祈祷蒙答允才能医治人。当我们不再与天主竞争,毫无保留把整个心奉献给祂的时候,便开始认识天主对我们的爱,又发现在祂的怀抱里有多安全。我们再次认识到天主并没有撇弃我们,反而保守我们在祂怀中,纵使天主可能引领我们的生命朝别个方向走,与我们所想望的不符,我们仍能重拾生之喜悦。
祈祷是那么重要,祈祷吸引我们过一个与天主非常亲密切合的生活。天主就是那位比世上任何人更能爱得更多的一位。祈祷之后,亚纳便再一次知道自己为天主所外。从祈祷中,她再一次找到真我,她的快乐不再在乎她是否有孩子,却是单单在乎天主那完全无限的爱。因此,她可以抹去眼泪,再吃饭,发现沮丧已消失。当天主因着爱而赐她一个儿子时,她真是感激。所以,天主的美善,而不是她自己的好处,才是喜乐的主要来源。
〖完全交托的祈祷〗
(一月十五日,星期三)
在今早祈祷那段时间,我尝试竭力向天父全然交托自己。那是个困难的挣扎,因为我里面是多么想依自己的主意去行事,或去实现自己的计划、安排自己的将来、自作主张。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喜乐源于让天主岁祂的方法去爱我,不论是透过疾病还是健康、成或败、贫或富、褒或贬。我很难说:“主啊,我会满心感恩去接受一起祢所喜悦的。愿祢的旨意成就。”不过我知道,只要我真正相信天父的爱是纯真的爱,便会越来越容易由心底吐出这句话来。
嘉禄富高曾经写过一篇完全交托的祷文,把我希望拥有的属灵心态表达得淋漓尽致。纵然那些字句还未能完全发自我心底,有时我也用这祷文祈祷。我就把祷文转录如下:
天父,
我把自己交托在祢手里;
随祢意行。
祢要做的,我都感谢;
我准备好迎接一切,接受一切。
愿独是祢的旨意在我身上成就,
也在所有受造之物身上成全。
主啊,
我别无他想。
我把自己的灵魂交在祢手里;
尽心内的爱
把灵魂献给祢,
主啊,因为我爱祢,
所以要把自己献上,
降服在祢手里,
是毫无保留的,
也是凭无边的信心,
因为祢是我父亲。
常常念这祷文看来不错,这是出自一个圣洁的人的语句,指引我应走的路。我明白自己永不能令这祷文成真,但是我已经接受了耶稣的圣神,祂能帮助我这样祈祷,并且让祷文成就。我知道内心的平安取决于我是否愿意把这祷文变为自己的祈祷。
〖邀请〗
(一月十六日,星期四)
一月十九日星期日,赫特出版社(HerderPublishingCompany)总裁赫特(HermanHerder)先生将要庆祝六十岁寿辰,我也被邀请参加庆祝。因此,明天我要起程前往德国费艾堡(Freibrug)去。那里将有午宴、风琴演奏会、宴会,以及施纳肯伯(RudolfSchnackenburg)的讲座,我期望有份参与其中。
我决意借这次机会在德国逗留六个星期,与德国一位编辑紧密合作,好能完成一本谈圣像的小书。
〖美与规律〗
(一月时期日,星期五;德国,费艾堡)
我不时都感到惊讶,欧洲是那么小,但是,住得这么接近的人却有如此大的分别——不同语文、不同风格、不同“思想形态”。
我坐火车从巴黎去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赫特出版社编辑若翰纳(FranzJohna)也是我的朋友,他在斯特拉斯堡会我,然后驾车送我过边境到费艾堡去。或者个美丽迷人、而又亲切的城市以壮观的明斯特大教堂(MünsterCathedral)为中心,就像一颗珍珠的宝石,镶嵌在莱茵河与黑林山最高的山峦的谷中。费艾堡是个大学城,工厂不多,市中心不准车辆行驶。人们可在街中心走动,街道两旁是窄窄的渠道,流水不绝。优美的教堂与城门众多,还有无数中世纪式的小巷,以及摆着现代雕塑的小广场。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建的一个新城市,但也是个非常古旧的城市,依着逝去的年代的风格和气氛重建。人人看来相当富裕,商店林立,充塞着无数不同货品:衣服、食物、书籍、时髦日用品、艺术品等等。那份丰裕好像没有止境一样。
晚上十一时,若翰纳开车把我送到留宿之地,就是位于哈士伯格街(HabsburgerStrasse)圣云先女修会(VincentianSisters)院长住的修院。修女们热烈地欢迎我,又亲切的款待我,并且安排我住在一个大房间内。来到这里十分高兴,一生中只来过这个国家数次,而且全都是短暂逗留。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荷兰被德军占领过,现在我们荷兰人都不大愿意到德国去。不知怎的,过去我把一切注意力都朝西面放,但是今次,我可以认识一个新的国家,新的民族,以及一个赞美天主的新形式。
〖更深的问题〗
(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
在早餐和午饭时间,我与其他住在圣云先修女会的修士们谈论,这帮助我多了解一点德国教会的挣扎。这些挣扎一点也不简单,从修士们在讨论中对大多数事都意见分歧这一点就可见一斑。看到他们常常身心沉浸在激辩中,我惟有诧异的旁观着。
不过,他们仍在一件事上意见一致。那些触及避孕、堕胎、安乐死,又或关乎教宗、任命主教、教士衣着、弥撒仪式等等的问题,全都是一个更深的问题的表征。那更深的问题就是:“我们是否真正相信天主?”德国人正与法国人和荷兰人一样,已进到新的纪元。天主的存在、基督的神性、教会的属灵权柄都不再是西欧社会的基本要素。虽然十七、十八、十九世纪的社会仍可以建立与一个深受基督教传统塑造的价值系统,二十世纪末期的社会却很难找到有什么剩余的共有价值观。现在要为一些重要的社会问题立法时,例如给予生命或是引发死亡,再也没有一个人人都认为是神圣的共同参照点。基督教最主要的异象,就是认为生命是天主的恩赐,应该加以培育、让其发展,并且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加以尊重。可是,这异象不再是酥油立法者立法时使用的指南。因此,法律、条例、规则都越来越倾向注重机能及实效。于是问题变成是:“目前,对大多数人最有利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很多教会领导人用上、且常是浪费宝贵的精力于某些问题上,而该等问题只会叫我们分神多于强化我们传道的心。在教会里面,革新派与保守派互相争斗,然而两者都常有危机,就是逐渐变得与塑造这个现代社会的一切完全脱节。
是否真的有位关心我们的天主呢?可有什么征兆证明有一位仁慈的手引领着历史呢?可有一种关系能跨越人际、社际、国际之间的界限吗?生命是否只如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们所下的定义那样子,还是仍有更多内涵呢?在我们返回尘土之后,可还有什么希望吗?这一系列问题远超乎纯理论。这些问题触到我们文化的核心。教会是否准备好,不单从理性层面,而是进到日常生活的层面去应付这等问题?很多德国人仍上教堂,却不再相信死后有生命,他们并非为在教会里读到或听的话上教堂,而是为了别的原因。我很怀疑他们还会留在教会多久。
未来数周将会让我有大好机会去好好想想这些问题。很高兴有一群同辈的修士会帮我弄清楚这些问题,并帮助我思考。这强逼我进到基督信仰的中心,而且首先要我自己走这一步。
〖凡事可测:优点与弱点〗
(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在这个容纳不下意料之外或令人惊奇的事的国家中生活,当我读到达味被撒慕尔选中,复又打败歌肋雅这等事,我得着一个实在的忠告。我必须承认自己甚是喜欢这里居民有规律的生活。如有人说四点钟来接我的话,他们不会早一分钟到,也不会迟一分钟。若音乐会应该五时开始,始终刚敲完五下之后,便响起第一声风琴音调。若他们告诉我晚饭是六时十五分,那么,六时十五分便开始上菜。而位置也如时间一样准备,凡物各有其位。早餐后回到房间,发觉每一件东西已放回未用之前的位置。
到目前为止,这可预料的一切给我极大的平安。少了那料不到的事,我便可以容许自己稳定地实现计划。然而,达味仍然是没有人预料到的国王人选,而打败歌肋雅更是与培肋舍特人争战中没有人预料到的结果。至于耶稣,“达味的儿子”又如何呢?纳塔乃耳说到祂:“从纳匝肋还能出什么好事吗?”(若一46)而很多耶稣的跟从者所过的生活,也一如他们的老师一样叫人惊诧。这里有一种安排生活的方式,就是不容许任何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空隙。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何很多德国青年男女曾在法国方舟团体度一段长时期,仍没有人能在德国本土建立方舟团体。在德国,照顾弱智人士的工作组织紧密,而方舟团体那种比较随意、有点自由自在的方式很难被德国人接纳。但是,天主的圣神可以受限制吗?耶稣说:“风随意向那里吹,……凡由圣神而生的就是这样。”(若三8)而且保禄写道:“不要消灭神恩”(得前五19)。
倘若旨在完成工作,那么德国可以是最好的地方,但是如果想让圣神真正有机会在我里面作工的话,我最好保留一点法式“自由不干预”在我里面不减。
〖宣扬基督的丰盛〗
(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今天是我五十四岁生日,弥撒第一段朗诵记念圣方济沙雷(St.FrancisdeSales),简洁地总括了我的感受。保禄写信给厄弗所教会说:“我原是一切圣徒中最小的,竟蒙受了这恩宠,得向外邦宣布基督那不可测量的丰富福音,并光照一切人,使他们明白,从创世以来,即隐藏在创造万有的天主内的奥秘。”(弗三8-9)
今日当我反省自己一生时,真感到自己是终圣徒中最小的。回顾之际,我了解到自己仍然为着二十九年前接受晋铎那天相同的问题挣扎。尽管我多方祈祷、常常避静,也听了很多朋友、辅导员、听告解的神父的忠告,我在内心的融洽和平安之夜追寻方面得着甚少。我仍是那么心绪不宁、神经过敏、紧张、不专注、冲动,与初踏上属灵之旅时那个人没有多大分别。我进入“成熟”阶段之际,内在成熟的明显欠缺,不时叫我气馁。
不过,我还有一个安慰的来源。我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感觉,我渴想宣扬“基督那不可测量的丰富福音”,以及说明“隐藏在创造万有的天主内的奥秘”,这渴求与日俱增。比起一九五七年晋铎那天,我现在更加渴望宣讲基督的丰富。我清楚地记得给我覆手的人,阿尔费恩枢机主教,他的主教袍袖上写着:“宣扬基督的福音”。今日,在弥撒中,我读到这句话时,觉悟到这句话与我息息相关。我真的想高声清楚地宣讲基督伟大的丰盛,我要讲得单纯、直接、浅白,并且满有个人坚定的信念。就在这一点之上,我感到在我里面已有一样什么长成了;就在这一点之上,我觉得自己已不是二十九年前那一个人。
或许,因为我更加感到自己有罪,并且更加渴望传扬基督那测不透的丰富,我才不会变得那么骄傲、自义、颐指气使、压榨他人。今日我祈求我的罪会使我谦卑,而为基督作见证的呼召会使我勇敢。圣方济沙雷是我今日想到的最佳例子,以致我感谢天主给我生命,并祈求祂叫我忠于祂赐下的事奉。
〖有关谦卑的中世纪教训〗
(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明斯特大教堂是费艾堡市闻名显赫的大教堂,建于1210年左右,那罗马式大门上的其中一个石浮雕仿佛企图以开玩笑的方式,驱使上教堂的人谦卑一点。绳子的两头绑着两只大鸟的头,绳子中间夹挂着一个小篮子,有一王坐在其中,王手中拿着两枝较长铁签,各插着一只兔子,饥饿的大鸟企图用喙啄食兔子,于是便也把王提到空中去。
这滑稽的浮雕描绘的是亚历山大大帝,说他征服了世界后,还想征服天堂。然而这故事还有不同的版本,其中一个是说当亚历山大见到在他下面的地球好像大海中的一顶小帽子时,他明白到世界原来是那么渺小,而他穷一生去征服它,又是多么无聊。故此,亚历山大被放在虔诚的教友面前,成为无聊的妄自尊大的例子。
《石里天堂》(HeaveninStone)是一本介绍明斯特大教堂的美丽的书。作者龚慈(KonradKunze)把尹雷根斯堡(BertholdvonRegensburg)在1260年左右发表的一篇讲章摘录了:“对亚历山大来说,世界实在太小了,但是他最终也只化成七尺尘土,与生来最贫穷的人无异。亚历山大以为自己可以用双手把天上最高的星也摘下来。至于你,和他一样,如果办得到的话,也会喜欢飞上天去。可是,亚历山大的故事让我们看到这样高飞的结果是什么,也证明了亚历山大大帝是世上历代以来所见最愚蠢的人。”
我不是故弄玄虚!只是幻想着如果尹雷根斯堡看到波音七四气客机会有什么感想。纵使如此……明斯特大教堂,还有它高高的歌特式拱门,可能在天主的眼里并不是谦卑的象征,却是这城市的骄傲表征。人的动机永远不会是单纯的!愿主怜悯我们。
〖人类的伤痛〗
(一月三十日,星期四)
所有报刊都报导七位宇航员罹难的消息,全美国在哀悼。数以百万计的人从电视观看到全部过程,至今仍震惊不已,尤其是那群儿童,他们专程来看自己老师参与这个伟大的太空探索旅程。他们以为会看到人类的伟大,谁料却见到人类的脆弱。
很多人都担心小孩子亲眼看到这惨剧的发生,会有什么长远的影响。在美国,死亡差不多变得隐藏、不可知的;突然间,死亡却展现眼前,而且人人都措手不及,不晓得如何去抓着其中意义。我们应该怎样表达忧伤,又应怎样帮助别人哀悼呢?我们应否为了人类征服太空的一次失败而哀感呢?还是为这群为人类进步冒险的英雄的死亡而哀伤?我们悲伤,是否为了要寻找新的精力,好继续那份以无比自信开始的工作?
我想到美国的太空计划与国防关系密切,这次的悲剧多少是因为各国争着要在世界占优势而车工。想及此,我不禁想知道这次的伤痛会带来和平还是会导致更积极的战争准备工夫?毕竟,太空穿梭计划也是“战略防御倡议”(StrategicDefenceInitiative)的部分准备工夫。
人类真正的哀伤是让那以为是不朽的幻象在我们心内幻灭。当我们以“无尽的爱”去爱人而他们又逝世时,在我们里面也有一些东西会随之而逝。倘若我们不容许这事发生,便会与现实脱节,生命便越来越虚假,我们更会失去人类同情的能力。
全国为了七位宇航员的死而伤痛将会是有益的——假如这可以帮助我们消除虚荣心,以及减绝那股弥漫全国的欲望——那不顾一切务要达到顶尖、达到最雄厚权力的渴想。
麦考利芙(ChristaMcAuliffe)踏进“挑战者号”机舱时,希望向学生们传授他们所处的宇宙的一些新事物。如今,真正的挑战却是如何帮助这些小孩子明白、并且不存恐惧地接受人类的不完全和必死的命运——包括了他们的父母、老师、崇拜的偶像和自己。如果这次的悲剧能逐渐帮助他们自爱、也爱那些带领他们的成年人,并视他们为宝贵、极之脆弱、终归会死的成年人,那么,他们便可能成为和平使者。对这种和平使者来说,团结和爱心是更好的恩赐,比专门天分和统治能力更好。
〖严厉的导游〗
(二月四日,星期二)
今天下午,我再往明斯特大教堂观光。我和一个中年妇人参加了一个观光团,有专人介绍讲解那是一个奇妙的经验。导游是位退休公务员,他不但告诉我们教堂的历史,建筑师与艺术家的名字,各具雕像、油画、祭坛的名画,还把每次参观当作传道良机。他认为自己的任务是要叫我们由不信转为相信,并要带我们进入祈祷。
当他向我们介绍宏伟的大门、和门上描绘的栩栩如生的得救者与受诅咒的人像时,他说:“让我们祈祷,好叫我们属于正确的一方。”到展示有关默基瑟德的一张大挂毯时,他详尽地讲述那旧约故事,和其中应用于弥撒中的意义。于解释到石上、玻璃上,或是画布上各种新约史实时,他把福音书中一大段一大段的经文背出来。在介绍一件又一件的艺术珍藏品之间,他还向我们示范如何使用那些丑陋和木造的现代告解室——上面有一盏灯告诉你室内有没有人。他又勉励我们要最少每两周告解一次。
他有时也会表示一下政治取向。在两个“御用小教堂”内,窗上有玻璃画像:强大的哈布斯堡家族、马克西米连一世(1459-1519,德意志国王)、菲利浦一世(1052-1108,法国国王)、查理五世(1338-1380,法国国王)、斐迪南一世(1558-1564,罗马帝国国外)。他说:“此时此地,老师不再教学生们认识这些伟人了,目前他们只顾教马克思、列宁思想。不过,我们最好还是惦念着这些基督徒。”
我们穿过庞大的教堂中殿时,导游见到一名年轻男子头上戴着便帽。导游直斥他身在上主的殿中,必须除下帽子,不然便滚出去。那人便出去了,对这次遭遇莫名其妙。面对着这个勇于对质、既虔诚又富民族感、并且道貌岸然的导游,我甚是错愕。我的印象是他对明斯特大教堂再适合不过了。他导游的方式正好反映大教堂的伟大,以及它中古式、教权式、独裁主义的素质。但是,那名被赶走的年轻男子又如何呢?会有回来发现天主那温柔、完全宽恕的爱的一天吗?
我向导游买了几本小册子,并答应他会再来。他使我更接近筑成这所教堂的人的精神,这大教堂建了超过三个世纪才完成呢。他亦令我想起一些痛苦的问题,是关乎牧养某些人的;他们不再觉得能够与中世纪时满有能力的那位天主接近,却又在寻找一位慈悲亲切的天主,一位能治好伤痛的心的天主。我们应怎样服事这些人呢?
〖为精神反省呼吁〗
(二月五日,星期三)
费艾堡是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1889-1976)的城市。抵达不久,若翰纳便驾车载我经过伦伯瓦道(Rotebuckweg)47号,海德格尔生前住在那里,且在那里写下不少哲学著作。
很少哲学家对我的思想有如海德格尔的影响之大。虽然我从没有直接研究过海德格尔,但是很多塑造我的思想的哲学家、心理学家和神学家,都深受他的影响。倘若把沃尔格夫(Walgrave)、宾士瓦格(Binswanger)和拉内尔(Rahner)的学说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分开,他们的思想便难以完全了解。
今日读到他的一篇短讲,是一九五五年他于出生地梅士科奇(Messkirch)为纪念同乡音乐家克鲁沙尔(ConradKreutzer)而写的,题目是《宁谧》(Gelassenheit)。
海德格尔指出当代最大的威胁是随技术革命而来的思想方式,这精打细算的思想方式将会成为大众思想的主流,并且惟我独尊。为什么这是危险的呢?海德格尔说:“因为我们的思想在计算的层次高度发展之时,我们亦会同时对自省不感兴趣,并且会完全没有思想……那时人类便会否定和抛弃了那最属乎自己的东西——那自省的能力。如今,当前急务是挽救人类的本质:当务之急是保持自省思考(dasNachdenken)的生机。”
海德格尔提倡一种心态:如果新科技对日常生活有贡献,我们便接受它;但是如果新科技要占有我们整个人的话,便要坚拒。他提倡让现实说话,并且要对事物的奥秘存开放的心。这种平稳和开放,海德格尔说,会给予我们一种崭新的感觉——新的植根、新的基础、全新的归属感。如此,我们才能继续做有反省能力的人,防止自己沦为“工于计算”的生活方式之牺牲品。
时至今日,海德格尔的观念仍是那么重要,这是明显不过的了。我们必须本着前所未有的毅力去捍卫我们的反省精神。间接到,海德格尔亦触及新的灵性生命需要——一个在世而不属世的新形态。
〖感到受保护〗
(二月七日,星期五)
渐渐我觉察到祈祷生命中有了新的部分。很难找到形容的字词,但好像是在困扰、恐惧、诱惑和内心的混乱当中,天主、玛利亚、天使,以及众圣徒保守我的那种同在。
即或我的祈祷并不全部深入细致,也非高深渊博,这个星期我却真的渴望在祈祷上付出时间。我喜欢在圣云仙女修会院长住的修院中一个暗暗的小教堂内,静静的坐着。我感到四周都是美善、温柔、仁爱、接纳。我感到好像有天使的翅膀保护着我的,一缕保护的云盖着我、包藏着我。虽然笔墨难以形容这个新的经验,但这是一种受保护不为世俗引诱伤害的经历,而这保护又是非常柔软、温和、开怀备至的。不是一堵墙或一道金属屏那种,它比较象放在肩头上的手,或是额上一吻。然而,纵有这一切保护,我并未被带离危险的地方,并没有被提离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我并未被撤离一切暴力、憎恨、欲望与贪婪的环境。其实,我感觉到这一切都在我内心的中央,拼命尖叫,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它们不安定,又吵闹。不过,这只手、这些嘴唇、这些眼睛仍临在,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是被拥在爱里,受到关顾,且被天上善良的灵魂保护着。
因此我虽不知如何祈祷,却仍祈祷。我虽然感到不安宁,却仍安息;受引诱,却感平安;让焦躁,却安全;身处黑暗,却被光亮的云团绕着;仍然困惑,却在爱中。
我在一天中不论何时都可以走出房间到小教堂去,单单就逗留在里面,以及寻求安慰,那真是恩典。上主的天使永远都在那里等候着我,热切地站在我的周围,用翅膀盖着我,让我安息,不大理会我里面的黑暗发出的扰嚷。他们不多说话,也不多解释。他们就单单在那里,好让我知道天主的心比我的心还有要无限的伟大。
〖基督怜爱的眼神〗
(二月八日,星期六)
《驴背上的基督》是费艾堡奥古斯丁纳博物馆的陈列品,也是我见过的基督塑像中最动人的一件。我已寄了很多这塑像的明信片给友人,自己也有一张夹在祈祷册内。
今天下午我往博物馆去与《棕枝主日驴背上的基督》(ChristusaufPalmesel)雕塑共度一段清净的时光。这件十四世纪塑像来自莱茵河岸百艾沙丘(Breisach)附近一个小镇尼德路维尔(Niederrotweil),用作在棕枝主日放在双轮车上参加游行队伍。1900年售予奥古斯丁纳博物馆,如今安放在第一间陈列室内。
基督的脸孔修长、额高、双眼深陷、发长,还有一小撮开了叉的胡须。祂的容貌把祂受苦的奥迹表达得叫我着迷。当耶稣骑着驴进入耶路撒冷时,人群围着祂喊叫“贺三纳”,“有些人从树上砍下树枝来,撒在路上。”(玛二十一8),祂看来却是完全专注地想着另外一件事。祂没有看那群兴奋的人,祂没有挥手,祂的目光超越所有的叫喊声和动作,祂看到未来的痛苦旅程——出卖、拷打、钉十架、受死。祂那涣散的眼睛看到周围的人所看不到的;祂高高的前额反映着一种将临事物的知识,那是无人能明白的。
既是伤感,也是默默的接受;既洞悉人心多变,也存莫大的怜爱;既深知将要经历难以形容的痛苦,却又坚决要成就天主的旨意。重要的是有爱——一种无尽、深远而无远弗界的爱,这爱源于与天主无间的亲近,延伸至所有的人,不论时地。祂无所不知;祂无人不以完全的爱去起。
每次当我观赏驴背上的基督时,我又再次想到祂看到了我全部的过犯、罪咎、羞辱,但是祂也以所有的宽恕、怜悯和同情来爱我。
在奥古斯丁纳博物馆单独与祂在一起,已是祈祷。我看着,看着,看着,便知道祂看到我心灵深处,我不用害怕。
〖面具下的面孔〗
(二月十日,星期一)
今天是费艾堡的周一嘉年华(Rosenmontag)。午后二时,我出城去观赏嘉年华会花车游行,见到小丑、乐队、大小花车、无数的面具,以及大量的五彩碎纸。天气严寒,人人都以奶油格子饼和辛辣果子酒(Gluhwein)取暖。整个游行共有149项演出,前后共需两小时才看毕。
最令人难忘的就是那些巨形面具,件件都是艺术品,表现种种不同的情绪:愤怒、喜乐、憎恨、爱、美善或邪恶。其中有些面具真是栩栩如生,我很难想像戴着那些面具的人的感受,会与面具素所表达的不一样。
有些面具头套大得只可以从颈部的窗口才看到戴面具的人的样子。很多人还利用那窗口吹奏喇叭、长笛或号角。面具上的表情与窗口内的脸孔的分别之大,叫我吃惊。与这些人头上那张趣怪的脸比较,“窗口的脸孔“全都看来十分严肃。虽然花车游行是让人尽情疯上一天,但是我深知要人放松、真正的欣庆是多么难的事。还有,人行道上看游行的人群也是十分严肃地观看。倘若不是有多队乐队的话,这庆典一定会极端沉闷。一切都好像蕴藏着一尽义务的味道,就是衣服最狂野的人也几经辛苦才挤出一丝笑容!对他们来说,这是严肃的工作。儿童看来最严肃,不论看来是像猫儿、老鼠、北极熊、螺丝刀、印第安人、墨西哥人,还是巫婆,他们的小小脸庞诉说着他们正在履行重要的任务!
我看完一切,吃过奶油格子饼,喝了两杯辛辣果子酒,然后回家。开门的修女以坦率的脸相迎,还送上大片笑容、无拘无束的笑声。我蓦然醒觉到,没有一具面具能够使人真正快乐,喜乐来自内心。
〖四旬期的祈祷〗
(二月十一日,星期二)
亲爱的主耶稣:
明天,四旬期便开始了。我要与祢过一段特别的时光,就是祈祷与禁食的日子,然后跟随祢上路,到耶路撒冷、上加尔瓦略山,直至最后战胜死亡。
我仍是三心二意。我真的想跟随祢,但又想跟从自己的欲望,并听从那些声音——诉说着名誉、成就、别人的尊敬、享受、权力、势力,请助我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并且多注意祢的声音——祢呼唤我选生命的窄路。
我知道四旬期会是难过的时期。生命中无时无刻都要选择祢的道路。我要选择以祢的思想为意念、祢的话语为我的字句、祢的行为作我的举止。并没有哪一时,哪一地是毋须抉择的,但我很清楚,我多么不愿意选祢。
主啊,请祢随时与我在一起,赐我力量和勇气去忠心地过这个四旬期,好待复活节到来的时候,我能够喜乐尝到祢为我预备了的新生命。
阿门!
〖选择喜乐〗
(二月十三日,星期四)
在今日弥撒恭读第一段经文时,我听到“……我已将生命与死亡,祝福与诅咒都摆在你面前;你要选择生命,为叫你和你的后裔得以生存。你应爱慕上主你的天主,听从祂的话,完全依赖祂祂。”(申三十19-20)
我怎样去选择生命呢?我越来越觉得无时无刻都充满选择的机会,因为生死无时不摆在面前。拣选生命其中一天面就是拣选喜乐。喜乐给予人生命,忧愁却带来死亡。一颗忧伤的心,就是一颗里面有什么正在逐渐死去的心;一颗喜乐的心,就是一颗里面有什么正更新成长的心。
我认为喜乐不单单是一种情绪。情绪会侵占我们,我们不能选择情绪。我们常常无缘无故地快乐或是消沉,也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属灵的生命却是一种超乎情绪的生命。在属灵生命里,我们选择喜乐,绝不容许自己成为一时快乐、一时消沉的情绪牺牲品。
我确信我们可以选择喜乐。每一刻我们都可以决定以喜乐回应某事或某人,而不选忧伤。如我们真的相信天主是生命,而且是惟一的生命的话,那么便没有什么会有能力把我们拉进死亡的悲哀领域。拣选喜乐并不等于选择快乐的感觉,或是拣选虚假的狂欢气氛;拣选喜乐即是决心让发生的事带领我们向生命的天主走近一步。
也许这正是默想和祈祷这些安静时刻何等重要的原因,这些时间让我好好的检讨自己的情绪,并且从受害过渡到自由选择。
今晨起来有点意志消沉,也找不出原因,生命看来空虚、无用、教人疲乏。我好像被阴沉的灵侵袭,我知道这情绪是谎话,生命并非无意义的。天主创造生命是要来表达爱,虽然我感觉不到,但这醒悟帮助了我。基于这认识,我可以再拣选喜乐,这选择即是单纯地根据真理去行。消沉的情绪仍盘旋不去,我不能就此从心中把它赶走,但最少我可以揭露它的假面目,从而不让它成为行事的基础。
我受召过喜乐的生活,知道自己能拣选喜乐是极大的安慰。
〖明斯特大教堂四周一切都好〗
(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六)
星期六下午五时,我身处明斯特大教堂。明斯特广场寂静无声,细雪轻盈地洒在鹅卵石上。明斯特大教堂四周的房屋形成安静和平的社区,好像小孩子围坐营火前听故事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商店自中午已关了门,没有汽车、没有叫喊声,甚至没有小孩子玩耍的声音。我看见人们疏疏落落地穿过空洞、铺满了雪的广场,进如教堂去。
太阳已西下,但天色仍未全黑。灰灰的天空满是小小的白点。旅馆外燃点着几盏灯,招徕客人进去喝杯酒,吃点美食。
我举头观看明斯特大教堂的钟楼,她无言地述说自己的故事,有若聪明的老祖母向着孙儿们微笑,他们嚷着:“再说那个故事一趟,可以吗?”她整体沐浴在一束束光柱中,而从她里面有一道暖色的光柱透过敞开的塔尖射出。我看着,感觉得到安舒慰藉。她好像在说:“不要太过担忧,天主爱你。”
教堂内已暗下来,但在圣母子的巨形铸像前有一由光形成的岛,数以百计的蜡烛的火焰看来好像有生命、会移动。有几个人站在那里,闭着眼祈祷。
在主祭台周围的小房间,里面都有神父在听人办告解。人们都默默地来,静静地去。我在其中一位神父前跪下,承认自己的罪。他留心地听我细诉,并且用温柔的话向我诉说时常喜乐的重要。当他借圣父、圣子和圣神之名免去我的罪时,我尝到一些他所指的喜乐。
我在圣母大像前祈祷了一会儿,然后便带着满心平安回家。如今天已全黑,那座发光的钟楼仍耸立在那儿,向着我微笑,一切都美好。
〖开心的重聚〗
(二月十九日,星期三)
今晚七时,乔纳森从波士顿到来!数个星期前,他挂电话告诉我想和我一起度过在德国的最后几天,我大喜过望。
乔纳森能够取假数天,又找到来欧洲的便宜机票。今早他抵达布鲁塞尔,然后乘火车经科隆来到费艾堡。我不断感到惊诧,世界变得那么细小。昨晚我们仍然分隔数千里,今晚大家都一起吃晚饭,谈论到上千件事,而且在教堂内一起祈祷。我们期待着一起过几天平静的生活。
〖摒弃分门别类〗
(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
今晨乔纳森和我同阅福音书里耶稣的话:“所以你若在祭坛前,要献你的礼物时,在那里想起你的弟兄有什么怨你的事,就把你的礼物留在那里,留在祭坛前,先去与你的弟兄和好,然后再来献你的礼物。”(玛五23-24)
这番话整天盘旋在我的脑际。我醒悟到,我仍然没有与很多人完全和好。当我回想以往的友谊、冲突,以及对抗,我体会到心中仍隐藏着一堆堆忿怒、苦毒和怨恨。然后我又想及所有结交的人,以及那些听过的人、阅读中认识的人物,我知道自己如何将他们分为支持我的和反对我的、我喜欢和不喜欢的、我想和他们一起的以及那些我愿以任何代价回避的。我的内心充满了对“弟兄姐妹”的意见、评价、偏见,真正的平安仍然遥不可及。
当我想到耶稣的话时,我知道自己必须摒弃所有这些把人分门别类的情感和思想,好让我能真正能够与天主的子民和平共处。这即是要以无限的诚意去宽恕,也要摒弃旧时的恐惧、苦毒、怨恨、忿怒和欲望,从而建立和好。
如此,我能够真正的使人和睦,内里的平安能够给所有相遇的人带来平安。然后,我便能够在天主的台前献祭,为我与弟兄姐妹之间的和睦作见证。
我应开始想些实在的方法,去跟那些与我为敌的弟兄姐妹和好。我有什么损失呢?与人和好就是不受自己轻率的批评影响,让自己可以去爱仇敌,也爱天主——祂把我和仇敌一起握在掌中。
今日,我为了乔纳森和我之间的友谊深深感恩,这是我们在十一月时结出的和好的果子。
〖天主的荣光透过我们的身体照耀〗
(二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斯特拉斯堡)
早上八时,若翰纳和罗伯特两弟兄驾车载我和乔纳森到斯特拉斯堡去。十一时,我们参加在大教堂内举行的弥撒圣祭,大教堂的副主教邀我和他一起共祭。讲道的是斯特拉斯堡大学的驻校神父,是位高个子的方济各会修士。
读了基督在山上改变形象的福音书经文之后,那位方济各会修士,便登上教堂当中那座满雕刻物的讲坛。所有参加弥撒的人都把椅子转过来,好能看得见他,也能专心聆听。他谈到的改变形象,不单是指耶稣,而且是指所有受造物。他一面讲,一面指着大教堂入口上面那扇圆花窗,窗是鲜黄、白和蓝色的。他说:“这虽然是件伟大的艺术品,然而却要在太阳照耀之下,才能看到它最完美的光辉。”跟着他解释说,我们的身体、我们手所作的工,以至所有一切,都要让天主的光照耀才显光辉。就在他讲道当儿,我望着那华丽的圆花窗——宽十三公尺、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对他泊山(MountTabor)上的改变形象有了新的感受:天主的光从耶稣体内迸发出来。这个六世纪前造的圆花窗,今日可以助我从一个新的方式见到基督的荣耀。再一次,我感到自己是历世纪以来的子民中的一员。旧约子民很多,新的子民也不少。这里既有年代久远的圣徒的塑像,也有穿着粗蓝布工人装和圆翻领衣的友善神父、修女,以及很多停在大教堂周围的车辆。我看到历史在前进,但是,四旬期第二个主日的故事——耶稣改变形象的故事——一次又一次重新浮现。
午后12:45分,起程的时间又到了。我和乔纳森在慢慢开出的火车上,向若翰纳和罗伯特挥手,感到我们都成了那深远而长久的历史一部分,而斯特拉斯堡只是最近的一次提醒而已。
〖知交相遇〗
(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一,特鲁斯里)
回到特鲁斯里这天,满口满耳都是“你好”和“再见”。范妈妈、巴奎达、芭芭拉、西满、米利娜等很多人热烈地欢迎我们,并且为了再见到我们与乔纳森一起而衷心地欣庆。我认为今日最重要的事便是与乔纳森和拿丹一起吃午饭。虽然乔纳森上次来时已经见过拿丹,但是他们没有机会彼此更深入的认识。既然过去数月间,我和拿丹的友谊增长得既深又速,我便渴望乔纳森和拿丹有机会更多认识对方。友谊是要分享的,我十分高兴乔纳森回波士顿之前能够和拿丹多聚一会。我们谈得最多的是友谊对生命有多重要,我最印象难忘的是,我们讨论到彼此倾诉自己的挣扎是多么重要,不要等到挣扎至担当不了才说出来,而且应该一早说出。乔纳森说:“魔鬼喜爱黑暗和隐藏。若让恐惧和挣扎独自留在心内,便会演变成控制着我们的极大魔力。但是,如果我们以信任的态度去倾诉出来的话,便可认真地对待和处理这些恐惧和挣扎。只要显露在彼此互爱的光下,魔鬼便失去魔力,并会赶快离开。”
我知道乔纳森说的就是告解的神圣。透过认罪和宽恕,我们能够经历天主的爱中医治、和好,以及再造的大能。我真高兴能认识到,从实践告解这圣事中所学到的,对一份忠诚的友情也同样意义深远。正如领圣体让我们随时随地感恩,同样地,遵守告解圣事叫我们进到一种生活方式,在其中常常愿意认罪和宽恕。
今夜,当我送乔纳森出火车站,跟他挥手道别时,我为了这几个月来建立的友谊而深深感恩。这些友情的联系使遥远的分隔变得微不足道,也叫沉重的担子变得轻省。
〖日头减速〗
(三月四日,星期二)
从费艾堡回来后,一直为了无数事务忙碌,却又感到一事无成。从清晨至夜深,我就为了书信、电话、探访、会议,以及其他看来紧急的事情忙个不了。我反而不能达成来这里的目的:祈祷与写作。我仍保持每早一个小时的默想,每天主持弥撒,也有晚祷,但没有感到一点儿生气。我近来精神有点呆滞枯竭且僵硬!而我就是为了赶着了结一堆堆琐碎小事而把一整天报销了。我在德国的六星期所堆积的信件竟有一大箱——美妙可爱的信。然而,就在我开始读信回信当儿,一小时又一小时便流过,一天又一天也消逝了。
我有点儿沮丧,因为在繁忙的生活中,我仍不断有一些理念、顿悟以及感受,希望能尽情写下来。而越多理念、顿悟和感受,我便越感到沮丧;要延迟、要记住、要留待日后的实在太多了,我想现在便写作,而不是日后。
一位朋友在信里这样说:“希望你找到写作的时间,但切勿太过认真才好!”或许,对于自己的事事执着,并诸多的冲动,我应一笑置之。我或许要有信心,有事的时候便自然会有时间。在这期间,我不停地向天主抗议,祂把日子造得太短了。我常常说:
“天主啊,请叫日头放慢些!”但日头照常不停地转,转啊转的转个不停,不缓不急,每日二十四小时!
今日彼得来电说《美国》杂志把我在费艾堡的那份稿退了回来。那是一篇就五旬节圣像写的默想。那是我写过的四篇圣像默想中最好的一篇。但是《美国》的编辑在便条上写着:“这篇文章没有达到我们一直接受的卢云的水准。”这或许足以叫我、而不是日头,慢下来!这不失为好方法,教我不要对自己那么执着。
或许这也是一个提醒我的办法,我不能令自己圣洁。圣洁是天主赐的,是我永远不能自称靠着自己能做到的事。
生活叫人谦卑、非常谦卑。我只好随遇而安。今日有人这样说过:“我们需要大量的羞辱才换来一点儿谦卑。”
〖与耶稣保持联系〗
(三月十二日,星期三)
在今日弥撒时读的福音中,耶稣透过所作的一切事,都是在与天父相遇之下而作的:“子不能由自己作什么,祂看见父作什么,才能作什么;凡父所作的,子也照样作。”(若五19)
经过了昨日那份强烈的断了联系的经验后,耶稣这番说话对我特别有意义。我必须活出一个与耶稣无间的关系,也因为透过祂,我也能与天父无隔。这种关系正是属灵生命的核心。这种关系叫我的生命免于为着“赶上”各种事务而消耗殆尽。这种关系不容日子变得无聊、疲累、耗损、忧闷、烦躁。
若我越来越能活出天主的生命——在爱里完全的赠予和接受,那么,一切都会蒙福,也不再会显得支离破碎。这并不表示一切都会来得容易、和谐,我仍会有不少痛苦折磨,但是在与天主的痛苦接上时,甚至我的痛苦也能导出生命。
我想一切都可归结为一个召唤——要不住地祈祷。
〖我爱耶稣,但是……〗
(三月十五日,星期六)
今日我读福音书时,看到耶稣不但拥有又好又忠诚的朋友——一群肯追随祂四处漂泊的朋友;耶稣亦有凶狠的敌人——一群恨不得马上除掉耶稣的人;但是耶稣还有很读哦同情祂的人,他们同时既喜欢耶稣,但又害怕。
那位富有的年轻人爱耶稣,却不能放弃财富来跟从耶稣。尼苛德摩仰慕耶稣,但又怕失去同僚的尊敬。我越来越觉得需要正视这些胆怯的同情者,因为我发现自己大多数时间都有这倾向。
我爱耶稣,但又想继续保持一些友谊——虽然那些朋友甚至不会带我更接近耶稣。我爱耶稣,但又想保存自己的独立性——虽然那种独立并没有给我带来真自由。我爱耶稣,却不想失去专业上的同事的尊敬——虽然明知他们的尊敬并没有使我的灵性增长。我爱耶稣,却不想放弃我的写作大计、旅游大计、演讲大计——虽然这些计划通常都只为自己带来荣誉多于让主得荣耀。
因此,我有点像尼苛德摩。他晚上去见主;在同僚前谈到耶稣时,就说些对己无损的话;为了表示内疚,便带过量的没药沉香到主的墓前。
对法利塞人同僚,尼苛德摩说:“如果不先听取人的口供和查明祂所作的事,难道我们的法律就许定祂的罪么?”(若七51)。这话说得很小心,是向恨耶稣的人说的,却是依法力塞人的想法来说的。话里的意思是:“即使你们恨耶稣,要置祂于死地,你们也不要失去尊敬,应该按规矩办事。”尼苛德摩说这话是为着要救耶稣,但他也不想失去朋友。不过这样行不通,他反被朋友揶揄:“难道你也出自加里肋亚么?你去查考,你就能知道:从加里肋亚不会出先知的。”(若七52)
这是那么熟悉的情景,我在主教委员会中以及院系会议上,多次像尼苛德摩般说话。我本应直截了当地说出我对耶稣的爱,但是我只会故作聪明地抛出一句话,建议友伴们看看问题的另一面。他们通常都回应说我没有好好足够地查考资料来源,又或说我似乎有一点感情上的依附,妨碍了正确的专业探讨。说这些话的人都拥有正确思想能力,所以逼使我要保持缄默。然而,是恐惧叫我不敢说心里话,免冒被人排挤之险。
尼苛德摩值得我全神留意。我可以既保持法力塞人身份,又跟从耶稣吗?那岂不是等于指摘我,为时已晚了才带着昂贵的香料到坟墓去?
〖退修〗
(三月十七日,星期一;内维尔斯)
今晚,我在离特鲁斯里五小时车程的地方内维尔斯(Nevers)。在此我与范尼云和四十位方舟团体辅助员一起举行一个“立约退修会”。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在这里祈祷,听范尼云就在方舟团体活出福音这方面分享的反思,彼此分享意见和经验,并且探讨我们与弱智人士之间的联系。
〖贫穷人的呼喊〗
(三月十八日,星期二)
范尼云的反思有两个主题:一是天主俯就人的途径,另一是寻找天主的召唤——不单是服事贫穷人,而是成为贫穷。天主创造了光芒灿烂的宇宙,祂决定向我们显露神圣生命的奥迹,于是在自己造的其中一个小行星上、一个寒微的小村落里,藉着一位年轻女子,成为肉身。耶稣的生命标志着一个不变的深奥选择,永远都选微小、谦卑、贫穷、被人唾弃藐视的。天主比较喜欢住在贫穷人当中,因此,贫穷人成为与天主相遇的渠道。
弱智人士不但贫穷,他们亦向我们显露我们自己的贫乏。他们最根本的呼唤是个极度痛苦的叫喊:“你爱我吗?”以及“你为什么离弃我?”那些人没有能力躲藏在智能堡垒之后,他们的呼喊显而易见。当我们碰上那个呼喊时,我们被逼正视自己可怕的孤单,以及自己原始的呼喊。这个呼喊在世上处处可闻。犹太人、黑人、巴勒斯坦人、难民,以至众多的人,都在叫着:“为什么我们没有地方栖身?为什么人人都排挤我们?为什么人人都推开我们?”耶稣也曾和我们一样经历过这原始的呼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祂从天主而来,要领我们归回天主,却要忍受人类所能忍受的最深沉的痛苦——被那一位所有生命的源头丢下不理、排斥、遗忘和舍弃。
方舟团体建立于贫穷人的呼喊。方舟团体是向耶稣的呼喊回应——那是所有捱苦的人的呼喊,他们怀疑能否与别人建立真的联系。耶稣来,为要使人再联合起来、医治、促进合一、叫人复合。祂分担我们的痛苦,以致我们透过痛苦,能够找到归回天主的途径。耶稣降世,以致能够高升。“却使自己空虚,祂贬抑自己,听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为此天主极其举扬祂,赐给了祂一个名字,超越其他所有的名字。”(斐二7-9)
〖建立于肉身的方舟团体〗
(三月二十日,星期四)
在退修会里,范尼云说及的事情中,对我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方舟团体是建立于肉身、而不是建立于话语之上的,这正好解释了我加入方舟团体的挣扎。直至目前,我的整个生命都环绕着话语:学习、教导、阅读、写作、演讲;没有了话语,我不能想像生活会变成怎么样。美好的一天包括了与人好好的谈一回、听了个好讲座、讲了一篇好的演说、读了一本好书,又或是写了一篇好文章。我的喜乐和痛苦大多与话语有关。
然而,方舟团体并不建立在话语上,而是建立于肉身,方舟团体是一个环绕着弱智人士负伤的肉体而形成的团体。喂食、洗漱、触摸、拥抱——如此建立起团体来,话语只是次要。大多数弱智人士很少说话,很多连一句也不说,重要的是身体语言。
“道成了肉身。”在是基督教信仰信息的中心。在此以前,肉身和话语之间的关连并不很清楚,通常肉身被视为阻拦话语得以全然表达的障碍。但是耶稣逼使我们面对可以眼见耳闻摸得到的话语,于是肉身成为了认识话语的途径,也是与话语建立关系的方法。耶稣的肉身成为得生命的道路,“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
我对这个途径感到深深的抗拒,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我把吃喝梳理穿衣服视为一连串的前奏,全是为了阅读、演说、教导、写作而设的。不知怎地,我视精炼的话为最了不起。为“肉身的事”花时间是必需的,但要以花得最少为原则。然而在方舟团体,所有的注意力都花在那些“肉身的事”上。在方舟团体,肉身就是与话语相遇之处,我必须学习与弱智人士负伤身体的交往,在其中寻找天主。
这对我是很难的事。我仍然觉得,一日之中花上一大截时间吃一顿饭是浪费的。我仍感到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总比布置饭桌、慢慢的吃、清洗碗碟、再布置饭桌这一切来得重要。我想:“当然我们要吃饭,但还是饭后要办的事才重要。”但是要在方舟团体持守下去的话,这种思想便行不通。
我怀疑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学到完全活出道成肉身的样式;我怀疑自己怎样才学会这样式。我想只有弱智人士才能指示这道路,我一定要相信天主会差我需要的教师来。
〖盟约〗
(三月二十一日,星期五)
这是个立约退修会。在方舟团体工作和住上数年的人士都被邀在这个退修会内,公开宣布心里衍生的对耶稣和对贫穷人的盟约。宣布盟约并不是宣誓,甚至不是承诺。这是公开承认在过去数年间,与贫穷人,并且与住在贫穷人中的耶稣,已经建立了一个特别的盟约。
这种立约在教会里仍是新鲜事儿,这约并不会叫你成为教团或宗教协会的一员,也不会把你纳入任何机构,亦不会为你带来特别地位和优待。立约并不表示你已受束缚,一定要留在方舟团体继续为弱智人士服务。这盟约是更密切、更私人、更隐秘的事。这约不是造出来的,而是承认一个实际上已经存在的盟约。这约是天主的工作,并且要向同一团体里的弟兄姐妹宣布。这宣布是个见证,见证天主藉着在贫穷人中生活的耶稣所作的工,这宣布因而成为所有寻求忠于福音的人士的希望和鼓励。
明显地,我离宣布立约之期仍远。我只是刚刚认识方舟团体,仍未全时间住在某一个家。我对方舟团体的灵性生活有点认识,但这理解仍未在我里面化成生命。我与个别弱智人士和辅助员较接近,但是仍未能和他们建立深交。我要更长久地过“方舟式生活”,好让盟约在我里面生长;只有那样,我才能向别人宣布这个无条件赐给我的礼物。
这个退修会令我留意到,自己的生命一直有若断简残篇。我的生活方式是那样个人化,又充满了竞争和对抗,更有各种优惠偏袒和特权,实在很难培养出深入而长久的联系。但是,耶稣来是要创造盟约,所以住在耶稣里面,与祂同行,并且透过祂而活,就是发掘出这些藏在自己里面的盟约,并且向别人显明。在弱智人士和辅助员、弱智人士与他们的家人、弱智人士与邻居们,尤其弱智人士与弱智人士之间,都有盟约。天主教教友与新教教友之间有盟约,基督徒与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有宗教信仰的人与所有人类都有盟约。人类与野兽之间有盟约,人类与地球,以及人类与整个宇宙都有盟约。撒殚分裂、扯开、破碎、并且瓦解盟约。耶稣叫人联合、和解,并且医治、重修盟约。我们在何处经历联结,耶稣便在那里。祂来是邀我们与祂一同进到亲密的盟约,那盟约一直存在祂和父之间。这盟约就是所有联结的根源和目标。所有受造物都被沼在全然与天主连结的耶稣里,也藉着祂与天主连结。
〖宣布盟约〗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六)
我看着参加退修会的人站在祭台前,宣布与耶稣及贫穷人立约,十分感动。他们选择了耶稣向下降的道路,我看着这些弟兄姐妹的脸孔,悟到在我的时间到来时,他们将会给我力量宣布同一个盟约。
我越仔细考虑范尼云的话时,越感到他召我踏上的路看来是多么不可能。在我里面的一切都想我向上爬,与耶稣一起向下降跟我的喜好相反,也有违周围世界的劝告,以及和我有份的文化。当我选择是否与方舟团体的贫穷人一起变成卑微时,我仍希望那抉择会赢得赞许。无论我转向哪一方,都碰到深藏在我里面那股抗拒——不顾跟随耶稣走上十字架的道路;也碰上自己无数避开贫穷的方法,不论那是物质上、思想上、还是感情上的贫穷。只有耶稣——天主一切丰盛所在的耶稣,才能够无拘无束而完全地选择成为绝对的贫穷。
如今,我可以看得更清晰,选择贫穷就是选择与耶稣同走每一段路。变得真正贫穷是不可能的,但“在天主前没有不能的事”(路一37)。我相信在耶稣里面,并且透过耶稣,通往真正贫穷的路自会向我敞开。归根结底,并不是我的贫穷有什么价值,只有透过我的生命呈现的属神的贫穷才有价值。
这听来有点不真实,但当我看着这群男女宣布与耶稣和贫穷人立约时,我看到耶稣向下降的道路是何等真实,而且我又看到,如果我也走上这条路的话,我是如何不会孤单上路,却是以“耶稣的肢体”之一员的身份上路。我绝少如此直接地经历到个人英雄主义与团体的顺服之间的分别。每当我想到成为贫穷是我必须达到的境界,我就变得消沉。但是只要我想到弟兄姐妹们唤我与他们一起顺服耶稣,同走这路,我就充满了希望和喜乐。
今日下午我们都分别回到不同的团体和家去,这个星期过得不容易,但又充满了祝福。
〖被交出〗
(三月二十五日,星期二;特鲁斯里)
耶稣和门徒坐席,说:“……你们中有一个要出卖我。”(若十三21)这是今日我在福音书读到的一节经文。
当我再仔细一点查考这句用希腊文写成的原话时,发现另一个译法会贴切一些:“你们中有一个会将我交出”。希腊文paradidomi一字的意思是“移交、交付、送到手上”。这是个重要的字词,不单形容了茹达斯所作的,也说明天主的工作。保禄写道:“祂既没有怜惜自己的儿子,反而为我们众人把祂交出了……”(罗八32)
如果我们把茹达斯的举动译成“出卖”,用于茹达斯身上便不能完全比表达其中奥迹,因为茹达斯被形容为天主工作的工具。这解释了耶稣为什么说:“人子固然要按照指着祂所记载的而去,但是出卖人子的那人却是有祸的!……”(玛二十六24)。
耶稣被交付给那些为所欲为的人手上的一刻,也是耶稣的事工之转折点,那是从主动转为被动。耶稣多年教训人、讲道、医治人,随意四处走动之后,被交到反复无常的敌人手上。不是祂要做什么了,而是别人在祂身上任意妄为。敌人鞭打祂,用荆棘制成冠冕戴在祂头上,又吐唾沫在祂脸上,讥讽祂,脱了祂的衣服,把祂赤裸地钉在十字架上。祂是被动的受害者,任人鱼肉。在耶稣被交出那一刻起,祂便开始受难,而透过这次的受难,祂完成了使命。
耶稣得以完成使命并非在于祂所作的,而是在于别人在祂身上所作的,这个领悟对我很重要。正如所有人一样,我的生命大部分都是由别人在我身上作作的去决定,因此这也是被动的。而因为我的生命大部分都是被动的、是由加在我身上的事而定的,所以我生命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由我的思想、言语、行为而定的。我有反对这种情况的倾向,而且想一切都是主动、由我而出。可是实情是,我生命中被动的因素要比主动的大。不承认点便是自我欺骗,而且,不以爱去包容被动这事实,便是自我排斥。
认识到耶稣被交出受难,对我实在是好消息,因为透过受难,祂能够完成在世上神圣的工作;对于一个热中寻求整全的世代,这是好消息。
耶稣向伯多禄说过的话提醒我,如果我们想跟随耶稣的道路的话,耶稣又主动以至被动的这个过程,也必须成为我们的过程。祂说:“……你年少时,自己束上腰,任意往来;但到了老年,你要伸出手来,别人要给你束上腰,带你往你不愿意去的地方去。”(若二十一18)
我,同样地,也要让自己“被交出”,才能达成我的使命。
〖选择还是回转〗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这个星期,茹达斯和伯多禄给予我一个选择:我要感到绝望而逃避耶稣,还是带着希望转回归向祂。茹达斯出卖了耶稣,自缢而亡;伯多禄不认耶稣,带这泪转向归回。
有时绝望似乎是个诱人的选择——消极地解决一切。绝望的声音说:“我一次又一次的犯罪,答应过自己和别人无数次,下次会做得更好,却又再发觉自己陷在先前的黑暗境地。别再想着要改变了,我已努力多年,一点果效也没有,永远不会做到的了。还是不要阻着别人了,就此让人忘掉我,销声匿迹,死去算了。”
这怪诱人的声音把所有无常的都一扫而空,给挣扎来一个了断。这声音明确地为黑暗说话,提供一个鲜明的负面身份。
然而耶稣来开我耳,让我听到另外一把声音说:“我是你的主,我曾亲自用手塑造你,而我爱我所造的。我以无限的爱爱你,因为我怎样被爱,也同样爱你。不要逃避我,回到我这里来——不是一次,不是两次,而是次次都要回来。你是我的孩子,你怎能怀疑我会否再次拥抱你、抱在怀中、亲吻你、用手抚摸你的头发。我是你的主——有恩宠和怜悯的主、恕罪和爱你的主、亲切而又爱护你的主。请不要说我已放弃了你,也不要说我不能再忍受你,更不要说已没有回转的余地,这些都不是真的。我多想望你与我一起,我多想望你和我亲近。我知道你的一切思想,我听到你所有的说话,我看到你全部的举动。还有的是,我爱你,因为你美丽,是照着我自己的形象而造的,表达了我最深的爱。不要判断自己,不要定自己的罪,不要排斥自己。让我的爱触摸你心内最深最隐蔽的角落,好向你显明你自己的美丽。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美丽,但在我的怜悯光照下你又可以看见。来,来,让我抹干你的眼泪,让我就近你的耳朵向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是耶稣想我们听到的声音。这声音呼唤我们要常常归回在爱里创造我们的、亦想用怜悯重造我们的那一位。伯多禄听到那声音,并且相信了。他让那声音触摸他的心,泪水涌了出来——是忧伤的泪,也是喜乐的泪;是懊悔的泪,也是平安的泪;是忏悔的泪,也是感恩的泪。
要让天主怜悯的声音向我们说话并不容易,因为这声音要求一个永远开放的关系,人在这关系中要承认罪过、接受赦免,并更新爱心。这关系提供给我们的并不是一个解决办法,而是一份友情;它不会消除难题,却答应不会逃避难题;它不会告诉我们会怎样了解,却保证我们永不会孤单。真实的关系需要全力以赴才可得着,因为爱不是唾手可得的,当中既有欢笑,也有泪水。但这都是天主的工作,而且每一点滴都是有价值的。
噢,主,我的主啊,帮助我听取祢的声音,并且选择祢的恩典。
〖替贫穷人洗脚〗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
今日下午我乘火车出巴黎,与方舟团体“农马士”(Nomaster)一起参加纪念耶稣受难节前一天的弥撒。我们齐聚在农马士的小圣堂内,约有四十人。团体的总干事鲍里(ToniPaoli)致欢迎辞时,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认为方舟团体不应单单是个为弱智人士而设的舒适地方,它也应是一个基督徒团体,人在其中奉耶稣的名彼此服务。读完福音书后,他又再次宣讲他对耶稣至深的爱。然后他站起来,为团体里四位成员洗脚。
弥撒结束后,有人把一碗饭、面包和酒拿来,放在餐桌上。我们深受三篇短短关于天主的爱的圣经经文所感化,默默地分享在简单的食物。
我坐在巴黎一个地库的房间内,周围坐着四十人,我又一次被耶稣总结主动生活的方法所感动。在将要踏上受难之路当儿,祂为门徒洗脚,又把自己的身体和血给他们作饮食。两个行动实是二而为一,都表达了天主要向我们展示祂完全的爱的决心。所以若望在述说门徒洗脚这事之前,作了个交代,说:“……耶稣……既然爱了世上属于自己的人,就爱他们到底。”(若十三1)
更叫人惊讶的是,在那两个情况之下,耶稣都吩咐我们也要照着作。祂替门徒洗脚之后,耶稣说:“我给你们立了榜样,叫你们也照我给你们所作的去做。”(若十三15)在把自己当作饮食分派了之后,祂说:“……你们应行此礼为纪念我。”(路二十二19)耶稣呼召我们要继承祂的工作,向世人显明天主完全的爱。祂召我们完全舍己,祂不想我们为自己留下什么。相反地,祂希望我们的爱也和祂自己的一样完全、一样彻底、一样圆满。祂希望我们彼此对说:“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藉着这完全相互的培育,祂希望我们成为一体、一灵,为天主的爱联合起来。
当鲍里向团体说及他对耶稣的爱,以及当我看到他为他们洗脚、给他们饼和酒的时候,刹那间就好像一眼瞥见耶稣来世上要带出的新国度。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距离完全彰显天主的爱有多远。但是,每一个人亦都愿意朝着耶稣所指方向踏前一步。
我不会轻易忘掉这个巴黎的黄昏。
〖人类苦难浩瀚〗
(三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受难日:十字架的日子、受苦的日子、希望的日子、弃绝的日子、哀悼的日子、喜乐的日子、终结的日子、开创的日子。
在特鲁斯里的弥撒圣祭里,斐理伯神父和吉伯特神父(PèreGilbert)把挂在祭台后面的十字架拿下,并举起来让全个团体的人都可以前来吻基督已死的身体。吉伯特神父以前是位辅助员,后来在特鲁斯里的方舟团体任神父。
所有人都到前来,约有四百多人——弱智的男女、他们的辅助员和朋友。人人看来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向那位为他们舍生的耶稣表示爱与感恩。当他们挤在十字架周围吻着耶稣的脚和头之际,我闭上眼便看到祂的圣体伸开了,钉在我们的行星地球上。我看到一个又一个世纪以来,人类极大的苦难:有人互相残杀,有人因饥饿和流行病疫丧命,有人被赶出家园,有人在大城市露宿街头,有人在绝望中相依为命,有人被鞭打、受酷刑、被火烧、遭毁伤,有人寂寞地独处于重门深锁的公寓里,监狱的土牢中、集中营内,有人渴望得到温柔的支字片语、一封友善的书函、一个安慰的拥抱。人——儿童、少年人、成人、中年人、老年人——全都以极苦的声音叫道:“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
幻想着基督的身体——赤裸而且伤痕累累——在我们的地球上面展开时,我充满了恐惧。但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脸上布满受苦记号的杰克,带着满眼热情和泪水吻着基督的身体。我看到麦克尔北着伊凡、伊迪丝坐着轮椅前来。他们就是这样前来——步伐稳健或是一瘸一拐的、看得见或是瞎眼的、听得见或是失聪的——我看到人类排成无尽头的行列,聚集在耶稣的身体周围,以泪水和亲吻铺盖祂,然后慢慢地离去,被这么伟大的爱所安抚慰藉。他们得到了解脱,他们的眼泪绽出了笑容来,他们手牵手,把臂前行。
我的心眼看到一大群孤立痛苦的个体一起离开十字架,他们被爱联系起来。那是他们亲眼看见、并用嘴唇亲自触摸过的爱。恐怖的十字架变成了希望的十字架,受尽折磨的身体成为赐予新生命的身体,裂开的伤口成了赦罪医治和复和的源头。斐理伯神父和吉伯特神父仍然举着十字架。最后一撮人前来,跪下,吻了圣体,然后离开,整个过程很安静,非常安静。
吉伯特神父交了个盛着圣体的大圣体杯给我,又指向站在祭台周围的人群。
我接过圣体杯来,走在那些我曾见过就近过十字架的人中,我望着他们饥饿的眼睛,说了无数遍“基督的身体……基督的身体……基督的身体……”。这细小的团体变成了全人类,我知道我一生之久要说的话就是:“这是基督的身体,领受祂吧。”
〖复活的应许〗
(三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复活节前夕晚祷会。主真的已经复活了,他们高声呼喊,有用法文的,也有德文、英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意大利文、荷兰文、阿拉伯文。我们当中有铃声、喊阿肋路亚声、笑声与欢呼声,且深深感到希望犹在。这个由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组成的团体,在高声宣扬基督的身体已不再留在坟墓里、已经被提升到新的生命里,而且我们的身体将会在荣耀里与祂相聚。
正当整个小教堂充满着这份喜乐时,我见到拿丹站起来,抱着菲拉离开教堂。菲拉的身体扭曲得很厉害,他不会说话,不会行走,穿衣或是自己吃喝,醒着的每一秒都需要别人帮忙。他本来躺在一位辅助员的大腿上,静静地睡着。但是当庆典热烈起来之际,他开始嚎啕,那是发自心底深处的嚎啕。没多久,他的叫声变得太强烈、太吵了,拿丹惟有抱他上车,送他回家。
看着拿丹抱着的菲拉,我突然领悟到我们在复活节前夕宣扬的是什么。菲拉的身体注定会得着新生命——复活的生命。他的新身体会带着受苦的记号,正如耶稣带着钉十字架的伤痕进到荣耀里去一样。然而他不会再受苦,反而会加入圣徒行列,一起围在羔羊的祭台四周。
还有,庆祝身体的复活,也即是为每天给予这些弱智男女的关怀照顾的庆祝。清洗喂食、推轮椅、运送、亲吻、抚爱——这些行动都预备好他们残缺的身体,以迎接新生命来临的时刻。我们复活时不单看见他们的伤痕,更看到给予他们的爱。
这是伟大的、大能的奥迹。菲拉那可怜扭曲的身体有一天户埋葬归回尘土,但是在死人复活那一天,他会辉煌地展示受过的痛苦和得胜的爱。那不只是一具身体而已,那将是他的身体——一个新的身体,一个可以触摸却又不再受折磨损坏的身体。他的苦难将要过去。
何等的信念!何等的希望!何等的爱!人的身体并非是要从中逃脱的牢狱,而是有天主住在里面的殿宇,在复活那日,天主的荣耀便会完全彰显。
〖亲切的聚会〗
(三月三十日,星期日)
复活节早晨,我们在范妈妈的饭厅围着桌子而坐,参加一次简单安静的家庭弥撒。我们一共五个人:范妈妈、来自加拿大的贺尔(SueHall)、美国的柏克莉(ElizabethBuckley)、英国的伊玛吉(LizEmergy)和我,一小撮友人开心地聚首。
读完福音书之后,我们便谈到复活这话题。伊玛吉替很多受苦的人服务,她说:“我们必须不断把那些妨碍人走出坟墓的大石推开。”柏克莉在方舟团体一个家庭与四名弱智人士同住,她说:“复活之后,耶稣再次与门徒吃早饭,向他们明示,生活上细微普通的事也是重要的。”贺尔正在考虑天主是否召叫她到洪都拉斯去,在那里的方舟团体服务,她说:“晓得耶稣的伤痕仍然明显留在复活后的身体上,实在是很大的安慰。我们的伤痕不会消失,反而成为别人希望的源头。”
正当人人发言之际,我感到与复活节的事件非常接近。那并不是壮观的场面,好能强逼人相信。反之,那是为耶稣的朋友而设的,特别是为着那些认识祂的、听从祂的、相信祂的人而设的。那是非常亲密的事:这儿一句话、一个手势,以及一份逐渐的醒悟。新的事物在诞生——微小的,不怎么被人留意到的,却足以把地球的样貌转变过来的。伯达尼的玛利亚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若望和伯多禄见到空了的坟墓。在不同的相遇中,正是那奇妙的字词“祂已经复活了”所形容的景况使耶稣的好友们感到心如火热。一切都如常,却又全已改变了。
我们五人,围着一张摆着圣体和圣血的桌子而坐,彼此轻声诉说各人如何在生命中认定主、如何深深知道一切都转变了,但一切却又保持着与前无异,我们的挣扎还没有完结。复活节早晨,我们仍能感到世界的痛苦、家人朋友的痛苦、心中的痛苦。那些痛苦都仍然存在,而且会逗留一段长时间。然而,一切都不同了,因为我们已遇见了耶稣,而且祂已经向我们说话。
我们之间洋溢着一种单纯而安静的喜乐,以及一份被爱的深刻感受,那份爱比死更坚强,且是坚强许多。
〖了解的爱〗
(四月一日,星期二)
今日我们聆听耶稣与伯大尼的玛利亚相遇的事件,他们俩彼此相爱。耶稣说:“玛利亚”,她认得是祂,就说“辣步尼”,意思是“师傅”(若二十16)。这简单却十分感人的事迹触及我的哭,以及希冀有人了解的渴望。当耶稣叫玛利亚的名字时,祂所做的,比较直呼她这个人人都认识的名字更意义深长,因为她的名字就是她整个人的象征。耶稣知道她的背景:她的善与恶、爱与恐惧、希望与痛苦,祂了解她心内每一个角落,她里面没有什么是向她隐藏的。祂了解她,比她认识自己更深更彻底。因此,当祂说出她的名字时,就带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景况。玛利亚突然间觉悟到,那位真正了解她的,也真的爱她。
我常常怀疑,如果人全面了解我的话——包括我最深最隐蔽的思想和感受,会不会真的爱我。很多时,我会偏向这个想法:人们爱我只因为我仍有一部分不为人认识。我恐怕得到的爱是有条件的,于是我向自己说:“如果他们真的了解我,他们便不会爱我。”但是当耶稣呼唤玛利亚的名字时,祂是向她整个人说话。她明白到那位最了解她的并没有离开她,反而来给予她无条件的爱。
她的回应是“辣步尼”,即“师傅”。据我了解,她的回答是她希望耶稣真的成为她的主人,她整个人的主:她的思想和感受、她的激情和希望,甚至她最隐蔽的感情。我听到她说:“祢是完全的了解我,来作我的主人吧。我不愿祢从我自己任何一部分分隔出来。我想祢触及我心灵最深处,好让除了祢以外,我不会属于任何人。”
我看出这次相遇是何等有治疗效力的一刻。玛利亚立刻感到彻底地被了解,并且全然地被爱着。那些她感到不怕向人展示的,与那些她不敢向人显明的,两者之间的界限不再存在了。她被完全看透,而她知道那双看着她的眼带着宽恕、怜悯、爱,以及无条件的悦纳。
我感到在这个简单的相会中,我们可以看到真正虔诚的一刻。一切恐惧已经离开,一切都变成了爱。又有什么比耶稣的话更能表达这一点呢?耶稣说:“……你到我的弟兄那里去告诉他们,我升到我的父和你们的父那里去,升到我的天主和你们的天主那里去。”(若二十17)耶稣与爱祂的人之间已不再有任何分别,他们在耶稣与天父共享的亲密关系里也有份,他们同属一家,他们在天主里共享同一的生命。
能够在同一时间被全然了解及全然爱着,是何等的喜乐!这是藉由耶稣而属于天主的喜乐,在是在天主里完全安稳、全然自由的喜乐。
被绊住的感觉〗
(四月八日,星期二)
今日内心充塞着很多阴沉的感觉,挥之不去,而最厉害的是被绊住的感觉。黑暗的权势紧紧的抓着我,“进入光明中”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有人没道别就走了,有人来信说我自私,有人因我没有去信而迁怒于我,有人发起饯别宴却没有邀请我,有人告诉我不能实践诺言,诸如此类。突然间,我觉得无所适从、脱了节、被遗忘遗弃了、被滥用、被摆布,又感到混乱、忿怒、不满、怨恨,并且充满了自怜。只要多那么一点点便会栽进意志消沉的景况去!我为自己情绪平衡的脆弱而惊讶,我能够做到的只有一点,就是抽离一点去看自己的情绪状况,并且认识到让一切转为灰暗是多么容易的事。
幸而,今日的经文有很多话向我说——经文记述耶稣与尼苛德摩的对话,正是这一段了。我与尼苛德摩是那么地相像,同样盼望看到光,却在晚上来见耶稣。耶稣对尼苛德摩说:“光明来到了世界,世人却爱黑暗胜于光明。”(若三19)我在心里可以感到那对黑暗不可名状的偏爱,那有点好象我抗拒进到光明中,而且喜欢留在自己制造的黑暗里。耶稣赐我们从上而来的亮光、真理、生命。耶稣说明天主想拉我脱离黑暗,祂想赐我牢固的爱为居所、稳固的基地去站立、坚实的同在去信靠。但是我必须以向上看代替向内望,并且接受所有赐给我的恩赐。
然而,为何又有这种抗拒呢?为何黑暗有如许强大的吸引呢?耶稣说:“凡作恶的,都憎恶光明,也不来就光明,怕自己的行为彰显出来;然而履行真理的,却来就光明,为显示出他的行为是在天主内完成的。”(若三20-21)这正是我那问题的答案。我真的时常宁选自己的黑暗,也不要天主的亮光。我宁愿紧紧抓住自己罪恶的方式,因为它们给我一点满足、一点自我意识、有点了不起的感觉。我很清楚知道,进入天主的亮光中,我就要放弃所有这些有限的欢乐,不再视自己的生命为自己努力的成果,而是天主的赐予。活在光中,即是快乐地承认一个真理,就是一切幸福、美好、值得称颂的,都属于天主。
只有一个真正以天主为中心的生命,才能把我从消沉中救拔出来,给我希望。这是个鲜明的途径,但亦是个十分艰难的途径。
〖验证召唤〗
(四月九日,星期三)
到加拿大黎明之家去有何意义?我不知道,但是我最近收到的性能显示,一些我最期望会在那出的人可能不在,我指望住进去的房子将可能不会空出,而我预期的生活方式或许不大可能成真。这些期望一一粉碎了,我很难不因此而心烦意乱。但是当我放弃自己的财宝时,当我与耶稣同走贫穷之路时,我要相信耶稣越来越多时候与我一起,我的召唤正受着考验。
贫穷最困难的一面在于不能控制自己的生命,然而,耶稣在这事上向我显明祂是我的主。当我仰望十字架时——正如垂死的以色列人仰望梅瑟在旷野举起的铜蛇一样(若三14)——我可以期望得着医治、而且发觉内心有一种远超日常生活多变情绪的喜乐与平安。那是目前已经能够尝得到的永生喜乐与平安。每天我都越来越清楚知道有多少事情是要放弃的,好使我可以贫穷得足以“尝尝且知道”主的美善。
〖性生活:个人的事还是群体的事〗
(四月十日,星期四)
今天下午,我跟布舒(CharlesBusch)谈论到贞洁的话题。布舒是从哈佛来访的一位朋友。这个讨论对我十分重要,因为经过这次的讨论,我们开始视贞洁为群居中的一个美德。
通常我们都以为性生活是私事,一切性幻想、性意念、性行为皆被看为个人的私生活。然而,这种把私人与公众生活领域区分的做法是虚假的,并且造成了我们今天很多的挣扎。在基督徒生活中,私人生活(只为自我!)与公众生活(为别人)之间的区别并不存在。对基督徒来说,即或是最隐蔽的幻想、念头、感受、情感、行为都对团体有贡献或损害。我永远不能说:“我在私人时间内的思想、感觉、行为、全与别人无关。”那是众人的事!一个团体在精神上和灵性上的健康、绝大部分取决于成员如何过他们最私人的生活,而他们的私人生活是对人类的一种服事。
很明显,贞洁的生活是复杂的。如果我把性生活保持为隐蔽(只属自己)的生活的话,它便会与我生活其余部分脱离,并且变成危险的力量。我越来越有点怀疑,我们经验到的对性那不能抗拒的冲动,或是那摆脱不了的迷恋,多多少少是这种性生活私人化的结果。凡隐藏着的、留在黑暗中、不能得说出来的事,会很容易成为一股破坏力,随时出其不意地爆发出来。
走向贞洁的第一步,在乎明白到自己的性生活既是私人的事,亦是团体的事。我必须勇于承认,不单是我的一言一行能够加害于我的邻人,我的思想也一样可以损害他们。告解表示我可以向一个信任的人分享内在心灵挣扎,而他能以全体团体的名义接受忏悔。这种告解可以在赎罪的圣事环节中进行,但并不一定是这样的。重要的是,我开始为自己的精神生命向团体交代。这负责任的意念会慢慢的取去性观念,或性幻想那种迷恋或冲动的特质。当我越多放弃私生活,把它改为向团体负责的个人生活的时候,贞洁生活便变得越容易——因为耶稣所塑造的和保守的团体,会把我自私的欲望,转化为尽自己一切去服事天主的子民这个渴望。我一旦表白自己内在的生命,团体便有力量可以让耶稣的爱公开我错误的欲望、驱走魔鬼、领我进入光明,好让我能够以光明之子的身份,见证复活的主。这样,我便能真正过贞洁的生活。
〖小人物与小事物〗
(四月十一日,星期五)
方舟团体的生活能帮助人从一个新的角度去明白福音。今日我们读到五饼二鱼的故事。“耶稣举目看见大批群众来到祂前,就对斐理伯说:‘我们从哪里买饼给这些人吃呢?’……安德肋说:‘这里有一个儿童,他有五个大麦饼和两条鱼,但是为这么多的人,这算得什么?”(若六5-9)对耶稣来说,那无名小童的小小礼物,已足够喂饱所有的人,甚至可以剩下十二篮子碎屑。
这又是一个述及小人物和小事物的价值的故事。世人喜欢事事都巨大、起眼、精密;天主事事选微小的、被这巨型世界所忽视的。安德肋的话:“五个大麦饼和两条鱼,但是为这么多的人,这算得什么?”正好把斤斤计较的心态捕捉下来。听来好象是向耶稣说:“祢不会算算吗?五饼二鱼就是不够。”但对耶稣来说,那已经足够了。耶稣取过来,祝谢,这即是说,祂接受了小人物的小小礼物,把它们视为天父的赐予而感谢。从天主而来的必然能够所有的人用,因此,耶稣随着他们所要的分派饼和鱼。把小人物献上的小小礼物分送出去,就显明了天主的慷慨——以至有很多剩余。在此,一个伟大的奥迹得以显明。我们送出的不论有多少,都会增多,这是天主的方法,这也是我们蒙召要活出的生命。我们那微小的爱、那微小的知识、那微小的意见、那微小的家常,都是天主赐予的礼物,是要送出去的。我们送出得越多,便发觉可供送出的越多,天主的小小恩赐全都藉着施予而增多。
在方舟团体,对我来说,这个奥迹的某些部分日渐清晰。方舟团体多么微小!就那不计其数、得不到必需照料的弱智人士而论,在世界各地的方舟家庭接受看顾的数百名弱智人士,看来只是一小撮,作用不大。照统计学看来,方舟团体的存在显得不大合理。纵使如此,透过方舟团体,天主正在做一件事。方舟团体所作的小事影响了一群人,他们来自非常不同的国家、宗教、种族、社会背景。方舟团体送出的微小食物喂养了很多人,他们当中不但有弱智人士,也包括了富有的、有权势的、教会和社会上的领导人、学生、学者、医生、律师、地方长官、商人,以及一些甚至不知道弱智是什么一回事的人。他们全都从方舟团体得到一些东西,也都因而变得更坚强。因此五饼二鱼的神迹依然不辍,问题只在乎是否有留意到而已。
〖贫穷人中最穷的人〗
(四月十二日,星期六)
瑞吉娜(Regina)是洪都拉斯的方舟团体一位辅助员,刚到访特鲁斯里,带来不少关于洪都拉斯生活的有趣片段,她特别强调洪都拉斯人的自卑感。
洪都拉斯是个小国,国民都是印第安人,大多是混血儿,都比较离群、非常贫穷、受到压制。洪都拉斯一直都要依靠外国——先是西班牙,后来是美国。如今受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威胁,非常害怕任何革命征兆。美国在洪都拉斯建了庞大的军事基地,她在美国的保护下感到“安全”,但是如果没有这强大的保护者首肯,便什么也不能做。洪都拉斯非常非常贫穷。海地的黑人从帝国时期的法国手中获得解放后,常常展示自己的自尊和喜乐。与海地的贫穷人比较,洪都拉斯贫穷人的自我排斥心态更形严重。
方舟团体在那边的工作不容易,很难找到肯长期委身的洪都拉斯籍辅助员。他们自己通常都是一个穷苦大家庭的成员,要花上大部分精力在赤贫中挣扎求存,若是可能的话,设法逃避贫困。美国便成为他们的应许之地,所有人都希望去那里发财。
单单听瑞吉娜所言,便叫我认识到洪都拉斯有多穷。他们的民族感那么微弱,尊严那么薄弱,与弱智人士一起生活一定极端艰难,真正是与穷人中最贫穷的一起生活。即或如此,洪都拉斯的方舟团体辅助员都满有平安喜乐。他们高兴在那里服务,也希望能够继续下去。黎明之家的贾吉曾经访问过洪都拉斯的团体,她全心希望去那边住下来。皮拉尔从洪都拉斯的来信洋溢着兴奋。芭芭拉虽然一定要留在特鲁斯里,心却去了洪都拉斯。谈及那团体的人,都会异口同声的说那是个最蒙福之地。瑞吉娜喜乐四射,似乎所有选择到那边生活的人都找到了真宝藏一样。“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我十分希望有机会探望洪都拉斯的团体。
〖宗教纷争〗
(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今天我和多萝茜(Dorothy)谈了两个小时,多萝茜这位印度妇人是印度马德拉斯方舟团体的领袖。她来特鲁斯里住几个月,一方面与欧洲的团体保持接触,另一方面也想在工作了多年之后休息一下,并加深自己属灵上的委身。
她向我述说马德拉斯的生活和工作,叫我大感赞叹。回教徒、印度教徒、天主教徒同居一屋,寻找共同的敬拜生活实在困难。初时,因为所有辅助员都来自欧洲,一种清晰的天主教敬拜生活便自然建立。可是如今,不同宗教背景的辅助员加入后,一切便不再是那么简单了。印度教的辅助员什么什么明显的崇拜礼仪,回教徒则不能接受任何形象,不论是基督教的或是印度教的,而天主教徒则对印度教或是回教徒的敬拜形式感到不安。况且,不论是天主教徒、印度教徒,还是回教徒,不是所有人都对属灵生命有兴趣。有些人视工作为受薪职业,带给他们某种社会地位和声望,他们并非全都认同那个孕育方舟团体的理想。
要构思某种共同祷文似乎也不可能。有一次,一个弱智人士回到自己的家中时唱了“吟唱短语”(Dooooomm),那是从方舟学到的一个印度教冥想吟唱短语,他的父亲是个回教徒,感到非常不安,马上禁止孩子再回到团体去。
然而,在印度的方舟团体仍有非常美好的事出现。弱智人士把一些永不会相遇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真是一股联合的力量。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关注那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和困难,但是,在一切事的背后,天主——那位万人之主——正透过小人物做一些非常美好的事。
多萝茜是初期的印度籍辅助员之一,已在马德拉斯的方舟团体服务了十四年之多,她正好是真正希望的标志。她那活泼的个性,对天主深深的信心,以及对印度方舟团体的委身,在给我一瞥天主藉着穷人去促成合一的奥迹。
〖修剪〗
(四月三十日,星期三)
耶稣说:“我是真葡萄树,我父是园丁。凡在我身上不结实的枝条,祂便剪掉;凡结实的,祂就清理,使他结更多的果实。”(若十五1-2)
今日的福音经文使我对受苦有一个新的体验,修剪有助于树结更多的果实。即或我在结果,或是在为天主的国做工,或是有人因为我认识耶稣而感恩,我们仍需要大量的修剪。很多不必要的树干或嫩枝妨碍着葡萄树尽所能结果子,它们必须剪除。这是痛苦的工作,尤其是因为我并不常常知道它们是不必要的。它们常常看来既美丽动人、又生气昂然,但是它们一定要剪掉,好能让更多的果子长出来。
这帮助我们看到天主的修剪就是被人排挤的痛苦、孤单的时刻、心内黑暗绝望的感觉、支持和人间温情的尽失。我知道自己可能因为在生命中已能见有几个果子,而太快自感满足了。我可以说:“好了,我不时都到处做些好事,理应为这些微善果而感恩满足了。”但这可能是假谦虚,甚至是属灵惰性。天主召我结更多的果子,天主要修剪我。修剪过的葡萄树不好看,然而到收割的日子却结出最多果子。继续认定天主在我生命里作修剪的手,这是个大挑战,那我才能够避免怨愤和意志消沉,才能更加感恩,因为我被召结出更多的果子,甚至比我自己以为能够结出的还要多。受苦便成为洁净的方法,也让我为受苦的果子而欣悦——不含骄傲而又深深的感恩。
〖相聚〗
(五月三日,星期六;莱吾士)
今日我和拿丹到莱吾士去度长周末。
当拿丹和我发觉在特鲁斯里的日子就快要完结时,我们便计划放下一切,一起静静得相聚数天。五月十二日我便要起程作六星期考察,到美国、加拿大和英国去。之后,我俩都只剩下几个星期,便要结束在法国逗留的日子。
如果不给予应得的时间和关注的话,友谊是不会长得强壮深远的。我与拿丹的友谊,正是我在特鲁斯里逗留中最持久而有益的一面。
我们友谊带来的最大喜乐,是大家都深深感到耶稣把我们拉在一起,使我们能彼此鼓励,更亲近主。因此,我们想用些时间一齐沉浸在祈祷和安静中,认定彼此所感受的爱并不是自己做出来的。
于是我们来到莱吾士,住进圣佳兰修女会的修院去,这里充满着静默、祈祷和沉思。从房间的窗外望,便看到远处庄严的圣母院巍然耸立市中心。明天我俩便会到那里观光和祈祷。
主啊,感谢祢爱的恩典,感谢祢友谊的恩典,感谢祢美的恩典。阿门!
〖大教堂与祈祷室〗
(五月四日,星期日)
我们借宿的修院有一小祈祷室,只有一扇简单的染色玻璃窗,表现着烧着的荆棘,另外一条木柱上刻了一个小型的会幕,还有祈祷用的小跪凳和长跪凳,以及挂在铺满了竹条的墙上的小灯。
拿丹和我在那里背诵了圣咏祷文,在静默中过了一些时间,感到十分平和安宁,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下午到莱吾士城中心去,往访圣母大教堂。刚从祈祷的小教堂出来,进到这庄严的大堂中,正好像触到天主在这世上的同在之两极——天主的隐蔽与天主的光辉,天主的北纬与天主的威严,天主的静默与天主满有创造力的话语,天主的谦卑与天主的得胜光耀。
就在这神圣的地方,在十三世纪建成的圣堂,圣皇路易(Saint-KingLouis)奉献自己(1226年)、冉达克(Jeanned’Arc)出席查尔斯七世的加冕典礼(1429年)、查尔斯十世加冕(1825年)、戴高乐与阿登纳(KonradAdenauer)一同庆祝法国与德国和好(1902年)。许多情感与感受,许多悲惨与欢乐事,许多丑陋与美丽的回忆,许多骄傲与许多信念,许多权力欲与许多单纯的信心。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大教堂差不多全被烧毁了。但经过二十年重修,圣母院大教堂在1937年得以重开,由苏哈德枢机主教重新奉献。时至今日,观光客络绎不绝,来凝视其中荣美。我和拿丹用一段时间努力吸收一点大教堂的庄严气氛之后,便坐在大教堂广场的一个小露台上,单单观赏三个满是圣人雕像的入口、那圆花窗、帝王与主教的雕像,以及两座巨形大塔。汽车与公车开来又开走了,人群从大门进出,有人拍照,其余的就在旁观看谈话,却很少人祈祷。我觉得有点头痛,想回到修院的小祈祷室去,就是那间有烧着荆棘图案玻璃窗的祈祷室去,我想在那里与耶稣相会和祈祷,于是我们便回去。
〖从晦暗到透明〗
(五月五日,星期一)
我和拿丹互诉心曲,分享大家的挣扎和盼望,渐渐我便看到其实自己十分清楚黑白之分,却往往没有勇气照事论事,直呼其名。在处理黑暗事情时,有强而有力的引诱要把它当作是光明的,而光明的反被当为黑暗。当我们再三谈论自己的生命时,我便越会觉得内心模棱两可的态度,一直在引我离开光明,并逼我藏身黑暗处。
藉着认识耶稣、读祂的话语和祈祷,会逐渐形成更清晰的辨别能力,分出善与恶、恩典与罪、天主和撒殚。这澄明引领我要无畏而直截了当地选择通往光明的道路。越多认识耶稣,我也越了解到这样的选择会有不少的次数,而且是多频繁。而所包含的,比较我在公众前做的要大得多了。触及的是心中最深的隐密处,藏着的是我最秘密的思维和幻想。
回想自己生命中,一切是多么晦暗。常常说一套做又一套,想一套又说一套,感受是一套、想的却又是另一套。又发觉很多例子是我甚至向自己说谎。不少次我告诉自己往某处是为了帮助某人,却不容许事实进到脑海去,承认自己是出于不那么高尚的动机。我没有承认对权力、名誉,以及身心的满足等的欲望,却还继续跟自己耍小把戏。
怎样从晦暗进到透明呢?透明的生命是道德上毫不含糊的生命,内心、头脑和肺腑都联合起来选择光明。我开始发现把内里的黑暗逐一点名是多么重要,当我直称黑暗为黑暗,而不是任何其他名字时,那试图为了私心而利用黑暗的诱惑便越来越微。只要我继续在为真理服务时却仍说谎,为生命事奉时却仍玩死亡游戏,为爱而工作时却仍藉此满足自己的冲动,我便仍然是无望地晦暗,就好比变成一个传道人,为了月篇论谦卑的讲章而沽名钓誉。
我得了一艰难的任务——直指黑暗为黑暗,邪恶为邪恶,魔鬼为魔鬼。只要保持模糊不定的状态,我便可以避免委身,可以在社会随波逐流了。然而耶稣不许我留在那里,祂要求我清楚地选择真理、光明和生命。当我承认内心无数的妥协时,起初可能感到内疚和惭愧,但是这也会导致一个忧伤忏悔的灵,那时,我就很快便会寻到天主浩瀚的大爱。天主来领我出黑暗进入光明,祂要我成为祂的爱之透明的见证人。
我为这些从讨论中冒出来的洞见而感恩。一个人独自思想,和与别人一起思想的差别是那么大。当我们明天回大特鲁斯里的时候,我们便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使人和睦的六个方法〗
(五月八日,星期四;特鲁斯里)
今日是耶稣升天节,在法国是公众假日,也是特鲁斯里方舟团体的开放日。数以百计的友人来祈祷、来买方舟团体的产品、来听本地乐队演奏、来听方舟团体的总干事圣马卡利(AlainSt.Macary)演说,也来听范尼云演讲。
今日主题是使人和睦。数十个小孩子到处奔走、欢乐声四起,多名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穿上小丑服饰来回走着。范尼云就此提供六个使人和睦的方法,扩音器调较得刚好让想听的人听到他。有十四名女孩子上周在露德(Lourdes)听过范尼云讲话,专程从巴黎来参观开放日,她们以欢呼迎接范尼云的演说。
以下是范尼云给使人和睦者提供的六点:(一)尊重每一个人;(二)让人有空间去长大成熟;(三)常常保持对话;(四)不断适应彼此的期望;(五)以人与人之间的相异之处为乐;(六)常常留意那些受苦最深的人。
范尼云提出在几点来帮助我们处理彼此之间常常发生的摩擦。这就是通往和平的路——不论是在家庭、在社会,或是在世上。
范尼云演说完毕后,乐队再演奏几首歌曲,然后众人一小组一小组的散开,互相问安,或是跳舞唱歌,又或单独一起谈天说地。之后,大家都步行到小教堂去参加弥撒。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太阳一直照耀着,而那些漂浮经过的云,只是洒下几滴雨点而已,刚好就在范尼云演说时下,真是好一个升天节!
〖属灵战略〗
(五月七日,星期六)
预备踏上旅途之际,我比任何时候更感到面前摆着的大引诱。一方面,我对返回美国和加拿大感到兴奋,又可以见朋友、演说、辅导悲痛的人,重新投入当代的“大题目”。另一方面,我明白到与耶稣失去联系,我被无数突袭的刺激所淹没,失去灵性上的平衡,这一切将会是多么容易。
能够公开而直接地表示自己的恐惧,并且要求灵性上的支持,颇能帮助到我。入世而不属世,需要很大努力,必须有清晰的异象,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和应如何进行。眼、思想、心灵都要有纪律。也要有深深的渴望,以及强而有力的责任感,无间地奉耶稣的名生活。
我作了两项具体的应许:藉每天的祈祷留在耶稣身边,藉书籍和电话与朋友保持亲近。如此,我身在旅途却仍有家中的感觉,虽单独一人却享受团体中的共融。这样,我的思想言行都不是以自己的名去作,而是藉耶稣与差我的人的名去作。
〖合一恩赐〗
(五月十一日,星期日)
为着祂的门徒,以及那些因门徒的教训而相信的人,耶稣祈求合一。祂说:“愿他们在我们内合而为一,就如祢在我内,我在祢内……”。(若十七21)
耶稣的话显明一个奥迹,就是人之合一并非首先来自人的作为,反而却是天主的恩赐。人的合一反映出天主的合一。人对合一的渴望深且强,朋友之间、夫妇之间、团体之间、国际之间,都存此想。每逢有真正合一的经验,都会有是天赐的感觉。虽然合一能满足我们最深的需求,却并不能以我们的言语或行为去解释合一的来由,合一是没有方程式的。
当耶稣祈求合一时,祂求天父让信祂的人,亦即相信祂与天父享有亲密交流的人,将来在那合一里有份。我仍不断看到自己以及他人常常试图装作合一,常常把所有注意力集中于对方,希望找到一处大家能够觉得合一的地方。然而,我们常常感到大失所望,因认识到没有人能够供应我们最想得到的东西。这种觉醒会很容易使我们变得苦涩、愤世嫉俗、诸多要求,甚至暴虐。
耶稣叫我们在祂里面,以及藉着祂,寻找合一。我们不要先把内心的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而是先放在我们所属的天主身上,那么,便会发觉在天主里面,我们也彼此相属。最深的友谊就是天主居中调和的友谊,最坚强的婚姻联系都是由天主居中连结的。
这真理需要持守纪律,常常回到所有合一的源头。假如,在争斗、分裂、倾轧之中,我们总是不忘尝试一同回到天主的面前寻找合一的话,便可以减轻不少人类的痛苦。
〖科技与人际关系〗
(五月十二日,星期一;美国麻省剑桥)
从巴黎去波士顿,令我顿然惊觉科技之突飞猛进,以及人际关系之呆滞不前、仍停留在远古年代状态,二者之分别真大。一方面,最尖端的交通工具把我从巴黎送到伦敦,只花去一小时,再由伦敦去波士顿用了六小时;但是另一方面,整个旅程都被保安问题弄得黯然失色。拿丹和布拉德送我到巴黎的戴高乐机场,班机启程前一小时我便要和他们说再见。办行李登记时,他们被逼离开。在伦敦,我要经过无数的保安检查,以及一次搜身,还要辨认我曾指定直接送往波士顿的那件行李。一连串的拖延并非因为科技问题,而是为了保安原因。
显然这许多预防措施是件好事,可以阻止恐怖份子的袭击,然而,这又弄得人人都步步为营,因为每一步都提醒你可能有人会杀你,叫人真感到活在这世界上实在是朝不保夕。运输工具越发达,被连载的人却越不安全!我有好几个朋友已经取消度假计划,都是因为怕遇到劫机、炸弹,或是机场遇袭。
科技比人际关系先进得多了!多么需要新的方法去叫人能好好相处、解决纷争、为和平努力。就人际关系层面来说,我们仍处于石器时代,以为权力游戏和恐怖策略能够解决问题。以自杀式袭击和军事报复去回应危险形式是多么原始的方法。如今我们掌握尖端科技,运用这等原始的回应方法可以导致全人类生命的终结。
人已经可以在数小时内飞越千山万水,彼此相会,人更加需要彼此共商和平共处之道。现今似乎有形的距离越短,道德与灵性的距离则越大。为何我们人类学习科技能够这么快又这么多,但在彼此相爱上却学得如此晚又如此少呢?
彼得和乔纳森在洛根国际机场迎接我,我们因再次安全相聚而感恩不已。既知道这世界情况之凶暴,我们就不应以为这次的重聚是理所当然的。
〖保卫灵命的争战〗
(五月十三日,星期二)
充满了欢乐重聚的一天。彼得与凯特、乔纳森、玛尔大与迈克尔、雅达、达味、简和查尔斯……他们都来了,于是我们又再一起祈祷谈天。
回到美国来,最感受深刻的就是那股牢牢抓住那么多人的力量:心绪不宁、孤单寂寞、紧张。今日谈论的话题是灵命。那么多朋友觉得被诸多要求所掩盖了,很少人感觉到内心的平安喜乐,而那却正是他们极其渴望的。
一同为生命欣喜,在团体相聚,单单欣赏受造物之美,享受人们的爱和天主的美善——都似乎是遥远的理想。好像有一座山似的障碍,阻止人们达到心之所归。看着,亲身经历者,都是那么痛苦。最奇怪的是,为生存而战变得这样“正常”,甚少人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些访问特鲁斯里的朋友会那么深受感动。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世界,竟然存在着且向他们敞开。
我今日见到的人全都是这样善良的人。他们慷慨、有爱心、肯关心人,对信仰团体充满渴望;然而他们全都受着极大的苦,却又并不时常自知。离开了十个月,我现在能够看到以前身在其中时所看不到的。自从在方舟团体体验过那么丰富的属灵自由后,我就更能看出朋友们的失落有多大。我多渴望能带他们到新的境界,向他们展示新的观点,并且指出新的方法,可是,在这紧张、密封、你争我夺、累人的处境下,又有谁能真的听见呢?这世界的魔鬼正肆意喧闹吵嚷,我也怀疑自己能够保持接收圣神的声音多久。
噢,纪律、团体、祈祷、静默、亲力亲为的关顾、单纯地聆听、敬拜,以及深而长久、忠诚的友谊,这一切是多么重要。我们都十分想得到这一切,然而,那使人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幻想的势力,也十分庞大。但是,我们要把权力斗争转换成为替心灵创造空间的争战。
〖耶稣的朋友〗
(五月十四日,星期三)
这天的菁华是与二十多位剑桥人共与弥撒。耶稣说:“我不再称你们为仆人,因为仆人不知道他主人所做的事。我称你们为朋友,因为凡由我父听来的一切,我都显示给你们了。”(若十五15)这话强而有力地表达了我与他们重聚的意义。我们是耶稣的朋友,并不是在感情上的,而是因为大家都在天主的生命中有份。既然我们敢于大胆承认这份友谊,那就亦可信任彼此之间持久的结盟。这份共有的友谊,是我们与耶稣的密切关系所结的佳美果子。这不只是个意念,反而,这份友谊是可以触摸得到的现实。
很多朋友问我的同时彼得,可否见我一面,彼得提议不如大家都来一起参加弥撒,然后吃午饭。我确信,一同见面比较逐个见面时我所能供给的,人人反而都得到更多,我所能给的是耶稣的友谊,这在圣体与圣血的赐予中表现无遗。在同一时间,不同年龄、教育背景、生活方式及性格的人,可以和平而融洽地相处,因而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异,其实正好显出他们在基督里深厚的合一。
我越来越深感到在一些如剑桥的城市,人们最大的受苦来源,似乎在于那股割断了、分离、疏远的感觉。如果他们相聚在基督的餐桌前,便能成为一个医治的群体,我为什么要逐一与他们谈论他们的痛苦呢?那是真正欢乐的时光,大家的祈祷、歌唱、分享揭示了与耶稣的同在。
〖富人的贫穷〗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纽约)
今早,我和彼得一起飞往纽约市探访麦可唐纳(MurrayMcDonnell)。我从来没有见过麦可唐纳,但当我在法国期间,他结识了彼得,并且发展了美好的友谊。
麦可唐纳是一位纽约银行家,亲自认识不少我只能在电视或报章上看到的人。他读过很多我写的书,觉得他的世界,一如我的世界一般需要天主的话语。听着他这位认识“最优秀和最聪明之人”的人说“给我们天主的话,向我们讲论耶稣……不要避开富人,他们是那么贫穷”,叫我感到卑微。
耶稣爱贫穷人——但贫穷也有多种。我多么容易便忘记祂所说的事实,竟让那些有权势、出名的、成功的人士处于对生命食粮渴慕而不可得的景况。是,要提供生命食粮,我自己就要成为非常贫穷——不要好奇,不要心怀奢望,不装腔作势,不趾高气扬。被世界的闪烁光芒迷倒是多么容易的事,那里面的光辉能迷惑人。但是,我惟一真正应该安身的地方就是贫穷之地,那是个存着孤单、忿怒、混乱、消沉、苦痛之地。我要奉耶稣的名到那里去,紧贴着祂的名,献出祂的爱。
主啊,助我不要被权势和财富所分心,助我不要因认识世上的明星英雄人物而感到飘飘然。开我的眼,叫我看到祢子民苦痛的心,不论他们是谁,请给我合宜的话,可以带来医治和安慰。阿门!
〖政治家与事奉〗
(五月十六日,星期五;首府华盛顿)
昨天彼得返回波士顿,而我则继续旅程飞往华盛顿去探望朋友。今日十分快乐,主要是因为我在所有的交谈中都能与耶稣十分接近,并且能简单而直接地谈论祂。这并不是常常容易做到的事,因为有那么多人和事要分心。与参议员海斐尔(MarkHatfield)在参议院拨款委员会富丽堂皇的大楼中午膳;听到有关争取反对制造神经毒气,以及谋求找出危地马拉侵犯人权的有力证据等努力;在走廊上遇上基辛格;感受着广泛的忙碌与紧迫的气氛——都足以给我充分机会离开天主的家,到处漫游,好奇地寻找能力、权势、成就。然而,耶稣整天居于一切的中心,而每小时都充满了与天主同在的感觉。
最叫我印象难忘的是,所有今日遇见的日呢,他们都渴望听到天主在这个世界上是实在的,好像我说多少也不足够一样。在我与参议员海斐尔和他的助手们进餐的两小时内,没有一分钟是用来谈政治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这些课题上面:新约的信息,活出满有果子的生命、建立有意义的关系、祈祷、顺服、信实。我们谈着,谈着,我明白到,其实,我们对于世上真正的问题十分接近,这并非一个政治时事辩论会所能达致的。
在我们的谈话中,我曾问参议员海斐尔:“我可以怎样协助美国参议院呢?”他说:“来向我们讲说宽恕、和好,以及彼此和睦相处之道。在政治家门的生活中,不论是在工作间或是在家庭中,都有那么多苦毒、怨恨、嫉妒、愤怒、任何有医治力量的话都会大受欢迎的。”
后来,科尔邀我为青年总裁协会的二十位成员办一个退修会。我问他:“青年总裁是些什么人?”他说,“他们是一群在三十岁前已经赚到一百万的人,大多数是男人。他们的数间雇用最少五十名职员的公司的首脑,他们的影响力非常大。”我问:“他们为什么会想有个退修会呢?”他答道:“他们十分渴望认识耶稣,不论要到世界何处,只要你选好一天,他们便会来听你谈论耶稣。”
我还要知道些什么呢?我遇到的日呢,每一个都叫我传扬耶稣,除了耶稣以外,我有哪些理由要求什么其他的呢?我惟一的任务就是留在天主的家中,并且不要再在世界中四周游逛。
在这期间,我与拿丹和乔纳森保持着紧密联络。他们的祈祷和支持使我感到安全和受保护。我被差到这个世界,我的友人必须帮助我,好叫我不要变成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在朋友面前缄默〗
(五月十九日,星期一;麻省,剑桥)
回到剑桥,有一个意念常常浮现脑中,就是在朋友面前缄默,与和他们谈谈,都是同样重要的。
我越来越感到想在朋友面前缄默,并非每一件事都要说出来的,并不是每一个思想都要交流的。一旦存着互相信任的气氛,我们可以一起静默,让主成为温柔轻声说话的那一位。一同聆听耶稣说话是一个十分有力的方法,叫彼此更接近,并且达到一个亲密的境界,并非彼此倾谈之中能够带出的。在耶稣面前,一同静默地生活,会在未来继续结出很多果子的。看来在静默中的关心,比较言语上的关怀,更能够深印在记忆中,或许并非一定如此,但肯定很常是这样。可是,造成这种静默需要很多属灵功夫,这也不是最显著见到的重聚方式!但是,这种重聚方式可能是最蒙福的!
在未来日子里,我会试试把这领悟实行出来。
〖接待小孩子〗
(五月二十日,星期二)
“谁若因我的名字,收留一个这样的小孩子,就是收留我;谁若收留我,并不是收留我,而是收留那派遣我来的。”(谷九37)
接待小孩子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给予那些常常被忽视了的人一点爱的关注。我想像自己排队去见一位重要人物时,留意到一个小孩子经过。我会不会离队,把所有注意力集中于小孩子身上呢?我想像自己去一个大舞台,在那边会遇到十分有趣和有权势人士。我能否不理那个舞台,与一名伸手向我要钱的男人在街上对坐数小时呢?我想像自己被邀去接受一奖项。我能否放弃这份荣誉,而与一个被人遗忘、在寓所里甚感孤单的抑郁老妇人在一起?
昨天,我在街上被一名乞丐截停了。他问我要些零钱去买一口吃的。他并不期望我会有反应,但是当我给他十块钱的时候,他惊喜得跳了起来说:“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他极感惊奇会得到这么多钱,但突然间,我感到深深的悲哀。我正在去参加一个会议途中,亦不想错过会议,我给他钱是为了要继续向前行。我没有接待那乞丐——我字是想觉得慷慨。我的“慷慨”显露了我对接待“小孩子”在事有多深的抗拒。
要接待“小孩子”,我自己便要成为微小的人。然而我不断想像自己有多伟大,即使我的慷慨也促使我感到自己伟大。但是耶稣说:“谁若想作第一个,他就得作众人中最末的一个,并要作众人的仆役。”(谷九35)我是否愿意成为这乞丐的仆役呢?给他十块钱,我便成了他的主人,令他说:“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我渐渐看清楚,我仍然未明白,耶稣成了我们的仆役,向我们显露祂的爱,并且呼召我们照样的跟随祂。
〖一同计划未来〗
(五月二十三日,星期五;多伦多)
今日一早我便飞往多伦多。莫蒂拉来接我,驾车送我到里奇蒙西尔的黎明之家。
我一直期待着黎明之家的日子,因为最少有三年时间,它将是我的家。如今我觉得在特鲁斯里的日子即将完结,而我也准备接受新责任。过去几个月来,我生命中发生了不少事情,弄得我没有多少时间或精力,去想及将来的生活和黎明之家的工作,但那似乎是目前惟一重要的事情。
下午二时三十分,黎明之家理事会邀请我告诉他们我自己的属灵旅程,以及接受他们的呼召,到加拿大来出任他们的司铎之原因。我尽所能向他们表达我自己的感受,如何觉得被召离开哈佛,以及被召与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一同生活。字后,他们说出为我将来在黎明之家生活所拟就的一些大纲。
他们一共提出五点:(一)我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我从未试过团体生活,或是接近弱智人士。在广大的世界周游之后,进到这个小小世界,不会是容易的事。因此,我将要花上一段日子才能真正融入这里的生活。(二)同心协力地,我们必须培养丰富的属灵生命,好让大家同庆礼仪年(liturgicalyear),扩大我们圣经知识的范围,深化我们的祈祷生活。(三)我的主要任务是将协助创办“拂晓”(theDayspring),一个小型信仰中心,旨在成为说英语的方舟成员及友人更新的来源。(四)我应该继续写作。这将不容易,因为会有那么多事情争夺我的注意。但是方舟团体不但会尊重我的写作事业,更会加以保护和支持。(五)然后是写书信、通电话、演讲邀约等等。幸好知道艾丽丝可以协助我。
我们商谈的时候,我清楚得觉得在这里工作不会容易,却也感到自己不会孤军作战。我想:“未来将会是困难重重,却是蒙福的。我是被召到这个地方,服事身心软弱破碎的人。这是从天主,以及天主的子民所发出的呼召。不要担心,就此投身于这团体,并且确信你一定会找到心中的冀盼”。黎明之家不是权力之地,也没有流畅的工序,效率和控制并非首要。相反地,这是个软弱的人的团体,没有什么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而一切都有点试试看的味道。我可以预见这将会叫我有多不遂心,因为我总是想事情得到完成,还要快快完成。不过,我相信黎明之家这种慢腾腾、毫不讲效率的生活方式,一定会给我一点新教训,叫我认识天主的爱的另一面,是一直以来我仍未知道的一面。
〖返老还童〗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今早,我猜想着会读福音哪一段经文。很多时,我觉得当天的福音经文会告诉我一切。
我读到:“让小孩子到我跟前来,不要组织他们!因为天主的国正属于这样的人。我实在告诉你们:谁若不象小孩子一样接受天主的国,决不能进去。”(谷十14-15)
小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小孩子没有什么要证明的,没有什么可展示的,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小孩子只需要接受一切别人给予他的爱。耶稣想我们接受祂的爱,只想我们让祂爱我们,享受那份爱,那么祂便别无所求了。这是多么难的事,因为我们常常觉得要值得别人去爱我们才是。但是耶稣想给予我们爱,并不是因为我们已经赚取了祂的爱,而是因为祂决定了爱我们,这与任何出自我们的努力毫无关系。我们彼此相爱理应是源自那“最初的爱”——我们不配得到的爱。
当我仔细地思想耶稣的话语时,我开始更清楚地看出黎明之家如何能助我,不但是接待小孩子,而是也成为他们一份子。弱智人士或许可以指引我达到第二次的童年。真的,他们可以向我们披露天主起初的爱。弱智人士没有什么可以向世界展示的,他们没有学位、没有声誉、没有势力,与有权势的人也无交情;他们并没有什么创造、生产,或是收入。他们只有信任所有接受得到的,并且给予别人纯真的爱。我在这里已经被很多人拥抱亲吻过,他们从未听过我这个人,也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有开始相信,他们送出的爱是白白的送出,也是要人白白接受的。
我的梦想是叫黎明之家渐渐成为显露天主起初的爱的地方,尤其是向那些急于证明自己值得人爱的人显露。黎明之家将是个祈祷与叫人快乐的家,弱智人士可以在此款待那些寻求天主的客人,这可能是实践那起初的爱的具体方法。
今日与黎明之家理事会会面时,我谈及这些意念。理事们——有律师、医生和商人——都十分豁达和乐于采纳意见。在他们忙碌生活中,他们也明白到自己亦需要听到那微小的声音说:“我爱你,不论你是否大人物,不论你是否失败者,不论你是否富有,不论你是否美貌迷人。”他们加入这毫不装腔作势的团体的理事会,是因为他们想保持与那声音的联系。
〖新家庭〗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新家庭!我被邀加入“新屋”,以此为家。这家原有雷蒙、若望、比尔、特里维埃、亚当、露丝,与他们的三位辅助员,阿列克斯、海蒂和莉贾纳。这一次逗留,我和他们同住,但看来我八月回来长住时,也会住在这里。这是个不寻常的家庭,露丝和亚当是严重弱智的,需要无间的关心照顾,他们不会讲话、不会走路、不能自己吃东西或穿衣;他们长期活在一个似乎无人能进入的世界,要人替他们穿衣、清洗、喂食、抱来抱去。只有当他们睡着了才不用看顾。
雷蒙、若望、比尔和特里维埃都比露丝和亚当较为独立。他们能说很多话,白天出工场去,也能在家中做些琐事。
特别高兴再见到雷蒙,他已自去年十月的意外完全治愈过来,看来好多了。他一点也记不起我,但是他父母常常向他谈及我,所以他对我特别友善,我们很快成为朋友,很多时在一起。
阿列克斯是家中的领导者,是位二十四岁的加拿大人,十分有爱心,把所有时间精力都贡献给了黎明之家。海蒂来自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快将完结一年的事奉,数月内会回到家人身边去。莉贾纳来自巴西,不久妹妹也会来此与她会合。
团体生活对我将不是易事,然而与这个家庭相处两天后,我已经感到很想回来,更密切了解他们每一位。目前,这是最要紧的事。
〖在阳台上〗
(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二;加州伯克莱)
与黎明之家的辅助员开完会后,大家一起静静地以祈祷的心共同参与弥撒。弥撒结束后,不多久,莫蒂拉便驾车送我去多伦多机场,作飞机往三藩市探望我的朋友麦克尼尔(DonMcNeill)。
麦克尼尔是位圣十架修会修士,也是圣母大学关社中心总干事。打从1966年起,我们已是好朋友,那年我刚到圣母大学去任客座教授。去年,他突然患上臂部神经炎病,一种严重影响活动机能的肌肉病。医生预期最少两年才能完全恢复过来,麦克尼尔自己却十分怀疑是否会回复以前一样的敏捷灵活。目前他正在伯克莱的圣十架修会宿舍住一年,希望得到所需的休息和空间。我决定探望他几天,在他生命这段试炼期中给他一点鼓励和信心,也与他一同庆祝相识二十周年。
我们坐在伯克莱圣十架修会大楼的阳台上,这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地点之一,放眼望去是三藩市海湾,且可以看到远处的艾尔科特拉斯岛的灯塔,及其背后金门大桥的轮廓。夜幕慢慢在海湾区低垂,眼前景色也逐渐换上无数的灯光,告诉我海湾边住着各类不同的人。阳台上十分寂静——市区太远了,不能听到其喧嚣声。风既柔和又温暖,吹送着树上花开的芬芳。
经过一天在黎明之家的忙碌,以及长途飞行的疲累,与友人静坐阳台上,眺望广阔的海岸,以及整个在灯光下发亮的城市,我为活着而赞叹,为能在这一切之中有份而欣庆。
〖感官与灵性〗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身处加州这地方叫我既兴奋又亦不安。很难形容这世界在我里面所唤起的情感,那舒服的天气,草木茂盛的庭园,灿烂的树木花坛,美不胜收的海湾、市区、岛屿、大桥景色,都唤起我里面的颂赞、感恩和喜乐。但是,那无数的停车场、紧张的交通、巨型广告牌、如雨后春笋的新建筑物、烟雾、噪音、快速生活节奏——都使我觉得无所依归、孤寂,还有点迷失。
或许一切可以用“官能”这词去总括。所有的感官都受刺激,却并没有多少基础,没有多少历史,没有多少精神。我一直怀疑在这世界里,怎样才可以喂养我的心呢?看来人人都急急地赶着去见某人,或是往某地,或是去办什么事,却没有人有个象样的家。那些房子看来都是暂时的,可能维持数十年,或许一百年,但到时便会被别的什么代替了。
我们遇到的人都十分友善、悠闲、随便、有趣,然而我一直想着怎样与他们相处、怎样向他们说话、怎样和他们祈祷。一切都非常开放有表现力和新鲜,然而我发觉自己在寻找一处隐藏、静默、古旧的地方。人们涌到这块土地上,为要从习俗、拘束,以及一个压抑的历史中释放出来,然而为这份自由付出的代价可大了:个人主义、竞争、漂泊,以及常有的孤独感和失落感。不论什么事都通行无阻,一切都可行,一切都值得一试的时候;那么,便没有什么是神圣的,没有什么是可敬的,没有什么是值得尊重的。年轻,敢作敢为,别出心裁的创作,善变——似乎是理想。古旧的要以新的替代,老人备受可怜。
肉体占着中心地位。阳光、沙滩、海水和青翠的大自然,把所有的感官都开放了,不过人却很难经验到身体是圣神的殿,这需要非常特别的操练。如果你常常受外面的召唤,便很难达到内心的圣殿,在那里聆听到,并且顺服天主的声音。难怪加州已成为很多灵界派别的大本营,人们发明这等派系,又加以研究实践。这里也有很多冥想中心——佛教的、基督教的,以及非宗教的都有。越来越多人感到若要在这官能至上的世界中保持完整的话,便要找到一个内心的倚靠。
我在此时此地,被这一切淹没了,更有点迷糊。在这么一个多方便崇拜身体的世界里,我又怎样才能对耶稣忠心呢?耶稣是天主成了与我们同在的肉身,好叫我们能与祂的圣神同活。我如何能在这一个阳光泛滥、官能至上、反传统之地去活出这个真理呢?倘若不是方舟团体开了我的眼睛,叫我对身体有完全不同看法的话,可能我也不会提出这个问题来。在方舟团体,同样地,肉身也居中心位置,然而,分别何其大!
我十分高兴能与麦克尼尔一起,他为身体受了很多苦,但我可以和他分享范尼云的看法,方舟团体就是环绕着弱智人士负伤身体而形成的。我知道与麦克尼尔之间维系了二十年的友谊,与这个易逝的环境比较之下,这段友谊看似十分长久而稳固。
〖在卡斯特鲁区的死亡〗
(五月三十一日,星期六,三藩市)
在三藩市的卡斯特卢区(Castrodistrict),麦克尼尔留下我去探望一个刚搬来不久的朋友,真是很难找到字句来形容三藩市这个灿烂的同性恋区域。
倘若同性恋一词有时看似是委婉的说法的话,那么这正适用于卡斯特卢,每天很多年轻男子死于艾滋病,还有成千上万人忧心自己是这病的携带者。当我和朋友走在繁忙的街上找餐馆时,我想起若翰,数年他带我看这一区,告诉我这里的生活,当时还没有听过“艾滋病”这名词。如今,经过长时间受病魔蹂躏后,若翰已病逝,而很多人曾经分担过他的痛苦。
这世代外表是丰饶的财富、多姿多彩的娱乐、贴满海报的大商店、有印染的衬衣、贺卡,以及各色各样好玩的小摆设,但是这一切之下有着巨大的恐惧,而且不单是恐惧,还有罪疚,被排斥感、愤怒、宿命论、轻率的享乐主义;然而,在这一切之中,面对死亡时仍有信、望、爱,以及天主的再现。
当我和友人共步卡斯特卢街头时,我们看到无数人在人行路上走来走去,只是互相对望,盯着商店橱窗;或是一小群一小群的站在街角;又或进出酒吧、戏院、影视中心、杂货店、餐馆。似乎人人都有等候着什么东西,可以带给他们一种深深被爱的、完全被接纳的、真正归家的感受。然而,明显地,很多人的眼睛都显露着深深的痛苦、烦恼和孤单,因为他们最极力追求及最想望的,却似乎是最无从捉摸的。很多人找不到一个长久的家,或是一份安全的关系,如今,在艾滋病的威吓下,恐惧已弥漫全区。
然而艾滋病不但发动了恐惧,也发动了大量的慷慨行为。很多人表现出莫大的互相关怀、伟大的勇气、极大的忠诚,还长存坚定的爱。我感到有极大的需要向这群既慌张又慷慨的人表明天主的爱。教会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更需要活出基督的爱,不论是为了贫穷的人,为了罪人、税吏、排挤的人、被鬼附的人,或是为了极其需要爱的人。当我可看着街上无数男同性恋者时,我不断想着耶稣赐给世人的那个极大安慰,祂向人类显明天主完全和无限的爱,这也是教会被召要让世人看见的爱;不是靠着论断人,或是谴责人,或是采取隔离措施,而是藉着服事一切有需要的人去显明天主的爱。同性恋的道德问题引起不少激烈争辩,我常常想,这些争辩岂没有难阻了基督徒团体,以大无畏精神去向受苦的同胞伸出援手?
可喜的是,不少振奋人心的新尝试已经起步了。二月二日,马洪尼大主教(ArchbishopRogerMahony)出版了一封教牧书信,内里详列各种步骤,解释如何帮助艾滋病人,并且提供重要的指引,协助牧者们全面关顾同性恋天主教男女信徒。他呼吁建立专为艾滋病人设的善终院,以及成立同性恋者天主教徒小组,帮助成员“依照天父的旨意,正如圣经和罗马天主教会公认的训导所明示的”过贞洁生活。
我与友人谈论很多关于耶稣的事,当我要离去时,他说:“我很高兴你来探我。在这一区,太少人提及祂的名字了。祂的名字带来太多消极的联想,然而,祂仍是盼望的最伟大源头。”
〖基督的身体〗
(六月一日,星期日)
今天是基督圣体节(feastofCorpusChristie)。马尔莱——一位作客的圣十架修会修士,麦克尼尔和我在伯克莱圣十架宿舍小教堂内,一起主持弥撒。
弥撒的重要性深深的打动我,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深刻。麦克尼尔的病严重地损害了他的行动,这叫他,也令我,非常意识到人体之美丽、精致和脆弱。昨天到卡斯特卢区去探访,看见有人明目张胆追求肉欲,又见到有人深受肉身痛楚所折磨,这一切强而有力地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但拥有一个身体,我也是一个身体。一个人如何在肉身里生活,如何与这身体相处,照料它、运用它,以及如何使用自己或是他人的身体,都对那人的属灵生命极其重要。
基督宗教信仰中最大的奥迹,就是天主成为肉身来到人间,与我们一起受苦,又叫身体复活,并且把身体给了我们作为食物。没有别个宗教像基督宗教一样认真地对待肉身。身体并没有被视为仇敌,或是灵的牢狱,而是被歌颂为圣神的殿。透过耶稣的降世、生活、死亡和复活,人的身体成为天主生命一部分。藉着吃基督的肉,我们脆弱的身体便与复活的基督紧密地联结,因而预备好与祂一起升高,进到天主的生命里。耶稣说:“我是从天上降下的生活的食粮,谁吃了这食粮,必要生活直到永远。我所要赐给的食粮,就是我的肉,是为世界的生命而赐给的。”(若六50-51)
与基督的身体联合,我才明白到自己的身体所有的意义。我的身体并不单单是一具必死的工具,试验着快乐与痛苦;我的身体是一个家,天主要藉着它来全然显出祂的荣耀。这真理正是道德生活最高深的基础。妄用肉体——不论是在心理上(例如灌输恐惧)、肉身上(例如拷打)、经济上(例如剥削),或是性欲上(例如享乐主义式的寻欢作乐)——是歪曲了人类真正的天命:以肉身永恒地与天主一起生活。因此,以爱心去照料自己或是别人的身体,是真正属灵的行动,因为这样做能令身体更接近那荣耀的实体。
有很多人认为身体只不过是无限欢乐的来源,或是无尽的痛苦本源。我也不知道应怎样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们,这个庆祝基督圣体节叫我们全然地认识身体的奥迹,也帮助我们找出方法以肉身去活得既虔敬又喜乐,指望着与天主共享复活的生命。
〖昂贵的沙滩游戏〗
(六月二日,星期一;洛杉矶)
昨日与麦克尼尔道别,然后飞往洛杉矶,好在飞回东部之前,与两位朋友共度一天,他们是格拉瑟(ChrisGlaser)和怀特。
与格拉瑟的友谊是由那年我还在耶鲁神学院任教时开始的。有好几年,他在西好莱坞长老会以平信徒身份担任牧养事务,如今他把所有时间放在写作上。在机场见到格拉瑟,听他热诚地谈论着他的著作——《不寻找的召叫:同性恋人服务教会的挣扎》已写到最后阶段,真教我高兴不已。那本书充满了伤痛挣扎,但也充满着盼望。格拉瑟是位信心坚强的人,他从不容许苦毒战胜感恩。在传教那几年,他和我分享过很多挣扎,他这本新书是一次公开见证,述说他如何衷心寻求把自己的性取向与信仰融合。
我和格拉瑟及他的朋友林奇一起在西好莱坞一家幽静的餐馆共进美好的晚餐,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分享过去数年的生活。
今晨格拉瑟驾车送我去怀特住的房子。自1966年起,怀特与我已结为朋友,我们是在墨西哥奎那瓦卡(Cuernavaca)认识的。彼此因对拉丁美洲的兴趣而走在一起,也开始了这一段友谊——虽然有时也会横风暴雨——总是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巩固。这一次,怀特出乎意料地让我瞥见叫人目眩的电影工业。
我住在怀特朋友杰克的房子。杰克是洛杉矶的电影监制人,失业了四个月,经济差得很,于是想过把房子一部分出租,好有钱付帐交费。但是从上星期起,一切都改变了。全国电视公司雇用他监制一套情景喜剧《阿门》——秋季便要上演。突然间,杰克拥有华丽办公室和大群职员,更得周薪二千七百元,如果剧集成功的话,薪金自然大幅加增;如果他能将自己树立为受欢迎的监制的话,几年内他便会成为百万富翁;如果事情失败,他便把房子分租,因为他喜欢花钱,正如他喜欢赚钱一样。
《阿门》剧集环绕一名无耻执事的诡计发展,这执事巧妙地操纵那黑人教会,又多方摆布教友。虽然剧本也包含一些社会及道德问题,不过仍脱不了电视联播情景喜剧的框框。
我的朋友怀特过去几个月都和杰克同住,他叫杰克的工作为“沙滩游戏”。杰克也完全同意——他在玩一个二百万元的计划,目的是向二百多万观众提供一点笑料,从而赚一大笔钱。
杰克跟我倾谈时,为新工作以及将来要赚的大钱兴奋不已,我却感到一切是那么露骨的肤浅。杰克正是我们文化中自相矛盾的典型例子。他阅读萨特(Jean-PaulSartre)的著作,他正想办法筹款开拍一部电影,剧本是他自己写的,谈及一个人如何勇敢地抵挡纳粹党。他还在写另外一个剧本,是关于南非种族隔离政策。同时间,他又称自己为“枪手”,热中于向好莱坞的电影公司出卖自己的才能。一如很多电影摄影艺术家一样,他是透过摄影机的眼去看世界,并且他的技巧所能创造的视觉效果深深吸引着他,甚至差不多不理会主题是什么。
我和怀特吃饭时,他问我:“为什么有些人,他们想停止战争、阻止酷刑、唤醒人注意不公的事,又关心有病和弱智人士,却偏偏永远缺钱;而那些玩沙滩游戏的人,钱却赚得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怎样花才好?”
这问题在旧约年代困扰过先知和诗人,至尽仍一样困扰着我们。我只能说:“我们不要嫉妒,天主爱神贫与温良的人,知道这道理应已足够。”但是,我不能全无妒意或怨愤,或许天主于我和玩沙滩游戏的杰克一样不真实。
〖异象与任务〗
(六月十一日,星期三;伦敦)
从加州到巴黎途中,我在伦敦逗留数天。这个下午我探望里夫斯(DonaldReeves),他是皮卡迪利(Piccadilly)大道圣公会圣雅各伯堂(St.James’AnglicanChurch)牧师。
里夫斯多才多艺,他是行动主义分子、默观者、社会工作者、艺术家、关怀人的牧师、精力充沛的推动者、梦想家、讲求实际的人。五年之间,他把闹市中一个死气沉沉的圣公会教堂,转变成为一个生气勃勃的祈祷与行动中心。我一踏足牧区住宅,便感受到这地方的活跃气氛。在几分钟之内,我已遇见一位主教、一个犹太人、一个释囚、一个艺术家和一个行政人员。里夫斯逐一为我介绍,并加上赞赏鼓励的话。你可以感到这里的人正在做一些新事,一些他们确信的事。这所教堂是个多用途的地方,可以用作默想、辅导、艺展、演奏、调停、书籍出版,以及款客。保守的基督徒以及感到与教会疏远了的人都一样欢迎。这地方是难以想象的多元化,灵恩派与激进派、基督徒与非基督徒都同样接纳。
听着里夫斯娓娓道来,我了解到他被美国的新团体所影响有多深,尤其是客旅团(Sojourner’sFellowship)和首都华盛顿的救主会(ChurchoftheSavior)。单是这样和里夫斯一起四处走走,我便深受鼓舞。我随时都可以答应他各色各样要求:演讲、避静、写作、对话、讨论。但是我控制着自己想帮忙的冲动,只是请他给我单纯的团体生活。最重要的似乎是以朋友、支持者,以及同行的旅客身份与这教会保持联系。
我离开之际,里夫斯送了一些自己的著作给我。其中一本是他教会的“十年计划”,封面上写着:
异象缺了任务只是梦想,
任务缺了异象只是苦工,
异象加上任务就是世界的盼望。
没有什么比这几句话更能总括皮卡迪利大道圣雅各伯堂的精神了。
〖为和平而拍的电影〗
(六月十二日,星期四)
我和盖维根与碧依共度一天。他们第一次来剑桥见我是1985年5月,当时他们正筹备开拍一部关于萨贝卡(GeorgeZabelka)的电影。萨贝卡是位空军随军修士,后来成为和平主义者。虽然我和他们见面只有数小时,却建立了深厚的联系,也感到耶稣引领我们相聚,好叫各人在属灵旅程上彼此支持。
我很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友谊实在是天主的恩赐,这友谊并不是长时间交谈,也不是因为合作关系,或是彼此认识有多深的结果。友谊就这样简单地出现了——突然间、直接的、全无准备。我们一直用书信联络,当昨晚大家再见面时,就好像已经相识很久一样,正是天主恩赐的重聚。
我们整个早上互诉过去的生活,主要并不是为了要彼此认识,而是要彼此见证天主如何用奇妙的方法来感动我们的心。
我们在教堂参加完弥撒后,到伦敦一家餐馆吃饭,然后去苏豪区,盖维根在那处租了一间工作室,用来剪编《不情愿的先知》(ReluctantProphet)——就是那关于萨贝卡的电影,现已到最后剪辑阶段。这一次的经历十分特别。我们穿过拥挤的区域,到处都是摆卖摊位、色情商店,以及喧嚷的人群。在这光怪陆离的闹市中,我们找到盖维根那小小的剪辑房,之后坐下来观赏一部扣人心弦的记录片开头片段。记录片主角是位修士,他为那些在广岛投下原子弹的人祝福之后,转而成为一位忠实的和平使者。我蓦然惊觉一点:我们坐在楼上黑漆的工作室内观赏谈及争取和平的电影,四周却充斥着肉欲和凶暴的声音。
盖维根是个与众不同的电影制作人,他发现在大多数的电影制作中,意念与理想的传递已沦为赚钱的途径,于是便加入基督教团体,来试验自己以何者为重。如今,多年之后,他下定决心不为金钱拍戏,而是为跟随耶稣的道路拍戏。在这个肉欲与暴力横流的世界,他冒着失掉金钱名誉之险去作自己觉得受内心召叫做的事,他决心要干公义正确的事,并相信其余一切都会加给他,对盖维根来说,电影制作是他的事奉。
我从没有想过竟会在数天之内遇到一位电影制作人,是与在洛杉矶遇到的那位截然不同的。杰克在卡尔逊制作公司华丽的办公室工作的,与盖维根在苏豪一间楼上的剪辑室内所作的,都同是电影工作,但是他们表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断深深地感受到作出抉择是多么重要的事。
〖为旅程评价〗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一;巴黎)
抵达巴黎时,沃尔科特已在等候着我。我们一起去修士之家(FoyerSacerdotal),巴黎一所供修士逗留的宿舍,沃尔科特替我订了房间。
我又回到巴黎来。入暮绚烂的阳光令市容变得暖人、叫人欢欣,沃尔科特叫它作“新耶路撒冷”。吃晚饭时,我试着诉说从五月十二日开始的旅程感受。说着说着,渐渐察觉到,当我在世上到处走之际,心路历程也常有起落。我还能够清楚地认出何时曾经守信、何时不忠。有些日子,我觉得与耶稣非常紧密地联结一起——在思想、谈话,以及行动上都与祂共通;然而,也有些日子我感到自己是那么贫乏、冷淡、焦虑、不宁,而耶稣好像远不可即。有些日子,我能够高声清晰地讲论天主的爱,人人都专心倾听;然而,也有些日子,我好像失掉了内心的灵,并且以嫉妒眼光,瞧着那些不大思念天主的人享尽人生。
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两种心态的分别,也能鉴别自己在什么时候处于哪一个状态,最主要的准则是祈祷,只要我每天祈祷,亲密而长久地祈祷,我便心处正确的位置,并继续走在通往信实之路上。但是当我因着疲累、心烦意乱,或慵懒而放弃祈祷时,我知道不久便会置身相反的光景。第二个准则是要有一份深入并且坦白的友谊。我如今体会到我需要时常与一位朋友接触,他要坚持使我常接近耶稣,并且不断提醒我要忠诚。
与沃尔科特倾谈时,我进一步了解到自己的极限,也更清楚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极限。
〖真正的归依〗
(六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再次身处法国,令我想了很多关于国家与文化的旧事。过去几个月,我曾到过荷兰、德国、加拿大、美国和英国,在这些国家,我都与当地人认识接触过,并活在他们生活、祈祷、嬉戏的方式中。
心中不期然很想找出哪一个文化最好,哪一处地方会是最感开心自在的。但是这个想法只会带来无限挫败,因为荷兰人、德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加拿大人全都各有独特的感受、思想、行事为人方式,没有哪一个完全配合我所需,但每一个都对我有好处。
我知道有人身在德国便埋怨德国人怎样怎样,到美国时又说美国人的不是,带着家人搬来搬去,总是想着哪处才是最好的地方,从没有感到真正满意。因此,有些人永远都对某人或某事感到失望。他们抱怨德国教会僵化,又说美国教会散漫,又或控诉荷兰教会爱挑剔、法国教会太神秘、美国教会太实际、英国教会太古板,却又从没有在任何一处真正深入敬拜过。
我越来越体会到,要享受所赐予的,以及在安身之处尽情生活是多么重要。如果我能够全然欣赏荷兰教会如何追求独立、法国教会的属灵理想、美国教会的实在、德国教会的神学观念、英国教会的讲究礼仪,我便可以在每一处多多学习生活,并且无论身在何处都可真正的活在现实中,让感恩的心灵常常进深。
我们是否一定要属于某一个国家,或是某一种文化呢?在我们的世界里,地域距离日见缩短,似乎重要的是我们不要再依靠一处地方、一种语言、一种文化,或是一种生活方式,而是要经历到自己是人类大家庭的一份子,同属于一位天主,无论被召到何地都能自由自在的前往。我甚至想到,又快又频密地到这么多地方去的能力,岂不是邀请我们在灵里更进深,让我们的身份是根植于天主,而不是根植于一时所处之地。
〖有关忠诚的问题〗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三;特鲁斯里)
昨夜我重返特鲁斯里,百感交集。一方面经过六星期旅程后,有归家感觉;另一方面却又觉悟到特鲁斯里并没有真的成为我的家。长久以来,我都只是留在这里生活的边缘。人人都说“你好”和“欢迎你回来”,但很明显地,我仍是个陌生客,有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事。
拿丹忙于家中事,到今天下午才能与我相聚。由于我是那么渴望再和他联系,那么渴望感受他的欢迎,以致任何拖延都变得痛苦、不遂意,但是当他最后可以放下工作,来到我房间时,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蒙福的时间,有点像属灵汇报。
“旅途如何?”这个问题并不是指人和事的问题,而是一个有关在一切人和事上对天主的忠诚,以及在思想、言语和行为上忠诚的问题。我向拿丹“供认”如何挣扎着要保持在耶稣里稳固,以致经历很多的起跌,能够这样向拿丹“供认”对我有益。当我从这些挣扎去看这次旅程时发现有很多要供认的事,和很多值得感恩的事,但也有很多感到懊悔的事情。既然笼统的反省对灵命没有多大益处,因此一定要明确而具体地、也十分准确地认清忠诚与不忠诚的时刻,这是十分重要的。细节是关键——它们说明真相,它们显露真正的罪恶与真正的恩典,它们指出更新的真实方法。
我向拿丹“供认”之后,感到更自在、与他的关系更紧密。我在这里只剩下两个星期,希望能够忠诚而虔敬的度过这两星期。
〖属灵疲劳〗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五)
长途旅程损害了我的祈祷生活,我发现要在早上花一小时单单与耶稣一起已变得多么困难了。我感到有点难过,或是冷淡,这是离开前所未有的感觉。这是一种属灵疲劳,一种不冷不热的状况,在这情形下,我很难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感受、思想或者需要。这好像平静的水面上一块浮木一样,好像一切都死寂不动,而且似乎没有办法叫什么再移动。我疲累,但睡得不安宁;我向人讲话,但并不觉得关系密切;我做很多事,却没有什么效果。我并不感到抑郁,只感到空虚和有点冷漠,或许这是暂时的“耗尽“。嗯,我并没有恐慌起来,和尽力与耶稣保持接触。最帮到我的办法是与别人一起祈祷,我十分喜欢与朋友一起早祷和晚祷,因此我十分感激拿丹和我一起祈祷。朋友使我靠近耶稣,我只要吸取他们的爱,并让他们与我一起祈祷,也为我祈祷。
〖伯多禄与保禄〗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日)
今天是圣伯多禄与圣保禄的瞻礼日,我以前常常奇怪为什么在同一天纪念两位伟大的宗徒?他们岂不值得各占一天特别的日子?
斐理伯神父在讲道中答了这个问题。他解释我们常常有把两人互较高下的危机:伯多禄是一名单纯的渔夫,没受过教育,对当时的神学辩论一无所知,却以直接而冲动的方式去回应耶稣,毫不抽离,毫无批评;而保禄,在加玛里耳门下受高等教育的法利塞人,精明敏锐,极关心真理,甚至逼害那些他认为犯严重过错的人。教会建筑在伯多禄和保禄所立的基础上,并不是有两个教会:一个为那些信靠情感多于头脑人而设的单纯,一个为那些肯为时事争辩的知识份子而设。我们只有一个教会,伯多禄保禄在其中各有自己重要的作用。不加鉴别的基督教与“纯头脑“的基督教同样危险。实际上,保禄拥有深厚的感情,而伯多禄也曾作过猛烈的辩斗。在教会内,永远都会有人把伯多禄浪漫化,或是把保禄理性化。他们俩必须常在一起,这是十分重要的,不单在这个瞻礼日中,在我们各自过着的忠诚生活中亦然。
〖信靠起初的爱心〗
(七月一日,星期二)
每星期二晚,我都为团体里说英语的成员主持弥撒,今晚是最后一次。有好几位访客参与,洋溢着安静喜乐的气氛。
回特鲁斯里这个“家”并不容易,经过长途旅行之后,我觉得需要真正的受着欢迎回来。但是有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团体里的长期成员常常不能照顾到每一个人的需要。我认识到,天主无限的爱通常透过祂的子民有限的爱表达出来。这道理具体的意思就是,我们这群破碎有罪的人需要天天认罪和宽恕别人,因而不断显出一种我们依靠自己不能达到的爱。除非我们不断承认自己那些未满足的需要,并要彼此接纳自己不是对方的一切,否则一而再、再而三地,我们会经历失望和失意的时刻,进而生出怨恨和愤怒。故此,一个认罪与宽恕的团体生活方式,可以使我们常常接近耶稣——祂召叫我们一起宣扬祂神圣的爱。
今日的弥撒圣祭给我一个机会表达我的挣扎,也帮助别人认出他们自己的挣扎。环顾围坐着的人,我意识到这小小的一群人竟包括了来自六个不同国家的代表,他们只是泛泛之交,然而环绕着基督的话语、祂的身体和祂的宝血,我们成了一个亲密的团体,可以彼此表达天主“起初的爱”——那无限无条件的爱。我为这奥迹而惊讶,也开始感到这爱在我心中的医治功效。
〖没有墙壁的监狱〗
(七月三日,星期四)
非常紧凑的一天,很多人来领修和圣事,或单单来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听着他们的感受——孤单、被拒斥、羞愧的感受,我受着人类所感受到的鼓励意识所淹没。虽然我们所受的苦是如此相似,我们的挣扎又是大家共有的人性中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却常常生活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经历着这个令我们瘫痪的痛苦!今日我一度想把所有和我倾谈过的人都叫来一起相聚,我想请他们互相分享自己的故事,那么他们便可发现大家有多少相同之处,如此便可彼此成为一个安抚慰藉的来源。
为什么我们总是彼此隐藏自己最深的感受?虽然我们受很多苦,但我们也有重大的医治恩赐可以彼此分享。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们隐藏自己的痛苦,也隐藏自己的医治能力,即使在这个如此有爱心和关怀备至的团体,也有无必要的孤单感。我们被召是要彼此认罪,也要彼此宽恕,从而发掘天主丰盛的怜悯。然而,与此同时,我们是那么害怕在受伤之后再受伤,这恐惧把我们幽禁在没有墙壁的监狱!每天我都看得更清楚,耶稣所宣扬的爱是多么完全。
〖充满恩典的一年〗
(七月六日,星期日)
这是告别的日子,我在特鲁斯里的一年来到终点。星期二我将去比利时探望丹尼尔斯枢机主教(CardinalDaneels),星期三和星期四会到荷兰向家父和兄弟姐妹道别,星期五起程回波士顿。
过去几天,我试着为在方舟的日子作评价。这段日子是否值得呢?写作,比计划中少;祈祷,比希望的少;学法文,没有期望中好;认识弱智人士,没有想望中密切。然而,这一年仍充满了恩典。
第一个恩典是再次接触到欧洲。在法国、德国、比利时、荷兰和英国逗留,使我强烈地感到与自己的根联系着,也帮助我更深地了解自己有份的属灵传统和思想,我感到好像与天主的圣神更接近。我也信任他们设立的属灵制度,视之为我自己事奉的主要根源。
第二个恩典是友人。如果要为这一年命名,我会称它为“友谊年”。我拨出大部分时间认识新朋友,和深化旧友谊。就着花了这么多时间于“清谈”上,却用了那么少时间办事,我有时感到内疚。但如今我知道,有很多联结就是这样形成了,并且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温情网络,让我不但可以有新的活力去讲论天主起初的爱,还能在耶稣的事工上表现得更单纯、直接和明确地事奉耶稣。耶稣的事工就是向我们显明起初的爱。从美国来与我一起认识方舟团体许多老朋友,以及天主赐给我的众多新朋友,都真正向我展示了圣言成了肉身;天主的子民所流露的温情,使天主的爱变得实在。
每当想起这一年,我必会为着与拿丹的友情深切的感恩,为着那些互相分享喜乐与苦痛的漫长时光感恩。很多时,这段友谊看来是特别为了给我的新工作一个安全条件而赐给我的。不论在黎明之家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孤单地征挣扎,拿丹会在那里与我一起,使我紧守自己的承诺。
每当想起这一年,我必会想到一份一份的友谊:范尼云、范妈妈、西蒙、芭芭拉、特丽斯莫妮、尚路易、和伯多罗斯一家。今天中午尚路易邀请我们一群人到他的家葡萄园(Lavigne),由我主持弥撒圣祭。接着有茶会,大家亲切交谈,欢乐地共进晚餐。他们向我展示的温情叫我感动万分,我视之为天主慷慨的爱的一种表示,以及是天主呼召我加入方舟团体的明证,并且欣然接受。
第三个恩典是与弱智人士更深入接触的一个开始。当我见到“枝子”的杰勒德和米切尔,以及“葡萄园”的所有人一起参加弥撒时,我感受着他们的同在,心中升起深深的感恩,而我的确对天主对了一份新知识,那是出自穷乏人的。杰勒德默默的笑容,以及他坐在轮椅里,伸出手来摸我的脸颊时那单纯的动作,告诉了我一件事,是说话所不能形容的。杰勒德永远不会用言语来表达他的内里生命,也永远不会说“我爱你”,然而,他仍能告诉我一点点天主无条件的爱是怎样的,也只有他能说出来。米切尔,一如过往,用痉挛的指头指自己脸颊,务必要我最少给她两个吻,还有“葡萄园”的男士们,都有他们自己——通常很滑稽——的方法使我感到宾至如归。
我知道还不很了解弱智人士的世界。过去一年我并没有住进他们的家里,所以仍只是个外人。然而,这一年帮助我向这新的世界踏进了第一步,也在我里面展开了一个希望——在黎明之家过一个更投入的生活。我为了这一年所得到的而心存感激,祈求能记着这一切,好在艰难的时刻成为盼望之源。
〖忧愁与喜乐合而为一〗
(七月八日,星期二)
下午七时,我在范妈妈的客厅里主持了一台弥撒,范妈妈坐在巨大的椅子上,围着她的有芭芭拉、西满、拿丹、克里斯蒂、尚路易、杰斐和米查。
弥撒结束后,尚路易抱着我很久,泪如泉涌,我万分感激,那大量的眼泪就是他能送给我的最大礼物。除了家母外,我没有见过别人为我而哭,尚路易单单为我而哭。他穿戴着我在星期日送给他的便帽和围巾。我拥抱着他,四目交投,感觉到刺透心房的一种交融。我同时感到忧愁和喜乐;两个朋友正在深深地感受着友谊的痛苦与喜乐。
我把弥撒用的杯子和盘子,以及经文选集和福音书送给了范妈妈,我想让她觉得,虽然有些东西要临到尽头,但有些东西是会持续的。
短短十一个月前,范妈妈是第一位欢迎我来到栗屋的人。打从那天起,我们在她的客厅里一起参加多次弥撒,开始了一种联结,一个会持续的联结。也是这个联结,令告别变得十分困难。然而,因为我去的是她的祖国加拿大,而且是加入黎明之家,她有很多朋友在那儿,这都稍微减轻了他的伤痛。“在那边日子不会易过的,不会易过的”,她一直说着:“但你会胜任称职的。”我这次离开,其实是到一个她最想我去的地方,感到欣喜。当我们拥抱时,我内心感谢她为我预备了这个家,也感谢天主赐我极大喜乐,叫我在这家中,我那么清楚地听到耶稣呼召我,跟从祂到一个新的地方去。
自从写完这本日志最后一天记忆以来,又过了一年多。期间有很多事情发生过,我觉得除非把跟着发生的事情也道出,否则这些篇幅里面的观察和反省仍然会有点模糊不清。
八月底我来到黎明之家——位于加拿大的方舟团体——并且搬进了“新屋”(theNewHouse)。新屋的六位弱智人士:露丝、亚当、比尔、若翰、特里维埃和雷蒙,并他们的辅助员热切地欢迎我。我最初接到的任务其中一项,是在早上帮亚当的忙。亚当是个二十五岁男子,他不会说话,他不能让你知道他是否喜欢他的食物,或你是否伤害了他,甚至不能表达他想要些什么。他很少笑,你永远不敢肯定他是否认得你。一切生活基本事情——穿衣脱衣、行走、饮食、如厕——都要人小心照料。他的癫痫病每天都会发作,叫他十分疲累,要多睡好几小时才复原。开始时,我有点怕和亚当一起,他是那么脆弱,我常常担心会作错事情。然而,我渐渐地认识了并爱上了这个陌生人,我替他洗澡、刷牙、梳头发、喂他吃早餐,又把他当作能完全听懂我的话一样向他说话,温柔关心的感觉渐渐地冒起,我甚至开始记挂着他,而回家后,我喜欢和他坐在一起,互擦鼻子,抚摩他的脸,或是玩弄着他的指头。如此,陌生人成了朋友,我和房子里的其他弱智成员也建立了友谊——比尔开始拥抱我,若翰邀我出外喝啤酒,特里维埃开始送花给我,雷蒙带我看他房间的新布置,甚至露丝,她像亚当一样严重弱智,也自动送上十分美丽的笑容。与这些负伤的人一起而常常刻意感到自在,是不容易的事,因为藏在那些拥抱、啤酒、花朵、笑容底下是那么多的痛苦和排斥,然而,他们是如许自由慷慨地赠予,从而建立了感情上的联系。
但是,建立这些联系需要极大的代价,代价是要面对自己的缺陷!我一直都知道缺陷的存在,却一直把它们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但是,这些不能隐藏自己缺陷的人,也不容许辅助员藏起自己的缺陷。在头几个月,团体的总干事、几位长期成员,以及家中的辅助员,都给我很多支持和指引。凭已往经验,他们知道与弱智人士一起生活牵涉到彻底的自我对付;当我试图跨越自己的恐惧与不安全感之际,他们表现出非凡的耐心和关心。有一次我向他们说:“初时还以为我来是帮助你们照顾弱智人士,不过如今我觉得你们已经接纳了多一个残障人。”实际上,面对我自己的缺陷是最艰难的争斗。
首先,我要接受现实,打从十八岁开始我已没有过着家庭生活,如今我要打扫一所大房子,为大伙儿预备饭食,清洁无数的碟子,清洗大堆脏衣服,更不用说购物、看医生、记账、接送,以及无止境的各样修补功夫。过去住在学校里三十七年,这一切都自有人打理。这里的家庭生活使我意识到,自己连最普通的技能也缺乏。为十一个人预备晚饭已叫我极度恐惧,除了煎蛋外,其他一切早餐食品,不论是烙病、煎蛋饼、法式烤面包片、华夫饼干,都令我堕入彻底的混乱中。比起日常生活那如高山峻岭的复杂情况,著书演说就好像容易攀爬的小丘,难怪我很快便放弃了有些人有缺陷、有些人没有缺陷这个念头。面对平常生活事务,我的缺陷是如此肤浅地显露了出来,因此为着每一个同情的表示、了解的笑容,尤其是每一次伸出的援手,我都非常感激,或许正是环绕着这些非常现实的厨房式事务,我才首先开始体验到与弱智人士和他们的辅助员建立真正友谊之可能。我自己的缺陷成为建立友谊的途径。
但这都只不过是表面,内里还有更深入的挣扎。当我更全然投入黎明之家,并尝试建立一些新的和耐久的关系时,所有密切关系的压力便冲着我而来。我渴求友谊以及深厚的归属感,于是方舟来到,但是,组成团体核心的是弱智人士,而他们受伤害最深的地方就是亲密的关系,他们很容易觉得被排斥、不为人喜欢、遭别人撇弃和忽视,而对那些给予他们友谊、关心、支持和温情的人十分敏感。这些问题永远存在:是真的吗?会长久吗?信得过吗?难怪在这个环境下,我开始宣泄自己对亲密关系的烦恼。
我清楚记得,有两个星期我出了门,回来后,有一个弱智男子再也不肯和我打招呼。虽然我感到需要别人欢迎我回来,他却不能肯定我是否真的愿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因此,我们隐藏着的恐惧正在互相摩擦着,引发深沉的苦恼。他不断说:“我不管你是否回来,我不希罕你的礼物。我什么也有,不要打搅我了,我很忙……”如此就浮露了我多么害怕不被人爱,而叫我尴尬的是,我发觉自己竟然失控地哭泣,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子一样地哭着。
家中弱智人士的情感伤口开启了门径,让我探索自己负伤的感情。很快我便问自己:“我是否真的关心这些人呢?我是否真的愿意以他们为自己的生活中心?当我向他们说‘我爱你’的时候,真正的意义是什么?我究竟有多忠诚呢?我能否维持长久的关系呢?又或……我关心这些破碎的人只不过是叫自己好过些?”我挖空心思,检讨自己。关怀、怜悯、爱邻人、应许、承诺、忠诚……我把这些观念在心中反覆思想,有时觉得多年来建立的属灵的房子,如今证实只不过是用硬纸板筑成的,随时会着火焚烧。弱智人士和辅助员逼使我用叫人非常谦卑的方法去看自己。很多时,我怀疑自己有没有稳固的基础。我现在仍处于挣扎之中,而且觉得相当贫乏。要发现自己在日常生活事务如斯笨手笨脚,真是难受;但是更痛苦的是,我看清楚了一点:我一直自以为最有贡献的地方,却是最脆弱最不中用之处。
然而,这挣扎不算是最苦恼的,叫我真的屈服的,并不是家务技巧的问题,甚至不是真正委身的问题。最激烈的挑战出自这个问题:“耶稣于你是否真正足够呢?还是你仍倚靠他人来给你自我价值?”如果以前有人为我这问题:“谁在你生命的中心?”我会毫不忧郁的回答:“是耶稣,祂呼召我跟从祂。”但是如今我不敢如此轻率地回答了。要完全归属一个信仰群体的挣扎,却证实是一路要放弃很多偶像的挣扎,在其中要一而再选择跟从耶稣,而且是单单跟从祂。选择团体生活与选择耶稣越来越像是同一个抉择的两面,而就是在这里,我最深的缺陷显露了出来。
当我来黎明之家时,我并非单独来的,拿丹与我一起来。在特鲁斯里,我和拿丹建立了深切而且滋润心怀的友谊。我来黎明之家当司铎,并用部分时间当辅助员。当我开始在团体过新生活之初,我以拿丹的友情为一切过渡与变更中的安全之地。我向自己说:“喔,不论发生什么事,最少我也有个朋友可倚靠,从而取得支持,在艰难时刻得安慰。”不知怎的,我把拿丹当作稳定自己感情的中心,又视团体生活为自己可足以应付的事。如此,我对拿丹的依靠,妨碍了我以团体为生活的真正中心。不知不觉间,我问自己说:“我已有一个家,没有什么必要另外再添一个。”当我更投入团体生活后,才渐渐体会到,毫无保留跟从耶稣这个呼召,要求我从与弱智人士的共同生活中仰望天主的带领,是要多于从一段独特而滋润人心的友情着手。
这个发现造成了心中极大痛苦,我面临绝望边缘。我要十分完全地改变自己需要被接纳的想法,甚至好像要彻底换过另外一类性格才能办到。当初答应黎明之家的呼召成为团体司铎时,我没有料到那一句“好的”里面包含了多少个痛苦的“不”:“不”能选择共住的伙伴,“不”能与亲近的人共度好时光,“不”能过自己规定的独处时间,“不”能让自己的生命以拿丹那美丽而富支持力的友谊为中心。过去多年的大学教授之独立个人生活,固然没有令我准备好这样跟从耶稣。这把我带到第二次的孤单——在团体中与耶稣共度的孤单。我发觉这个第二度孤单,比较由于肉身或感情上的孤立带来的孤单更难过——因为我们不能视这孤单为达至完全成熟的绊脚石,把它挪走,却要至于拥抱这孤单,视之为跟随耶稣的方法。
在这本日志里我已写及往加拿大、美国和英国的事,再那次旅程的尾声,我遇到一个年轻人,他想这第二次的孤单。他说:“初时,我和很多人一起在公路上奔驰。在车子内我感到孤单,但最少我并不是孤单一人。然后,耶稣告诉我驶离公路,进到一条曲折的乡村小路去,那里既舒适又美丽。过路人都和我打招呼,又微笑又招手,我感到爱意。但是,后来,很意想不到地,耶稣叫我选上一条泥路,下车与祂同行。我们一直走,再也不见一人。虽然知道自己与耶稣一起走路,但我仍觉得非常孤单,还常常感到绝望。我觉得很累,感到朋友都忘记了我。看来越接近耶稣便越感到孤单,而且好像没有人明白。”
在黎明之家的日子,越来越似是进到第二次孤单的邀请。那经历是如许痛苦,我有点迟疑是否应该写出来。虽然仍拼命缠住这么一位朋友,但我知道没有一个特别的朋友能把我从这孤单中释放。这孤单令我把自己全然摔倒在天主的膀臂中,虽然不再能感受到天主的同在,但我仍然冒险把自己的整个人都委托给那似乎是不存在的。这也是耶稣的孤单,祂喊叫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为什么离弃我?”
默多克(IrisMurdoch)在小说《亨利与卡图》中写道:
这是最大的痛苦,也是最大的矛盾,个人的爱受到了某一点便必会终止,自我必要拆毁,某些绝对自然、而且看来有益、或许看来是惟一最好的,也要放弃。之后,只有黑暗、静默和空间。天主就在那里,记着圣十架若望,在一切影象的尽头,你便跌进深渊,但那是盼望的深渊。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便是一无所有,只有盼望。
加入黎明之家,最出乎意料的是,这真正的是深渊的经历,我从里到外都遭撕开了。我原以为可以和弱智人士一同生活,照料他们,又得着一份深厚的情谊,并且身处一个美丽的基督徒爱心的网络中,我并没有想到要对付第二次的孤单。
然而……有点踌躇地,甚至是勉强地,我逐渐看出其中玄妙之处,黎明之家正好让我得到一个“安全”的环境,与耶稣共同进入第二次孤单之境:内里没有半点迷人或是浪漫之旅,只有黑漆漆的痛苦。那是跟从耶稣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是在十字架上倒空自己,凭着赤裸裸的信心去等候新生。
但是,同一个十字架,一方面叫人向一些似乎十分美好的事物决绝,另一方面却是一个新的属灵团体诞生之地。耶稣的死其实是一粒麦子的死,以致能结出很多麦子来。如果我不肯依循一条痛苦却充满盼望的路,我的生命便永远不会结出果实。
我怀着畏惧与战兢的心述说这些事,因为我只是刚开始见到新一天的曙光,还不知道会否有足够勇气走前面漫长的路。不过,记下在一切,我也能直接看到自己所说过的话,这也可算是向前踏上了一步。
1987年7月21日是我晋铎三十周年纪念日。想到在黎明之家一年里的经历,怎不太想有什么庆祝。结果,我请了团体里几位长期成员为我祈祷,与我一起反思我的圣召使命,给我提供一些批评和指引。这是个十分痛苦的经历,我要直接地面对自己的缺陷,向朋友们提出来,并向天主和团体恳求帮助。但是这也是十分叫人得着生命的经历。如此明确地看到我的缺陷,周围的人都给予支持、指导和爱心。因此,我并没有把缺陷当作绊脚石,反而视之为通往团结的入口,与那群团体核心成员和那些不能收藏自己缺陷的人,团结一致。
在周年纪念庆祝会上,我为来年许了三个承诺,并请团体助我持守这些诺言。我想在总结这本日志之际,把这些承诺记下,初步把对前路的了解有层次地记录下来。
首先,我答应多祈祷。如果,耶稣真实地是我生命的中心,我便要给祂更多的时间和注意。我尤其是喜欢念恭敬祷文,可让我集中于祂的爱、怜悯和宽恕,而不是想着自己的需要、烦恼或欲望。以前的祈祷多是十分内省的,如今是仰望祂的时候了,祂来向我说:“不是你们拣选了我,而是我拣选了你们。”(若十五16)希望我的生命是以耶稣的真实临在为基础,而不是建立于我自己的幻想、自怨自艾、白日梦、沙筑的堡垒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上。我明白到,从自我中心的反省转移到单纯的朝拜,我越来越接触到现实——天主的临在,以及与我一起生活的一群天主的子民的真实。
忠于这个承诺会是十分困难的。无数的压力催逼我去做更多重要的事情而不是祈祷。然而我知道只有透过漫长而持久的祈祷,我才能跟从这位邀我与祂同走孤单路的主。
其次,我答应竭尽所能了解自己的团体。在开始这一年间,我对很多弱智人士和辅助员仍然陌生。从团体以外发生的大量邀请,以及自己从两个人的友谊支取扶助的倾向,都妨碍了我把整个团体视为自己真正的家。无论在不同的房子吃饭、与自己人“费时”、与他们一起谈话、玩乐、祈祷或让他们真正认识我,都需要特别的自律。我要重整时间编排,向外界的邀约说“不”,并且要有坚强的信念,以一起生活的人为我真正的邻人。
如此,我便不是单单在祈祷的独处中认识耶稣,更从团体的爱里了解祂。因而,在我心灵最隐秘处,主要向我显明,祂也会在软弱的人的团体中显明。要在这事上忠心并不容易,因为有极大的引诱,叫我在独特友谊的亲密关系里寻求安抚与慰藉,尤其是在抑郁和灵里疲劳的时期。直至目前,我对付压力的方法是与属灵导师、辅助员或友人倾谈。我一直都是在单对单的关系上寻找医治。然而如今,我有很强的感受要请团体成为我的属灵根源,并相信在团体里会找到天主的圣神,祂才是我一直追寻的真正的安慰者。
最后,我答应要继续写作。在黎明之家这般日常秩序紧密的团体生活中,很难找到写作所需的安静时刻。过去一年,写作似乎实际上变成了不可能,然而,来黎明之家的召唤中包括了继续写作的召唤。没有了写作,我与天主,以及与弱智人士之间的隐蔽生活,才能成为教会与世人的恩赐。主持演说、毕业礼致辞,甚至带避静,似乎已不再是我主要工作的一部分,惟有写作仍然是。有很多人向我肯定这是正确的,而我一向信任他们的判断力。因此,一切都落在我自己身上,我要自律,退出日常迫切或是紧急的事情;转而把从祈祷,从与弱智人士及辅助员共同生活所浮露的思潮写下来。虽然,更从耶稣于我可能是越来越隐蔽的旅途,我却不认为应该让它成为一个私人的旅程。“为朋友舍命”是耶稣嘱咐我的话。对我来说,那包括了尽所能坦白地交代自己与耶稣同行的苦与乐、黑暗与光明、疲劳与活力、绝望与盼望,虽然那些是我不愿到的地方。把这些私人的经历套上字句,我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献予他人,从而为生命的道作见证,这道是“我们听见过,我们亲眼看见过,瞻仰过,以及我们亲手摸过的”(若壹一1)。
我很高兴,在黎明之家周围的人都想帮助我尽忠遵守诺言。我感到被召来到这里、受差遣而来、属于这个地方。然而经历一年之后,我体会到自己刚踏上一个又长又艰巨的旅程,不但会有很多次的黎明,也会有很多黑夜。当亚巴郎遵从天主的召叫时,他不晓得天主对他有多少要求,他的信德逐步受着考验。对每一个被天主的“忌邪”的爱所召的人都是如此。虽然我常作白日梦,幻想着一个轻省无纷争的明天,但是我知道,我的信德也必会受考验。天主的爱真是“既严厉又可怕”,却是值得献上一生一世去得着的。
如此,我来到日志的末了。我已尽量细心地描述领我到黎明之家的路,也在此忠实地表达了我开头的经历,并且坦白列出我为未来所许的承诺。我越来越清楚耶稣领我到自己永不会想去的地方,祂在我感到迷失于夜的黑暗中保守了我,祂也会领我走向那不会再有黑夜随着的日子。当我与耶稣同行的时候,祂不断提醒我,天主的心真是比我自己的心更无限的伟大。
方舟团体——爱的团体
方舟团体创办人范尼云于1964年在法国特鲁斯里购置一所石屋,起初收容两名弱智人士,屋内设备简陋,凋残冷清。蒙天主垂顾,如今,超过一百个团体已遍布三十多个国家。
范尼云曾经这样形容弱智人士:“他们是世界上最弱小和软弱的一群,然我们却从他们身上学晓很多东西。”弱智人士的纯真与正直举动,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世人可能喜欢高举名利与学识,但方舟团体则只会高举和平与合一。无论你带着多少家财与多少名誉学位进入方舟团体,大家只会以平等、坦诚、开放的态度交往。弱智人士与辅助员会一同欢笑、一同哭泣、一同工作、一同游戏,甚至在祭台前,大家均已天主儿女的身份,同领基督的圣体圣血。
范尼云现在依然站稳在自己的岗位上,“我见弱智人士从外间机构进入方舟团体的时候,身心是残缺不堪的,经过二、三年后,现在他们竟能站稳和欢笑。”无怪乎越来越多志愿人士加入方舟团体成为辅助员,一方面服事弱智人士,另一方面,也学习与天主建立深交。
加拿大多伦多黎明之家
黎明之家成立于1969年,属于方舟团体的一个组织,位于加拿大多伦多,那里的辅助员与弱智人士本着“真福八端”的精神,彼此共同建立家园。现时黎明之家收容近一百三十名成员,其中有五十名是弱智或残疾人士。辅助员来自超过十个国家,而弱智人士则来自安大略省。共有十二所黎明之家分布在多伦多邻近地区,虽然每所“家”在地理上彼此分隔,但大家关系密切,经常保持联系。
黎明之家,不但照顾弱智人士的起居饮食,更关怀他们的属灵生命。1985年新建立的一所宗教活动中心,名为拂晓(Dayspring),为团体成员提供一处宁静、舒适的地方,进行各类祈祷、默想分享和阅读。辅助员和志愿家庭都喜欢在那里聚集,一同在圣神中分享、祈祷,使他们能够重新得力。
弱智人士一旦进入黎明之家,就会开始过着常人的生活:有游戏、技能训练、协助家居清洁,也有探访和互相慰问。黎明之家欢迎任何人士(不论健全与否)加入成为一份子,善用每个人的属灵恩赐,一同建立一个充满希望、信心与爱心的家。
加拿大黎明之家网站:
http://www.larchecanada.org/
作者:卢云(Fr.HenriJ.M.Nouwen)
(亨利-卢云神父著作选
http://groups.msn.com/COGod/page29.msnw)
出版:香港基道出版社
翻译:庄柔玉
感谢:COGOD部落连道明弟兄惠赠此书
黛绿年华弟兄制作网络电子书
目录
编者序2
序4
一6
二8
三13
四16
五18
六21
译后记24
在这段哀悼的日子,
她每一天逐渐的在我里面死去,
使我再也不可能视她如母亲一般地依赖她。
然而,我没有因为让她溜走而失去她。
相反地,我发现我俩从未如此接近过,
在基督的圣神里,通过基督的圣神,
她真的成为我的真实存在的一部分了。
——卢云
都是一心而作。因为念,所以思。然后有了InMemoriam。念也好,InMemoriam也好,都是一心而作,因而是卢云的心迹。只是,“卢云的心迹”又多了一层意义,并非寻常意义的心迹。这“并非寻常”固然可以指卢云,因为卢云非比寻常,故其心迹也非比寻常。里外相合,表里一致。存有(Being)与行动(Act),一体而化,是谓迹本圆融。只是,循迹见本,倒过来说,不单合理,且是认识上必须的。说“认识上必须”,还有另一层含义。这个必须是一种颠覆的必须,必须颠覆的是先入为主的卢云形象。因为先入为主,也就形成成见、定见、执见,也就封限了、僵化了卢云的生命。结果,读其心迹,实则读的只是自己固有的心迹,因而也就同时封限了、僵化了自己的生命。卢云生命的奥秘与姿采,成了计算中的必然预期。因而,颠覆是必须的。必须颠覆成见、定见、执见,进如解蔽的境地,滕出更广阔的空间,让卢云的心迹在当中显现。只是,这样也不是说,可以完全抹去在此之前的卢云,不过要求敞开,容让卢云的心迹说话。
容让卢云的心迹说话。解蔽以倾听。一如卢云自身的解蔽以倾听。卢云怎也想不到母亲的死亡是带着挣扎的。
我们没有预期会有焦虑、恐惧、剧痛。我们又怎会?她的生命美丽、温柔、慷慨,把可以付出的一切全然付出了。这样的生命又怎可能会以焦虑、疼痛、饱受折磨的挣扎告终?心境平静的人应该死得宁静;忠实虔诚的人应该死得安静;常存爱心的人应该死得祥和。但这是真的吗?我是谁,竟自简单化的方程式及逻辑次序?我连人为何活着都不知,又怎能期望自己明白人会怎样死去?假如生命是一个奥秘,为什么死亡会被视为一种我们能掌握与理解的真实?
因念而思,卢云思念的是目前死亡的意义。卢云要从思念中倾听母亲死亡的意义。这样,卢云的思念,就不是缅怀过去,把生命埋葬于重复逝去的动作之中。卢云的心迹,因而并非一种消逝于过去的不返的举动。
严格地说,在念中浮现的是母亲死亡的事件,在思中呈现的是目前死亡的意义。而念不离思,思以念为对象,故说思念。只是,怎么样的思,才不致一去不返?则么样的思,才不会为死亡吞噬?怎么样的思,才不致沉入虚无?只有沉思,只有倾听的沉思。沉思以倾听,倾听隐蔽在母亲死亡中生命发出的声音。因此,沉思乃深沉至隐蔽于死亡中的生命里去思。生命擅于隐蔽。因为生命是奥秘,深不可测。只有沉到那深不见底的生命本源里去,才能思想生命。也就是说,在生命中沉思生命,在隐蔽于死亡的生命中沉思生命。这样,沉思即必须穿越死亡,走过阴森幽谷;没有捷径。生命比死亡更深奥,更深不可测。然而,因为如此沉思生命,也就同时沉思死亡的意义,或说,只有如此沉思生命,死亡的意义方才开显。就此而论,我们才可以说:“未知生,焉知死。”
《尼西亚信经》说,圣神乃生命之源,因为圣神乃生命自身,一切有限的生命均由此而出。这样,在生命中沉思生命,意即在圣神中沉思生命,以及死亡。只有在圣神中沉思生命,方才可能倾听死亡的意义。如此思念,方才不会被死亡的虚无所吞噬。如此思念,方才可能活得精彩,泰然迎接生命每一天不可预期的发生。因此,卢云思念母亲的举动,留下的心迹,实则乃自身生命解蔽、敞开、倾听的连串动作,穿越死亡的痛苦而领悟生命自身深奥难测的力度。都是一心而作。卢云思念的心迹,阅读,以透入此一心迹的深沉,从而领悟生命的奥秘与死亡的意义,只有如卢云一般——让自身生命解蔽、敞开、倾听,在圣神中,在生命自身中。都是一心而作,以心应心——在圣神中,在生命自身中。
邓绍光
2000年3月23日
1978年10月9日六时四十分,星期一的黄昏,母亲与世长辞了。我不在她的床边,那是很少有的时刻。我刚巧要打电话,离开了病房。再入病房时,弟弟望着我,说:“母亲不行了。”父亲正把头埋在病榻中,悄悄啜泣。本来在房外谈话的弟妹也走进病房来,呆望着母亲祥和的脸容,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医生来到房间,测听完母亲心脏的跳动后,说:“是的,她已逝世了。”随后,我们一起祈祷。我努力搜索能代表我们心底话的字句:悲痛的字句、感激的字句、盼望的字句。那真是一个非常亲密的时刻。母亲躺卧在那里,宁静而安详。我们边看着母亲,边同心祈祷:“主啊!求祢在这一刻引领她进入祢的居所,同时赐我们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并因着母亲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常存感激的心。”祈祷完毕,我们一同离开病房。还记得在最后的五日五夜,一家人曾在那里无时无刻的守侯在旁,目睹着母亲点点滴滴的痛苦与挣扎。如今告别病房,我们知道她永不会再与我们在一起了。
我想写下与母亲相处最后数天的事情。在那段日子,太多事情发生了。我恐怕日常生活的旋风会把回忆卷走。除非我能找到恰当的言语,把当中的经验陈述出来。我想表达在那段日子,母亲的爱、关怀、信心、勇气,对我来说,都较从前的任何时刻来得清晰可见;也想表达我如何得到崭新的体会,明白作为她的儿子是怎样的一回事。不过,要抒写上述种种,实在太困难太悲痛了。每一字似乎都不合适;每一种表达方式似乎都有违我真切的感受;每一页的赞美或感谢似乎都扭曲了母亲用她温柔的生命编织成的爱网。然而,若不写下来,情况会更糟;不写就好像没有为母亲的逝世致哀,又或感受不到其中的痛楚,又或并无深尝与母亲诀别的苦涩。
我晓得要继续活下去是可以的,只要告诉自己母亲之死就像人人都必经一死一样,而我要勇敢、刚强、镇定自若、坚定不移。我晓得怎样回应朋友的慰问。当他们说:“我为你母亲的去世感到难过。”我心里早已准备妥当:不会说太多的话使他们感到纳闷。也不会说太少以致自己显得突兀或冷漠。到目前为止,我反覆说过许多遍以下的话:“谢谢……是的……一切事情都来得较我们想象的快……她跟父亲到美国来探访我……抵达肯尼迪机场时,她感到十分疲倦,不能进食……一位医生朋友发现她患了由肿瘤引起的黄疸病……只过了四天她已跟父亲返回来……在荷兰动了手术……癌症证实已经扩散开去……手术后她恢复知觉,但六天后却死于肺部的并发症……”。
我记不得说过多少遍那些毫不重要的话,为什么我要重复念叨着那些空洞的句子?它们并没有解释什么。更糟的是,它们似乎是隐藏事实多于展示真相。每次使用那些字句时我总是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把那个奥秘向别人说明——那个我已置身其中的奥秘、那个向我揭示的新景象。无止境的对话:“节哀顺变吧”……“是的,我真难过”往往触发起一种奇怪的疲惫,而不是带来贴心的安慰。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感激一切为此事表达哀伤的人,并且相当乐意把我的悲痛与所有人分享。只是有些太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我怎也不能局限于以好几句常说的话加以概括,我至少该多谈一点。
母亲不在人世了,这不能称为独特的事件。它不过是人类经验中极常见的事情。甚少儿女不曾经历或不会经历母亲的离世。不管母亲的逝世是猝然还是缓慢的,是远在他方还是近在身边的。不过,我仍想仔细思索整件事,因为它虽然不是什么罕有的、异常的或奇特的事件,但在很多方面仍然未被知晓、尚待理解。其实,每每在常见的、寻常的、平凡的事件中,人会触碰到人生的奥秘。在小孩诞生、异性相拥、父母去世的时刻,生命的奥秘会向我们显明。正是当我们最富人性情感、最深入接触到把我们连系起来的东西时,就会发现生命隐秘的深处。这正好解释了为什么我现在感到可轻松自若地谈及母亲。纵然她是我一向以来极深爱的妈妈,她的去世带给我及深沉的悲痛。她曾用不同发方法告诉我,如今仍在告诉我,最普遍的东西同时也是最个人化的。
记得每当我在其他人面前称赞母亲时,她总是感到尴尬不已的,她不喜欢我谈论她。不过现在她再也不会把我的话题扭转,再也不会感到腼腆了。现在她也不再单单是我的母亲了,她是一个刚告别尘寰的妇人,而她的儿子想谈论她在有生之年和离开人间后向他揭示的信息。她在生时,她的生命只属于少数人;她辞世后,她的生命却惠泽所有人。
一切都来得太急——而慢!我从纽约乘飞机往阿姆斯特丹时,已隐约知道我将要跟母亲说再见。虽然我经常踏上同一旅程,但这次旅程好像不太真实的。四周的景物仿佛逐渐隐没,我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正酝酿着变化。坐在右边的一位健谈的女士告诉我她女儿就读大学的事情,我却听得相当吃力。我心内迷漫空懵,连购买耳机去听音乐或看电影都虚疲无力。我也不能叫自己集中精神看书,因为它会把我带进其他人复杂的生活世界里。在寒峭的北大西洋上空,我感到孤独。不是寂寞,不是沮丧,不是焦虑,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全新的孤独。母亲即将离开人世了。她在等着我回去,她想见我,想与我一起祈祷。就是这种真实的感觉,在飞机带我返家的途中,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休,我觉得一些非常新的事情快将降临在我身上。
一个月前,我从耶路撒冷飞往罗马。坐在我身旁那位年约六十的男士向我解释,他正要返回美国出席兄弟的葬礼。我记得我感到不自在,有点尴尬,有点忸怩。我甚至有点恼怒,因为我要坐在这个男人身边三小时,不能享有“正常”的谈话。现在,我却是那位招来尴尬或恼怒的人,使那些不愿意从愉快的度假心情中被拖拉出来的人类同胞感到不安。我领悟到悲伤是不受欢迎的友伴,而甘愿进入陌生人的哀痛中的,是多了不起的人。
清晨七时,我终于走在斯希普霍尔机场的狭长通道上。两小时后,我抵达了位于奈梅亨的医院,母亲正躺在病床上,在痛苦中。自从看见母亲的脸颊后,我晓得一些全新的事情已经出现了。我微笑着,她望着我,神情感激,因我来了。我轻吻她的额,轻触她的手。此时此地,既难于说话,也不必说话。似乎惟一重要的,是我俩正在对方身边。
她望着我的眼神,跟一向以来的并无两样——我入读神学院时、成为修士时,离家到美国定居时;她的眼睛正传达着一份与痛苦永不分离的爱。也许那就是经常深深打动我心的地方——她的眼神,藏在眼眸里的爱与痛老是纠缠在一起的。每当我在家中逗留一天、一星期,一个月后再度离开,她的眼睛总是含着泪水!每当我凝望她,她那块可爱的脸庞总是巧妙地展露着因爱而痛的神情!
我仍可看见她在鹿特丹港向我挥手的情景:她凝望着大邮轮斯塔腾丹号徐徐驶出码头,把我首次载往美国去。我仍可看见她在机场的离边境处向我挥手的情景:她静看我越过“旅客专区”的指示牌,离闸出境。我仍可看见她站在门庭前向我挥手的情景:她细看着我坐在弟弟的汽车上,扬尘远去。在各种回忆中最澄彻的——因为曾出现不下数百次——就是她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向我挥手的情景:她默默看着一厢厢的卡车在隆隆声中擦身而过,我则看着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逐渐淡出眼帘。
经常是这样的,微笑中含着泪珠,欢欣中夹着忧愁。自出母胎那一天开始,她的眼泪就已跟欢笑融为一体,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将告别尘世,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个事实已凿刻在她的脸上。我知道我俩都知道,只是两人都沉默不语。我弯身靠近她的脸,多接近,多亲密,多柔和,多悲痛。凝结在她眼角的泪水告诉我,一方面她感到欣慰,因我来了。但另一方面她又感到忧闷,因为我俩这一刻所能做的,只是互相对望——以及祈祷。
“由我来祈祷好吗?”我微声问。她仿佛面露欢颜,轻轻点头默许。我知道假如她有说话的力气,必会这样提议。我觉得圣咏的字句能让我们在沟通上有新的体会。我们使用同一本祈祷书已有一年了。在多个共聚的黄昏,我们曾一起颂读晚祷、一起唱赞歌与圣咏,共享宁谧的时刻。我打开那本祈祷书,一切都是那么正常、熟悉、安稳。
天主,我的灵魂渴慕祢,
真好像牝鹿渴慕溪水。
我的灵魂渴念天主,生活的天主,
我何时来,能把天主的仪容目睹?
有人终日向我说:“你的天主在哪里?”
我的眼泪竟变成了我昼夜的饮食。
我想起昔日周旋在欢乐的群众里,
在群众欢呼赞颂的歌声里,
领他们朝觐天主的圣殿时,
我的心不免感到忧伤悲戚。
我的灵魂,你为何悲伤为何忧苦?
期望天主!因为我还要向祂颂祝,
因为祂是我的救援是我的天主。
(咏四十二1-6)
那些诗句在我的唇边逐渐成形,有如一片温润的云霞把母亲覆盖,霎时间,我感到和母亲的距离是从未如此接近的。纵使她病得很重,不能展开笑颜;气血太虚,不能说声感谢;身体太累,不能作出回应,但她的一双眼睛却表达了那份单单是我俩能相聚已享有的喜乐。如今,那些诗句正散发着一种我从没发现的力量,把多愁善感的面纱拨开了。圣咏一字一句的念出来,我与母亲之间忽而涌现了一份力量、权能、神圣的真实,还有一种叫人欣喜的澄莹。一个母亲将要去世,她的儿子在祈祷,天主正与她们同在,一切都是美好的。
母亲凝望着我时,我知道在我的心灵深处,那份对她常存活于我生命中的感激,并不会随她的逝世而消减。我凝视着她时,我晓得她会带着感激的心离开人世:对丈夫、对儿孙、对环绕她四周的欢跃生命。“我的灵魂,你为何悲伤为何忧苦?期望天主!因为我还要向祂颂祝”。一股澎湃的力量涌来,既不是来自一个备受痛苦煎熬的妇人,也不是来自一个肠断心碎的男子。一种真理的感悟把我俩拥抱着。我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冲动。她没有哭,也没想说话的意欲。我们在真理呈现的一刻共聚一起,那是我们俩想一起细味的时刻。
还可持续多久?还剩下多少时日能与她相聚?“为何如此忧心忡忡?”我在想。“何不索性停驻这里,在这非常时刻去细尝、静观上主的美善?”
其后,我再轻吻母亲,说:“刚乘长途飞机回来,睏了,我需要睡几个小时,晚上再来看你。”我用拇指在她的前额划十字圣号,又说:“晚安……好好休息。”然后静静地离开病房回家去,父亲和妹妹正在那里等我。我感到很平静、很坚强、很喜乐。我俩是在一起的,我俩的四周充满力量。
傍晚,我重回病房时,她的眼神变了。我定睛看她,她再也不能与我四目交投了。我轻握她的手,她再不能抓着我的手了。我与弟妹同守在病榻侧。我说:“妈妈,我想为你施行终傅……我想给你涂上医治的圣油,我们想一同为你祈祷。”我弯下身子靠向她,她微声说:“我什么都想不到,由你作主吧。”我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开始祈祷:祈求医治,祈求新生命,祈求在这个危急关头得着力量,祈求有勇气降服于天主的旨意。当我三度用手划十字圣号,为安静地卧在床上的母亲涂抹圣油时,我感到她已把眼睛转向天主。
之前,她一直想着我们,谈论着我们——丈夫、儿女、朋友。现在,仿佛到了要面对天主的时刻。她的眼睛正往内看。她再也看不见她的丈夫劳伦特,她的儿女哈里、保禄与玛利亚、维姆与凯尔琴、劳琳和马克。她正注视着其他的真实:一些更惊心动魄、慑人心魂而却相当重要的事情。
在蜡烛的掩映下,终傅随着微声道出的字句、圣油轻柔的涂抹而完成了,恬静而温馨。过了一会儿,母亲的挣扎开始了。我们全无心理准备,甚至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死亡是会带着挣扎的。我们没有预期会有焦虑、恐惧、剧痛。我们又怎会?她的生命美丽、温柔、慷慨,把可付出的一切全都全然付出了。这样的生命又怎可会以焦虑、疼痛、饱受折磨的挣扎告终?心境平静的人应该死得宁静;忠实虔诚的人应该死得安静;常存爱心的人应该死得祥和。但这是真的吗?我是谁,竟自简单化的方程式及逻辑次序?我连人为何活着都不知,又怎能期望自己明白人会怎样死去?假如生命是一个奥秘,为什么死亡会被视为一种我们能掌握与理解的真实?
我涂在她身上的圣油绝不单是带来医治的油。当然,雅各伯宗徒写以下的经文时,心里想的最主要是医治:“你们中间有患病的吗?他该请教会的长老们来,他们该为他祈祷,因主的名给他傅油。出于信德的祈祷,必救那病人,主必使他起来;并且如果他犯了罪,也必得蒙赦免。”(雅五14-15)然而,油不仅是医治的象征,也是挣扎的象征。古代的战士打仗前先在身上抹油;现代的摔跤手则用油来舒筋活络,好使身手灵活敏捷。
我把油涂在母亲身上的举动,难道是助她迎战人生最后的一场仗?生命与天主如斯紧密联系的她,难道同时较许多人更确切认识撒殚的魔力?难道真的这样叫人难以置信:恒常恳切祈祷的她,其实也是最意识到魔鬼这位“诱惑者”的存在?难道伟大的信心展现着的,是疑惑的可能性;伟大的爱呈露着的,是憎恨的可能性;伟大的希望揭示着的,是失望的可能性?
我渐次明白到我给她抹上的油,标志着一场伟大的战争必须展开。事实上,这是一场终极的战争,当中的威力只有极少数人能领会。
要把艰苦的死亡阐述出来,是十分虔诚的尝试。母亲不只一次,而是经常的告诉我,她害怕死亡。不少人会说相同的话,但母亲指的是一些非常具体、十分明确、绝不含混的事情。逝世前三周她告诉我:“我害怕死亡,不是怕去医院,不是怕做手术,不是怕要受苦。我是怕要去天主面前,敞开生命给祂看。”叫母亲颤抖的,原来是这种和天主伟大的相遇。她是深深感受到天主那份叫人敬畏的伟大,又充分意识到自己的毫无价值,才会对这次会面胆颤心惊。
也许恐惧不是最恰当的字眼,也许她的意思是畏惧,基于一种深刻得无从抗拒的认识:天主与祂创造的人类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这种令人颤栗的认识,意味着一个重大的挣扎、一场拼搏、一场斗争。人怎能面对天主并活在祂面前?人除了信、望、爱外,还能持守什么?其他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这个恐怖的时刻遁走了——就算是丈夫、儿女、儿孙、一个活得漂亮又有苦有乐的生命,此时都消失无踪。在死亡的一刻,只有天主是重要的。人的挣扎是孤独的。事实上,在死亡的时刻,油正是一个深奥的象征。
我为母亲施行病人终傅后不久,她就陷入了漫长的、延展着的痛苦。我和妹妹回家后,打算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的弟弟,目睹那份恬静的宁谧离开了她;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焦躁不安的惶恐。不仅是母亲的双眼仿佛不再注意身边的人,她的动作也不再协调,她整个身子像是给恐惧占据了。弟弟把母亲的变化告诉我后,我们决定由那一刻开始,要不分昼夜的陪伴着她,要逐日逐时、逐分逐秒地陪伴她与痛苦搏斗。
我们的生命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奥秘!我们将会目睹挚爱的母亲在疼痛中苦苦挣扎,对这个将要发生的事实,我们每人都心里有数。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守在这里,紧握她在空气中焦躁不安的手,轻抹她滴着汗珠的前额,细心关切地拍松她的睡枕,尽量为她提供丝丝点点的舒适。
我还未弄清自己在那些时刻的感受。我感到无力、渺小、无助之余,同时又尝到安宁、刚强、平静。我正看到和感到一些以往从没见过或感受过的事情,但仍未找到能阐述这个经历的字眼:无力而刚强、悲戚而安宁、破碎而整全。我还未充分了解这份全新的感觉。不过,有一样事情使我感受深刻,以致我可以清楚说出来:我能在这个严峻的考验时刻成为真理的一部分,是一种福气。
一切都是真实无伪的。母亲快要离开人世了,没有人拒绝相信。虽然她受的苦深沉又深邃,她却没有在我们面前隐藏起来。我们经历伴她同行的特权,不仅能接近她的苦难,还可与她的苦楚亲密相扣,与她的剧痛紧密相连。望着母亲空洞无神的眼睛,引导着她胡乱舞动的手臂,对她不断说着安慰鼓舞的话,我并不感到害怕,或焦虑、紧张、忸怩。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真理叫人得释放的滋味。这是非常神圣的一刻,我能在此,是福气。
外面的世界——街道上擦过的车子,医院走廊传来的声音、在美国的学生、要讲授的课堂、要参与的会议、要撰写的论文、要讨论的书本——忽而变得朦胧飘渺,晃荡着不真实的幻影。真理乃在此时、此刻、此房间:母亲快要逝世,她要同生与死的巨大力量作垂死的搏斗。
她再也看不见我,或父亲,或我的弟妹,但她却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她从搏斗的深处向天主呼叫:“天主啊,天主啊,我的天父,我的主。”这些话,这在她生命里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如今正发自她存在的深处,形成了绵长而悲痛的呼喊。
悠长的分秒演化为漫长的日与夜,她的呼喊变得越来越深沉、激荡。挨近她时,我隐约听到她的祈祷:“我们的天父,我相信,我盼望,我爱……我的天主,我的父……”我相信这是面对那个伟大的会面的挣扎。我很想给她所需的自由,助她进入这个孤独的时刻,给她空间,好叫这个最神秘的事件得以发生。我知道她需要的,不单是慰藉的话;在这场信心的挣扎中,她需要各种我们能给予她的支持。我与父亲、弟妹一起照她暗示的祷文祈祷——天主经、信经、玫瑰经、圣母德叙祷文。这样,我们感到像是替她讲出她不能再说出的话,并用祈祷的盾牌把她包围,使她得以奋力打这场孤独的仗。
为什么?为什么在一个善良、慈祥、温柔、仁厚的妇人身上,我们目睹如斯剧烈的痛楚?为什么向来慷慨无私的她,竟要进入这个饱受折磨的时刻?为什么她要面对这样的痛楚、苦难、挣扎?
在母亲临终的日子,上述的问题反复出现。身边的朋友不时慨叹,要一个可爱可敬的妇人承受如斯痛苦的死亡真不公平。很多朋友替她不值,坚决认为她不应陷入这场受尽痛苦撕裂的搏斗中,但我们可真的明白个中的意义?
慢慢地,随着悠长分秒和漫长日夜的消逝,我开始猜想,母亲的挣扎其实是反映了天主的爱那份叫人敬畏的真实。谁较主耶稣更眷爱世人?谁曾承受较祂剧烈的痛楚?耶稣一生忠心事奉天主,死亡的一刻却不是平静而安宁的。没有罪的祂,却要承受极深的、不能量度的创痛;祂在十字架上的呼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仍响彻一个又一个的世纪。
难道母亲被召唤去分尝的,就是这份创痛?难道她被邀请去要较许多人更深刻体会的,就是这个十字架?我不晓得。就这些问题,我不能说是或否。她临终前发生的事情既不能解释,也不能弄明白。但这些日子我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一个想法:曾深爱多人、付出许多、感触很深的她,是被召唤去与基督联合起来,甚至与基督的苦痛联合起来。
我的朋友不绝的对我说:“你的妈妈事事先替人着想。”这是真的。她为别人而活:为丈夫、为儿孙、朋友。她确是以基督的心为心,常常看别人比自己好。但这不等于她就可以安然去世。为何我们认为基督徒会安逸的死去?为何我们相信,只要盼望与基督在生命上联合,就会叫我们的死亡舒适安泰?一个充满怜悯的生命是会他人的困苦感同身受,也会叫自己的死化成与别人一同死去的行动。我望着母亲的挣扎,听着她盼望和信心的呼叫,不禁猜想她或许正在与许多她曾为其而活的人一同呼喊。
从耶稣极大的痛苦,我们看见这个世界最凄怆的苦楚:“开始忧闷恐怖起来,对他们说‘我的心灵忧闷得要死,……’”(玛二十六37-38)。每个想以基督的心去活的人,岂不被召唤要同样以基督的心去面对死亡?对不同的人来说,这可以是指非常不同的事情。当然,这不一定指母亲的艰苦搏斗。然而,也许我们至少要明白,与基督同活的人,必须作好准备随时要与祂同死,甚至要愿意接受祂的邀请,进入祂凄恻的痛苦中。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是对天主的恐惧吗?还是对惩罚、对祂恢弘而神圣的临在感到惶恐?我不知道,但就我对所看的一切的感应,那是更深邃的奥迹。那是对那道分隔了天主与人的鸿沟的惊恐,而只有信心,才能拉近当中的距离。当一切我们以为珍贵的东西都悄悄溜走了——我们的家和深爱的人、我们的身体及其各种生活的方式、我们的心灵及其各种细心的关注——绝对没有一样东西留下来给我们抓紧不放时,真正考验临到了。就是在这时候,人一定要有信心去降服于一位慈爱的主,相信祂不会容让我们堕进残酷而深不见底的峡谷,而是会带领我们进入祂特别为我们预备的家园。母亲认识自己的软弱与缺点,常年累月的深切祈祷不但向她揭示天主的伟大,也让她发现自我的渺小;不单向她呈露天主的慷慨,也让她了解自我的惶恐;不仅向她展现天主的恩宠,也让她正视自我的罪性。也许正是她持续不断的与天主谈话,使她的死变成一桩如斯痛苦的事件。在死亡的一刻,一切都溶化为信心。对天主的信心——对那位认识我们存在的每一微细处、尽管我们过犯累累仍深爱我们的天主的信心——就是那道把我们从今生带进来生的窄门。
我在说什么呢?我是否把一个活得善良却死得痛苦的妇人之死,编撰成一幕凄绝的存在主义剧?在母亲四周悉心照料她的医生和护士,既不能也不会说出我上文提到的字句和构想。他们只会把整件事情理解为逐渐缺氧、难以解释的焦躁不安、无从明白的呻吟。然而,这就是所能说出的一切吗?无疑,缺氧会导致焦虑,但不是所有焦虑都会变成独自与天主相会时信心挣扎的经历。那我谈及分尝基督的痛苦,到底在说什么呢?有些人,主要是医护人员,把母亲的挣扎纯粹诠释为对一个极彻底的手术的生理反应。其他人,那些认识母亲的虔敬的人,则把这个挣扎视作她在半昏迷状态中久远的记忆的重现,以及潜藏她内心的日常用语的唠叨。但我看到别的事情,我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进入那个完全单独与天主会面的时刻,而在那一刻,她要作出生命最后的决定:信心的决定。
某一天,她不再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时,事情会变成怎样,感觉又会如何?这几年来,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虽然我明白不会有答案,因为这种体验对我来说总是遥不可及。我逐渐意识到在我的童年、青少年、成年各阶段,我跟母亲的联系越来越深,越来越密,甚至到了一个地步:在她离开尘世前,我永远没法完全了解联系的含意。每次我试图猜想没有她的生命是怎个样子,我的脑海就会一片迷懵,甚至都完全想像不到。可是,我逐渐感应到母与子的关系有种奥妙的深度。我也读古哦一些心理学的书,认识何谓占有欲强的母亲、依赖性强的儿子,以及子女与父母之间难分难解连系与束缚。但我晓得这一切都不足以阐明我与母亲的关系;尚待了解的,还有很多,很多。
从她身上,我领略到一种无条件的接纳,不管我是好是坏,是成功是失败,在她身边还是远在他方,都没有关系。在她身上,我体会到一种不带要求或操控的爱,这种爱给予我的归属感,是不能在别的地方找到的。我难以确切地比表达我的感觉,“归属感”已是最接近的字眼了。母亲代表这一种良善而安全的真实,这种真实远较她自己魁伟。即使在混乱和不安中,又或面对冲突和失败,我仍会坚持生命最终都是美善和仁慈的。我深知她是我的老师,以往是,现在仍是。这不是频密的探访、书信来往、电话聊天的结果。与讨论问题、制订计划也不大相干,与日常生活的大小决定更扯不上关系。由于我俩的家在大西洋两岸遥遥相隔,这种形式较简单的依赖关系,甚少有出现的场合。
当我默默反省:“活着总较不活着好,挣扎而失败总比从不正挣扎好。”我深信这或多或少带有母亲的影子。也许我能指出的是,她给了我一个基本的观念:生命是美善的,使我因而无拘无束、毫无畏惧地去了许多地方游历,与许多不同的人相处,并在许多不同的环境下,纵是远离家乡仍能感到闲适自在。
如果我把这等事情告诉她,她可能会感到迷惘、尴尬,甚至不适。又或者她只会称我为感伤主义者。事实上,我不可能对她说出这些话。是要到了这一刻,她走了,被埋葬了,这些思想和字句对我来说才不再显得傻气或太浪漫,它们只不过是传达着一个真理。
“假如她不再出现在我的思想、感受、情感的世界,生命会是怎样的?”就这问题,以前的我从不能找到答案。如今,我明白到答案只能慢慢地、轻柔地、细腻地、耐心地悟出来。答案不会是蕴藏在一个思想或灵感中有待发掘,而是会通过一种全新的爱观照出来。
我看到父亲和弟妹在医院围着她的情景,开始明白到她是永不会抛下我们不理的。那份她给予我们、叫我们感念不忘的安全感——那份深信这个世界是可以依傍的归属感,是不会与她一同辞世的;相反,它会停泊在我们存在的深处。
我在父亲身上首先看见这份安全感。我常担心母亲一旦较父亲离去,父亲会如何的伤心、悲痛。我常猜想与母亲快乐地生活了那么多年后,父亲将怎样孤独一人的过日子。我看着他凝望垂死的妻子的神态,晓得他有一些我以前不曾发现的潜在资源。那就是一股不会遭死亡毁灭的爱的力量。我又看见他的泪光闪耀着能力、勇气、自由。那时候我才确信母亲的死不会把他压碎。同样的力量,出现在我的两个弟弟和他们的妻子、我的妹妹和她的丈夫身上。他们正散发着爱与关怀的光华,把丧失慈母的悲怆掩盖了。在我身上也有同样的感悟,在那些日子,我感到刚强,甚至有种奇异的喜乐。那是一种感受到伟大的爱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喜乐;这份爱是她给我们的,也不会随她的离开而给挪走。
我很难阐述我想说的事情。“爱”、“关怀”等字眼本来是很容易用感性的角度来交流的;然而,在我们这群站在母亲病榻四周的人当中,没有一人擅于向对方表达情感。其实,在漫长的等候过程中,没有一人说过一些别有新意的话。用词总是大同小异的。可是,眼看着她的生命慢慢消逝时,我们全都感到彼此间由她建立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深。
我们开始感受到一份全新的亲密感觉,这份感觉难以描述,远超所谓“你们还有对方”的说法。对彼此来说,我们都变成了新的人,有着新的生活和新的角度。生命也开始用崭新的方式来揭示自己。我不是单单的跟母亲道别;我同时也摒弃了自己身上一些应该死去的东西。在父亲和弟妹身上,我目睹同样的改变。那些造成我们之间距离的旧有界限,如今给打破了,新的亲密正在滋长。
只有站在这样的一个角度,我才能较充分了解为什么一家人走在一起祈祷会变得这么自然。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临睡前都会一起祈祷。现在大家虽然仍会在桌前一起祈祷,却甚少进入祈祷的亲密中。
如今,一家人围在母亲的病榻边,我们感到大家的祈祷是自若的、自在的、自发的、自然的。祈祷中的用语满有力量和意义,远胜我们曾向对方说过的一切话。它给予我们一种团结的感觉;那并不是对母亲病情的揣测,或对她康复机会的估计所能制造出来的。它给予我们一种在一起的感觉;那决不是大家刻意营造出来的。它敞出了一片空间,让我们可在那里一同歇息。
我们念诵的祷文中,有些是年幼时母亲教导的,久违了的祷文如今重见天日;有些祷文是从来没背诵过的;有些则是历世历代身陷苦境中的男男女女反复诵读的。
我们一起诵读的祷文,成为了大家聚首一堂的空间。我们的恐惧与忧虑在那里都消失无踪了。那些祷文又仿如安全的居所,我们在那里可轻松自若地攀谈着,无须徘徊在不贴切或自创的术语中,搜索枯肠。圣咏、天主经、玫瑰经、信经、光荣颂、以及众多的祷文为这个新居处建造了四道墙壁,我们得以在安全的结构内自由自在地走近对方,走近需要我们以祈祷支持她孤军作战的母亲。
白昼与黑夜,随着绵绵不尽的祈祷、宁静、短谈,一个复一个的溜走了。我们深深感受到的她经历到我们的同在,也感应到我们祈祷的轻柔节奏。我们不时挨近她,告诉她我们在她身边,告诉她我们对她的爱和感激。不过,更多时候,我们纯粹静默不语。起初,我们会阅读书报杂志来打发时间。现在,我们只是看着她,并互相对望,让漫长的白昼与黑夜深化我们的同在。由那一刻开始,惟一重要的事,就只是与她同在,而不问什么,或要求什么。
经过三天的搏斗后,母亲已经筋疲力尽。她再没力气猛烈地摇动手臂,她甚至不能再咕哝着祷文或用清晰的字词向天主呼喊。医生看见她这场漫长而痛苦的挣扎后,说:“她仿佛在一道长梯上跑上跑下跑足三天,现在再没有残余的力气了。”
我们在她的床边坐着,静看她的呼吸逐分逐秒渐趋微弱。三天以来,我们一直伴随她那挣扎,在病床两侧紧紧抓住她,说安慰的话,为她默默祈祷或大声代祷。在过去的一星期,我们偶尔会以为母亲有生存的希望,或抱有短暂的幻想,以为母亲总能回家再与我们在一起。我们尤其渴望的,是看见她睁开眼睛,对我们微笑,然后说几句话。
我们一直盼望着母亲会在某一刻跟我们打个招呼,又或说一些话。这个盼望把我们的心神牢牢抓住。我们不断问自己和对方:“她听得见吗?她知道我们都在她身边吗?她可感受到我们的爱和关怀?她可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她可感觉到我们正为她祈祷?”
有时好像隐约看见她微微跟我们打招呼或示意。但绝大部分时间她的眼神迷茫空沌,就是抓住她的手,她也是毫无反应。父亲看着她,柔声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讲,但你不能——那不要紧,我们就在你身边。”当父亲说着这些话时,我极渴望得到母亲的回应,只须稍稍回应一下就行了,例如说一个字、点一下头、牵一牵嘴角、动一动手背。我们就好像在乞求多点儿接触。
人类真是多么渴望与其他人接触!与母亲相处了三十、四十、五十年,有过无数次的谈话、讨论和亲密的交流,我们仍想再次得到她的示意。我们仍在盼望着母亲再一次祝福我们。我间或感到内疚,因为母亲曾付出了那么多给我们,我竟还渴望她再惠赐我一个回应。我甚至觉得自己自私、贪婪。可是,那个渴求始终存在,而且十分强烈。我们必须慢慢接受她其实已给了我们够多了,甚至是过多了。
时光点滴的溜走,大家都清楚知道,她越来越接近死亡的边缘,而我们永不能再接收到她的一字一词或一个手势了。在过去的三天,虽然我们早已晓得她正步向死亡,但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意识到终局的含意。那表示我们再没有机会表达感谢或悔疚、喜乐或哀愁,再没有机会去改变任何事情。永没有!她的生命快要终结,我们与她的关系正移进回忆的国度。我们明白到她的丈夫、儿子和女儿与她一切的“相知相交”,将会在这一刻永远给界定了。日后的问题不再是:“我们将如何与她相处?”而是:“我们将如何怀念她?”
看着喘吁吁的母亲,在挣扎中精疲力竭,我们脑海中的回忆开始慢慢整合,把所发生的一切总结起来。父亲望着我说:“我和你妈妈一起的生命,在眼前徐徐飘过: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当初快乐的时光、最初的小争拗和冲突、一起工作的艰辛岁月、你的诞生及其后发生的一切,知道今天……好像一幅幅小图画般呈现在我眼前。”望着父亲,我打从心底里感受到人生的短促:一闪而过、稍纵即逝……来去匆匆……昨天今天……全都压缩在睫毛眨动的一瞬间。在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温柔:一种以前从未尝过的亲密。当中的感通,并不是如智者向愚者说话、老叟向青年训喻、过来人向初学者传授心得般。在死亡临到的一刻,所谓聪明与愚昧、年老与年青、专家与新手的界限,不复存在;我们都是同一样的人,一同领受众生平等的恩典。
终局临到的一刻,寂静无声。我离开了病房打电话去。我最小的弟弟和妹妹在医院的走廊上踱步聊天,这是他们偶尔不在母亲床边的时刻。父亲与二弟则守在母亲病床的两侧,静看着她的呼吸,一切都很安静。护士刚替母亲整理床铺、洗手、洗脸、梳头,一切都十分安静。
黄昏时分,六时许。父亲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母亲,以为她仍有很多小时的生命。可是他赫然发现她的呼吸突然变得缓慢,她的颈部肌肉微动了两下。父亲知道她已停止呼吸了。一切都很平静,非常平静。父亲弯下头,吻她的手,然后哭了。接着他对二弟说:“她已离开了,快通知哥哥和弟妹。”我们站在母亲床侧的时候,一起念着过往数天经常念诵的祷文。不过,我第一次加上一句在日后漫长岁月里我们会说的话:“愿永恒的真光照耀她,使她安息。”
母亲的呼吸就这样停顿了,一切就是这样子。父亲用谨慎的词句叙述她生命最后几分钟的变化,把她的生命如何随着颈部轻微颤动而结束的情景告诉我们。“这是不明显的。”他说,眼神流露了柔和的微笑。一点也不戏剧性,一切都如此安静。很难把它形容为一桩事件。某一刹那,我感到难过,因我不在房间里头。不过我随即明白到我应感恩,因为父亲能在最后的数分钟与母亲如此接近。我认识到由他而不是我来叙述故事,是恩典。
周末雾茫茫的早上,我拉开睡房的窗帘,田野上厚沉沉的雾霭,尽收眼底。我想对许多人来说,要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并不容易。母亲的葬礼会在十一时举行,葬礼完毕,我们会把她埋在原址是一所曾遭战争摧毁的古老教堂的小墓地上。
望着迷濛的白雾,我尝试捕捉自己在这一天的感受。我发现很难走近自己的内心世界。蕴藏心扉的,既有诀别的忧伤,也有与好友重聚的欢愉。四面八方的朋友来到我们当中,与我们一起祈祷。这一天我得提醒自己、家人、朋友,她真的已离开我们了,她不会再弄早点,或喊我们的名字,或和颜悦色地在客厅出现,我必须让她已离去的真实沉淀在心灵的深处。
我忽地回想起这个星期最难过最忧伤的时刻。我和父亲一同从医院驱车返回了父母住上了八年的小乡镇,在四十五分钟的车程中,我们轻声地谈及母亲。当车子驶进那条直抵家中的道路时,一种深沉而内在的哀伤遂然袭来,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敢面向父亲。我们都明白,她不会在家,她不会打开门扇,拥抱我们。她不会问今天过得怎样,她不会引我们到桌前,把茶倒进我们的水杯中。父亲把车驶进车库,其后我们走向门廊。顷刻间,焦虑的情绪紧压着我。入屋后,我们才猛然醒悟,原来我们的家,已变成了一幢空荡荡的房子。
阔落的客厅,虽然仍挂着熟悉的油画,但如今好像变成了会客室;睡房俨如客房;厨房仿佛变成了冰冷寂静的角落。我在不同房间中来回踱步,感到浑身发抖。多年来与母亲朝夕与共的一切,如今在提醒我:景物依旧,人面不再。过去一直告诉我她在家中的一切,如今却对我说:你永远都不会再听到她温暖的声音了。
我走进她的小书房,踌躇在林林总总的家庭合照中。我细看着一幅幅我和弟妹的照片,赫然发现那些曾看过许多遍的容颜,攸忽间变成了不一样的影象,正在述说着不一样的故事。我坐在她的桌旁,细读她住院前所写的短笺,赫然意识到每星期写信给我的她,从今以后不会再写只字片语给我了。在她的抽屉里,我发现一些纸夹和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才晓得她坐在书桌前的时刻,是多频密的想着我。直到目前这一刻,我才充分认识到我已变成一个不同的人:一个没有母亲的人,一个要面对全新的孤独的人。
我问父亲:“要咖啡吗?”“我来弄吧,”他说。我们捧着杯子坐下来的时候,心中掠过一种犹如置身于别人家中的感觉。
这个晚上,我拿起母亲的祈祷书,然后问父亲:“你想念我们在家时经常与母亲同诵的祷文吗?”“好的,”他说。我们一同诵读母亲临睡前念的晚祷文。
接下来的数天,家中的一事一物不断叫我想起她。在她逝世与举行葬礼之间的几天,叫人悲郁不已,因为我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发现,她已离开了我们。多年来习以为常、明显不过、不言而喻的事情,现在全部化为回忆的主题了。往往是细微的东西,最是叫人悲怆。那些微小的习惯,已成为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的一部分:她坐在桌前的方式、她聚集我们一起喝咖啡的时光、她上教堂参加弥撒的时刻。就这样,她在每一天、每一刻持续不断的在我们的心中逝亡。
周末终于来临了。我感到这个丧礼和葬礼将会是第一个好时机,叫母亲的死亡转化为一个新的开始,并与众人分享崭新的新希望和新生命。我凝眸远望烟雾迷濛的田野,心中甚至不期然浮起某种快乐的期待。我们准备在这一刻为她的生命庆祝;为她对我们付出的一切献上感谢;并与众亲友和村庄的人分享我们的忧伤和盼望。
举行仪式的时间到了,村庄的教堂挤满了人。不仅座无虚席,连耳堂内的小祈祷室和唱经班楼座都站满了人。我进入教堂,披上祭服。此时,内心遂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触。
我准备为母亲献上感恩祭,是她唤起我当神父的意念:与她一起,我献上过无数次感恩祭。
我准备祝福和香熏母亲的身体,向她作最后的告别。在她的一生中,她常常、不间断的祝福我。
我准备向一切因她的逝世而来到这里的人宣告盼望和新生命的信息。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很久没听过福音了。
一个简单的领悟深深打动我。这个我急切期盼着的礼仪,并不是恐惧和焦虑的时辰,而是平静和安慰的时刻。我准备把挚爱的母亲埋葬,向她的朋友谈论她,向天主唱赞美和感恩的诗歌,向教友送圣体以纪念祂对我们永存含忍的爱。
这台弥撒确是一个真正的庆典,就正如父亲所期望的。福音书的字句、弥撒的音乐、教友的歌声、感恩祭的神圣恩赐,使这个时刻成为美妙美好的一刻。生命之主的美善在这一刻得以确认;我们忧伤的心灵在感恩中得以提升。
步向墓地的路程,也许较这个教堂内的庆典,更叫我们深深体会到天主的临在。我们的言词和歌声过后,轮到大自然在这个送别的时刻唱出对天主的赞美。我们护送着棺木离开教堂时,薄雾已然消散,太阳越过云层,露出嫣红的脸颊,青绿的草地闪耀着灿烂的星辉。送葬的队伍缓步前进,神圣而庄严,哀悼者仿佛逐渐变成雀跃的舞蹈员。幼马在田野上疾驰;鸟儿在半空中飞舞;民众在清风中摇曳,孩子在街道上奔跑并传来阵阵欢笑声——全都映照着生命的主的临在。面对着这些展现大自然庞沛活力的明显征兆,就算是那些仍悲痛欲绝的送葬者,也不得不顿时撤离深沉哀戚的内在省思。我感到这次送葬之行,是一生中最短却最常留心中的路程。
十字架后走着的,是我的两个外甥小马克和赖尼尔。他们年纪尚小,未明哀悼的真义;但拿水桶和喷洒器来为外祖母做一点重要的事情,却是绰绰有余的。在我前面的,是教堂的神父和大舅父,他们都穿上了祭袍。在我后面,弟弟保禄和维姆、妹夫马克,以及四个邻居扶着棺木缓步前行。我感觉到父亲、妹妹劳琳、弟媳玛利亚和凯尔琴、小甥女弗蕾德莉可正在同行。他们紧随棺木走着,差点触碰到铺在灵柩上的鲜花。我边走边让母亲的银念珠在指间流动,那是父亲昨天交给我的。这时候,很难集中精神在任何特殊的事情上。流动的空气中,混杂着飒飒的风声、淘气小孩的喧嚷声、长长送葬队伍的祈祷声,叫人感到悲切而欢欣、陌生而熟悉、陈旧而新颖、严肃而轻松、艰辛而轻省。我干脆让这些对比强烈的感触在心灵中融为一体,不予整理。
到了下葬的地方,剩下来要做的事、要说的话不多。简单的祈祷、感谢的言词、静默的注视——凝望着这片我日后会不断重来的墓地。残留脑海最后的印象,是各式各样的鲜花,白的、黄的、红的、紫的。送葬者相继离去,独剩父亲和我在临走前的数分钟,伫立墓前,凝神注视铺盖在如今躺着母亲遗体的坟茔上缤纷的鲜花。此时此地,我要再一次学习接受:母亲已死,已离开,不会再与我们在一起了。潜流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感到非常孤独,非常伤心。我能做的,只是把响彻世纪的一句话再说一遍:“愿永恒的真光照耀她,使她安息。”
三天后我返回美国,上次离开肯尼迪机场迄今不过两个星期,却恍如隔世。在八小时的航程中,我很想睡个痛快。连日来的焦虑、紧张、恐惧的情绪,以及喜乐、感激、爱怜的感觉把我的精力消磨殆尽,我只想忘掉一切,让飞机把我载回家去。
然而,我是在回家的途中吗?走在肯尼迪机场不见尽头的通道上;在长长的人龙中等候办理过关手续;电召一部往纽黑文的机场客车——我感到自己是一个陌生人,拥有一份从未如此陌生的感觉。拥挤的人流熙来攘往,繁嚣如昔,不过,这次我不禁问自己:“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踏足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我干嘛要远离那些最关怀我的人,到这里生活和工作?”
慢慢地,我明白了,原来她——那个一直以来都在留意我每一个决定、讨论我每一次旅程、阅读我写的每一篇文章及每一部书、视我的生命如她自己般重要的她——已不复存在。逐渐逐渐的,我意识到自己虽然远在他乡,但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我流浪的一部分,而我一直以来都是用她的眼睛看世界,然后向她述说我漫游的故事。我开始感到眼前的机场、客车、回寓所的漫长路程,以及一切的琐屑不便,变得越来越空虚、无聊,甚至有点荒谬,因为与母亲一直以来从没间断的对话突然中断了。即使这样,我发现自己仍在苦苦沉思:“我该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圣诞节回到家里,她一定很想听这个故事”,结果只是再一次证实她永不会再读我的信笺或听我的故事了。那么,我的出行、我的演讲、我的成败得失、我党挣扎与当中的喜怒哀乐,还有什么价值——要是我的故事从此在空气中悬浮虚晃?
回到美国就是回到我的悲痛去。当然,我还有父亲,他对我的爱不下于母亲。不错,还有我的弟妹,以及许多用爱和关怀簇拥着我的朋友。然而,我如今回到美国后,渗透在我所思所感的,尽是母亲不在人间的失落。我晓得从这一刻开始,我必须重新学习如何使这个世界成为我的家了。
深夜时分,我终于返抵寓所。我呆望墙上母亲的肖像,不期然想到过去十年间她给我的一切一切。霎时间很难相信不过是数星期前,她和父亲还坐在这些椅子上,一家人藉着谈论生活的琐事来表达对彼此的关怀。
紧随的日子,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疲劳、忧伤、悲郁、慌乱,固然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当中也弥漫着喜乐、感激、全新的感悟、凄美的回忆。我必须抗拒很快就“回复正常”的诱惑。我不时想起理查德-卡尔伯特博士,他在妻子去世翌日就如常讲课,“若无其事”。
事实上,我感到一定的压力,仿佛这种“回复正常、若无其事”的表现,是我们应当追求的境界。然而,环境并没有容许我学效卡尔伯特博士的榜样。相反地,我能腾出“没用”的时间来。这对我尤为重要,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容易堕进“没事发生、没事改变”的幻想中。在一个倾向助你隐藏悲痛的社会,人必须作出十分自觉的努力,去悲悼,去追思,方能在悲痛中成长过来。那些穿上黑衣、潜藏多月来悼念哀伤的岁月,已成过去。但我深切感到若然缺乏一种明显可见的操练,我可能会受不住诱惑,让一切“回复正常”,因而忘掉母亲,甚至在违反自己的意愿下忘却她。
但我知道我一定不能忘记她,即使纪念会带来哀悼、忧伤、悲郁,我也一定要纪念她。耶稣的门徒自我隔绝于群众四十天,为的是了解事情的因由。这段悠长的哀悼时期,对领受圣神前的门徒,十分重要;因为只有通过绵长而沉痛的追悼,他们才会深深体会何谓主所应许赐给他们的安慰。只有当他们放弃紧紧抓住他们的主不放,主的圣神才会降临在他们的心灵中。
如果母亲的苦痛和死亡确实与基督所承受的联在一起,那么,我是否也应期待她会参与基督差派圣神到人间的行动?我越是进入内心的悲痛,就越是意识到一些新的事情即将诞生,而那是我从不认识的。我不禁猜想:每当那些与我们在爱中紧密连系的人离开尘世,耶稣是否每次都会差遣祂的圣神来到我们当中?
忘记母亲,犹如禁止她派遣圣神到我心里,拒绝让她提升我对自己生命的洞察和理解。我开始感受到耶稣所说的话的力量:“我去为你们有益,因为我若不去,护慰者便不会到你们这里来;我若去了,就要派遣祂到你们这里来……当那一位真理之神来时,祂要把你们引入一切真理。”(若十六7,13)
耶稣的死、亲朋的死、母亲的死,难道都是与我有益的?我能否整个人身心灵同时确认,基督的死是真理的圣神来到我们中间的途径?我是否必须沉落在伤逝的离愁中,叫自己作好准备去迎接圣神的降临?
在母亲去世后多个慌乱的星期,这些问题对我来说非常真实。我对自己说:“这是等候真理的圣神来临的时刻,假如我因为忘记母亲而妨碍了她在我身上进行天主的工作,愿我遭殃受苦!”我感到有些重要的事情正受到考验,远较孝顺地记念她、向她献上敬礼、持守她的榜样来得深层。非常确切的说,是在我里面的圣神的生命受到挑战。记念母亲的意思既不是指把她的故事向朋友反复讲述,也不是指追悼墙上的肖像或墓地的石碑,甚至不是指无时无刻地想念她。全不是,记念母亲是指容许她驱散我内在的黑暗,带领我更接近真光,从而让她参与天主持续不断的救赎工程。在这段哀悼的日子,她每一天逐渐的在我里面死去,使我再也不可能视她如母亲一般地依赖她。然而,我没有因为让她溜走而失去她,相反地,我发现我俩从未如此接近过。在基督的圣神里,通过基督的圣神,她真的成为我的真实存在的一部分了。
我现已重返工作岗位,如常的教学、阅读、写作、发笑、生气。一切犹如无周前的样子。但事情却不一样了,母亲已不在人世,而她的离开是对我有益的。我越来越少谈及她,甚至乎我的思绪也越来越少环绕她——但我却没有忘记她。纪念她如今的意思是更乐意地迎接真理的圣神,并理清自己的使命。
还有许多黑暗,有待驱散;还有不少欺瞒,有待揭露;还有无数含混,有待消释。母亲的死是天主改变我,让祂的圣神释放我的途径。一切的变化仍是新近的。虽然在这数个星期,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了,但接着的岁月会发生什么事情,却远超乎现在的我所能了解。我仍在等待,纵然已在接受;仍在盼望,纵然已经拥有;仍感疑惑,纵然已有所知。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作白日梦,幻想会出现彻底的改变、崭新的开始、重大的心意更新和变化。然而,我知道我必须耐心等候,容让曾用她的一生悉心教导我的母亲,如今藉着她的死给我更多刻骨铭心的教导。
第一次感应到念与泪的关系,是读到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时候。原来一个人念到深处——不管伫立在天地之间,还是蜷缩在密室隐处;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还是流连在异乡的角落;躲在人群的喧嚷中,还是埋首于无情的工作——内心都会涌起无以名状的泪——凄冷的、温热的、沉郁的、苍老的……因为思念不是纯理性的活动,意识所到之处,总会或多或少载着湛蓝的虎疫、灰濛的过去、泥褐的足印、绯红的心结。没有坦荡的情怀,谁能承受得起思念皱起的缱绻?没有生存的勇气,谁能面对得起死亡投射的绝望和虚无?不思不念,就像在穹苍的胸腹中把生命割成时空的碎片;深思熟念,又不免使自己沉溺于烟波浩淼的沧海中。也许是这个缘故,选择半思半念的人居多,想到不明所以之处就不再深究;念到心灵绞痛处就驻足不前,以苟存性灵于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思忆。
在《念——别了母亲后》一书中,卢云却不怕心魂跌撞流窜的震荡。纵使“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卢云面对尘世间叫人最形神俱裂的丧母之痛,仍敢于打开自己的心灵,进入思念的书处,作出极忠诚极彻底极深沉无保留的剖思。卢云深深认识到:“在一个倾向助你隐藏悲痛的社会,人必须作出十分自觉的努力,去悲悼,去追思,方能在悲痛中成长过来。”“我越是进入内心的悲痛,就越是意识到一些新的事情即将诞生,而那是我从不认识的。”使卢云从无边的悲戚中振作起来的,竟是他对母亲无限量、无局限、无界限的思念。
无限量,因为卢云与母亲之间存在这一种深厚得不能理解的爱:
某一天,她不再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时,事情会变成怎样,感觉又会如何?这几年来,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虽然我明白不会有答案,因为这种体验对我来说总是遥不可及。我逐渐意识到在我的童年、青少年、成年各阶段,我跟母亲的联系越来越深,越来越密,甚至到了一个地步:在她离开尘世前,我永远没法完全了解联系的含意。每次我试图猜想没有她的生命是怎个样子,我的脑海就会一片迷懵,甚至都完全想像不到。
现在,卢云的母亲真的离开了,那份母子之间的情只能化作无限量的思念。沉溺在卢云心中的,是一份对母亲绵绵无尽的爱与痛:
送葬者相继离去,独剩父亲和我在临走前的数分钟,伫立墓前,凝神注视铺盖在如今躺着母亲遗体的坟茔上缤纷的鲜花。此时此地,我要再一次学习接受:母亲已死,已离开,不会再与我们在一起了。潜流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感到非常孤独,非常伤心。
但我知道我一定不能忘记她,即使纪念会带来哀悼、忧伤、悲郁,我也一定要纪念她。
然而,卢云并没有沉溺在个人的感伤中,积压在他心底的,还有一种对母亲无局限的悼念。卢云晓得,母亲的逝世,不仅对他个人来说有刻骨铭心的意义,对其他人而言,也散溢着人生的启示:
现在她也不再单单是我的母亲了,她是一个刚告别尘寰的妇人,而她的儿子想谈论她在有生之年和离开人间后向他揭示的信息。她在生时,她的生命只属于少数人;她辞世后,她的生命却惠泽所有人。
这是卢云何以出版《念》的原因。在原书的封底,出版社道出了这部书的由来:
卢云踌躇了颇长的一段时间:究竟应否把母亲逝世的故事刊印成书?《念》原是写给他的亲友的。后来,许多在这个细小圈子以外的人看过这本书,并因为有缘拜读而向卢云深深致谢,他于是释出疑虑……
从无限量的伤逝、无局限的感悟中,卢云深深体会到对挚爱的母亲的思念,是超越生死的界限的。死不单是生之结束,也是新的开始;至爱离世的日子,不仅渗透着疲劳、忧伤、悲郁、慌乱,而且也弥漫着喜乐、感激、全新的感悟、凄美的回忆——因为真理的圣神会来到基督徒当中,在他们身上进行天主的工程,这正是基督徒盼望的所在:
记念母亲的意思既不是指把她的故事向朋友反复讲述,也不是指追悼墙上的肖像或墓地的石碑,甚至不是指无时无刻地想念她。全不是,记念母亲是指容许她驱散我内在的黑暗,带领我更接近真光,从而让她参与天主持续不断的救赎工程。在这段哀悼的日子,她每一天逐渐的在我里面死去,使我再也不可能视她如母亲一般地依赖她。然而,我没有因为让她溜走而失去她,相反地,我发现我俩从未如此接近过。在基督的圣神里,通过基督的圣神,她真的成为我的真实存在的一部分了。
在基督的圣神里,死不是终点,不是结局,不是无尽的苦涩与凄怆。通过对离世的人无限量、无局限、无界限的思念,真理的圣神会临到基督徒中间,引导我们明白一切的真理——这是卢云深切的领受。在卢云亲切而澄彻、温柔而有力、真挚而纤细、浅易而深入的笔触下,《念》为沉落在生离死别的剧痛中的基督徒们,带来了赤诚而无限的安慰。如今,卢云也不在人世了,我们怀念他,就像他怀念母亲一样。在怀念的过程中,我们的心正好跟他的心跟他母亲的心、跟其他告别尘世的人的心、跟曾饱受死亡痛苦煎熬的基督的心全都连在一起,一同参悟死亡的真谛、生存的内涵;在有限的一生,敞开无限的心。
庄柔玉
二OOO年四月九日
作者:亨利-卢云(HenriJ.M.Nouwen)
出版:香港基道出版社
翻译:李兴邦
感谢:COGOD部落FanLevi弟兄惠赠此书
黛绿年华弟兄制作电子书
梅顿是他自己内在生活的报道员。他在福音的批判眼光下记录他每天的感受与思想,在独处的深处发现天主和他的人类同伴。这种洁净是必须的,因为他还未可以把自己从他的困扰中抽离出来,用怜悯的手接触这世界,就是被种族歧视、暴力和贫穷扭曲分裂的世界。
——卢云
目录
序言2
导言3
第一章从讽刺到默观6
第二章宁静之道10
第三章克服独处21
第四章揭除幻象26
第五章东方的发现35
第六章从讽刺到默观45
第七章宁静之道51
第八章克服独处55
第九章揭除幻象66
第十章东方的发现72
导读我看托玛斯.梅顿78
当这本书再版时,已是梅顿(有译本译为墨顿)死于曼谷后十二年的事。最近更多他的作品已被公开发表,并有更多有关他安定水平及作品的书籍出版。随着日子过去,梅顿仍会对生活在不同处境的所有男女有更广泛的号召力。
相对于梅顿刚过世后出现的那堆评论文字,近期有关梅顿思想的著作有更深的敏锐度,尤其对他的祈祷和修道经验。但假若要有一幅满意的图画,可以掌握他在回应时代时所呈现的层次、色彩和微妙处,那就需更多的努力。或许一些更接近梅顿思想的研究,需要许多年日才会出现。他写的十五篇日志,只出版了一小部分;他现存那数百封包含着一些他最个人思想的书信,只有极少数被发表。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太贴近那个他以写作去评估和验证许多自己洞见的含义的时代。我们需要更宽阔的视野去接合一幅构成他一生不同主题、观点,兼能充足表达那一直推动和感动他的真实核心(centralrealines)的图画。
然而,亨利(卢云已广泛和明智地应用了他可用的资料,好使他能够触摸到梅顿的心灵。在这心灵中,他发现了梅顿的灵感来源,并揭示了生命和真理远象不同部分的连接点。他看见了相关之道(thewaytorelevance),对梅顿来说,就是祈祷与默观之道。梅顿的社会和政治评论不是基于公众的辩论和分析,却是依靠一种默观的穿透渗进天主的心中,在那里他发现那班今天仍活在世上的实在的人。梅顿本人把所有他自己的经验、他的罪与痛苦,还有他对美与真的敏锐,带进这个默观的发现。他感受到所有认识痛苦的人的困境,尤其是被自己人类同胞压逼的痛苦,兼以深深的热情来认同及感受他们。没有人能更像梅顿那样表达了修道生活不是从真实中退隐。相反地,他的社会和政治批判,是透过修道苦行和默观而学会的怜悯果子。
卢云与梅顿只有一面之缘,但因着感受到他的感觉(feeling)和知觉(perception),他了解梅顿生命的中心推动力:默想和祈祷。他比某些宣称是梅顿的亲密朋友更真实和深切地看到这些,他们因着缺乏他对天主、人性和宇宙的远象的感觉,全都看不见他的作品和生命的中心。这其实一点也不稀奇,真正的了解不单只是倚靠智慧和亲近,最重要是在心灵中。
我们一些人有机会在革则玛尼一段长时间认识梅顿,每一天,修士以一贯的方式彼此简单地、即时地和谦虚地互相认识。我们一些人也认识他,就像门徒认识师父、学生认识老师,及医生认识病人一样。我们不论在好与坏的日子认识他,也在他最好和最坏的时候认识他。他的平易近人来得忠实及谦虚,是以他是个最可爱的人,我们爱他如亲兄弟。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尊重他是天主的人,他以一份坚定和无止境的热心,来追求修道生活及实践,就是默观的最核心,特别是宁静和独处。我们会看见当他以怜悯谈及世上的受压迫者时,他表明的醒觉,是用他自己心灵的剧痛换来的,又用默观的努力和领悟赢得的。我们看见他是充满怜悯的,因为他视自己是已接受天主怜悯的人。最后,我们看见他对社会和政治问题的领悟,不太来自他超卓的智慧,乃是来自他的怜悯。
无论有什么关于梅顿的谈论,若是真确的,就必须表达出他的远象和作品乃是被默观复生的信仰换来的认识天主的果子。恢复世界的正常规律与和平,对梅顿来说是天主的远象的果子,是透过深切祈祷而来的。卢云从这观点看透了梅顿,且本书清楚显示这种经验生命的方式所带来的一些具体的、实际的结果。在阅读这本书时,你可以短暂地遇见梅顿活着的精神,这实在是使人心旷神怡的相遇。
若望.尤迪斯.班伯格
(John.Eudes.Bamberger,O.C.S.O)
箴力斯修道院院长
这本书的目的是介绍托玛斯.梅顿(ThomasMerton)的生平及思想。我在肯塔基州圣母革责玛尼修道院(AbbeyofOurLadyofGethsemaniinKentucky)与他有一面之缘。自此以后,他的为人及作品对我产生很大的冲击,以致他突然死亡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去世那样影响我。所以为一个多年来深深感动我的人写介绍是非常自然的事。
我曾经尝试从梅顿非常分歧和多产的生命中,找出一些主要的思路,好让我们更了解他如何委身于他对自己及世界的默观式批评中。我希望这些文章会引导我们对梅顿本人的作品作一点专注的默想,并在我们破碎和无休止的生活中,继续寻找默观的基础。
因此我把这本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指导部分)可视为对第二部分的活泼反省的准备;第二部分(默想部分)都是梅顿作品的精髓。
我非常感激达味.史拉夫(DavidSchlaver),乔.弗里曼(JoeFreeman),史蒂夫.托玛斯(SteveThomas)和芭芭拉.亨利(BarbaraHenry),在准备草稿的事上慷慨帮忙;还有感激英德.戴(IndayDay)这位能干的秘书的协作。
我特别要感谢箴力斯(Genesee)修院院长巴伯格。他曾在肯塔基的革责玛尼修院与梅顿共享多年的修士生活,他不但是梅顿的知己,也是他的医生。所以他乐意为本书注释及写序言,使我更有决心表达本书。
我也将这本书献给理查德.艾伦怀特(RichardAlanwhite),他稳固的友谊及对我的思想与生活形式的敏锐批评,使我更深切的欣赏梅顿的直观(intuition),就是默观与革命是两种激进主义(radicalism)的形式,它们是永不能分割的。
《七》:《七重山》theSevenStoreyMountain(中译本,台湾光启社出版,1983)
《甘》:《甘地论非暴力》GandhionNonviolence
《世》:《世俗日志》theSecularJournal
《我》:《我与盖世太保之争论》MyArgumentwiththeGestapo
《信》:《信仰与暴力》FaithandViolence
《约》:《约纳的标记》theSignofJonas
《破》:《破坏的种子》SeedsofDestruction
《庄》:《庄子之道》theWayofChuangTzu
《动》:《动荡世界的默观》ContemplationinaWorldofAction
《禅》:《禅与欲》ZenandtheBirdofAppetite
《忏》:《忏悔者的忖想》ConjecturesofaGuiltyBystander
托玛斯.梅顿于1915年1月31日,在法国伯勒第斯(Prades)出生。他的父亲是个画家,新西兰人;他的母亲也是个画家,来自俄亥俄州(Ohio)。他是老大,还有个弟弟若望.保禄(JohnPaul),生于1918年,在1943年英伦海峡空战中阵亡。虽然梅顿的父亲很少或从未上过教堂,他母亲也只参加过贵格会(Quaker)的聚会,但他仍受了洗,这事似乎对他的成长没多大影响。
1916年梅顿举家迁往美国,并住在长岛(LongIsland)。梅顿六岁时,他的母亲死了,他两兄弟便住在祖父母家中,而他父亲像先前一样,继续到处旅行展览他的油画。1925年,老梅顿带着他往法国,并送他进入蒙塔班(Montauban)的中学读书。当梅顿十四岁时,他随着父亲前往英国,在奥克汉姆(Oakham)升读高中。这段时期培养起他对英国文学的浓厚兴趣。布雷克(WilliamBlake)、劳伦斯(D.H.Lawrence)和乔伊斯(JamesJoyce)都是他喜爱的作家。
1931年,梅顿的父亲因脑癌在伦敦逝世。当时十六岁的梅顿,在奥克汉姆毕业,并获得剑桥克莱尔学院(ClareCollege)的奖学金,在那里修读至1943年。他用他的暑假来陪伴在美国的祖父母或旅游欧洲。在意大利和德国旅途中,他收集了一些感想,作为他第一本游记的材料。1935年2月他二十岁的时候,前往哥伦比亚大学修读西班牙文、德文、地质学、宪法及法国文学。他在那里参加共产党青年运动,并为一份学生报Jester担任艺术编辑。
透过阅读基尔森(EtienneGilson)的《中世纪哲学精神》(theSpiritofMedievalPhilosphy),梅顿开始对经院哲学(Scholasticism)产生兴趣。他随达尼尔.沃尔什(DanielWalsh)修习研读圣托玛斯(St.Thomas)和邓.司各特(DunScotus)的课程,后来成为他的朋友。那时期他亦跟一位佛教僧人伯勒曼加里(Bramachari)成为知己,这僧人指点他通往基督教的宝库。1938年他岁穆尔神父(Fr.Moore)修读宗教课程,同年11月16日,他受洗加入天主教会。
二十四岁时,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英国文学硕士学位,并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分部担任英文教师,又担任《纽约时报》(NewYorkTimes)和《纽约使者论坛》(NewYorkHeraldTribune)的书评家。透过与他的朋友鲍伯.勒斯(BobLax)多次谈话及研究圣十架若望,他开始渴望做神父。
起初他想成为方济各会会士,但当他遇到一个不礼貌的人指他没有这圣召时,他便放弃了这计划。
从1939年至1941年,他在纽约新奥尔良圣文德书院(St.Bonaventure’sCollege)教英文。在这两年间,他差不多过着修道生活,写了一本日记、三本小说(都被拒出版),并往肯塔基州革责玛尼苦修院(TrappistMonastery)退省。1941年梅顿离开圣文德书院前往哈林黑人区(blackghettoofHarlem)工作,接受德许克女男爵(BaronessCatheinedeHueck)的指导。
第二次造访革责玛尼的苦修会后,他决定留下来。他将他的衣服送给哈林的黑人,把书籍送给方济各会士和一个朋友,撕掉两本小说并将其余的作品——他的诗、小说《逃出纳粹的日记》(JournalofmyEscapefromtheNazis)的手稿,和他的日记——送给他的朋友范杜伦(MarkvanDoren)。
1942年12月10日,二十六岁的梅顿,完全孤独的只拿着一个小行李袋,来到革责玛尼。他加入这个团体成为其中一份子直至1968年,最后的三年他住在一个隐居所内。1948年他的传记《七重山》出版,使他突然成了举世知名的作家,他许多的书籍与作品也深化了世界上许多基督徒与非基督徒的灵性生命。在二十六年的苦修生活中,他很少离开修院。1968年当他五十三岁时,他获得批准参加一个前往远东的旅程。在参加这次亚洲天主教修道院院长会议里,他希望更深入研究东方的灵修学。他访问过许多佛教寺院,与达赖喇嘛(DalaiLama)多次会谈,并在僧尼的会议上主持讨论及演讲。
1968年12月10日,在他一次演讲后,他被发现死在自己的房内,事缘被一把坏的电风扇电死。他的遗体被送返修院,12月17日被安葬在革责玛尼。
今天我们知道梅顿是当代最有感染力的灵修大师之一。但在他年轻时,他更像个讽刺和诙谐的旁观者,默观的种子才开始萌生。梅顿的日记《世俗日志》揭示他年轻的生活要比他在革责玛尼写的详细传记《七重山》还要多。在这本写成后很久才出版的日记里,我们找到一个在当时还不知道世界到底是可爱的还是可嘲弄的年轻知识分子的直接与率直的反应。
这简短、零碎的日记让我们看见梅顿作为一个有智慧、博学多才、见闻广博的“研究生”,用他深刻的讥讽去察觉他的周围环境并给予解释。或许在日志中最触目的,要算是他批判世界在那“时期”所表现出来的残酷的冷漠。无论如何,从阅读中我们发现他是一个格外敏锐的年轻人——一个在十六岁时失去双亲,透过旅游与阅读,不断寻找他可以全然委身的事情或人物的年轻人。
梅顿在他完成这篇日记差不多二十年后,在出版的序言中,他写道:
当时所表达的那种带武断性的激烈观点与意愿,在时间的洗炼及对别人的属灵困境有更多的密切接触后,肯定已变得软化及温和。但请饶恕我仍然保留着这些年轻时的讥讽在这堆文章内。(《世》)
也许他没有刮去这些讥讽是一件好事,因为它给予我们的可能是他默观精髓的最佳导轮。在梅顿以后反讽的笔触描述博物馆游客对勃鲁盖尔(Brueghel)的名画的反应时,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他那对周围环境的独到观点。他写道:
那些人怎样谈论这幅画呢?
有两个可能是艺术学生的女孩子说:
“它看来像早期法国印象派之一。”
一位帅哥,尾随一群女性倾慕者说:
“优秀的报道:看见那膝盖嘛。”
(那膝盖很圆润啊。)
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傻笑地)说:
“看他们在那里接吻呢!”
一个男人又说:“我猜想那人一定喝醉了。”
另一个帅哥接着说:“一看就知道是一幅荷兰
油画,根本不是个瘦削的人。”
一个男人(带外地口音):“乡村舞!”
一个女人:“看那白色的围裙!”
一个男人:“有点大肚子呀!”
一个男人:“看那管乐手。”
还有许多人只读出名字“Broo-gul”便满不在乎的走了。但至少他们一定想着这是重要的。他们的反应是一般不懂画却又要去享受它的人的反应,最后为了要吸引其他中产阶级的注意,便只好用心牢牢的记着那些名字。(《世》)
这就是年轻的梅顿,以冷笑旁观周围的男女。嘲讽成了最适合他的生活方式。
这种早期的嘲讽当然不是那类无情的愤世嫉俗,因为这很容易会变成激烈的愤慨。当他在摆放艾格列柯(Elgreco)的油画的房间内听见一个女人说:“他们都死于肺炎!”后,他就如此写道:
关于画家生活的时代的悲惨与痛苦,当然有许多误解。若我转过来问这位老女士:“如果世界快将消亡,你认为在这个充满恐惧症(Hypochondriacs)、凶手与绝育者的世代里,它还可以怎么样?我们的油画又如何,它们因什么而死?或者可否称它们为死亡呢,当它们还没有生存过?”(《世》)
当时梅顿只有二十三岁,五年后他才做了苦修会士,而今天他可说是本世纪最重要的灵修作家之一。他在日记中表现出那种远离的知觉(distanceperception)肯定会有两方面影响。远离的知觉一方面为他带来尖锐的观察,带来愤世嫉俗与痛苦,但它也使人产生丰富的默观,就是真正的关心和人性关怀的根源。
虽然他仍需要悔改与净化,但在他的日记里我们看见一个深切坚定的进程。它在起初还是隐藏的,后来却不断呈现出来。他在日记的前面写满他激烈的批评,都是关于他读过的书本,看过的油画及感动他的哲学思想。福音只能让他与这一切保持一个玩世的距离,而不能让他深切地感到投身在世界之中。他评论布雷克、但丁、乔伊斯和格林(GrahamGreene),又评论安吉利科(FraAngelico)、勃鲁盖尔和格列科,也评论圣多玛斯和圣奥古斯丁。这些尖锐而又毫不费力的批判,是来自一个势力的学生。在仅仅两年的天主教教徒生活中,他透过一双热诚而仍是初信的眼睛观看世界。
他旅游古巴,在那里用富有诗意的词语赞美哈瓦那的生活,又拿西班牙真诚的宗教情操与美国思想的表面化作对比,为前者进行激烈的辩护,他的古巴日记可能是他作品中最好的散文。
回到纽约,他的日志告诉我们他再次忙于批评作家、画家与哲学家,直至1941年4月7日,在前往革责玛尼的路途上,他写道:“我应该撕掉这本书上所有的东西,及所有其他我写过的东西,并从此处再开始。”(《世》)那就象一个人突然看见自己与世界的真相时的呼喊。这正象揭除他反讽的距离并发现它只是空虚一样。他些着:“我怀疑我是否已学会了为谦虚祈祷。我只渴望一件事:爱天主……跟随他的旨意……这是否意味着有一天我会在这修道院内做修士呢?”(《世》)
这新经验对他有深远的冲击。回到纽约后他像迷失方向,他嘲弄他对文学的兴趣:
我为所有我在十七至二十岁期间读过的小说感到惊奇……劳伦斯、本森(StellaBenson)、沃尔夫(VirginiaWoolf)、帕索斯(JohnDosPassos)、露明斯(JulesRomains)、海明威(Hemingway)、巴尔扎克(Balzac)、福楼拜(Flaubert)、施琳(Celine)……我读过太多小说了,我不想再读下去了。而且,我认为无论如何小说是一种劣等的艺术形式。(《世》)
他周围的人都变得难以理解,他不再用嘲弄的微笑谈论他们,反陷在极度的无知当中。“我从未象现在这样相信,就是我看见人们所做的事完全是那么无意义的。”(《世》)他在1941年夏天探访苦修会后发表的小说——《我与盖世太保之争论》,就象一篇长长的公祷文,他有以下的回应:
我不能明白他们:那些打仗的士兵、溺毕的水手、侵略的德国人、保卫的英国人、为自己忙碌的人,我不能明白他们。人们所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呢?(《我》)
那时候他仍在圣文德书院工作和生活,但他不断问自己到底这种教学是否他要追随基督的方式。他感到第五街富有的圣帕特利克大教堂与哈林贫穷的黑人儿童之间的矛盾。他前往那里工作,但他竟不信任自己的动机。这是否一种妥协呢?是否有些事情更需要他呢?哈林抑或苦修会?这抉择一直盘踞他心头但仍未致使他焦虑。他取笑他忙碌的过去并写着:
兴奋不再,辩论不再,抓头发不再,古巴之旅和伟大的“再见世界”姿态不再……每件事都是一样,除了祈祷、禁食、默想——和工作。(《世》)
他仍继续在哈林工作,不曾让革责玛尼的思想困扰他。1941年11月27日,他写着:
为什么苦修会这个思想不能离开我?……但也许我所怕的是我写的东西被拒绝……也许我抓紧我的独立自主,写作机会,到喜欢的地方旅行的自由……在当时看来是荒谬,我应该首先考虑我的作品有否足够资格被列入问题之内。若天主要我写作,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写作……但前往苦修会是兴奋的,它使我充满敬畏与渴望。我一再回到这个思想:“撇下一切所有!”(《世》)
《世俗日志》在这些文字中完结,也告别了梅顿的青年时代。两星期后他前往革责玛尼报到,开始了他的属灵旅程——它的紧凑与奇异使许多其他在《七重山》描述的旅程看似儿童游戏。
一旦进了肯塔基州苦修会院的围墙内,梅顿接受了一条艰苦的旅程。除了第一章所讲述的,还有不同的标记带领他前来。这些是书本、人物和事件——所有的东西都影响着他,一个生于艺术世家,很早已成为孤儿,经常来往法国、英国与美国的年轻人。不要惊奇我们正面对一个不断寻找的人。他寻找一个他觉得像家的地方。他寻找一份领悟(insight),能为他从不同学派而来数不尽的相对意见带来秩序。他追寻美,就是使他在众多事物中找到飞逝的满足感,它们以艺术的形式向他表达。
书本、人物和事件引导梅顿前往革责玛尼的影响,只有在我们注意到他热情的人格时,才能被了解。这种人格使他对读过、看过和经验过的每件事物,都以最高敏锐度记录下来,并经常提出像生命那样重大的问题:“我可以对什么事情毫无保留的说‘是’呢?”
书本
1935年,当梅顿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时,他已博览群书。在伦敦的环境,他非常熟悉海明威、乔伊斯、劳伦斯、沃吉(EvelynWaugh)和施琳的作品,都是他的教父介绍他的。有两本书特别带领他进入知识的更深层面,是伦敦文学圈子所不及的,就是:基尔逊(EtienneGilson)的《中世纪哲学精神》和赫胥黎(AldousHuxley)的《目的与手段》(EndsandMeans)。
梅顿幽默地说他多么感激自己,当他惊奇地发现印着“Nihilobstat-imprimatur”(准印者)(编按:这是天主教用语,每当该字样出现在书名页上,即表示有关书籍经审查而未发现任何有损教义的内容。),并厌恶地意识到这是一本罗马公教的书时,没有把基尔逊的书抛出火车窗外。
从基尔逊处,梅顿学会了aseitas这个概念。他写着:
这个只能用在天主身上,并表达他最独特的属性的单字里,我发现一个对天主的全新概念——这个概念马上纠正我过去的一个见解,就是认为公教信仰是含糊的,在一个不科学的时代是相当迷信的过时规条。相反地,这是天主的意念,它是深刻的、精细的、简单的和准确的,且蕴涵丰富意义的,我甚至无法去欣赏,我只能用我不足的哲学训练模糊地估计。(《七》)
赫胥黎是梅顿喜爱的小说家之一,透过他的书《目的与手段》,他首先引导梅顿接触神秘主义。梅顿这样描述赫胥黎:
他曾广泛地、深入地及有智慧地阅读所有种类的基督教与东方神秘文学,并得出惊奇的真理,就是所有这些都不是梦想,魔术及假冒的混合物,却是非常真实与严肃的。(《七》)
梅顿在阅读赫胥黎的结论时被惊醒,就是若我们希望生活有别于野兽,就必须在祈祷与苦修中释放灵魂。苦修主义(asceticism)这字一直被理解成扭曲自然,但赫胥黎指给他,只有透过苦修,灵魂才会回复原状并寻见天主。梅顿因此退缩,但仍迟疑地开始体会这条道路。
他买了圣十架若望全集的第一册,但实在不知从何入手。他写道:
我注明的这些文字,它们的含义虽然使我惊奇和目眩,但它太单纯以致我不能明白。他们太明显,太毫无欺骗与妥协,使被许多欲望唆使的我,显得格外的复杂。(《七》)
无论如何,他继续追寻,当他在圣文德书院进行一项严格的苦修生活方式时,他开始明白更多关于这西班牙神秘主义者的“黑夜”。那时候,圣人对梅顿来说仍是生活在赤贫与穷困环境中的人物。在圣女小德兰(St.ThereseofLisieux)身上,他发现成圣与默观的条件也存在于日常的公民社会中。他这样描述她:
对我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就是让恩宠穿过厚厚的、资产阶级自负的、弹性的外表,并真正抓紧在这表面之下不朽的灵魂,为的是要让它转变。我最乐观的想法是这些人会转变成不过不失的人,但万万不能成为圣人!……无论如何,当我隐约看到圣女小德兰的真正气质与真正灵性时,我立即强烈地被她深深吸引着——这种吸引是恩宠的作为,因为,正如我所说,它领我一跃而消除无数的心理障碍和厌恶。(《七》)
如果是圣十架若望与圣女小德兰特别引导他更接近基督教的神秘主义,那么是罗耀拉的圣依纳爵(IgnatiusofLoyola)引导他祈祷。虽然《神操》(SpiritualExercises)一书已放置在他的书架上一段长时间,但他却有点惧怕,因为“……不知从何得到一个错误的印象,就是如果一不小心,它们会使你不自觉地陷入神秘主义中。”(《七》)但他仍想尝试,并建立他自己的纪律。在他的自传中他写着:
在我记忆中,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在“神操”上,每天一小时。我用下午一个宁静的时间,在皮里街(PerryStreet)的房间内操练。我一直住在屋子的后面,那里没有街上嘈吵声烦扰我。它的确很宁静,因为是冬天,当所有门窗关掉的时候,室内了无声响。
书上的指示是房间要够暗,我把窗帘拉下,只保留足够的光线让我阅读,及望着床前挂在墙上的十字架。那本书亦邀请我考虑用什么姿态来作默想。它留给我许多选择的自由,让我保持某种形式,直至我安定下来,而不再在房间散步及抓头并自说自话。
因此,我为这严重的困难思想和祈祷片刻,最后决定盘膝而坐在地上做默想。我想耶稣会会士如果看见我好像甘地(Mahatma-Gandhi)的坐姿那样做他们的“神操”,一定会极其震惊,但这很有效。当我不用看书时,便把大部分时间凝视着十字架或地板上。
因着我足在地上祈祷,我开始思考天主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原因……(《七》)。
梅顿在祈祷上的进展对他的生活方式有深切的影响,最显著的是他更强烈的渴望有纪律的生活方式,及他更敞开的面对大自然的美丽。在起初他的新“规则”是最可见的成果,这似乎是随着他的祈祷疏忽哦立即而来的。他写道:
我发现,差不多没有察觉到,我逐渐把我的生活方式用更严格的计划来重组。早上早点起床,曙光初露时念晨祷,为参与弥撒和领圣体作准备。现在我也用四十五分钟在早上作心祷,我花许多时间作灵修阅读……(《七》)。
看来梅顿越是达到灵性的自由,他就越开放胸襟和自由地尊重他的环境。他减少了紧张、减少了震动、减少了需要、减少了不休,而他生活着的大自然——就是以前他难以察觉的——为他敞开让他进入前所未见的美丽。
看见祈祷怎样开启人眼睛进入大自然,是多么感动的。祈祷使人默观与专注。祈祷的人从操纵世界转为接受。他从抢夺转为抚爱,从咬伤转为亲吻,从考验转为欣赏。对这个人,正如梅顿,大自然为他展现全新面貌,从障碍变成道路;从一个攻不破的盾牌,变成一幅面纱,给予未知领域的预映(preview)。
起初梅顿仍是太热中于让自己的内在生命,可以完全在大自然中敞开。再者,他又怎能在城市里经验大自然呢?但每当他与朋友享受着夏日的田园,大自然便开始说话,是用一种他不能在书本中找到的语言,他的眼睛从文字里漫游到树木中。他写道:
这是一个凉快的夏夜,我正坐在车房的通道上……我把书放在膝间,我俯视着从山谷下爬上来的汽车。放眼树林外小山黑色的轮廓和东方天边的星辰。武加大(Vulgate)圣经的字句在我心中回响着:“QuifacitArcturumetOriona……”(祂创造了北斗和参宿,昴星及南极星……)(参约九9)(《七》)
这些大自然的经验仍属例外,书本还是他的喜好。只有后来在修院里,经过过年生活在肯塔基上,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才不断地滋润他的祈祷。
人物
除了书本,就是一些特殊人物引导他往革责玛尼。虽然《世俗日志》和《七重山》充满梅顿年轻时认识的人物,但只有少数几位才真正有影响力。有四个名字是值得我们留意的:范杜伦、威尔舒、伯勒曼加里和勒斯。
范杜伦和威尔舒都任教于哥伦比亚,透过他们的人格和教学品格,他们在年轻梅顿的丰富思想和感觉上,都产生了一些规律。值得注意的是他只因机缘认识这两位老师,并选修他们的科目,虽然那不是他的必修课。
如果说梅顿受什么人感动,那肯定是范杜伦。阅读梅顿怎样描述这人在各方面都是他的老师时,是令人兴奋的。他这样描写范杜伦的英国文学课堂:
这是我在学院所上过最好的科目,它使我在各方面都得着最大的益处。这是惟一让我听到真正明智地谈论最根本的事情的地方,就是生命、死亡、时间、爱、悲哀、恐惧、智慧、痛苦、永恒……
……范杜伦的平衡、敏锐和清晰的看事物方式,是简单同时也能够细微,基本上是学院式的,虽然不一定是基督化,却用一种活灵活现的方式,及以一个健全的,永恒的和丰收的生命,向我们表达这些事物。这个课程是说服我前往哥伦比亚大学的罕有原因之一……(《七》)
范杜伦的教学方法,就是梅顿心目中理想教师的图画。他说:
……不要以为范杜伦只是用他自己的思想塞饱他的学生,然后引导他们把这种思想作为自己的思想,好叫他们可以牢记于心。差得太远了,他拥有的是把他对事情活泼的兴趣,他处理事情的方式,与学生沟通的恩赐:其结果有时是出人意表的——我的意思是达到他未曾预期的好结果,投射他自己没有预见的光芒。
现在他是一个可以年复一年教学的人……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奉承和骗取他的学生,藉着任何天马行空的表演,或是笑话,或是强烈的气质,或周期性长篇激烈的讲话——全班都在恐惧与诅咒中耗尽,为要掩饰教授本身没有备课的事实——他可以全无这些不必要的东西,既尊重他的天职又使它丰富……(《七》)
威尔舒是哥伦比亚大学另一位对梅顿有重大影响的人。跟范杜伦不同,他是个客座讲师,在哥伦比亚讲授托玛斯.阿奎那。他也被梅顿描述为一位超卓的教师:
威尔舒……没有一般教授傲慢的自负。他不会用这脆弱的和人工化的装甲来保护自己的不足。他与范杜伦一样不靠什么诡计和虚荣心;他永不需要光辉,在纯朴的微笑中,他已完全融入了圣托玛斯稳固和有力的思想里……(《七》)。
即使在梅顿未上威尔舒的课堂时,他已登门拜访他,表明自己想当神父的意愿。但那时威尔舒向他热诚地谈及革责玛尼,并催促他前往退省。
多年后,梅顿已成为苦修会士多年,威尔舒前来革责玛尼任教哲学,并于1967年在路易斯维拉教区(dioceseofLouisville)晋铎。
范杜伦和威尔舒两人都散发出一份极大的内在宁静。他们并不受到大学礼节影响,他们的课堂简单而清晰,他们直接而个人地接待学生,透过他们的远见和人格,已为年轻梅顿的思想和感性,准备了整合之途。在理智和感性两方面,他都在他们身上找到居所,在这个不止息的学生生命中,他接触到那隐藏在表面更深的动向。
另一位完全不同的人物,深深的影响梅顿,就是印度僧人伯勒曼加里博士(Dr.Bramachari,印度文的意思是僧人)。梅顿以充满幽默感、大大的尊重和崇敬来描述他当他在纽约重要大车站(GrandCentralStation)初次遇见伯勒曼加里室,他写着:
那里站着一个害羞快乐的小子,在他棕色的面孔上,常挂着笑容。他用黄色头巾裹头,上面用红色字写满印度祈祷文,并穿上胶底鞋。(《七》)
梅顿与伯勒曼加里成了好友。梅顿钦佩伯勒曼加里批判西方世界时的谅解态度,并把每件大学圈子的人认为重要的事相对化(relativized)
在他的批评中,从不嘲讽,从不反讽或苛刻。事实上他从不给予判断,尤其是敌对的判断。他会简单地陈述事实,然后报以欢笑声——他的欢笑是宁静和坦率的,表达了他极度惊讶地发现,在他周围的人可以有那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七》)
伯勒曼加里并没有尝试让梅顿领悟他自己的信仰,也没有强逼他确信什么。相反地,他告诉梅顿:“基督徒写了许多美丽神秘的书,你应该阅读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和《效法基督》……”(《七》)。
那正是梅顿在许多玄妙的东方作品和法国译本中挣扎的时刻。他发现它们太神秘和复杂,以致他对它们失去兴趣。所以当这位印度僧人为他指向基督教神秘传统,他深受感动。结果他写着:
现在我回顾当日,我觉得天主把他从老远的印度召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他对我说这番话。(《七》)
这位印度僧人把年轻梅顿对东方的求知欲相对化,并让他对西方神秘主义的宝库变得敏锐,这一切似有天主保佑着。只有当他使这些成为自己的,真正的对话才可开始。但这仍要等梅顿在多年后遇见铃木大拙(DaisctzSuzuki)时才发生,梅顿认为铃木与甘地和爱因斯坦有同样的才干,并刺激和丰富他对东方的兴趣。接触伯勒曼加里后,东方从梅顿的视野中消失,只有经过他多年在自己的传统中学习,它才再次出现在他的视域中。
在众多影响着梅顿的革责玛尼之旅的人中,鲍勃.勒斯(BobLax)肯定是最吸引的,也可能是中心人物。勒斯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七重山》,这位重要人物且常在紧急关头出现。他不像范杜伦与威尔舒一样是教师;也不像伯勒曼加里,是个有趣的局外人。他属于梅顿在纽约学生生涯的小团体。格地(Gerdy)、费利格德(Freedgood)、利士(Rice)、勒斯和梅顿组成一个艺术学生会,而勒斯最吸引梅顿,他肯定是他的知己,以致对他的描述是那么钦佩和同情,显示梅顿是怎样被他的神秘个性所吸引。
值得注意的是,范杜伦、威尔舒和伯勒曼加里也是透过勒斯才得到梅顿的注意,且梅顿经常显示勒斯的判断对他是何等重要。
梅顿初见勒斯时,是在学生刊物Jester的编辑会中,他写着:
勒斯比他们更高和更严肃,他有一幅像马的长脸,拥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他为一些不能理解的灾难默想,并等候着某些人进来并与他们交谈……(《七》)
梅顿保持对勒斯的着迷,并不断地尝试了解和描述他复杂的人格:
若用另一种方式称呼鲍勃.勒斯,他就像哈姆雷特与厄里亚的混合体。一个潜在的先知,却没有愤怒。一个王,却也是犹太人。一个充满极大的和敏锐的直观心思,他并每天发现越来越少去谈及它们,并使自己在踌躇中找出适当的词语来开始时,虽然没有困窘或紧张,他常会以七种不同的方式卷曲他的长腿在椅子上。他讲得最好往往是坐在地上时。
他经常保持坚定的秘诀,我想是发自一种自然的、本能的灵性修养,一种倾向永活天主的与生俱来的本能。勒斯经常惧怕他会走进死胡同,但稍为觉察后,它可能不是死胡同,而是无限的天主。
他自幼已自然地有个心愿,就是要学像约伯与圣十架若望。我现在知道他天生是个非常深入的默观者,而他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总括来说,甚至那些一向认为他是个“不太实际”的人,也都尊敬他——就像那些崇尚物质安全的人,不自觉地崇敬那些不怕危险的人一样。(《七》)
勒斯是一个犹太人,对梅顿来说,他在各方面都是个先知。在他们的关系中,有着极大的简朴与能力。一个春天晚上,他们在第六街散步时的对话中,把这关系显明出来。梅顿记下每一句说话:
……勒斯突然转过头来问我:
勒:“你到底想做个怎样的人?”
梅:“我不知道,我估计我想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教徒。”
勒:“你想做个好的罗马公教徒,是什么意思呢?……你应该说……你想成为圣人。”
梅:“你怎样期望我成为圣人?”
勒:“只要渴望就是。”
梅:“我不能成为圣人,我不能成为圣人……”
勒:“你只要渴望组圣人就够了。难道你不相信天主会使你成为祂塑造你的那样?如果你应允让祂去做,你需要做的就是渴望成为圣人。”
翌日我告诉范杜伦:
“勒斯到处讲一个人只要渴望成为圣人,就可以做到。”
“当然。”范杜伦说。
所有这些人都是比我更好的基督徒,他们比我更明白天主。我在作什么?为什么我那么迟钝,那么混淆,甚至,那么不肯定自己的方向和那么不安?(《七》)
后来,当梅顿站在苦修院修士唱经班时,他发现勒斯坐在客人中。当他们相聚时,勒斯对他说他已成为天主教徒。当勒斯在北卡罗莱纳大学(UniversityofNorthCarolina)任教时,他的朋友利士写信给他:“请到纽约来,我会找一位神父为你施洗。”梅顿写道:
突然间,经过多年来反复争辩,勒斯乘上一列火车前往纽约。以前从没有人能使他受洗。
他们在柏克街一座大教堂内找到一个耶稣会会士,他为他施洗,就是这样……
在所有年轻梅顿认识的人中,勒斯无疑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但若这是真的,我们也可看出梅顿是怎样尊敬他。勒斯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从没有利用他来避免自己极深的孤独感,他描述他如一个通往天主的标记。
也许梅顿的默观精神最重要的方面是他与周围环境,以至他的好朋友,保持疏离。他爱他们,但不会利用他们。他非常感激他们给予他的一切,但他从不依附他们。他越来越视他的朋友为通往天主的路标。若我们不在友谊中找意义,他涵含的力量是大的。若人们彼此期望太多,他们会彼此伤害;失望与痛苦会盖过爱甚至取代它。成为纽约学生的梅顿并不尝试避免接触,当他的朋友经常忙于各项活动,他为祈祷寻找宁静的地方。在这宁静中他认识天主,也学会尊重和欣赏他的朋友。勒斯实在对梅顿很重要,因为他在宁静中发现的,正是在他身上找到的。梅顿只能说勒斯是天生的神秘主义者(Mystic),因为他自己曾经经验那位在宁静中向他说话的天主。
正是这份宁静使梅顿更完满和更有深度:首先成为一个修道团体的成员,继而成为隐修士。这份在宁静中遇见天主的经验是重要的,因它使梅顿更能在他周围的人物与事件中分辨天主与魔鬼。宁静预备他把每件他看见的事情看作通往新世界的标记。
事件
我们已描述了书本与人物作为通往宁静的标记。我们越多在此反省,就越清楚我们不能真正了解天主在人身上的工作。在最后的分析中人物没有向我们解释太多,他们不过是标记,引领我们怀疑某些难以描述的伟大事情。这对于我们想要讲的事件也是正确的。无数人曾有相类似的经验,但在梅顿身上却成了路上的标记。这里我们特别指第二次世界大战。1939年当战争爆发后一年,梅顿进入苦修会。战争的前兆和不祥的开始深深地困扰着他。他的日记清楚的表明,且在他的小说《我与盖世太保之争论》中,战争与和平是核心的问题。梅顿以一个角色出现在他的小说里,是非常个人化的:“……一种……对世上嘲讽的默想,在此我找到自己:一个尝试去解释它的困境及我自己处身的位置。(《我》)
战争的气氛深深地影响着梅顿,并可能妨碍他往修院之路。战争逼使他把一直长期被压抑的人生根本问题展现出来:我怎样成为一个和平使者?他开始更清楚理解环绕着他那紧扣人心的破坏力量,成了一份要求他自动撇下一切所有的邀请。侵占更多土地和更多财物的欲望,成了一份要求他自愿远离一切所有并赤诚的过一生的邀请。使世界四分五裂的盲目暴力,对他成了一个追随非暴力之途及接受一切后果的恳求。
1940年6月16日,他在日记上写着:
所以我若不假装,像其他人那样了解战争,我很清楚这些。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只会让我看到甘愿贫穷,就是在此时刻撇下一切所有,是极其重要的。我有时会害怕拥有任何东西,甚至一个名字,一个硬币,或燃油的享有、军火、飞机工厂。我害怕对任何东西有独占的念头,以为我恐怕这种占有欲会在某处杀害他人。(《世》)
一年后,当梅顿已全面的接触过苦修会的生活,这个领悟就更深刻。他开始更清楚的看见自愿承担的贫穷不单避免暴力,更使人完全自由地在危险中工作。超然于贫穷中不单表示避免让别人忍受有意与无意的暴力。它给予人前所未闻的机会,无畏地站在暴力的世界上。这是新的领悟,出现在他写于1941年夏天的小说中。对于在这危险的世界上他是否害怕的问题,主角梅顿本人这样回答:
我知道我身陷陷境,但我怎会害怕危险呢?倘若我记起起我一无所有,我会知道危险不能夺走我什么……是的,我害怕,因为我忘记了我一无所有。倘若我记起没有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因此也不会失去什么,所有都不是我的,只有天主的旨意永存,那么我就不会有诸多虚假的害怕了。(《我》)
这里我们看见一个新生命的理想。抽离的意思不是规避一个人的责任。它反而是一个极度活跃的行为,使它可以公平的与无惧的进入邪恶的中心。贫穷人可以非暴力的进入这中心,因为他毋须防卫,可以彻底破坏邪恶的根源。
虚己的人(self-emptiedman)在真正的意义上是革命性的,因为他没有所求——包括据自己的生命为己有,因此他可以在拒绝任何对占有的妥协中,除掉战争与暴力的虚假基础。
在一个正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寻找答案的年轻梅顿身上,我们找到这些思想的产生。所以日后当我们看见梅顿是其中论非暴力最重要的作家、及甘地的最好诠释者,并不断探问什么是Kenosis,即虚己对现代男女的意义时,是不足为奇的。
书本,人物与事件,我们已描述了这些作为梅顿通往宁静之路的标记。它们没有为他的呼召给予解释,它们只是征兆(symptoms)。基尔逊、赫胥黎、圣十架若望、小德兰、罗耀拉的圣依纳爵——他在文学作品中发现他们并试验他们的思想。范杜伦、威尔舒、伯勒曼加里和勒斯——他在纽约认识他们并在他们的友谊中经验天主的爱。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事件——形成了他阅读书本及认识人物的处境,支持他含糊的预感及加快他个人的决定。
或许当我们为天主怎样介入我们的生活的问题寻找答案时,总是有点失望。留下的只是书名、人名和一些旧的事实。这些看来都是有点劣质和表面的。天主不会让祂自己被这些书名、人名和事实捉住。但祂会让祂几被怀疑。所以只有向天主祈祷,并为自己寻找宁静的人,人才能在许多微细的意念,会谈和进行的事件中认识祂。
在梅顿未成为苦修会会士之前,他像个记者般描述自己,不单因为他为不同的杂志工作,更因为“记者”一词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在他的小说《我与盖世太保之争论》里最清楚的表现出来,他自己就是主角。他回到被炸毁的伦敦,那里是他曾在学生时代住过的。他以记者身份出现,但不是一般人心目中的记者。为要确定,他观察与报道。他正积极参与在事件中。他记下他的所见所闻。但在“什么是重要?”的问题上,他却跟他的同事有不同的理解,后者以提供新闻作必然的大前提。他是记者,报道员,但也是个停在每天的事上并问它们的意义与意思的记者。他所看见的可怕苦难、死亡与破坏,为生死意义等问题建立一个全新方式,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警方与军方的意见对他来说不算解释;和平会议和停火协议不是真正希望的标记。
梅顿的问题:“什么是和平?什么是公义?什么是爱?我们为此已预备好吗?”特别是“在这混乱与嘈吵的世界上我站在什么位置?”这最后的问题引领他进入革责玛尼的宁静中。在这个二十七年的宁静里,他依然是一个记者、报道员,但却以福音的批判眼光观察他生存的世界。
在多年的苦修院生活里,梅顿有大量的写作,至少有三十五本书和大量的文章,还未包括许多作品(日记、信件等),都是曾经出现和在他死后才出现的。大我们看着所有这些作品时,我们发现梅顿庞大的创作力量,仍潜存在他评论日常具体事件的能力里,且孕育的作品是他最弱的一环。所以长远来说,他的日记和他的短评,可能是属于他最组要的贡献。
在革责玛尼梅顿写了许多日记,其中已出版的两本:《忏悔者的忖想》(CenjecturesofaGuiltyBystander),记于1956年至1965年间,及《约纳的标记》(TheSignofJonas)记于1942年至1952年间。若要了解他是怎样在新近养成的独处习惯中成长,我们必须要阅读这两本书。
在许多方面《约纳的标记》是一个独白,梅顿——终于成了苦修会会士——被许多标记引导,现在真正尝试去克服独处。它是一本感人的书,因为它描述人与天主痛苦的摔跤。并且它非常有力的证明修道院的围墙绝对不是独处与内在宁静的保证。但它只是要表明梅顿本人在许多情况下就是站在了“约纳的标记”的中心。它是忠实的,却又是焦虑的,是自我启示与自我发现的探险。到现在为止那问题是:“在世界上我站在什么位置?”答案是:“在独处中。”现在的问题是:“在独处中我站在什么位置?”这就是记载在日记里长期挣扎的主题。起初看似沉闷,但在继续研究中会发现极其吸引的发展。
他第二本日记《忏悔者的忖想》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和内容。梅顿称之为“六十年代世界的个人版”。他写着:
……这些日记……是与其他心灵含蓄的对话,一个引起许多问题的对话。但不要期望找到“我的答案”。我没有对时事问题清晰的答案。我的确有问题,并且事实上,我认为一个人是因他的问题成名,过于因他的答案。(《忏》)
这日记的主题不是梅顿本人,而是他对他曾阅读的书,曾与他交谈的人,他曾听闻的事件的反应。两本日记的分题显示了清楚的分别。在《约纳的标记》,其分题是“庄严的职分”(SolemnProfession)、“院长之死”(DeathofanAbbot)、“主要的修会”(MajorOrders)和“向上主的祭坛”(totheAltarofGod)。在《忏悔者的忖想》中我们找到另一些题目如:“巴特的梦”(Barth’sDream)、“真理与暴力”(Truth&Violence)、“跑往东方的狂人”(theMadmanRunstotheEast)等等。
这发展很重要,正如我们若要与人建立一份真正亲密的关系,我们必须先认识自己的身份,通常要经历许多创伤与苦难;因此梅顿若要真正站在一个批判世界的位置,他必须先在他自己的独处中找到自己。《约纳的标记》可说在许多方面是一个默观者的青春期,起属灵身份的危机必须予以解决。每当一个人冒险往生命的更深、更根本的层面,为要给他的生命找到方式时,他定会暴露自己在一个更痛苦与伤心的危机中。在这意义上一个人有多少个青春期,就如他为领悟自己的生命冒多少次险。
在梅顿死前不久,他被梵蒂冈邀请合著一篇向世界的信息,是关于默观生活的意义。梅顿没有时间作系统性的描述,但立即以一封私人信件回答,且广受欢迎。在这信中他说:
默观者没有什么告诉你,除了再肯定你并说如果你肯深入你自己的宁静,并肯无畏的进深至你自己内心的独处中,并冒险与另一位孤单者分享,他乃是透过你并与你一起寻求天主的人。那么你将会真正清楚看见及能够明白什么是超越文字与解释的,因为它是太接近以致不能解释:它就是在你自己的内心深处,天主的圣神与你自己最隐秘的自我的亲密联合,因此你与祂在全部真理中合而为一。(书信:1967年8月21日)
这些看似如此简单和明显的文字,写于一个生命旅程的背景中,它们已变成作者的血肉。因此,梅顿对宁静与独处的克服,在理解他对讨论暴力与非暴力所扮演的角色,并在欣赏他与东方神秘家对话的贡献上,也实在是重要的。
如果我们现在想进一步看梅顿为独处的挣扎,我们必须以严肃的论述开始,就是梅顿为寻找安息和宁静进入苦修会,却换来异常的忙碌、不休与嘈杂的处境。世界大战不单冲击梅顿,也冲击许多年轻美国人,他们认识到世界最残酷的一面,及面生存意义的问题。结果在1940年至1950年间,革责玛尼修院由七十人增长至二百七十人。梅顿带点心酸地评论说:“因此二百七十位宁静与独处的爱好者,都要被挤在一所只容纳七十人的建筑物内。”(《约》)
这意味着新著新的训练课程、新的建筑物、为新基址的预备等等;许多的话题与辩论、许多的讨论与演讲、许多的拖拉机与堆土机,及不断出出入入的忙碌修士。梅顿称那日子的革责玛尼是一个“冲突的熔炉”(Furnaceofambivalence).
在这处境中,我们必须看那个完全支配着《约纳的标记》第一部分的问题:“这里是否我应站的位置?我应否进入嘉尔笃会(Carthusians),或只做一个普通的隐士?”这是宁静的寻求,却也是一个充满内在混乱以至渴望更多安静的时间的人的问题,而修院在当时却不能提供给他。怀着年轻的热忱与慷慨,他愿意毫无保留的委身给天主,却受到这等挫折,以致他以为不能达到他在革责玛尼的圣召。他想有更多独处和宁静。但他自己的不休止及相当忙碌的修院生活使他怀疑他是否被召叫过纯正的默观生活。他的院长与神师鼓励他更多写作。与此同时他需要做许多田间工作及接受四面八方而来的工作。在这处境中他开始问他渴望独处是否只不过是一种自我追寻,自我中心的欲望。他写道:“重要的不是为默观而活,而是为天主而活。”(《约》)他开始质疑他的动机,同时发现他惟一的立足点在于顺服他的上级,他们说他在修院已找到他的位置。
在这危机中一个新亮光突破了。就是从看似普通的途径,并所有欢跃的感觉和属灵的满足的可以的价值中,发现了默观的价值。独处可以在简单的世界的途径中寻找和发现,在那里人可以在他内心面对孤单。“但这沙漠不必是地理上的。它是内心的独处,在天主里受造的喜乐循环不息。”(《约》)
在这段时期梅顿也有另外的发现:默观不等于对默观的学习;宁静不是对宁静的思考,学习和谈论——独处并不是关于与天主单独在一起的衷心美丽的思想,他以极大的忠诚揭露了自己的维理智主义(intellectualism)和以一向的理性方式处理自己的困难。他对自己说:
这是你更需要不断去做的事——关掉所有这些——建筑、修会的精神、默观、礼仪、圣歌——要简朴与贫穷,否则你永不会有任何平安……(《约》)。
就在这时他要成为一个嘉尔笃会士的试探冒上来。但因此,一个新阶段的独处也开始在他身上发展,是他难以言喻的。这独处邀请他不再为自己忙碌,不再关注什么是他做过或必须做的,不再希望以他双手去抓紧独处之道。在这时刻,他当作家的迹象也转变了。他的作品成了通往真正宁静和独处的进口,而不是阻碍。写作实在成了他惟一的成圣之道,“如果我是个圣人,”他写着:“我必须写下我成了什么……写下我自己……以最完全的简朴与忠诚,毫无掩饰……”(《约》)。
身为作家,梅顿也发现一个新的贫穷经验。藉着他的作品他已让众人认识他自己和他最内在的感受和思想。这样他已舍弃自己并容让他人进入他修道的宁静中。这样他的名气已使他灵性贫穷,但这同样的贫穷使他周围的世界对他看来成了新的样式。似乎每件东西都好像属于他,正如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叫作“私人财产”。空气、树木、整个世界,都在歌颂上主的荣耀,他从脚踏的土地里感受到火与音乐。受造物的美丽使他既是贫穷又是富足,给予他平安与喜乐。这美丽防止他想要把大自然看作拥有来经验,并帮助他深入体会他的宁静与独处。
但这种独处和安息在一段极度不安与不肯定的时期被残酷地骚扰。1949年12月,梅顿写着,像一个极严重的病人和情绪低落的人,失去他的方向并感到完全与自己疏离:“是害怕驱使我进入独处。”(《约》),看来一切都像粉碎了,没有任何美丽的默观理想留下。他写着:“我被害怕耗尽。”(《约》)经过八年的修院生活,他感到不幸、罪恶、内疚和没有任何前途。现在独处成了严厉的、困难的和痛苦的,并给予他空虚的经验甚至是完全“无有”。
但因此,在他不幸的深处,他再次发现天主和他的人类同伴。当一切都黑暗,他在天主自己的独处中中找到自己。1950年的冬天他写着:
真正的独处是参与在天主的孤寂中——祂在万物之内。祂的独处不是地域上的不存在,而是形而上的超越……(《约》)。
这种深沉黑暗看来成了为他预备职责的净化作用。1951年5月,梅顿担任了修生的神师。那就是约纳的标记。天主呼召约纳往人群去,但约纳却逃往独处中,直至天主藉着鲸鱼引领他回到他真正的召叫。梅顿因此说:“像约纳本人,我本人在诡吊的腹中向着我的命运前进。”(《约》)但当他站在学生面前,他发现一些大事在他身上发生。宁静与独处已深深地藏于他心底里,以致让他与其他人建立一份非常深入与密切的关系。或许《约纳的标记》最感动人的是在独处中怜悯的培育。在宁静中梅顿再次发现人性,他看见一个沙漠,在那里他许多自建的野心被粉碎,他为这沙漠命名为:怜悯。他学会在他人的生命中感受和尊重宁静。他在那里学会爱他的兄弟,不因为他们说什么,却为他们是什么。他现在惊奇地看见在他们中间的沉静与独处。现在他只想成为人群中的一个人,人类的一员。
克服独处也给予他一项新的任务:与他人分享这份宁静。但那不需要特殊力量,因为:
一旦天主召叫了你独处,你接触的每件事都会引导你进入独处。(《约》)
现在梅顿敢于写着:
没有旷野像怜悯的旷野那样可怕、那样美丽、那样荒芜和那样丰盛。它是惟一真正像百合花那样繁盛的沙漠……(《约》)
在这已成了怜悯的最深的独处中,一个人不会再被探究。求知欲转变为欣赏,方向转变为引导,宁静也变成一个没有人需要发问的地方,但所有人可以真正与天主在一起。
就这样结束了他在修院的第一部日记。梅顿是他自己内在生活的报道员。他在福音的批判眼光下记录他每天的感受与思想,在独处的深处他发现天主和他的人类同伴。这种洁净是必须的,因为他还未可以把自己从他的困扰中抽离出来,应怜悯的手接触这世界,就是被种族歧视、暴力和贫穷扭曲分裂的世界。
在修院的一个门口的石上刻着“惟一天主”(GodAlone)的字眼,这就是梅顿希望的,离开那找不着快乐的喧嚣世界的野蛮事业。离开只为自私而对事物不断的讨论、防卫和争论。离开他曾想藉此成名的小说、报道和故事。离开麻木感观和生命源头的电影和酒吧。走进修院的宁静中,大自然的安息中,祈祷生活的规律中,与“惟一天主”在一起。
但这种真正隐藏的寻找天主的浪漫生活是不能保持太久的。解读伴随着梅顿一生之久的谣言是很吸引的。这些谣言包括他已离开修院,他已不再坚持,他不再是修士或神父,他已结婚,或已失踪到另一国家。当《七重山》出版时,已谣传他很快会离开,梅顿被一些读者的病态期望不断的折磨,就是他不会坚持下去。对许多人而言它听来太美丽、太虔诚、太感动。甚至许多信众认为一个像梅顿这样浪漫的人,是不可能在任何修道院持守的,尤其是苦修会团体。
就梅顿曾实在的在独处中,被纯化为一个真正的修士而言,所有这些报道也许仍有真理的要素。“惟一天主”要真正能够结出果实,首先必须除去所有假浪漫主义的痕迹,并从邪恶世界中逃生。我们在《约纳的日记》中找到部分这些纯化过程的描述。不久他认识到成为嘉尔笃会士对他寻找真正的独处与宁静是没有帮助的,独处基本上是内心的素质,并且当独处的社会范畴不被察觉时,它会成了虚假。
也许梅顿最重要的发现,就是在他自己独处的深处,发现了他的人类同伴。在他宁静深处,他经验到新的团结一致,并且他似乎在那里,就是他最孤独的地方,找到了团体的基础。在宁静中他的嘲笑成了慷慨,他的自负成了团结,他的讽刺成了怜悯。1951年3月,他已经在革责玛尼十年了,他写关于他在独处中的生活:
现在我欠了世上每个人那生命的一份。我首要的任务是开始初次作为人类一分子而活,它的荒谬跟我不相伯仲。而我第一项人性的行动是确认究竟我欠了人家多少。(《约》)
透过净化与独处,“惟一天主”成了“与所有人在一起”。在宁静中梅顿发现成为修士是卓越的社会性呼召。这种确信在1951年后当梅顿成为学生的神师时,变得更成熟。60年代,当种族冲突充满狂热的爆发时,当美国的良心忍受着越战时,当贫穷已经更明显时,梅顿是最有影响力的声音之一,人们聆听他为要在黑暗中找到亮光,并在精神的混乱中找到清澈。
1968年12月10日,在梅顿逝世前数小时,他在曼谷讲马克思主义与修道主义,他讲述:
我曾参加一个会议,邀请了许多从法国、意大利、德国及弱小国家来的激进学生领袖。这会议在加里福利亚的圣芭芭拉(SantaBarbara,California)举行……在会议休息期间,我与一些学生非正式的交谈,我自我介绍是一个修士,其中一个法国激进学生立即说:“我们也是修士呢……”修士基本上是一些向当代世界和它的结构采取批判态度的人……但那是完全不同的批判……那学生似乎在暗示一件事实,就是如果一个人称自己为修士,他必定在某方面达到某种批判性的结论,是关于世俗社会及其结构提出某些宣告的真确性,而这宣告是与人类生存的目的有关的。(《马克思理论与修道理论》)。
这故事展示梅顿深切的确信,就是默观基本上是社会事情,而宁静、独处、祈祷,都不是私人财产,而是属于跟他一起生活的众人,他也为他们而生。他确信独处不是属于他所拥有,是来自他扯裂心肠的发现,奥斯维辛(Auschwitz)、广岛(Hiroshima)、越南和瓦特斯(Watts)都活在他本人的内心深处。那里他以为可以独自一人,他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人类在他里面活着,在所有的痛苦中却又在对爱的渴慕中。呼召从这自我的检验中产生,就是将他自己最深度的经验写成文字,并献给其他人作反省,因为这种经验不是私人的事情;反而,它是全人类没有说出和没有反省的经验。
从梅顿要如此个人的去经验这些,显示出他一己的实际存在对他是一个沉重的责任。
我若生于1915年,我就与奥斯维辛、广岛、越南的事件同代,我就不会被优先查询瓦特斯的暴乱事件。但我却深切地及个人地投入这些事件中,不论我喜欢与否。(《动》)
这个经验使梅顿确信他需要一个抉择。如果他本人的历史含有呼召,他可以接受它或仍掉它。而悲剧是宗教人士、修士、基督徒在蔑视世界的外表之下,威胁他去拒绝接受自己的呼召。他写道:
选择世界……首先是接受自己在世界、历史和时间中的责任和天职。现在非常明显的是只不自觉地“拒绝世界”和“鄙视世界”并不是一种抉择,而是逃避抉择。假装着背向奥斯维辛和越南并装作它们并不存在的人,只不过是虚伪。我想这种想法已普遍被承认,甚至在修士中间。(《动》)
但对梅顿来说,这些思想并非叫他现在可以更舒服地离开革责玛尼,为的是要活跃地参与公民权利及和平运动,参加示威,支持反战人士及到处表达他的反抗声音。他的读者感到一个像梅顿这样思考和写作的人,必是属于前线行动的而不是在修院的庭园内。但在这点上他被误解了。在其中一封他最后从印度来的书信中,他仍需要写着:“我希望没有太多疯狂的谣言。我继续告诉各位我是一个革责
《七重山》这个称为“悔改的故事”,在初版后二十年出版了日文版,梅顿在序言中写下他进如苦修会的动机,在是被他对将要远离的世界的负面感受强烈地感染。重点在于弃绝及离开那邪恶、自我中心及“发钱寒”的世界。但从1941年起,许多事情发生了。他在序言中写着:
从那时我相信我学懂了,怀着极大的怜悯回望这世界,看待世上的事物不是与我自己疏离的,不是奇异的和欺骗的陌生者,却是跟我自己认同的。
在宁静中他从逃避人群变成怜悯他们。经过多年的祈祷和默观,他再次在他的独处的底层发现人们,就是他曾经离开的。这领悟使他不单成为革责玛尼学生中备受推崇的属灵领袖,也成为一位从事1960年至1968年间事件的评论员,及最直率的非暴力推动者之一。梅顿视他的修院不单是一个避难所,让人寻找洁净自己以致认识天主的地方;却也是一个属灵行动的中心,在那里他要用一种挑战的方式揭露这世界的幻象。他越是发现生活的具体要求,就越不强调过净化自己的生活。
我的修院不是一个家。它不是一个让我扎根和生长之处。它不是一个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个体的环境,却是一个让我从专注自己转为消失于世上的地方,为要在隐藏和怜悯中无处不在。(日文版《七》序言)
但这是写于二十五年的修院生活后,是一个长期寻找的成果,在他自己灵魂的深处及在许多他的日子经常震惊的事件中。在这与世界新的对话中,他不单看见了密切投入现实的意义和需要,也经验到这些东西的真正限制。
在他的《忏悔者的忖想》一书中,他写着:
这是一个行动的时间,一个“委身”的时间,但从不在一个运动的复杂情况中全然投入。这是一个无知和Kairos的时刻,当行动含有丰富的意义。但谁能察觉这时刻?不是哪个被一系列程序贬低的人。当所有行动已变得荒谬,还有人会因它很久以前曾经含有丰富意义而继续行动吗?正如一个不断前行的人吗?这是一个聆听的时间,在活跃的生命中,正如任何地方,且行动的更好部分是等候,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也没有一个油腔滑调的答案。(《忏》)
梅顿本人描述了为公民权利不休的争斗是Karios,一个为白人特别而设的时刻,让他产生行动和改变他们的内心。但他也看到非暴力反抗的无能及暴力威吓的兴起,他必须承认,当每件事情看似黑暗时,只有赤诚的信心可以给他希望。
他的世界正像沙漠,梅顿生活在其中,但有力量与能力在他自己真理的精神中保持真实。他对爱和真理的信心帮助他在社会和政治的不幸中保持参与。但还有更多的。巴伯格,一位修士兼精神治疗师,既是梅顿的学生,也是他在革责玛尼的医生(也是多年来与他经常在一起的人),在梅顿死后描写他的一项特征,即那既使人着迷又激怒人的性格,就是他反复无常的判断行为,对同一处境,他有时可以宣称前后矛盾的看法。他首先宣称修道院为他可爱的家,后又宣称那里实在不是他生根和建立之处。在一次会议上他称里奇(Rilke)是本世纪最惊奇的诗人,但几个星期后,在另一个会议上他说:“他资质极之有限……”(Continuum,第七卷,第二期,1969年夏)
梅顿本人意识到这特征。在《默观的种子》的导言他警告读者不要单看一个强烈的论述,要容让它被另一强烈的论述相对化,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就是这种辩证法曾经使梅顿陷入困难。他的修士同伴不能经常明白他,他指导的年轻修士有时被他这种教导混淆了。当梅顿在今天宣告的正好与昨天的相反时,他的听众会被激怒并说他们不知他可保证什么。
这种特征可以表示一种犬儒主义(cynicsm),藉着不断宣告相反的,来避免每一项参与,麻痹一个思想、一个意见或一个建议。有人不断在恰当的时刻说他开始变得热心,却又说“但你也可以从另一角度去看”,这样永不会有行动,并从一个罪疚的旁观者变成苦恼的犬儒主义者。但梅顿没有变成犬儒主义者,当他看见在他的时代的美国,怎样被暴力和混乱连根拔起,完全错失改革的机会,并被威吓要采取危险的极化权力时,他没有在苦恼和失望中离去。反而他更要前往东方的智者寻求指引,对他们来说矛盾和吊诡不是引致苦恼却是真理。他从他们当中寻求更了解西方的处境。所以我们现在要转向梅顿对中国哲学家庄子和禅宗佛教的研究,为要看他怎样觉察佛教与基督教的关系。
文人兼哲士庄子对梅顿的思想和感受有很大的影响。他是在公元前550年至250年间中国哲学的茂盛时期最伟大的道家之一,他的思想与精神,甚至在今天的中国和日本不同的禅宗学派,仍有深切的影响力。
梅顿从庄子学会什么?无有(nothing)。梅顿从他学会的就正如铃木大拙对禅的论述:“禅没有教导什么,它只是唤醒我们并使我们觉醒。它不教导,它指示。”(《禅》)梅顿更加上这句:
一个禅师的行为和举止,既不是“陈述”,亦不是闹钟的响声。(《禅》)
在这意义上庄子对梅顿来说,是一位真正的宗师:他没有教他新事物,但唤醒他和引导他穿过自己内在矛盾的障碍,进入他意识的更深层次。所以我们可以理解梅顿写他的书《庄子之道》时的意思:“……我享受写这本书过于任何其他作品……我喜爱庄子只因他就是他,我感到不用为这种喜爱向我自己或任何人解释。”(《庄》),正因为庄子象梅顿,是一个不用为自己的存在而防卫的人,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他何以如此说。梅顿称庄子为一个“敏锐的、风趣的、恼人的思想家,他不会容易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在你身上。”巴伯格说得对,庄子就是梅顿的镜中倒影,梅顿这样不自觉地认同庄子,以致对他来说为喜爱庄子而辩护,只是荒谬的自卫。
因此,解开庄子思想的钥匙同时也是解开梅顿的钥匙。当梅顿描述这钥匙时已很清楚的看到了:
……相反相成(complementarityofopposites),只有当人抓着“道”的中心“支点”(pivot),就是正确地通过“是”与“非”,“我”与“非我”时,才可被看见。生命是一个不断的发展,所有存有都在一个流动的状态中。庄子会同意赫拉额利图(Herakleitos)。什么是今天不可能的,或许突然在明天会成为可能。什么是今天善的和喜悦的,或许明天会变为恶的和讨厌的。什么是从某个角度看来是对的,或许从另一角度来看,却显明它本身完全是错的(《庄》)。
这些字句有重大的价值,不单因为在梅顿身上曾经验过大大的矛盾,不单因为在他研究过的人物和事件中发现了最戏剧性的回应,明天或许保持沉默会更好。什么起初看来是适切的行动方式,后来产生的恶却比善更多。正如美国快速发展的社会形态,梅顿发现了所谓一致性和逻辑通常只会导致绝望的荒谬。坚持一种既定的手法或行动的方式的试探实在太大了。谁可以察觉旧方法已成无意义的时刻?不是只会用策略和手法的人,也不是期望善是从方法带来的人,不论称它为非暴力或革命。若他这样做,他只会继续着已成为荒谬的行动,只因为他们很久以前曾经看来是成功的。(参《忏》)这些反省逼使梅顿进入比矛盾存在更深的层面。他见过什么是有人称为好运却为另一人称为不义。什么是靠着美德和功绩寻找的,当人们以为拥有它时却溜走了。这经验逼使他去问:“我是否关心克服快乐、和平和公义?我是否关心喜乐、爱、忍耐,以其他作为我力争的东西?”庄子让他警觉这些问题。梅顿写道:
庄子……相信整个“快乐”和“不快乐”的概念,从开始就是含糊的,因为它被置于物质的世界中。这是跟美德、公义等更高贵的概念是同样真实的。事实上,对于“善与恶”或“对与错”,它是特别的真实。从它们被当作“要获取的东西”时起,这些价值就引致幻象与疏离。因此庄子同意老子的吊诡,“当全世界都认为善是善上四,它成了恶,”因为它成了一个人所欠缺、却又不断追寻的东西,直至它实际上,变成无法获取的。(《庄》)
梅顿注意庄子很少运用理性分析,却常用图画来讲述,他自己说:
……忘足,履之适也;
忘要,带之适也;
忘是非,心之适也。(《庄》)
(译者按:本性见《庄子》达生篇/十二,语译为“忘了手脚,是鞋子的舒适;忘了腰,是带子的舒适;忘了是非,是心灵的安适。”)
梅顿被许多批评家控诉他反对科技及贬低客观科学的辉煌成就。特别在《忏悔者的忖想》出版后,有些人感到失望,因为梅顿把现代人类的伟大发明相对化了。无论如何,他的陈述是来自一个不同的来源,是超乎人能想像的。他不是那种以蔑视的眼光看忙碌、复杂、科技世界的修士,并宁可生活在未开发的大自然中。他却是个问自己什么是我们用右手胜了而左手不会失败的呢。梅顿不单研究庄子,也研究李维斯托(Levi-Strauss)——人类学家和结构主义之父。他对西方科技文化的思想亦燃点起梅顿对于一些问题的兴趣,就是努力达到目标的现代方法是否真的可以带来人类进步。这问题到死也困扰着他。在他的日记里他写着:“……今天藉着大量的仪器我们可以发现从未想过的事物,但我们不能再面对面直接地看见什么是对的。”(《忏》)
这个问题的核心在于西方人倾向于客观化和外在化。我们想藉着科技获取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否早已存于我们自己之内呢?庄子用他的诗词表达了出来:
碾市人之足,则辞之放骜,
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
故曰,至礼有不人,
至义不物,至知不谋,
至仁不亲,至信辟金。(《庄》)
(译者按:本段见《庄子》庚桑楚篇/八,语译为“踩了街道上人的脚,就赔罪说自己放肆。兄长踩了弟弟就怜惜抚慰。父母至亲踩了就毋须谢过。所以说,至礼是没有人我之分的,至义是没有物我之分的,至知是不用谋略的,至仁是不表露爱迹的,至信是不用金钱作证的。”)
什么是最神圣的思想,容许没有瞎眼的外在化和客观化的,它给予梅顿更多关注,因为他的生命就是寻找天主。他写道:
人越是寻找在他身外的“善”,好像一些要获取的东西,他就越要面对讨论、研究、理解、分析善的本质的需要。因此他就越会投入在抽象概念和分歧意见的混乱中。“善”越是被客观分析,它就越会被当作一些要用特殊德性的技术来获取的东西,它就越会不真实。它会更加退缩到抽象、未来和不能实现的距离。因此人越要集中在获取它的方法上。当目标越是遥远和困难,方法越会精细和复杂,直至最后只是方法的研究已经要求太高,以致一个人的所有精力必须集中于此,而目标却遗忘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只是组织了的绝望(organizeddespair)。道德家传扬和坚持的“善”,最后却成了恶,更重要的是因为对它无望的追求,使人失去对真正的善的注意。其实每个人都拥有真善,但却被蔑视或忽视了。(《庄》)
每个读神学的人必定感到他本人被这些字句挑战。问题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所有对天主的谈话及讨论,是否引导我们更接近祂呢?我们对救恩奥秘的理性分析和详细的推算,是否引导我们更接近真理之源呢?不断得更强调神学作为一门客观的科学,是否打开我们要寻找之对象之门呢?或许正如庄子说,对于那位我们已拥有的祂,我们已成了瞎眼的,但我们却拼命地尝试用尽种种复杂方法,去抓紧那位我们寻找的祂,但却继续在我们的掌握以外,这是否正确呢?梅顿说这种与天主建立关系的方式,是组织化的绝望,它使善成为恶,天主成为撒殚。我们是否只喜欢把天主当作问题来讨论的神学家呢?庄子说:
如土无思虑之变则不乐,
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
察士无零碎之事则不乐,
皆囿于物者也。(《庄》)
(译者按:本段见《庄》徐无鬼篇/四,语译为“智谋之士没有思虑的变换就不会快乐,口辩之士没有议论的程序就不会快乐,好察之士没有明辩的事端就不会快乐,他们都受外在所局限。”)
是否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死胡同呢?若没有出路,梅顿会变成一个苦恼的人,他会放弃一切,因为注意到这些设计好的策略是徒劳无功的。他已从甘地那里听闻非暴力远超过一项权谋、一项策略或一种手法,并要求一颗非暴力的心,它只可在独处中藉着祈祷和禁食而产生。庄子比甘地早二千多年出现,他帮助梅顿在这道路上更进一步。他引导梅顿从非暴力到无为。正是这种从庄子而来的无为,让梅顿看见一条出路,使我们脱离与天主的隔绝。他写道:
庄子之道的秘密……不是美德与功绩的累积……而是……无为(non-doingornon-action),就是对结果没有意图,不关心有意识的计划正是不做任何事情,即使是可以获致快乐的……完全的喜乐就是没有喜乐……若你问“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可以在世上产生快乐,我对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固定和预定的答案适合每种情况。若有人与道“就是宇宙之道”)和谐,当行动的时刻来临,答案会自动显明。因为这人的行动,不是根据人性和我意识的方式来考虑,却是根据无为的神性和自然产生的方式,就是道本身行动的方式,因此是所有善的根源。(《庄》)
对梅顿来说,这意谓:越是接近天主,就越不需要方法。在与天主交谈中,文字甚至成了多余的。不用文字的人,找到了天主。庄子说:
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
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
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庄》)
(译者按:本段见《庄子》外物篇(十三,语译为:“鱼钩是用来捕鱼的,捕到鱼后便忘了鱼钩;兔网是用来捉兔子的,兔子捉到便忘了兔网;语言是用来表达意义的,把握了意义便忘了语言。我哪里能够遇到忘言的人来和他谈论呢?”)
这种无为也掌握了默观生活本身,看梅顿怎样把默观相对化,就是通往他生命的目标,并写于许多他的书籍、文章及小册子内,是非常吸引的。1967年10月,在一次演讲中他说:
……我会说在默观生活中不过分着重默观是非常重要的。若我们老是想着默观、默观、默观,与天主联合、与天主神秘的联合和亲密的经验等等,那是好的,那是非常好的。但若我不断地过分着重那些事情,就是认定那必定是一些稀有的事情,我们会忽视日常生活中平凡而真实的经验,以致不能看作真实的事情来享受、来庆祝及赞美天主。(《默观生活是否已完结?》,一次会议的录音笔记,于1967年10月)
或许梅顿经验了太多默观与行动之间人工化的分别。庄子清楚地向他指示了这些,梅顿写道:
努力于默观及内修生活的人,只会使他更觉察他自己,并容许他被自己内在进步所缠绕。对庄子来说,只不过是个“有益的”(Benevolent)人的活跃生命的幻象,他尝试用他自己的力量,使他对善的见解强加于持相反意见的人身上——因此在他眼中,成了“善的敌人”。“真人””manofTao”寻求的真正平静是yingning,在无为的行动中的平静。换句话说,是在与无名和看不见的道的联合中,超越活动与默观之间的分别的平静。(《庄》)
庄子这样说: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
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
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庄》)
(译者按:本段见《庄子》大宗师·六,语译为“鱼相适于水,人相适于道。相适于水的,挖个池子来供养;相适于道的,泰然无事而性分自足。所以说,鱼游于江湖之中就忘记一切而优哉优哉,人游于大道之中就忘了一切而逍遥自适。”(参《庄子今注今译》)
从这方面看,无为的意思不单是避免以目标为本的计划和策略,为要找到在“某处外在”的快乐;而是避免内向的自我分析。无为(并非与行动主义activism对立)是因为经验到天主不是一个客体,一个可被征服的战利品,却是一切,在此我们可以忘却自己,而产生的结果。
在这经验中一切旧的都变成新的,没有本质上的转变,因为连旧与新之间的矛盾都消失了。由此而转向禅的教导:
……在我未抓住禅之前,山不是什么只是山,水不是什么只是水。当我学习禅时,山只是山,水只是水。(《禅》)
仍是那个问题:东方可以教导西方什么呢?从东方来的答案再次是:无有。东方只可以唤醒在西方意识中沉睡的东西。庄子没有说什么是梅顿未曾在基督教传统中听过的。然而他一直专注于佛教,尤其是在他与铃木大拙会面后。这次会面为梅顿留下深刻印象:
……与他会面就好像遇见了“无名的真人“,是庄子和禅师所讲的……与铃木博士会面及一起喝茶,我有遇故人之感。我有如回到自己家中的感觉。(《禅》)
梅顿早已研究过佛学并常常被许多神秘的文字、形象、传奇和仪式所混淆,现在都被铃木一一点通了。
梅顿对禅宗佛教最重要的研究是《神秘家与禅师》(MysticsandZenMasters)和《禅与欲》(ZenandtheBirdsofAppetite)。前者集中于描述性的研究,梅顿尝试尽量用清楚的图画来表达禅宗佛教;后者直接进入与基督教的对话中。我认为在此用一些对《禅与欲》的评论为我们的研究作结是恰当的,这有助于更欣赏梅顿的生命和思想的最后阶段,就是引导他往曼谷并死在那里。
当梅顿问自己东方在哪方面可以确切地开启西方的眼光时,他继续回到Kenosis的意义,就是虚己(self-emptying),它在东方与西方的神秘传统中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但不幸地在西方,因着有问题的对“自我”(ego)的颂扬而大大地失去了。以行动为本(activity-oriented)的西方人的自豪感完全靠赖他们有什么成就,或有什么能力和影响力。他们用来衡量他们的同伴,是根据他们的拥有、他们的生产力、他们赚的钱和他们的结交等准则。这种人已把“自我”(self)放在他们思想的中心。对西方人,梅顿说:
……以自我的概念作为完全现实,完全具体的决定中心,是相当重要的。它关系到你在此时此地的思考、说话、行动和决定。它关系到你对时代的委身,你支持谁,你反对谁,你宣告往哪里,你穿什么纽扣,你投谁人一票——所有这些都是重要的。对于行动分子尤为适切,他们感到要拆毁旧结构而建立新结构。但我们不要期望这班人对神秘主义会容忍或了解。(《禅》)
我们现代的西方人让自己太忙碌,太专注我们对自我是否公正的问题,以致对“超越”(transcendent)的经验变成不可能。在那种包括谈话、讨论、分析和批评的思想方法中,为了得到注意,意见会接踵而来,信仰会更多被无止境的观念、意见、观点和思想的清单所取代,好像纸船在海上旋转——在这种思想方法中,并没有空间容纳那位只有当我们宁静时才说话,只有当我们虚己时才临在的祂。我们不再让自己被超越的天主的经验所感动,我们却忙于许多事情,追求那些微小轻浮的感受,是由人工化观感刺激所带来的。梅顿也察觉到这种颂扬自我的危险,甚至存在于默观生活之内。他写道:
……远离以为我们自己乃是获得特殊和独一经验的潜在主体(Potentialsubjecets)的日常观念,及对自我实现、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追求,是极之重要的……这意味着一个有效果的属灵指引,是引导一次彻底的战役,对抗从属灵野心和自满而来的所有形式的幻想,其目的只是要在属灵的荣耀中建立自我。这是为什么圣十架若望那样敌视异象、出神(ecstacies)和所有形式的“特殊经验”。那是为什么禅师说:“如果你遇见佛陀,把他杀掉。”(《禅》)
梅顿希望东方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再次认识基督教意义的Kenosis——虚己。如果我们不断地忙于用一种错误的灵修来培育我们的人格,我们永不能真正的经验天主。禅宗佛教可为基督教指出虚己的可能并寻找一种直接和纯净的超越经验,脱离一切自我的专注。到达我们不再重视我们的“自我”的程度,甚至用文字的形式和语言结构来了解天主的需要也消失了。梅顿希望每当基督徒有勇气弃绝这自我的专注,他也会找到基督徒经验天主的真正意义:
……所有超越的经验是为基督徒参与在“基督的心思”中——“你们应怀有基督耶稣所怀有的心情……却使自己空虚……祂贬抑自己,听命至死……为此,天主极其举扬祂,赐给了祂一个名字,超越其他所有的名字。”(斐二5-10)这种倒空和超越的动力,正确地解释了在基督里基督徒意识的转化。它是一种Kenotic的转化,一种倒空所有自我意识的内涵,变成一个虚空(void),让天主的光照或天主的荣耀,祂的存有和爱的无限真实,完全显明出来。(《禅》)
正如黑人必须带领白人悔改,同样东方必须让西方基督徒重新悔改。因着这种确信梅顿前往东方,1968年12月10日在曼谷,在他演讲马克思主义与修道理想后数小时,他被一把坏了的电风扇电死。
曼谷的美国军方为他举行入殓,并用军机把他的遗体送返肯塔基。前院长都福士(DomJamesFox)看见这样的讽刺后说:“真的,我肯定他在天堂上会为这一切事大笑。”
〖《世俗日志》〗
1939年10月1日至1941年11月27日
〖序言〗
对当时所表达的那种武断性严厉的观点与渴望,在时间的洗炼及更多密切接触别人的属灵困境时,已肯定变得软化与温和。请恕我仍然在文章内保留着这些年轻时的讽刺。
〖1、皮利街(PerryStreet)——纽约〗
1940年2月18日
这是乔依斯的新传记,它肯定了每个人可能的疑惑:他的私人生活曾经是阴沉并相当沉闷的……
乔依斯肯定看来像一个抗拒神职圣召的爱尔兰人,但他看来像一个簿记员(bookkeeper)过于一个作家。他成为本世纪最好的作家与这点很不相称,也没有人认为他的样子跟他的作品有何干。不幸地他也犯了那些憎恨他的人经常犯的错误:就是不能区分爱尔兰中产阶段的文化与教会的礼仪生活。
〖2、古巴〗
1940年4月18日
我们现代激烈竞争的文化,已失去了它对贞洁与生育儿女的尊重,同时春节的美德,被一种对完全荒芜的洁净的忧郁症的崇尚所取代:每件东西都必须用保鲜纸包裹。你的大麻烟是不经人手的来到你那里。生育儿女已失去其意义,却退化为一种情绪的与偶像崇拜的感觉,而为其本身却是那样沉闷以致令你作呕;那些在淫秽杂志上的肥胖金发女郎变得更肥大及更丰满,而所有认为自己性欲旺盛的人其实是崇拜挫败及与荒芜。毫无疑问地他们随时会疯狂并跳出窗外。这种矛盾是绝不能忍受的,也不能被大量心理与性方面的绝技取代,就是那些曾经接受过心理分析的心理残废者谦虚地相信的方法。
〖3、纽约与圣文德(St.Bonaventure)〗
1940年5月21日
据说当德国人在波兰某处亵渎一所教堂时,某个德国军官,兴奋地斜视着,站在祭台前,并喊着说如果有天主存在的话,祂一定想立即打倒这个勇敢的、重要的和可怕的军官,以证明祂的存在。天主并没有把他打倒,那军官离开时仍然很兴奋。但他可能是世上最不快乐的人:天主不像一个纳粹党人行事。天主实在不是一个纳粹党人,且天主的公义(无论人如何尝试讲述他只不过如是,在每个人的骨子里却是隐约可见的)是与纳粹党人卑鄙噬血的报复有天渊之别的。
1940年6月16日
山谷充满储油库,燃油是用作轰炸机燃料的,一旦轰炸机加满油,它们会进行轰炸,通常它们会选择储油库。
在这世代,无论你拥有油库、工厂、铁路或任何家庭用品与先进设备,你肯定迟早会受到轰炸。
所以我若不假装,像其他人那样了解战争,我很清楚这些:现在正发生的事只会让我看到甘愿贫穷,就是在此时刻撇下一切所有、是极其重要的。我有时会害怕拥有任何东西,甚至一个名字、一个硬币、或燃油的享有、军火、飞机工厂。我害怕对任何东西有独占的念头,因为恐怕我这点占有欲会在某处杀害他人。
1940年5月30日
人们今天只会有许多意见,用以刺激灵魂但不滋润它,只会使用它直至耗尽精力。凡此种种来代替拥有信仰这一能滋润灵魂并给予它健康生命的美德……
在这无数人没有真正信仰的情况下,他们不会真正相信任何东西,冗长的询问会不断问及不同的人“相信”什么。科学家、广告人、社会学家、军人、批评家,都被问及他们相信什么以致成为科学家、广告人等。明显地这里有不同的信仰适切生命的每一步。但他们无论如何只会用活跃的长篇论文来回答,说明一些意见或从他处拾取来的,结果足以令人崩溃与啜泣。
1940年6月25日
我们没有和平因为我们没有做任何事保持和平,什么不为它祈求!除了为错误的原因我们甚至不渴求和平:因为我们不想受伤,我们不想受苦。倘若我们渴望和平的最大的原因只因我们是懦夫,我们从开始就注定失败,因为敌人看出我们的懦弱,正是他的首要及最有效的武器。
如果我们希望重现和平,我们就要为一些更好的原因憎恶战争,不单因为我们恐怕失去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冰箱、我们的汽车、我们的双腿,及我们的生命。如果我们要得到和平,我们一定要渴望一些比大麻烟和麻醉药更重要的东西。那是我们似乎都想要的,任何避免痛苦的东西。
1941年1月2日
这就是新的一年,1941年。我尝试对自己说:过去的一年是恐怖的一年,太阳也消失,这一年可能也是一样。我是最坏的先知:除了数学与从军之外,说预言肯定是我没有天赋的事情。我不敢肯定可否成为一个冷静自持的冰人(ice-man),我从未尝试过。
1941年2月22日
我若为和平祈祷,这祈祷只是表示一件事才是合法:不是战争可能完结、争斗停止,和谋杀与不公义继续以某些形式进行。只为战争停止,及为一些冒充的停火协议祈求,并不是为和平祈祷。
若我为和平祈祷,理论上只有为“公义的和平”(justpeace)祈祷才有意义,虽然我不知道,以政治的术语来说,什么会在现在构成一种公义的和平,且我哦完全找不到任何从这言词衍生的政治意涵。
但当我为和平祈祷时,我会为以下的神迹祈祷。就是天主感动所有人祈祷和忏悔,并承认每个人自己的大罪,因为我们都为这次战争在某方面有罪。博来(Bloy)说对某处的一个杀手,所有人都是一棵树,而这个凶手只是其中的一个果子,我们都滋养他,他的兴旺全靠我们对他的憎恨和谴责,尤其当这些谴责漠视我们一己的罪(guilt),并把每件事的责任都堆在某人的罪上时!
〖4、间场:圣母革则玛尼修院〗
1941年4月7日
我应该撕掉这本书所有的东西,及所有其他我写过的东西,并从此处开始。
这是美国的中部。我曾经惊奇什么使国家团结起来,什么保持着世界不致四分五裂。正是像这修道院的地方——不单是这间,必定还有其他……
这是美国惟一的真城市——只有它独自在旷野中。
1941年4月8日
……宗教生活不是在建筑物或死物或花朵或野兽中存在和兴旺,却是在灵魂中。它的存在不是作为一种“好感觉”,却是作为一种恒久的目标,一种无尽的爱、现在以忍耐、现在以谦卑、现在以勇气、现在以舍己、现在以公义表达出来,但永远在坚强的信仰和盼望中,并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个恒久深切的渴望、慈悲与爱的不同面向。
1941年4月10日
我们必须渴望学会我们自己无有(nothingness)的奥秘(不是以天主的奥秘为首要,而是我们自己的奥秘)。但唯有天主可以向我们指示我们自己的奥秘。一旦我们看见它,我们可以寻求去接受祂的爱进入我们内心,并我们可以渴望像祂。的确,在祂的爱中我们可以开始像自己——就是我们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因为我们是按祂的形象和样式而造的。
天主在苦难中教导我们,在世上最不幸的人是那些不知道苦难的人。最不快乐的人正是那些能够用贿赂脱离他们的痛苦与苦难的人,并藉着享乐、战争、忠于一个目标如纳粹主义——就是一种道德自杀(moralsuicide),去逃避苦难。
1941年4月12日
……我怀疑我是否已学会了为谦卑祈祷。我只渴望一件事:爱天主。作个爱祂并守祂诫命的人。我只渴望做一件事:跟随祂的旨意。我祈求我至少开始知道那会是什么意思。这是否意味着有一天我会在修道院内做修士呢?我主,我主,我天主!
〖5、圣文德、哈林和山谷圣母〗
1941年5月19日
我为所有我在十七至二十岁期间读过的小说感到惊奇。我不能明白哈代(Hardy),虽然我实际上读了所有的,包括劳伦斯、宾逊(StellaBenson)、吴尔芙、巴苏斯(JohnDosPassos),露明斯(JulesRomains)、海明威、巴尔扎克、福楼拜、施莲,甚至一些斯荣(StefanZweig)的短篇故事,一些巴姆(VickiBaum)的。我还记得某日当我坐在阳光下怎样向我的代父解释为什么喜欢苏葛利(LucianoZuccoli)的拙劣情色小说LaDivinaFanciulla时的困窘,我当时只说它是“很意大利的”。
我读过太多小说了,我不想再读了。并且,我认为无论如何小说是一种坏的艺术形式(lousyartform)。
1941年5月23日
我从未对任何事如此深信过,就是我对发生了什么事及人们做了什么事,都没有任何意见。我想许多人疯狂了,许多人只会拒绝任何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并变得本能地顽固,并以一种颇好的畜生形式作表达,他们不会受感动。
1941年8月15日
当我在圣巴特利爵大教堂祈祷时,我见哈林站在老远处像个税吏……他甚至连仰视天堂也不敢!
温柔,衣衫褴褛的小孩很快的跑过黑暗的廉租屋区并走上街。一个母亲喊着其中一个小孩:“不要在屋顶放风筝!不要上那里放风筝,它会使你摔下来!”
翌日我初次来到男爵夫人的地方……他们(年轻的黑人)围着圆桌而坐,为着某些事情辩论。是这样进行的:一个说:“啊,我不认为那是对的。”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另一个说:“啊,我却认为是对的。”他们又再次捧腹大笑。他们很快乐,他们辩论些什么并不重要。我肯定那是最好的辩论,总之是快乐的。
1941年9月3日
衡量我们的身份或我们的存有(这里二者都是一样的)的标准是我们爱天主有多少。我们越为自己爱地上的事物、名誉、地位、安逸、成功和享乐,我们越少爱天主。我们的身份消失在许多事情上,而它们却没有我们心目中的价值,并我们在它们中间迷失。我们含糊地知道每当我们得到我们所渴望的,所有这些事物却使我们失望和病倒。但我们仍使自己一无所有,藉着尝试用一些办不到的事物来满足自己,以致毁灭我们的生命。当我们最后真正面对死亡,我们突然晓得我们曾怎样虚度光阴,我们看见我们实在被自己的病态欲望(sickdesires)所毁灭。我们一无所有,所有天主给予我们的东西也退化为无有,现在我们是完全的死亡。
1941年11月6日
不用任何新事物,或任何兴奋的事。若我祈祷,我会改变主意或不会(是否去哈林工作)。在任何情况下,天主会引领我,不用举手投降,不用成为任何我以外的事物——但我会更迫切的祈祷和禁食。不再有兴奋、辩论、抓头发、古巴之旅和伟大的“再见世界”姿态。不用任何特别的事物——特别的喜乐或特别的哀愁、特别的兴奋或特别的苦楚。每件事都是一样,除了祈祷、禁食、默想和工作。我感谢天主和所有的圣人我没有在困局中打转——并不!天主啊,保佑我吧,让我对抗所有顾忌!
1941年11月27日
今天我想,我应该去哈林,还是去苦修会呢?为什么苦修会这个思想不能离开我?……但也许我所怕的是我写的东西被拒绝……
我可否现在不用被逼接受,如果在哈林和苦修会之间我要作出抉择,我会毫不犹疑的选择苦修会?是否这是为什么我犹疑不去找出抉择的存在?……
也许我抓紧我的独立自主,写作的机会,到我喜欢去的地方……在当时看来是荒谬的,我应该首先考虑我的作品有否足够资格被列入问题内。若天主要我写作,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写作。
前往哈林生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它是一种追随基督的和合理的方式。但前往苦修会是兴奋的,它使我充满敬畏与渴望。我一再回到这个思想:“撇下一切所有,撇下一切所有!”
〖《我与盖世太保之争论》〗
这小说是一种对世界嘲讽的默想,在此我找到自己:一个尝试去解释它的困境及我自己处身的位置。
对话一:梅顿在1941年从美国来到英国,为要写一本战争的私人日记。他遇见一位小姐,是他多年前认识的。
乙:我无法明白你,你讲话的方式我无法明白,对我们来说明白是两回事。倘若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要解释战争,你最好还是不要来。
梅:我不是要寻找那肤浅的层面,它看似包罗万有,其实却不是。
乙:是战争者的层面?
梅:是的,政治家和军人的意见对我是没有意义的。但必定有其他意义,在另一层面,我就是为寻找它们而来。
对话二:两个穿着军服的人,正窥探梅顿,他坐在伦敦一座被炸毁的房屋内,靠近二楼的窗旁,前面有一部打字机。他们问他是谁。
梅:我是个作家,我写我从窗门看见的东西。我描写房屋表现出来的恐惧。我尽快的述说,是什么盘踞在伦敦那些受到炮轰的病态房屋内,我并描写受到炮轰的伦敦房屋根本不明白它们本身的恐惧……
男人甲:你刚才有没有写我们?你有没有写我们的勇敢?
梅:我写了你交叉双手,并从你头盔的阴影下向我皱眉,我没有写你的勇敢。
男人乙:你为谁工作?为什么你写我们的房屋不明白它们的恐惧,却不写它们不明白它们的勇敢。
梅:这是一样的事。
男人乙:那么你知道多少我们的勇敢和恐惧?你从哪里来?你叙述我们的基础是什么?你说你写你看见的,但没有两个人有完全相同的观点。你写你看见的什么?当你谈及我们的勇敢和恐惧时是什么意思?
梅:我仍然尝试继续寻找,那是为什么我要写。
男人乙:你怎样在写作中找出来?
梅:我会继续记录事件直至它们清楚为止。
男人乙:但倘若它们仍是不清楚呢?
梅:我会有一百本书,充满着符号,充满着每件我曾知道或曾看见或曾想过的事情。男人乙:倘若永不会清楚,可能你拥有的书比立即清楚要更多了。
梅:毫无疑问。但我会说若然立即就清楚了,我其实并不明白它。有些事情是太清楚以至不明白,且你以为你对事物的理解只是在你心思中对这些事的一种魔力(charm),一种咒语。只不过是定义!我们总是要回到起点并重头开始,为自己再重新下定义。
男人甲:那么你知道我们的勇敢包含什么呢?
梅:不知道。
男人甲:那么它对你有何意义?
梅:很少。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从酒店来无数的人,上到邓嘉克(Dunkerque)沙丘上,摇摆的下到海边,那里划艇等候着送他们两三个人一组的去英伦。我不能明白这些人逃亡之时,在他们同样受创的脑海中不断重播着的歌声,为什么不会令他们发狂。
我不明白那些被疲乏、混乱和软弱弄瞎了的士兵,从沙丘上的炮火中离开,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有:“啊尊尼、啊尊尼,你可怎样爱。啊尊尼、啊尊尼、啊尊尼。”直至低飞的messerchmttis用机开枪扫射他们。
我不明白千万水手,与他们的帽子一同淹没在冰岛的海上,在他们的脑海中,不断地播放着写于世界历史上,最悲伤、最疯狂和最坏的歌曲。
不要叫我解释那些被射得支离破碎的逃兵,他们的背囊里为什么装备了不可能的图片,都是些露出大腿、胸脯、穿红色内裤及笑脸迎人的丰满女人。
我不明白他们藉以生存,或看似献出生命的事情:这些歌曲、这些图片,及所有那些冗长的五行打油诗,就是在他们生活的闲暇中不断复述的。我不明白那些士兵和水手荒谬的勇气,跟他们充满着这样怪诞与丑陋的思想一起死掉,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勇气。
对话三:与乙小姐
梅:我不能为战争或任何其他事辩论,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它结束。无论谁胜,将会是艰难的日子。我对公义,谁对谁错,没有意见。我只知道许多人牺牲了。
乙:你不相信是德国人发动战争的吗?
梅:在他们开始打仗的意义上,是的。
乙:德国是有罪的。
梅:我不知道“有罪”这个词语的意义,除非在我为战争也要负部分罪责的意义上。
乙:你?我真不明白你。
梅:我也不明白你呢!我不能用“有罪”这个词语在一句句子如“德国是有罪的”上,因为我不明白“有罪”在这里的应用,要表达什么层次的意义,我对它有不同的理解。
乙:你怎会对战争有罪?是国家对战争有罪?
梅:国家并不存在,她们不能为任何事负责任。国家是由人组成的,是人要为他们所做的事负责任。我是一个人:我可以为错误而有罪,我可以做损害的事,而我也做了。
乙:他们说希特勒是有罪的。
梅:他可能是,我对此没有足够的了解。他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有罪,但他并不是为战争惟一有罪的人,若说他的罪有多大,恐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有罪,我所知道的,若世界发生任何事,部分是因为我的原故。那是我所知道的:我有份于它。但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部分与所有其他责任的关系,我也不尝试找出来。
乙:我没有时间知道像你要知道的东西。
梅:它是不用花时间的。
乙:它需要时间习惯的。
梅:这要看你要习惯到什么地步了。
乙:我才不会。我每晚睡不着,我好像挂在墙上的被炮弹爆开两半,我在这个燃烧的城市的黑暗中,败瓦的灰尘充满我的喉咙。我不要知道没有人要负责任,我要知道是有一个人要负责任。我只知道这武断的判断就够了,我没有时间知道更多,明天我或会死亡。
梅:这样会有什么分别,什么政治事实是你已知道的?
乙:我要知道谁要负责。
梅:即使不是真实的?
乙:我要知道它在简单的意义上,它已对我够真实了:我可能会被他们的轰炸机所杀,那机翼上的标志已足够作判断了。
梅:你要死时能肯定谁是你所憎恨的?
乙:是的,当然嘛!至少是一些在死时能肯定的事。
梅:对我却不够肯定,也不是我心目中的那种确定(definiteness)。我要在死时能懂得一些超过反语(doubletalk)的事情。
乙:这里并没有所谓反语的东西,对我是没有,永远没有!……(过了一会儿)那是否你在这里要找寻的呢?在事件中你占的部分?你是否要知道你自己要负多少责任?
梅:你猜对了。
对话四:祭台上的蜡烛
丙:你这个离开此处(伦敦)的人已迷失了,倘若你曾在此迷失,你会回来吗?
梅:我展开这旅程的原因与但丁一样。
丙:陌生人,你是否是一个放逐者呢?
梅:是的,我是个全世界的放逐者。
丙:你这位要回到这火与忏悔的中间,正如但丁的原故的人,你是否害怕在这敌国身陷险境吗?
梅:我知道我身陷险境,但我怎会害怕危险呢?倘若我记起我一无所有,我会知道危险不能夺走什么。
丙:但是你真的不害怕危险吗?
梅:是的,我害怕,因为我忘记我一无所有。倘若我记起没有什么是属于我自己,因此也不会失去什么,所有都不是我的只有天主的旨意永存,那么我就不会有那么多虚假的害怕了。
〖前言〗
……对我来说,稳定的誓言成了鲸鱼的肚腹。我不断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要我过完全独处的生活,这吸引力可能永不会消失。当我作革则玛尼学生的日子,我经常奇怪这股吸引力为什么不是往其他修会真诚的圣召。……我自己对这问题的答案就是本书的主题。正如先知约纳,天主命令他往尼尼微,我却拥有几乎不能控制的欲望要往相反方向。天主指向一条路,但我所有的“理想”却指向另一条。正当约纳尽快的离开尼尼微,往塔尔史士(tharsis)去,他却被抛下海中,被一条鲸鱼吞掉,它带他到天主要他去的地方……像约纳本人,我自己也在吊诡的腹中向着我的命运前进。
〖第一:庄严的职分〗
1946年12月13日
……罗夫林希望我为新方向出版社写两本诗文集。我怀疑我能否完成,除非天主愿意。同时,为我自己我只有一个渴望,就是渴望独处——融入上主内,沉浸在祂的平安中,消失在祂面容的奥迹中。
1946年12月24日
……我在院长神父的房内,投诉我不是我心目中的默观者或独居者,我在这里没有任何进展,我应该去做一个嘉尔笃会修士或一个彻底的隐修士……
1947年2月18日
倘若耶稣要我留在革责玛尼,正如我的上级坚信祂是这样,那么或许祂不要我成为一个纯粹的默观者吧。这要卡你怎样理解一个纯粹的默观者。
1947年2月20日
我再次跟院长神父一边行一边谈论我整个圣召的事,他再次向我保证,要忍耐,每件事都不错,这里是我所属之处。在我骨子里我知道他是很对的而我却是傻瓜。但在表面上,一切看来都是错误的。与往常一样,我产生太多混乱了。
1947年3月11日
无论如何,重要的不是为默观而活,而是为天主而或。那是显明的,因为那才是默观的圣召。
1947年4月3日
再次,对我来说我应该放弃所有有关亮光和满足感的欲望,它们使我在祈祷时太随自己意愿。我应该一无所求,只要做一个修士平常所做的事,规律地及正常地,没有从它们得到任何特殊满足感的想法。
1947年5月4日
我不会再继续用思想和问题伤害自己,它们围绕着我像荆棘:那不是祢对我要求的忏悔。
祢造了我的灵魂,是为了祢的和平和祢的宁静,但却被我的活动与欲望的喧闹所破坏。我的心思因为整天对经验、对意见、对满足感的饥饿而被钉十字架。我也没有拥有在宁静中的居所……
我满足于这些文字把我自己显示出来——喧闹,充满着我的不完全和情欲的喧哗,并我的罪恶留下的扩大伤口,充满着我自己的空虚。但是,像我这样破坏的居所,祢却住下来!
1947年6月13日
今天我非常肯定独处确实是祂对我的旨意,并且的确是天主召叫我进入沙漠。但这沙漠不必是地理上的,它是内心的独处,在天主里受造的喜乐循环不息。
1947年8月15日
无论我多么喜欢成为一个嘉尔笃会士或其他的,我永不会采取行动,除非我有一些正面的指示表明这是天主的旨意。我并没有这等指标,甚至当我尝试从我的导师打听一些肯定或鼓励的表示,我发现自己的良心却有空隙,它清楚告诉我这是错误的。
1947年10月12日
倘若我不为默观争取机会,我投诉不是个默观者又有什么用呢?我设想我已得到,但却是错误的方向。我花时间寻找关于默观的书籍来阅读——一些满足我放荡的属灵欲望——取代了关上门和倒空我的心思,让内室的门打开,好叫圣神从里面进入,所有门都上闩,所有我的窗帘都拉下。
〖第二:院长之死〗
1948年9月12日
这是你更需要不断去做的事——关掉所有这些——建筑、修会的精神、默观、礼仪、颂歌——要简朴与贫穷,否则你永不会有任何平安。毫无怨言的接受什么是凶暴的,除非你在某方面正式地被逼去投诉,否则就保持平静。但倘若每件事都真的可怕呢?……
1948年9月20日
我知道为什么我永不能真正在日记内写任何关于祈祷的事——因为任何你写的事,甚至是日记,起码暗示了其他人的事。当我祈祷时我是以第一人称表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真正被称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事。
〖第三:主要的修会〗
1948年12月1日
过去一年来——成为嘉尔笃会会士的试探或多或少已退却了。对我来说它在适当的时刻退却,那时是上半年的退修,当我打开一封由法国寄来的信,里面有一张十三世纪圣路易的画像,是由达美的德麦神父来的。是当·玛利亚·若瑟及当·加俾厄尔的帮助,并我惭愧地说是《七重山》成功的帮助,当·詹姆斯(DomJames)吩咐我正式地宣告,在他委任我为副执事时,我不会企图出走去做嘉尔笃会会士。
1949年4月6日
……我发现自己接受也许没有纯粹默观的圣召的想法。我说“接受”,但我并不相信它。我完全不可能相信这样的事:我里面全然的为独处和惟一天主而呼喊。我却承认我或者不知道那真正的意义,并因我的属灵程度太低以致掌握不到,甚至我是因天主的爱被拒于门外。那种感觉是非常可怕的——吸引的力量看似把整个生命从我身上拉走,从我灵魂的根源撕开——跟着我停留在空白的墙壁上——就是死亡。
〖第四:向天主的祭坛〗
1949年5月24日
并且,在我的祈祷和我所有内在生命中,正是如此,我为更大和更完全内在宁静的需要而焦虑:一种内在的隐秘等于甚至不思想自己。宁静为我的祈祷,为我内在生命的发展,成了绝对的需要,以致我开始相信我应该完全停止为默观写作,除非用最普通的术语。在我看来我好像在人面前成了一个完全不合资格为默观写作的人。那思想使我觉得我需要沐浴更衣。
1949年6月4日
南京大主教余斌是给我最深印象的人物之一,他是为百年纪念而来的。事实上,他在全体司铎大会中讲述中国及修道生活和佛教修道主义——并关于佛教徒向我们猛烈的责备,就是我们都很会建设医院却没有默观者。他谈及中国的二百万(也许是五百万?)佛教僧侣和尼姑……
1949年7月21日
我发觉我不得不承认我为写作生涯而哀伤是愚蠢的。在那时刻,写作可以让我进入真正的宁静和独处中。我也发觉写作帮助我祈祷,因为当我停顿在我的工作时,我发现我内心的镜子出奇的清洁、深刻和宁静,天主照耀着并立刻被发现,不用寻找。好像在我写作时祂已接近我,但我却没有察觉祂的来临。我想这就是大大喜乐的因由,对我来说确是如此。
1949年8月8日
我透过阅读圣经被更新以致整个围绕我的大自然也看似被更新。天空看来是纯净的、更蔚蓝的;树木看似更深绿,光线从树林和山冈的轮廓看来更清晰,整个世界也被天主的荣光改变了,我也感到火焰和音乐从我站着的土地上发出来。
1949年8月31日
用伟大的词语来谈论基督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自从我好像不能再用小孩子的说话去谈论祂,我已到达一个地步,就是我只能不充分地谈论祂。所有我的词语都使我羞愧。
〖第五:鲸鱼与常春藤〗
1949年9月1日
倘若我要成为圣人——且我不渴望做任何其他的事——似乎我必须藉着进入苦修院写书拉达到。倘若我要成为圣人,我不单要做修士,就是所有为了成为圣人的修士而做的,我还要写下我成了什么。这听来简单,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圣召。
尽我所能做个好修士,并保存我自己,并把它写下来:把我自己记录下来,在这样的处境,用最完全的简朴和真诚,毫无掩饰,不混乱任何事件;这是很困难的,因为我全被幻象和情感所混乱,这些也必需被放下。当中却没有夸大、重复、无用的强调,亦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捶胸及哀伤。但只有祢,天主啊,祢看见我愚昧的深处,率直而不沉闷。它是一种酷刑,不是很戏剧性或痛苦的,但它需要的忠诚却超越过我的本性,这必须从圣神而来。
〖(节录自第五章的序言)〗
而现在我才初次认识什么是孤单的意义。在成为神父之前,我已产生许多关于独处的纷扰,在我要过孤独生活的渴望中,也使我的上级和导师相当讨厌。现在当祝圣晋铎后,我发觉独身圣召的本质就是呼唤我在不可见的天主内畏惧、无助和隔绝。找到这些后,我现在才初次在我生命中尝到一种快乐,是那完全和那么深奥的,以致我不再需要作出反省。不再需要提醒自己,我是快乐的——一种无效的行动去延长短暂的喜悦——因为这种快乐是真实和长久的,甚至是某种意义上是永恒的。它透入意识之下的深处,且在所有风浪,在所有畏惧,在最深的黑暗中,它是永不改变的。
1949年12月15日
……下午在树林里工作,我感到孤单、渺小和卑微——砍劈枯树时我有种感觉,就是或许我不再是个真实的人……
不然——就是恐惧、被拒绝、不存在的感觉。但它却给我一种满足感;就是察觉我不需要跟其他生物接触,才可恢复我的真实感觉。独处的意思不是为满足你而孤单,却是为恐吓和倒空你,直至它表示甚至从你自己被放逐出来的地步。
1949年12月22日
是害怕驱使我进入独处。爱已在我血管内注入恐惧,并在我里面突然产生冰冷,使我因惧怕而晕倒,因为我的心和我的想像偏离天主,进到自己的偶像崇拜中……我被害怕耗尽。
1950年1月12日
在深沉的独处中我找到温柔,使我可以真实地爱我的兄弟。我越是孤寂,就越是亲爱他们。这是纯正的亲爱,并充满对他人的独处的尊敬。独处和宁静教导我爱我的兄弟,因他们是什么而不是因他们说什么。
独处不单是消极的关系,它不单是没有旁人。真正的独处是参与在天主的孤寂中——祂在万有之内。祂的独处不是地域上的不存在,而是形而上的超越)。祂的独处是祂的存有……不能孤独的人是不能找到他们真正的存有,且他们永远比自己微少……(为我们)独处表示从一种人工化和虚构的存有退出,就是人因被原罪分裂而捏造出来的,为要与肉欲和死亡保持和平。但因这事实,独居者在一个更完全的属灵社会的层次中发现自己——这个城市,充满着真正能够承认和光荣天主(就是:生命),并对抗死亡的人。
〖第六:约纳的标记〗
1950年11月19日
爱天主的人应该尝试保存或缔造气氛让祂可以被发现。基督徒应该有安静的家庭,抛掉电视机,若需要的话——不是每个人,却是为那些严肃地处理这等事的人。收音机是无用的。远离电影——我差点想说是“作为忏悔”,但对我来说却是享受过于忏悔。甚至可以在乡村组成小村民团体,没有收音机等东西的。
让那些喜欢宁静的人可以找到同好,并彼此缔造宁静与和平,在不喊叫的环境下培育他们的儿女。儿童本性是安静的——若他们不受干扰,并且从孩提起就不刺激他们的话,那些刺激使他们发展成为一个人人互相喊叫的国家的公民。
……当你获得这份内在宁静时,你可以带着它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并在任何地方祈祷。但正如内在禁欲主义若没有确实和外在的禁欲是不能达到的,因此谈论内在宁静却没有外在宁静是荒谬的。
1950年12月13日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给我痛苦的。市镇内的谈话,修道院的野心。我的意思是什么为天主做大事的野心,那种野心太像市镇内的野心了。
我觉察到在乡村环绕着我的宁静正好像一个向人们开闭的世界。他们住在其中但它的大门却向他们关上。这种宁静,是遍布每个角落。它是耶稣告诉我们在祈祷时要进入的内室。
1951年3月3日
作为一个作家我是何等疲累。作为一个修士是多么需要在田间、在雨中、在阳光下、在泥泞上、在黏土上、在烈风中工作:这些都是我们的属灵导师和我们的入门老师。它们要塑造我们的默观,它们给我们灌输美德。它们使我们像我们居住的土地那样坚定,你是不能从打字机得来的……
进入修道院为我来说正是适当的撤退,它已给予我远景。它教导了我怎样生活,现在我欠了世上每个人那生命的一份。我首要的任务是开始初次作为人类一份子而活,正是我是我自己那样荒谬。而我第一项人类的行为是认识我欠了每个人有多少。
1951年11月29日
但一旦天主召叫你去独处,你接触的每件事都会引导你进入独处。每件感动你的事都会装备你成为隐士,只要你不坚持为自己工作及建立你自己喜好的隐修院。什么是我的新沙漠?它的名字是怜悯。没有旷野像怜悯的旷野那样可怕,那样美丽,那么荒谬荒芜和那样丰盛。它是惟一真正像百合花那样繁盛的沙漠,它将变作水池,它将发芽和开花,并充满喜乐。在怜悯的沙漠里干涸的土地变作泉源,贫穷的拥有一切。
1952年1月10日
我越多认识我的教师同事,我就越尊重他们的独立性,也就越多在我的独处中遇见他们。他们最好的,并我最亲密的一位,也是最孤独的,同时也是最慈悲的。所有这些经验取代了我对独处的理论,我不需要隐修院,因为我已在最不期望的地方找到了。当我不甚认识我的兄弟时,我的思想更多投入他们当中。现在我更加认识他们,我可以看见在每个人之内独处的深层,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样向他们自己或其他人或天主敞开。
1952年3月17日
当你的舌头静下来,你可以在森林的宁静中休息。当你的想象力静下来,森林向你说话,告诉你它的虚假和天主的真实。但当你的思想静下来,森林突然变得伟大地真实,并在天主的真实中显明地照耀:因为现在我知道创造首先看似显示祂,在观念上,跟着看似隐藏祂,藉着同一观念,最后在祂里面,在圣神里被显示;我们在天主里的人发现我们本身是在祂里面,与所有本于祂的东西联合。这就是祈祷,这就是荣耀!
尾声:观火,1952年7月4日
上主,我的天主,我在黑暗中遇见天主,与祢同在永远都是一样的事!永远是一样的问题,是没有人知道怎样回答的!
日间我用思想和理性向祢祈祷,晚间祢挑战我,丢弃思想和理性。早晨我用亮光和欲望来到祢面前,但祢却用大大的温柔,最有耐性的宁静临在我身,在这无法解释的晚上,散播光明,击倒所有欲望。我曾多次向祢解释我进入修道院的动机,祢已聆听了,却没有回答,我离去并在羞辱中哭泣。
我所有的动机是否真的没有意义?我所有的渴望是否真的只是幻象?
当我求问祢而祢却不回答时,祢却问我一个问题,它太简单以致我不能回答,我甚至不明白问题的意思。
这晚,并每晚,是同样的问题。
我想着……所有我的……教师同事,在他们的内心有什么酝酿着诞生呢?苦难?欺诈?英雄主义?失败?和平?背叛?神圣?死亡?荣耀?
我面对着无法解答的问题从四面八方而来,因为解答的时候还未到。在天主的宁静和我自己灵魂的宁静之间,站着许多委托于我的灵魂的宁静。浸没在这三种宁静里,我察觉到我问关于它们的问题时,只不过是猜测,或许最迫切和实际的弃绝就是弃绝一切的问题。
在这伟大之夜的上主,祢看见树林吗?祢听见它们孤寂的谣言吗?祢注意它们的隐密吗?祢记得它们的独处吗?祢看见我的灵魂在我里面开始像蜡融化吗?
Clamaboperdiemetnonexaudies,etnocteetnonadinsipientiammihi!…
但在宁静的本质里比问题的答案里有更大的安慰。永恒就是现在,永恒就在掌握中,永恒是火种,它的突然生根会破坏屏障,使我的内心不致成为深渊……
……问题来临,假设它们是真实的,并也消失。在这时刻我会停止发问,宁静成了我的答案。
〖《沉思》〗
当社会由一些不知道内在独处的人组成,它再也不能在爱中团结一致;相反地却是由暴力和滥用的权力所捆缚。但当人在严重地被剥削独处及自由的情况下,他们所生活的社会将成为腐烂的,它蔓延着屈辱、怨恨和憎恶。
这就是我们的沙漠:生活着面对绝望,但不去同意它,却要在十字架的希望之下践踏它。
因为倘若我们的感情真的在沙漠中死亡,我们的人性也跟着逝去。我们必须像耶稣或洗者若翰从沙漠中归返,并带着能力去感受扩大和加深,坚定自己对虚假的辨认和对试探、伟大、堂皇及纯朴的警惕。
生活就是思想在生命中及生命在思想中的不断调节,使我们不断成长,不断在旧事物中经验新事物,在新事物中经验旧事物,如此生命才永远是新的。
追求美德的欲望,使许多有善意的人受挫,因为他们感受到那些所谓神圣的人,其实是徒负虚名。罪人对虚假的美德非常敏锐,而对善人的美德,却有很严格的标准。倘若在那些所谓善人身上,他们发现的“美德”,远不及他们本身的恶行那样活泼与兴奋,他们会认定那种美德毫无意义,并会继续保持这些恶行,虽然他们也感到厌恶。
若在祈祷之时,我们对天主是那么缺乏信心,以致忙于为我们的祈求计划自己的答案,祈祷为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在希望中享受受造物,我们享受的不是创造物本身,而是因它们在基督内——充满着应许。
在默观祈祷中,一个人不单用脑来思想,用嘴唇来说话,而是把他的整个存有投入。故此祈祷不只是一种言语的公式,或是一连串发自内心的欲望——它是我们的整个身体、心思和灵魂,在宁静、倾注和朝拜中向天主的投入。所有美好的默观式祈祷就是向天主“整个自我的皈依”。
贫穷是自由之门……因为发现我们一无所有正是希望之源,我们知道在我们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去防卫的,在我们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去爱的。因此我们走出自我并安息在祂内,惟有祂是我们的希望。
若你想得到属灵生命,你必须使你的生命合一。生命只会完全属灵的或完全不属灵的,没有人能服侍两个主人。
通常在团体中贫穷的人,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支配的人,他可以被所有人使用,但却从不花功夫特别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我的生命是不断的聆听,祂的生命却是不断的呼唤。我的拯救是聆听和回应,为此,我的生命应该是宁静的。因此,我的宁静就是我的拯救。
……智慧的开端便是承认罪过,这种认罪为我们取得天主的怜悯。它使祂真理的光,照明我们的良知,否则我们便无法脱离罪恶。
一个人成为独居者,不在于外在的环境,是在于他突然察觉到他本身被不可分割的独处围绕,并看见他永远只是一个独居者。
我主我天主,我不晓得我将往何处去。我看不见前面的路,我不知道何处是尽头,我也不清楚认识自己。我认为我在遵行祢旨意,但这并不表示我真实地在做着。但我相信只要有着取悦祢的欲望,实在已使祢喜悦了。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事上,我都有这种欲望。我希望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离开这个欲望。我知道若我这样做,祢将会引导我走正路,虽然我对它一无所知。因此我会永远信赖祢,虽然我可能会迷失,并在阴森的幽谷下。我不会惧怕,因祢与我同在,而且祢永不会让我独自面对危险。
基本上,如玛斯·毕克所说:只要生活在宁静中,我们内心的矛盾可取得协调,虽然它们仍留在我的内心,但已不再是问题了。
我们使言语成为人与事物的工具。在人的言语领域内,甚至天主也变成了另一种虚幻的概念,以致人与天主之间不能有真实的契合。
当我们寻找祂(天主),才可找到。当我们不再寻找祂,祂逃避我们。当我们希望聆听祂,才能听见祂。倘若我们以为满足了希望,我们停止了聆听祂,祂也停止说话。祂的宁静于我们不再是生气,而是死寂,虽然我们仍可以用我们自己感性的回音重燃它。
因此,让我们寻找宁静的恩典、贫穷和独处,我所接触的东西都变成祈祷:天空是我的祈祷、雀鸟是我的祈祷、微风是我的祈祷,因为天主在一切之内。
把天主的无限尽量的挤进我们浅窄的心灵中,还不如在无限的祂内生活,及为祂是无限而喜乐。这岂不是更重要的事和更好的祈祷呢?
不要从团体中逃循去独处。首先要在团体中寻找天主,那么祂会引导你进入独处。
〖给白人自由党员的信(取自《破坏的种子》)〗
导言笔记
为什么……有那么多憎恨和那样极度需要强烈的暴力?因着社会的无能和挫折,它看来已陷入困难中,且是不能克服的,虽然这事实可能不被承认。事实上,它们是没有理由不能克服的,但只要白人社会坚持着抓紧它的现状和它本身的形象,作为惟一可被接受的实况,这类问题继续没有合理的解答,暴力会不可避免的发生。
问题是这样:倘若黑人……全部进入白人社会,这样社会将会激烈地改变。
〖书信一〗
……我们一定要去寻找“历史”,这是一种人们灵性的行动,为着某些他们内在意义的指标,并某些与我们委身作基督徒相关的事实。
只有当金钱已经介入,黑人示威才会被美国人认为是真实的。
我们宣称用基督徒价值的试金石来判断事实:例如自由、理性、精神、信心、个人主义等。事实上我们是用商业价值来判断它们。即是出售、金钱、价格、利润。不是精神的生活对我们真实,而是市场的活力。精神的价值对我们事实上是没有意义的,除非它们可以被约化为买卖的术语……
因此我们最终把人当作出售的商品,所以是无意义的,除非他们在商场上有某些价值。一个人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他值多少钱”。
〖书信二〗
现在,我的自由党朋友,这是我的处境。你,处于善意的自由党员,正站在所有这些混乱的中央……在一方面,以你的善意和你的理想,你美好的希望和你的慷慨,但含糊的,抽象的对人类的爱及用漫长的诉讼程序争取的权利,你给予黑人相当的鼓舞……因此,被你教唆后,他被给予勇气去要求让步。虽然他知道你不会支持他所有的要求,但他很清楚你会被逼去支持某些要求,为要保持你自己作为自由党员的形象。他也知道,无论如何,你的物质享受、你的安全和你与现存制度的志趣相投的关系,远比你相当易变的理想主义重要,且当游戏变得艰辛,你会很快看到你自己的兴趣被他的要求威胁,而你会出卖他来保护你自己。因这原故,正如你支持你自己的自尊,你会非常急于要得到在黑人争取权利中的领导地位和操纵,为要当你感到有需要时可以全面阻止它。
……你宁愿选择自己的安全过于任何事情,且你会甘愿牺牲黑人来保存自己。
但正是这样你参与了革命的无限发展,以为革命永远是一些处境的结果,就是由一群低下阶层人士再不能满足于象征性的让步时所发动,并且是制度的过于混乱,过于呆滞和过于害怕投入低下阶层与他们面对“共同的困难”,并找出新的和创造性的答案之时。
在这一连串思想的最后我设想你,我的自由党朋友,穿着美国极权主义政党的制服,步操往麻萨诸塞路。在一个群众集会里,除非你看到从“给退休黑人生活”的新集中营沉默的部分和飘来怪异的烟雾中的暗示,否则它对你显然只是最大的骚动。
〖书信三〗
……为自由的斗争不单是黑人种族为政治权利的斗争,他们占美国人口一个主要部分。它的确如此,但它还有更多。它是圣雄甘地所谓的satyagrapha——一个为“真理”而战的斗争,超然于特殊的政治事件。
黑人非暴力的秘诀在于坚持真理是必定胜利,但个人的救赎却不是必定的。虽然真理会得胜,因为在基督里它已胜利,但不是每个人可以“来就光”——因为若他在黑暗中工作,他会害怕被人看见。
非暴力对抗的目的,在它最深和最属灵的范畴里,是要唤醒白人的良知,使他们看见可怕的事实,就是他们的不义和罪恶,因此他们才会看见黑人的问题其实是白人的问题:吞吃着白人社会的不义和憎恨的癌症,“是植根于白人自己的心内”,种族隔离及其后果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倘若白人被逼要听黑人要讲的话,他们可能会承认“他们的财务在某程度上是植根于不义和罪恶”。这结果可能带来全面的重新检定,就是所有我们对内与对外的政策背后的政治动机,并且承认我们有错的可能。这样的承认事实上太灾难性,以致其影响会混乱我们整个经济系统及毁灭了国家。这些都不是我们愿意承认的事情,但它们是含糊地存在于我们的思想中。它们解释了我们陷入某方面感性的和愚蠢的冒险,尝试去逃避我们现存危机的暗示。
……讽刺的是黑人……献予白人一个“拯救的信息”,但白人因着过分自信与自负而弄瞎了眼,以致他不能觉察因着漠视那贡献,令自己处身危险当中。
……黑人实在没有可卖的东西。他只是献予我们机会,让我们跟他一同进入一个神佑的互惠,是天主为我们安排的。他邀请我们把理解成我们自己生活的必须,并使其完满。他警告我们不能不需要他,倘若我们坚持把他看作是敌人,被蔑视的对象或竞争者,我们或许会阻止及破坏我们自己的生活。他告诉我们除非我们可以跟他建立一份有生命和基督化的关系,否则只会有憎恨、暴力和内战,并从这暴力中或许我们无人幸免。
〖托加卡里班(TuckerCaliban)的事迹〗
在美国黑人社会的每个角落,都可以找到或多或少明确的预期,就是白人统治世界的终局和欧美文化的衰落。黑人因此不能单单满足于跟某些他认为已逝去及完结的东西联合……
……自由的时刻也可看作是拯救的时刻,但它不单是黑人的拯救时刻。若白人能够开放他内心的耳朵,并够专心地聆听,他会听见黑人现在听见的声音,他可以察觉是他自己被叫唤,在同样事件的kairos中得自由和得拯救,这正是他现在用不同的方法反对或阻止的。
真正的悲剧是白人没有察觉的,虽然他看来是自由的,他实在是同样苦役的牺牲者,就是他加于黑人身上的。他曾试图为自己建立贪图安逸的商业社会,并消极的服从它,并且用谬误和不自由贯穿它。他制造一大堆“个人自由”的废物,但有人会问这样的自由是否真实存在。是否真的有一种对个人真诚的自由,抑或只是群体社会中原子个体成员(atomizedindividualmembers)的不负责任?
白人到目前为止不能解放黑人是因为他连自己也不能解放。因此这些包尔文(JamesBaldwin)和基利(WilliamMelvinKelly)的书,并没有在任何意义上要求白人现在就解放黑人。相反地,他们讲书伟大的吊诡,就是黑人有使命要解放白人:倘若他学会了解放自己,他可以开始这样做,他通往自由的第一步,必须是清楚认识到他不能倚靠白人或在任何事上信任他,因为白人被他自己的疏离所欺骗和迷糊,是完全无能的。
〖六七年的炎热夏天(取自《信仰与暴力》)〗
总结而言:我看见的问题是这样,黑人在某意义上放弃了争取公民权利。他放弃了基督徒非暴力,当作无用的理想主义。他认定了白人只明白一种语言:暴力。黑人已下定论:若白人想用胶化汽油和其他舒适的战争工具恐吓越南人,他也应该尝尝一点炮火与恐吓在家中是怎样的滋味。因致实质上黑人正宣告在白人社会中进行游击战……
现在黑人知道,或应该知道,他不能真正赢这场内战。但他已经那么愤怒以致会混乱我们这个高度组织化的科技社会。倘若詹森总统继续尝试用更多对外战争(亚洲)来连结整个国家,倘若国家被牵涉入与中国交战,倘若黑人因此决定这正是本土内震动整个根基的时候……我不用再描述那幅图画,它可会是灾难性的。
我从不理智的暴力导致极端的骚动最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在国家内产生无秩序和痛苦,以致要建立一个建立于力量(一个警察国家)的新秩序。在那事件中,很有可能是白人方面的极端分子用不理智和专横的暴力来接管和统治。甚至为黑人及其他反对者设立了“囚犯营”,那时人会觉得这是黑人自己招惹的。
我并不认为任何形式的白人极端主义会是适切的答案。而我真希望我们会保持我们的头脑清醒为避免完全的极化,一种分裂使所有种族之间理性的沟通成为不可能。我们必须继续待我们的黑人朋友作为人和朋友一样,而不是作为敌人的成员和不能理解的种族,并希望他们会同样地尊敬我们……
作为基督徒,我必定记得在基督里根本没有种族分裂的。在基督里是不分白人和黑人的;但倘若基督教在黑人眼中被否定,那并不会免除我们对黑人作真诚基督徒的责任,无论他喜欢我们与否。说服他相信基督教是“正确的”或“忠诚的”并不是我们的责任,但按我们认信而活,以致我们或许不被天主审判,就是只有嘴唇的服侍(正如我们现在开始觉察太迟了),它已达到世界性公愤的地步。
〖甘地的贡献(取自《破坏的种子》)〗
肯定正确的是,甘地不单在某方面比许多基督徒更明白福音的伦理,他还是当代少数人能把福音的原则应用在政治和社会生存的问题上,以致他对这些问题的处理,既是宗教性,同时亦是政治性的。
……政治行动……不是为个人及其政党得到安全和力量的手段,却是见证宇宙结构的真理和实况的方法,藉此让个人对合乎天主心意的规律作适当的贡献。因此一个人可以保存他的忠诚与和平,超然于后果(那是在天主手中),并从来自分裂与虚假的内在暴力中释放出来……
甘地把这种精神力量成功地应用在政治行动上,使他成为本世纪特殊重要的人物……
……甘地主要关注的是真理和服务,人的本性svadharma,过于关注于其他人的战术可能的成功,因此使他跟其他领袖,甚至是他们当中最诚挚和忠实的,产生非常显著的分歧。吊诡的,是甘地的宗教确信,使他成为一位伟大的政治领袖,过于只是个权谋家或操纵者。
……甘地认识到,在这时代从来没有其他政治领袖做过,就是需要从一个暴力社会的压力,过分和残暴的要求中释放出来,因为它基本上是贪婪、欲望和残忍的。因此他禁食,严守静默的日子,经常过退修生活,认识独处的价值,也同样非常慷慨地花费他的时间和精力来聆听及与他人沟通。他觉察到倘若一个人被逼屈服于另一个社会贪得无厌的需求,这个社会被过度刺激以致疯狂,并被鬼魅的噪音、窥淫狂和速度所围绕,他要成为一个和平与非暴力的人是不可能的。
“耶稣的死是徒然的,”甘地说:“倘若他不教导我们在爱的永恒律中调校整个生命。”
甘地相信这时代的核心问题是接纳或拒绝爱与真理这基本的律法,就是向世界表明在传统宗教中,并且在耶稣基督身上最清楚地表现出来。甘地本人确定地和清楚地宣告他本人正是这项律法的跟从者。他整个生命,他的政治行动,最后甚至他的死,都不过是他委身的见证。“倘若爱不是我整个人的律法,我整个的辩论就会粉碎了。”
〖甘地与独眼巨人(取自《甘地论非暴力》)〗
一个人的属灵意识唤醒他里面的精神,但印度精神及印度智慧的信息,并不单是为印度而存,它也是为整个世界而存的。因此甘地的信息对印度及对他本人都是正确的,就它代表唤醒新世界而言。
……非暴力的精神源自他自己的精神合一的内在实现。整个甘地的非暴力行动和satyagrapha(坚持真理)的概念,若是被考虑作为一种达到联合的手段,而不是作为已成就内在合一的果子,是无法了解的……
首先的事和最重要的就是内在合一,征服和医治内在的分裂,随着而来是属灵的和个人的自由,而国家的自治和自由只不过是结果。
一个人的属灵生命只是所有在他里面显明出来的生命。同时非常需要强调的真理是,当人在宁静中深化他自己的思想时,他跟他整个人的精神建立一份更深的了解与契合……必须记得当他已经投入在他的人民决定斗争中,跟他的兄弟一起寻找公义和真理时,他趋向在他自己身上解放真理,藉着为所有人寻找真正的自由。
……甚至他宁静和休息的日子都不单是“私人性”的日子;它们属于印度,他把它们贡献给印度,因为他的“属灵生命”只是他参与他的人民的生命和dharma。他们的解放及他们的政治联合的恢复是没有意义的,除非他们的自由和联合有一个基本上是属灵的和宗教的向度(dimension)。
真正的非暴力是不可能简单地忽视一个暴力社会固有的谬误和内在的矛盾。相反地,用他自己的见证来抗击社会的虚伪,为要使谬误向每个人显明出来,对他来说是一项宗教和人类的责任。satyagrahi(坚持真理的人)第一项工作,就是把真实的处境带到光明中,甚至当他必须受苦和死亡,为要使不义被揭露及显明它的真相。
社会永远在转变(inbecoming)。它是在织布机上,且它是由不断转变的关系所组成。非暴力正式考虑到这种动态的和非终局(nonfinal)的状况,正是在所有人的关系中,因为非暴力试图使恶的关系变为善的关系,或减少它的恶。
因此非暴力暗示一种远胜暴力的勇气。在使用力量时,一个人藉着假定要征服的邪恶是清晰的、肯定的和不可逆转的,来简化其处境。因此只有一件事可行:消灭它。任何与罪人的对话,任何要改变他的行动的疑问,只表示摇晃和失败,不能消灭邪恶本身就是失败……
最大的暴行都是因为基于一个假设,就是永不可能有任何罪的假设。
暴力的改变绝不会是认真的改变,惩罚和摧毁压逼者只不过是产生一个暴力和压逼的新循环。惟一真正的解放是从寄生于暴力进程(violentprocess)内的同一专横政体中,解放压逼者与受压逼者,这暴力进程本身正是含有不可逆转的诅咒……
真正的自由因此是与内在力量不能分割的,它来自他本人及他的敌人,能够承担邪恶的共同担子。假的自由只是一种软弱的表明,因它不能忍受一个人本身的邪恶,直至把它投射在他人身上,并看作只属于他的。甘地相信最高级的精神自由是从内心的力量中去寻求,就是能够同时解放受压逼者与压逼者的。但在任何事上,受压逼者必须自己能够得到自由,他才可以获得力量去怜悯他的压逼者。
〖《庄子之道》〗
……我享受写作这本书过于任何其他的作品……
我喜欢庄子只因他就是他,我感到不用为这种喜欢向自己或任何人解释。他实在太伟大了以致不用任何辩护。倘若圣奥斯丁能读到朴洛丁尼斯(Plotinus)的作品,圣多玛斯能读到亚里斯多德和亚维劳斯(Averroes)的作品(两人肯定都比庄子远离基督教),倘若德日进(TeilharddeChardin)在他的综合,能大量地应用马克思与恩格斯,我想我可能会因为与一个中国隐士协调而抱歉,他分享着我自己那种独处的气氛和平静,他正像我一样。
(庄子)相信整个“快乐”和“不快乐”的概念,从开始就是含糊的,因为它被置于物质的世界中。这是跟美德、公义等更高贵的概念是同样真实的。事实上,对于“善与恶”或“对与错”,它是特别的真实。从它们被当作“要获取的东西”时起,这些价值就引致幻象与疏离。因此庄子同意老子的观点,“当全世界都认为善是善时,它成了恶”,因为它成了一个人所缺乏,却又不断追寻的东西,直至它实际上,变成无法获取的。
人越是寻找在他身外的“善”,好像一些要获取的东西,他就越要面对讨论、研究、理解、分析善的本质的需要。因此他就越会投入在抽象概念和分歧意见的混乱中。“善”越是被客观分析,它就越会被当作一些要用特殊德性的技术来获取的东西,它就越会不真实。当它越是不真实,它会更加退缩到抽象、未来和不能实现的距离,因此人越要集中在获取它的方法上。当目标越好似遥远和困难,方法越会精细和复杂,直至最后只是方法的研究已经要求太高,以致一个人的所有精力必须集中于此,而目标却遗忘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只是组织化的绝望:道德家传扬和坚持的“善”,最后却成了恶,更重要的是因为对它无望的追求,使人失去对真正的善的注意,其实每个人都拥有真善,但却被蔑视或被忽视了。
庄子之道的秘密……不是美德与功绩的累积……而是……无为,就是对结果没有意图,不关心有意识的计划或刻意组织化的试图:“我最大的快乐正是不做任何事情,即使是可以获致快乐的……完全的喜乐就是没有喜乐……若你问‘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可以在世上产生快乐,我对这些问题的答复没有‘一个固定和预定的’答案”适合每种情况。如有人与道(就是宇宙之道——“大道”)和谐,当行动的时刻来临,答案会自动显明。因为这人的行动,不是根据人性和自我意识的方式来考虑,却是根据无为的神性和自然产生的方式,就是这本身行动的方式,因此是所有善的根源。
对庄子来说,真正的仆人因此不是一个穷一生精力学习和实践、积累大量美德和功绩的人,而是一个“道运行不息”的人,一个“真人”(ManofTao)。
努力于默观及内修生活的人,只会使他更察觉他自己,并容许他被自己内在进步所缠绕,对庄子来说,只不过是个“有益的”人的活跃生命的幻象,他尝试用他自己的力量,使他对善的见解强加于持相反意见的人身上——因此在他眼中,成了“善的敌人”。“真人”寻求的真正平静是Yingning,在无为的行动中的平静,换句话说,是在与无名和看不见的道的联合中,超越活动与默观之间的分别的平静。
庄子思想的钥匙是相反相成,只有当人抓着“道”的中心支点,就是正确地通过“是”有“非”,“我”与“非我”时,才可被看见。生命是一个不断的发展,所有存有都是在一个流动的状态中。庄子会同意赫拉克利图(Herakleitos)。什么是今天才可能的,或许突然在明天会成为可能。什么是今天善的和喜悦的,或许明天会成为恶的和讨厌的。什么是从某个角度看来是对的,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显明他本身完全是错的。
〖《禅与欲》〗
1、禅的学习
……引铃木大拙的话,禅是“超越相对的世界,一个由理智区分来建立的世界……一个没有区分的精神世界,包含了达成一个绝对的观点……‘绝对’是与区别的世界没有分别的……‘绝对’就在相对的世界中,并且没有跟它分离。”
“若我们把爱克哈(MeisterEckhart)与那些在世界的另一4的禅师比较,就像他那样存心地应用极端吊诡的表达方式,我们可以发觉在他那里,跟他们有同样的意识。无论禅是什么,无论你如何定义它,它就在爱克哈里面。但探究禅的方法不是先为禅下定义,然后应用在他及日本禅师身上。真正学习禅的方法是穿过外壳,品尝内心的滋味,那是不能定义的。如此他会察觉在他自己里面的实在,就是所谈及的禅。
2、新意识
……发展中的基督徒意识,是一种积极参与的、反神秘的、反形而上的,它避开清楚定义和具体的形式,它倾向于跟活跃的,进展的,甚至是革命性的行动认同,那是在进展中却未达到任何清楚定义的行动。
因此在这处境中,以自我的概念作为完全现实、完全具体的决定中心,是相当重要的。它关系到你在此时此地的思考、说话、行动和决定。它关系到你对时代的委身你支持谁,你反对谁,你宣告往哪里,你穿什么纽扣,你投谁人一票——所有这些都是重要的。对于行动分子尤为适切,他们感到要拆毁旧结构而建立新结构。但我们不要期望这班人对神秘主义会容忍或了解。他们会被他们的那种意识所预定,看作它是不相关甚至是非基督化而加以拒绝。同时我们会希奇他们发展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新的、更流动的、较少教条式的顺从主义!
3、基督徒看禅
但禅的主要特征就是拒绝所有这些系统化的描述,为要尽可能回复到直接经验的纯粹无法言论和无法解释的基础上。直接经验些什么?就是生命本身。我存在,我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我”存在和生活的是谁?存在和生活中的自我的直觉与幻觉有什么区别?存在的基本事实是什么,不是什么?……
禅的整个目的不是为经验缔造不会有错的论述,却是直接抓着真实,无需逻辑语言的介入……
禅的经验是直接抓着不可见的与可见的,本体的(noumenal)与现象的(phenomenal)合一,若你喜欢,它是一种实在的经验,使任何这样的区分成了纯粹的幻象。
现在基督教与佛教之间彼此了解的大障碍,是西方的倾向不是集中在佛教的经验上,它才是基本的;却集中在解释上,它是偶发的。那正是禅认为毫无价值的,甚至是误导的。
是否因此可以说基督徒与佛教徒同样可以习禅呢?是的,如果我们所讲的禅正是在形而上的层次,寻求直接和纯粹的经验,从言词的公式和语言的成见中解放出来。在神学的层次上,问题变得更复杂……
禅传达的不是信息……它不是一个“什么”(what),它不会带来接受者所没有的“消息”,被通传者所不知道的事。禅传达的是一种觉醒,它早已潜伏在那里却没有意识到的。禅因此不是Kerygma,而是实现(realization);不是启示(revelation),而是意识(consciousness);不是从天父而来的消息,祂派遣儿子进入这世界,却是对我们自己的存有在本体的基础上的觉醒,就在此时此地,正在这世界之中。
“禅没有教导什么,它只是唤醒我们并使我们觉醒。它不教导,它指示”(铃木大拙,《导论》)。一个禅师的行为和举止,既不是“陈述”,亦不是闹钟的响声。
4、超越的经验
……对于禅……及对于基督教神秘主义来说……彻底地和无条件地质问自我(ego)是根本的,它表现出是超越经验的主体。因此彻底地质疑整个经验的本质是否正是“经验”也是根本的。我们能否再讲论一种经验,当经验的主题并不是有限的、清楚定义的和实验的主体呢?或者换句话说,我们能否讲论“意识”,当意识的主体不再觉察到自己的分离和独立?因此若实验的自我只是意识,它是否意识到自己是超越的、留在后面的、不相关的、幻象的,并实在是所有无明(avidya)的根源?……
在基督教传统中,这种“经验”的焦点不是在个别的自我中找到,它是分离的、有限的和暂时的;却是在基督里,或在这自我“内在”的圣神里。在禅来说就是大我(Self),就正是不是“我——自己”(ego-self)。这“大我”就是虚空(Void).
更专门的,所有超越的经验是为基督徒参与在“基督的心思”中——“你们当怀有基督耶稣所怀有的心情……却使自己空虚……祂听命至死……为此,天主极其举扬祂,赐给了祂一个名字,超越其他所有的名字。”(斐二5-10)这种倒空和超越的动力,正确地解释了在基督里基督徒意识的转化,它是一种Kenotic的转化,一种倒空所有自我意识的内涵,变成一个虚空,让天主的光照或天主的荣耀,祂的存有和爱的无限真实,完全显明出来。
注意在佛教里,最高发展的意识也是藉着个别自我的完全倒空并与觉悟的佛陀(enlightenedBuddha)认同,或发现自己正是在佛陀的心思中。涅槃(Nirvana)不是一个自我的意识,觉醒自己已渡过“彼岸”(到达“彼岸”即等于没有渡过),却是虚空的绝对的根本意识(absoluteground-consciousness),在那里并没有岸。因此佛教徒进入佛陀的虚己和觉悟,就象基督徒进入基督的虚己(钉十字架)和光荣(复活与升天)。两者主要的分别是前者是实存的(existential)和本体的,后者是神学的和人格的(personal)。但“人格”在这里必须与“个别经验的自我”(theindividualempiricalego)分别出来。
因此远离以为我们自己乃是获得特殊和独一经验的潜在主体的日常观念,及对自我实现、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追求,是极之重要的。换句话说,这意味着一个有效果的属灵指引,是引导一次彻底的战役,对抗从属灵野心和自满而来的所有形式的幻想,其目的只是要在属灵的光荣中建立自我。这是为什么圣十架若望那样敌视异象、神魂超拔和所有形式的“特殊经验”。那是为什么禅师说:“如果你遇见佛陀,把他杀掉。”
5、后记
在相对的世界中生存和发挥作用,并以基本简单的方式来经验这世界,暗示了即使不是正式形而上的事物,也至少是形而上直观的基础。这表示一个完全不同的观点,远胜现今支配着我们的社会——并让它支配我们。
因此禅说:在我未抓住禅之前,山不是什么只是山,水不是什么只是水。当我学习禅时,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当当我领悟禅时,山只是山,水只是水。
关于禅的事情是,它推动矛盾到了极限,以致人必须在疯狂与无知中间作抉择。禅建议我们可以在宇宙的尺度下,向着一个或另一个方向前进……
托玛斯.梅顿(ThomasMerton)逝世(1968年12月10日)至今已有三十一年,但他对于修道主义、灵修、乃至宗教对话的影响力,却有增无减。他的言论经常被引用,不在话下;每年论他的书籍和论文的数量,更难以估计。梅顿是当今灵修界最负盛名的大师,实非言过其实。
梅顿是一位熙笃会会士(Cistercian),他生活严谨,作息有序,他每天凌晨二时三十分起床,按照修院祈祷的时辰祈祷、默想、读经。他还在黎明玻璃破晓前用三个小时安静祈祷,风雨不改。他熟读圣经,每周还将整卷《圣咏》由头到尾念完一遍。尤有甚者,梅顿对自己的灵修传统了如指掌,他还精通教父著作和基督教灵修史。这对他晚期转向与东方宗教对话奠定了深厚的理论基础,他一方面可以向别的宗教开放自己,另一方面又能够保存自己传统信仰的特色和精神。
梅顿绝非一位平庸的修士,他出身剑桥及哥伦比亚等大学等知名的学府,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他也具有相当的语言天分,精通几国语言。尽管梅顿在神学的造诣上,远远不及灵修学的高深,但他还是花了几年时间,在革责玛尼修院深研神学。
梅顿一生七十多本书,超过三百篇文章,内容丰富,种类繁多。包括灵修、时事评论、战争、种族主义、神秘主义、东方宗教,特别是禅宗。毋庸置疑,梅顿是一位天才横溢的修士,不过,他从不以高深的学问而自命不凡,反之,他常以自己是一位默观者(contemplative)、隐修士来了解自己的位置。在他的晚期,他还搬到革责玛尼修院以外几公里的地方居住,深居简出,度那真正隐修的生活。虽然如此,他仍然透过书信与外界保持频密的接触,至于慕名造访者,更是不胜其数,当中包括了不少骚人墨客、哲人政要。正因如此,他受尽同道非议,更被批评为破坏修院传统、不守本分、离经叛道之恶徒。梅顿招致别人误会,穷其因由,不难发现,他与同道之间,在有关修道生活的问题上,看法竟然南辕北辙。同道认为修士既遗世而居,就应当一心归向上主,一念不离祈祷。至于人间的事务,就由得俗人打理吧!对同道不问世情、不吃人间烟火的态度,梅顿不敢苟同,他认为不论修道也好,灵修也好,总不离日用伦常。行坐、作息、吃喝、玩乐,无一不与修道或灵修有关。倘修道或灵修只能够在修院内进行,或只是一天中某一段固定时间的例行公事,基督徒修道或灵修就会失去生命力,无法承载生活,创新文化。
梅顿认为一位真正的修士或灵修者,是绝不会逃避这个世界的。所以他著书立说,也旨在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基调:默观者虽然经常独处、安静、祈祷,但他却不会罔顾别人的痛苦和需要。他说:“我清楚明白,独处就是我的召叫,但我不是要逃离这个世界,而是以此为我的居所。”梅顿认为,修士或灵修者的根是在这个世界,他的责任,就是对处身的社会、生活和文化作出合理的批判和改造。他在曼谷一次会议上发表有关马克思主义与修道主义的论文时说:“修士基本上是一位以批判眼光去看这个世界和它结构的人。”不过批判社会,改造世界,方法不单是对身外的事物作一番仔细的观察,深入的研究,客观的评估,还需要复归内心,认识自己。
梅顿毕竟是一位修士,他深受修道主义传统影响,认为社会之革新,世界之改造,必须先从个人的改变作起点,而个人之改变却又有赖对自我深入的了解和认识。所以他指出:“谁要是尝试服侍别人或这个世界,却缺乏深入的自我认识、自由、操守和爱心,将不能有任何有意义的付出。他只会传递自己的自我中心、野心和偏见。”然而,深入认识自己却又不能不靠静默和独处。因为梅顿相信静默和独处是生命成长必需的条件。没有静默和独处,我们便听不到从内心发出来的问题,因此也无法回答它们。没有静默和独处,我们的肉体和精神便常被怨恨、嫉妒和自私所奴役而不自觉。我们也不能正确分析自己的情绪和感觉。长此下去,生活只会变得更加混乱,也只能按外界的刺激而起反应,却无法主动地采取行动。最后,没有静默和独处,我们便无法听见上主的声音,也难以歌颂赞美祂。这样一来,深入认识自己的方法,也就是默观、独处的方法。社会行动、认识自己和默观生活,三者扣连一起,遂成为了梅顿入世而又不属世的灵修向导。
梅顿虽死,但他的精神还在,影响力依然。笔者相信,他在本世纪所开拓的灵修新景观,将会继续影响二十一世纪基督徒的灵修生活。谨请读者们拭目以待。
陈国权
信义宗神学院院牧
1999年11月29日
——全文完——
作者:亨利·卢云神父(HenriJ.M.Nouwen)
出版:香港基道出版社
翻译:张小鸣
感谢:COGOD部落连道明弟兄惠赠此书
徐家汇天主堂的金弟兄打印此书
黛绿年华弟兄制作电子书
身处失常的世界,面对无根和绝望的一代,牧者和信徒领袖,如何助人在迷惘乱荡中找到释放与盼望之路,接触创造源头?身受寂寞创伤的牧者和信徒领袖,如何化一己创伤为治疗力量的源头?
卢云以亲切而有生命洞见的笔触,提示治疗者要面对人群及治疗者本身的众假象,并正视此痛苦及绝望的人生。虽然治疗者的使命是治疗,他不得不承认他会受伤,他也没有使人得医治的把握。在宗教市场充斥着“属灵”口号及手段的今天,卢云要我们看清“治疗——受伤”的吊诡性,以致我们能落实的在人群中牧养。
蔡贵恒牧师(灵根自植国际网络创办人及会长)
痛苦或受伤的经历,往往使人受挫、感到厌烦、不想面对,负面情绪就这样涌现心间;可是,作者却能独排众议的承担忧患与厄困,勇于接受,因他深信负伤的治疗者,方能体会别人的痛苦,共度苦难,发挥物必先腐而后生的力量。这正是本书的精髓所在。
陈一华牧师(警察以诺团契团牧,院牧工作联会董事)
几年前读过这本书,似懂非懂;最近再读,生活的阅历和体验帮助我明白它多一点。卢云神父的作品充满深度的智慧,常有出乎意表、发人深省的洞见,若非一读再读,难窥其全豹。
本书尤适合牧者及以服务人为志业的人士。
吴思源先生(资深文字工作者从心会社创办人)
目录
致意2
引言四扇敞开的门3
一、脱轨失常世界中的牧养事工4
——追寻核子人
二、无根一代的牧养工作14
——洞察逃亡者的眼神
三、牧养绝望的人27
——等待明天
四、寂寞牧者的牧养事工43
——负伤的治疗者
总结51
——向前冲刺
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才可生存,他愈甘心乐意进入他和别人都知道的痛苦处境,就愈有可能成为领袖,带领追随者离开旷野,进入应许地。
——卢云
有很多人在本书个别章节的孕育过程中,扮演着吃重的角色,特别是那些在课堂上聆听过部分手稿的,对我重组及重写主要的内容有着莫大贡献。
我非常多谢史蒂夫·多默(SteveThomas)和鲁弗斯·勒斯克(RufusLusk),他们在手稿的最终阶段施予实质的援手;此外,也衷心多谢茵迪·戴(IndayDay),她确是出色的秘书;最后,也很多谢依撒伯尔·巴特迈(ElizabethBartelme),她鼓励我之余,也在编辑工作的支援上显得非凡。
过去一年,很多朋友都教我意识到自己男性中心的语言。我在出版前再翻阅手稿一遍,觉得他们很有见地。我盼想女性读者在我尝试作出解放时有点耐性,并能够在内文众多男性字眼里寻着你们的踪影。我希望下一次能够有所改善。
我把本书献给威廉斯夫妇(Colin&PhyllisWilliams),他们的情谊及盛情款待,使我在耶鲁神学院(YaleDivinitySchool)有若宾至如归。
在现代社会担任牧职意味着什么呢?过去数年,无数意欲献身工作的男男女女反复问着这问题,然而,他们发觉耳熟能详的答案已不奏效,他们得不着源自传统的保障。
以下数章正试图回应这问题。诚如安东尼·波切亚(AntonioPorchia)所言:“一扇门为我开启,走了进去,却面对着过百禁闭着的门。”(Voices,Chicago,1969)任何提供答案的洞见都挑起崭新的难题,可是后者尚没有答案;不过,我不想因着禁闭的门所带来的恐惧而却步不前。
这正好证明了本书的结构,我们大可把四章看为四扇大门,藉着这四扇门,我尝试探索现代世界牧灵工作的难题。第一扇门代表了苦难世界的光景(第一章);第二扇门代表了受苦世代的处境(第二章);第三扇门代表一个受苦者的情况(第三章);第四扇则代表了一个受苦牧者的环境(第四章)。本书的一致性不在于意图处理一个前后一致的论题,又或证据充足的议题;反而是在于为自身实际作用困惑的牧者,不屈不挠地理出一点头绪。
或许,我们割裂的生活经验加上急迫感,不容许我们写一本“牧者手册”。然而,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中,一个形象逐渐浮现,进而成为所有思想的焦点,那就是负伤的治疗者。这形象是最后才出现的。在竭尽所能说明现代人的困厄后,最必要的是说明牧者的困境,而且后者是日益重要的课题。因为牧者是奉召以心灵体会他那代的苦难,并以他的体会作为牧职的出发点。无论是闯进失常的世界,走向动荡不安的世代,或安慰临终的人,除非他说的,来自他受过同样伤害的心灵,否则,他的工作不算真诚可信。
既然如此,如果牧者不深入了解化一己创伤为医治源头之道,那么,就没有什么有关牧养的东西好写了,所以,我把这书命名为《负伤的治疗者》。
写于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
〖引言〗
在日常处境中,不时有人闯进你的生活圈子,他的言谈举止正戏剧化地反映了现代人的处境。对我而言,伯多禄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向我求助,同一时间倒使我对自己的世界别有一番理解。他26岁,身体瘦弱,藏在金色长发里的面孔瘦长,且有着城市人的苍白,眼神柔和,闪出深邃的忧郁,嘴唇颇迷人,微笑起来,予人亲切感。他握手时,不拘常规礼节,总让人觉得他人到心也到;他说话时,声线总教人不得不细心倾听。
我们攀谈起来,伯多禄很明显觉得赋予生活结构的界线已日渐模糊。他的生命似是随风飘浮,不能自主,周遭有很多可知及不可知的因素在左右着;他跟四周世界之间的界线消失了,他觉得心思意念全不属自己,而是外来强加于他身上的。好些时候,他疑惑:“幻想是什么?现实又是什么?”他常常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就是小魔鬼闯进了他的头颅,制造混乱,教他既痛苦又困恼;他甚至不清楚谁可以信任谁不可以、什么事应做而什么事又不应、为何对某人说“是”却对另一人说“不”。善恶、美丑、吸引和排斥等等之间的分别,对他已毫无意义,甚至面对怪异的建议时,他会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试试新事物?为什么不体验新经历?管它是好是坏!”
伯多禄与周遭的分界消失了,幻想与现实、应做与不应做的事等分界也消失了,他似是“现在”(now)的囚犯,被囚于当下(present)而与过去及将来都了无关连。他回家时,觉得有如走进了全然陌生的世界,父母的用语、问题和关注、期望与忧虑,似是来自另一世界,属于另一种语言和心境。他展望未来时,所有事物都变成模糊不清,有如一团看不穿的厚云。他为什么生存?他往哪里去?他茫无头绪。伯多禄没有努力的目标,没有要实现的渴想,个不会期待任何重要伟大的事情。他眼神一片虚无,只能确定一件事:假若人生真有价值的话,必定是此时此地的。
我这样描绘伯多禄,不是向你展示一个需要心理治疗的病人。绝对不是!我想伯多禄的处境在很多方面正是现代男女的典型写照。也许,伯多禄需要援手,然而,他的经历与感受不能单以个人心理病理学来理解,它们是我们身处其中的部分历史脉络,这处境促使我们视伯多禄的生活为时代的标记,我们也可在自己的生活经历辨别出这生活处境。我们由伯多禄身上看到的,正是我所称“核子人”(nuclearman*)的痛苦生活写照。
(*译注:卢云于70年代写本书,当时核子问题是国际间热门课题。然读者若能越过表象,深入理解卢云探讨的问题本质时,定必发现“核子人”与“后现代人”这两个名词竟可互换位置。)
在这章,我希望更深入理解人类的困厄,因为很多男男女女都有着类似伯多禄的生活经历,以致这状况愈来愈明显。此外,我盼望在现在的乱荡中找着释放和自由的新路向。
所以,我将这章分为两部分:核子人的困厄,以及核子人释放之路。
〖I.核子人的困厄〗
核子人的意思是,一个人已对科技的发展尽失天真的信心,与此同时,却痛苦地察觉为人类缔造新生活方式的同一能力,正盛载着自毁的潜能。
让我告诉你一个古印度的故事,也许可以时我们捕捉核子人的处境。
四位王子讨论该掌握什么专长,大家都说:“让我们四出访寻,学习一门专长。”他们就这样作出了决议,并且约定日后相会的地方,跟着四兄弟一起朝着不同方向出发。时光荏苒,四兄弟在约好的地方再度聚首,互相查问各人所学的。头一个说:“我学会了一门科学,即使没有什么,只要有一块动物骨头,我就可以在骨头上造出肌肉。”第二个接着说下去:“只要骨上有肉,我就懂得怎样叫它生出皮和毛。”第三个说:“若我有肉、有皮,又有毛的话,我就可以弄出四肢。”第四个作结论:“假如那动物既完整,又有四肢的话,我知道怎样给它生命气息。”
四兄弟就这样走进森林找骨头,好各显所长。可是,天意弄人,他们拾到的竟是一块狮子骨头,不过他们竟懵然不知。一个先在骨头上弄出肉,第二个添了皮和毛,第三个配上相称的四肢,第四个给了它生命。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扑向创造者,大开杀戒,然后逍遥快活地没入森林。(摘自TalesofAncientIndia,译自Sanskrit,J.A.B.vanBuitenen,NewYork:BantamBooks,1961,页50-51)
核子人知悉自己的创造能力有自毁的潜能。在这核子时代,庞大的新式工业程序一小时所生产的,在过往可能要花上好几年时间;不过,他同时意识到,这些工业也扰乱生态平衡,空气和噪音污染已毒害了他生活的环境。他驾汽车,听收音机,看电视,但是对这些器具的工业生产情形,却一无所知。他目睹四周的物质商品如此充裕,“匮乏”已不是生活的动力,然而,他同一时间在探求方向,并追寻意义和目的。身处其中,他饱受苦痛。他委实知道在这时代,人不单可以毁灭生命,还可以剔除再生的可能性;人不独可以摧毁个人,还可以毁灭全人类;人不但可以摧毁某个历史时期,还可以毁灭整个历史。对核子人来说,未来已变成一个选择。
前核子人也许会意识世界的真正矛盾,生命与死亡病态地相接触,人身处其中有如脚踏一跟容易折断的绳索,不过,他能以过往乐观的人生观来协调这份理解。然而,对核子人而言,旧日的洞见无法协调这份新的认知,传统建制也无法疏导,反而激烈而决定性的瓦解人类现存的一切参考架构。对他来说,困难不在于未来潜伏危机,如核子战争,反而是根本没有将来。
青年人不一定是核子人,老年人也不一定是前核子人。年龄不构成差异,意识及生活方式才是关键。心理历史学家罗伯特·杰伊·利夫顿(RobertJayLifton)曾就着评定核子人窘境的本质,提供了超卓的概念。按他所言,核子人有如下特征:(1)历史的脱轨,(2)零碎割裂的意识形态,(3)寻觅新的永生。也许,参照这些概念来检视伯多禄的生命是有果效的。
1、历史的脱轨
当伯多禄父亲问他什么时候大考,找不找到可共谐连理的好女子;当他母亲查探他有关告解、领圣体,和参与教会各种组织的情况——他们假设了伯多禄所期望的将来,与他们的无甚差异。可是,伯多禄觉得自己是“生存实验的最后一个人”,而不是创造未来的先锋。所以,父母所用的象征——本来对有着前核子人思想形态的人管用,对他已失去统合及整合的能力。
我们称伯多禄的经验为“历史的脱轨”,即是“联系的破损。人类长久以来都意识到孕育他们的文化传统象征,而这些象征在在与家庭、思想体系、宗教、生老病死有着密切关系。”(Lifton,HistoryandHumanSurvival,NewYork:RandomHouse,1970,页318)当某人怀疑明天不能确保人类努力的价值,他为什么要结婚生子、求学、建立事业?他为什么要发明新科技,建构新体制,以及孕育新观念?
关键在于核子人缺乏延续的感觉。这感觉对创造性的生活关系重大。他觉得自己不属历史,于是此时此地的当下弥足珍贵。对核子人而言,生活很像一张断弦的弓,根本不能射箭。在这脱轨的光景,他渐渐瘫痪,既不焦虑,也不喜乐,因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生活的人才有的反应,他只有冷漠和恹闷。人觉得有能力影响未来时,才会有希望或失望,然而,他认为自己是极端复杂的技术官僚建制下的牺牲者,动力因而消失,他容让自己游荡于时空,以致生活成了长长的一连串偶发事件。
正当我们疑惑传统的天主教何以对核子人失去了释放的力量,我们必须认清一个事实,大多数天主教教导仍然建基于一个前设:人类认为自己已经与历史有意义地整合起来,在其中,天主已在过去降临,在当下临在,在未来再临,以释放我们。可是,当人的历史意识崩裂,天主教的信息岂不就像对牛弹琴。
2、零碎割裂的意识形态
伯多禄的生活最叫人吃惊的是,他的价值观转变得很快。他曾经做过多年的修士,非常严肃而顺服,天天都参加弥撒,以及好几小时的团体祈祷,还活跃于礼仪小组,热心而兴致勃勃地研习很多课程中的神学材料。可是,当他决意离开神学院,在一所非宗教大学开学,不消数个月,他已抛掉往日的生活方式。他一声不响地不参加弥撒,连主日弥撒也不出席;反而通宵达旦跟朋友吃喝玩乐,并且与女朋友同居;至于所修的课程,则完全与神学沾不上边;此外,他很少提及天主和信仰。
更叫人诧异的是,伯多禄对往日的神学院没有怨忿,甚至经常造访旧友,还念念不忘他过去的修士生涯。然而,两种生活方式的不一致完全没有困扰他。两种经验都有价值,各有好坏,这样,又何苦单以一种方式生活,受制于一种观念,以一个框框来划地自限?
伯多禄既对往日神学院生涯无悔,也不为目前生活自豪,明天也许会截然不同,有谁知悉呢?一切在于你遇上的人、碰到的经历,以及在当其时对你有意义的意念和欲望。
核子人,像伯多禄般模样的,完全不依某一种意识形态生活,他已转身离开一套固定而全面的意识形态,奔向更多变而片面的意识形态。(Lifton,Boundaries,NewYork:RandomHouse,页98)我们这时代最显着的现象,就是人能大量接触多元甚至冲突的意念、传统、宗教信念和生活形式;藉着大众传媒,人受着吊诡性的人类经验冲击。他所受的冲击,不单来自救人一命的、精细而昂贵的心脏移植手术,同时也来自世界无法回应的上千计饥饿致死的群众;他面对的冲击,不纯出于一个人有能力快速飞到另一星球,也出于他根本无能为力去终止地球上一场无意义的战争;他迎向的冲击,不只是人权和天主教道德的更见心思的讨论,更是巴西、希腊,以及越南的酷刑囚室;他耳闻目睹的,既有人类建水坝、改河道、造沃土的高超技术,也有地震、汜滥、龙卷风于刹那间破坏人类百年基业的破坏力。一个人面对这种种冲击,若又要在其中得着意义的话,他不可能以某一套意念、概念或思想体系来自我蒙骗,以为这一切互不相容的景象皆是一个不变人生的外观。
“这后现代文化影响的异常流程”(Lifton,HistoryandHumanSurvival,页318)要求核子人有日渐增加的弹性,保持开放,并接受目下为某特定时刻所提供的零散答案。吊诡的是,这一切反而带来兴高采烈的时刻,人身处其中,可彻底浮沉于身边景物的闪亮印象中。
核子人不再相信任何永恒真实之说,只为每时每刻而活,从中缔造生活。他的艺术是拼贴艺术,虽然利用不同的碎块,却只不过是一个人当其时的短暂印象;他的音乐是即兴的,是把不同作曲家的主题拼合成新鲜而短暂的音乐;他的生活是一种感受和意念的随意表达,需要与人沟通,以及他人的回应,不过,却不强求他人接纳。
这种零散割裂的意识形态,使核子人不致变为狂热分子,为理想而送命或杀人。他主要追寻自己觉得有价值的经验,因而能非常接受其他事物,因为他不觉得不同信念的人是威胁,反倒是发掘新意念并测试自己理念的机会。他也许会非常专心聆听拉比、牧师或修士的话语,却不曾考虑接受任何思想系统,不过,他倒是乐意深入了解自己部分和零散的经验。
当核子人觉得他不能跟基督教信息扯上关系,我们也许疑惑,对许多人来说,天主教是否已变成一种意识形态。耶稣,这位受到祂时代领袖处死的犹太人,经常被转化为文化英雄,因而强化了最具分化力量及破坏力量的意识形态角度。当基督教被简化为无所不包的意识形态,核子人难免会质疑基督教与他人生经验的相关性。
3、寻觅新的永生
伯多禄为什么前来求助呢?他自己不大清楚寻求什么,但是,有一种含糊不清的迷惘笼罩着他。他的生活已无法统一,又欠缺方向;他已没有了令自己个性整全的界线,也觉得自己像每时每刻的囚犯,左飘右荡,不能采取一条明确的路线。他仍求学,十分守纪律,以致可以使自己觉得有事可为,不过,到了周末和假期,他大多是睡觉、滥交、跟朋友闲坐,让音乐和幻想的即兴影象引发思想遐想。
没有什么是紧急的,又或者重要非常,以致他要置身其中,没有工作方案或计划,没有值得兴奋的工作目标,没有要迫切完成的任务。伯多禄没有因着冲突而苦恼,没有沮丧,没有自杀倾向,也没有忧虑。他免疫于失望,却没有什么希望。这种动弹不得的光景教他怀疑自己的情况。他发现,即使欲望得着满足,跟异性拥抱过、接吻痴缠过,仍得不着活动和迈出下一步的自由。他开始困惑起来,爱真的足以教人在这世界活下去吗?人不需要找到超越人类限制之途,而仍然满有创造力吗?
或者,我们可以在伯多禄的生命历史里找到一些事件或经验,以了解他的冷漠;不过,若把伯多禄的无能为力看为核子人的无能为力,倒是十分恰当的,后者已失去了创造性的源头,就是永生的意识。当一个人不再谈论死亡后的事,也不让他的生命与时空之外的事物相连,他已失去了创造的欲望和做人的乐趣。所以,我想把伯多禄的难题看为核子人的难题——核子人在寻索不朽不灭的新途径。
利夫顿认为核子时代人的关键问题,是他的永生意识受着威胁。这种永生不懈的意识“代表一种积极而普遍的推动力,要藉着生命的不同元素,在时空之内维持一种持续不断的内在意识”。这是“人经验他与全人类历史相连的方式”。(Lifton,Boundaries,页22)只是,对核子人来说,传统的永生不灭形态已失却了联系的能力。
他常常说:“我不要把孩子带到这个自我毁灭的世界。”面对着历史终结的可能性,他为了下一代生存下去的渴求已灰飞烟灭。既然如此,当一枚原子弹的爆炸也许转瞬间把一切化为飞灰,他又为什么要靠手所作的工生活下去呢?“灵魂不死”能够教人在大自然生存下去吗?“现世”已难得有任何信念,一套“来世”的信仰又怎能有效回应永生的追寻者呢?人只能以死前的生活来思想死后的生命,同样,假如当下的世界不能给人任何指望,那么,又怎会有人能够梦想新世界呢?
没有一种永生的形式——藉着下一代、藉着工作、藉着大自然,又或藉着天堂——可以帮助核子人把自己投射在个人生存的局限之外。
所以,核子人没法在地狱、炼狱、天堂、来世、复活、乐园和天国等象征中,找着从个人经验而来的写照,实在不足为怪。
有一类讲章和教学内容建基于一个假设:人正迈向充满应许的新天地,他在这世界的创造性活动,正是他在来世所见事物的象征。对于一个满脑子世界自毁危机的人来说,这种信息又怎能起作用呢?
我们对核子人的描述要告一段落了,伯多禄正是最佳写照。我们看到他没有历史感、意识形态零散割裂,并对新的永生有渴求。明显地,不同的人在这方面的意识及流露程度各有差异,不过,我希望你能够辨识自己及朋友的经验,好能在其中发现一些在伯多禄身上明显可见的特征。这种认识也许有助你了解现况,天主教不但为着适切现代,无可避免地遇到挑战,同时更被逼自我检讨:她不清晰的假设,是否仍能成为救赎宣言的基础。
〖II.核子人释放之路〗
当你在学院、朋友圈子、家庭,甚至是个人反省时发觉核子人的影子,你无法不问,这种新人类就没有释放、没有自由之路了吗?与其提供未经验证的答案,使人苦恼而非安乐,不如在当下的混乱和停滞中,理出指向盼望的新路径。
我们放眼四望,会看到不少人因着历史脱轨、割裂、生命短暂而瘫痪;然而,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令人振奋的生活实验,人在其中挣扎着,为要脱离个人困厄的锁链、超越必死的光景、突破自己、体验新的创造源头。
由于我曾身受核子人痉挛和苦痛之累,我估计核子人有两个主要破茧高飞的方式:神秘之路与革命之路。两者皆可被视为“实验性超越”(Lifton,HistoryandHuamnSurvival,页330),同时像在开辟新的视域,提倡新的生活方式。因此,请让我描述这两条路径,接着说明两者有何相关。
1、神秘之路
神秘之路是内在的路径。人尝试在内心世界找着自己与“看不到的真实”、“生命之源”、“寂静之点”的联系。他在那里发现最个人的竟也是最普遍的。(参Roger,OnBecomingaPerson,HoughtonMifflin,1961,页26)在个人癖好、心理差异、性格类型之上,他找到一个革新,足以让他即时抱拥所有在生者,并体会到与所有在生的产生了有意义的联系。许多人曾冒险踏上迷幻药之旅,他们安全返回现实后都表示,他们觉得自己暂时打破隔阂,与使人聚合的力量十分接近,并得着一个解脱的洞见,透视了死亡之后的事。退修、祈祷以及默观场所的不断增加,新的坐禅和瑜珈中心数目日渐繁多,在在显示核子人意欲进入某一时刻、某一点或某一中心,好在那儿超越生死之别,并深深经验与万物甚至是一切历史的关联。
我们尝试怎样界定这种“纯经验的超越”的方式也要,看来人在这一切形式中,无非是尝试超越自己的现世环境,向上攀升一层、二层、三层或更多层,远离日常生活的不真实,从而得着一个无所不包的观点,好叫自己能够体验什么是真实的。他在这经历里能够穿越冷漠,触及生活深处的暗涌。他在那儿觉得自己是某个故事的部分内容,虽然不清楚故事的开始和结局,但他知道自己有独特的一席位。
这创造性的距离使核子人远离不切现实的野心和焦躁,因而打破了无休止的自我预言,这预言曾使他异常地预计未来,因而大受困扰。如此,核子人触碰到自己创造力的核心,得着力量,拒绝成为自己未来学的消极受害者;如此,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孤立的个体,陷于残暴的因果关系之中,反而是个男子汉,能超越困厄的障碍,不再囿于个人的诉求;这样,他到了一个地步,认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并且怜悯也变得可能;这样,他大为震惊,不过同一时间却十分自信地认为,祈祷不是虔诚的装饰,倒是人类生活的气息。
2、革命之路
然而,在今天核子人的世界里,另一路途渐渐冒出头来,那就是超越人类困境的革命之路。在这条路上,人知道他的抉择断不是介乎他的世界或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反倒是世界的消失或一个新世界。采纳这一套的人会说:革命比自杀强。这种人深深相信,我们的世界正走向悬崖边缘,像奥斯维辛(Auschwitz)、广岛(Hiroshima)、阿尔及利亚(Algeria)、比夫拉(Biafra)、美莱(MyLai)、阿提卡(Attica)、孟加拉(Bangladesh)和北爱尔兰(NorthernIreland)只是众多名字中的少数,在在说明了人怎样用自己荒诞的科技发明自杀。
对这种人来说,适应、重整更新或加添都不再有任何帮助;那些自由和前进的人只不过自我蒙骗,企图把无法改善的处境弄得稍为好受一点而已。他厌倦为树修剪枝叶,他想把病态社会连根拔起。他相信,要拯救一个受尽勒索、压榨和剥削的世界,整合的论调、集体反空气和噪音污染的措施、和平队伍、反贫穷方案,以及公民权立法等做法已不管用。只有彻底更换现行制度,绝然改变方向,才能组织一切步向灭绝;不过,他朝着革命目标进发之时,不是单单为了解放受压逼者、援助贫穷人和终止战争。过往,生活贫乏导致人发动革命,今天的革命者视受苦同胞的急切需要,为一更大启示的部分景象,在这启示中,人类的生存已成为疑问。他追求的不是更美好的人类,而是新人类,这新人能以尚未发觉的方式与世界联系,这些方式来自他的潜能。这人的生活不受管治者的操纵,也不用武器来支持;而是由爱管治,受着新的人际关系沟通方式支持。
然而,这种新人并非演进的自我引导过程可以建立。他也许出现,也许不会。或者,现在为时已晚;也许,文化不平衡、大自然失衡所呈现的自毁倾向,已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即使情况如此,革命者仍然相信,形式并非不可扭转,人类全然改变方向,跟人类全面自我毁灭同样可能。他不奢望自己的目标能在数年,甚至数代之内达成,不过,他的献身建基于一个信念:交出生命总比攫取生命美好,行动的价值不在于即时的果效。他靠赖新世界的景象而活,拒绝短暂的琐碎欲望打扰;所以,他超越当下的环境,脱离消极的宿命主义,走向激烈的行动主义。
3、基督徒之路
有没有第三条路,基督徒之路?我愈来愈确信,在耶稣之内,神秘和革命两条进路并不互相对立,反而是人类尝试超越的方式的一体两面。我渐渐相信,悔改就是个人的革命,所以,每一个真正的革命者都受着挑战,要打从心底里成为神秘主义者;与此同时,凡走在神秘路途上的,都蒙召去揭开人类社会的虚幻性质。神秘之路与革命之路都是基金改变这尝试的两方面。隐修者无可避免地会成为社会批评者,因为在自我反省时,他会发现病态社会的根源。同一道理,革命者难以避免地会面对个人的人类处境,因为他在争取新世界时,同时会发现自己正与随之而起的恐惧和虚假野心作战。
隐修者跟革命者都要抛开安全感及保护的自私需求,且要无惧地面对自己及世界的可悲光景。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革命者和知名的默观者,为了让核子人自瘫痪中得着释放而走在一起,就不足为奇了。他们的个性也许有异,但异象却相同,这促使他们彻底自我批判,并激烈行动。这异象能够修补过去与将来的“断裂关系”(利夫顿),统一割裂的意识,跨越必朽生命的限制;这异象能够叫我们创造性地抽离自己和世界,并帮助我们超越人类困厄的藩篱。
对隐修者也好、革命者也好,生活意味突破笼罩人生的网罗,以及追随那呈现我们眼前的异象。无论我们怎样称呼这异象也好——“圣者”、“守护神”、“灵”或是“天父”——我们依然相信,悔改和革命一样,力量都是来自我们自身创造力以外的源头。
对基督徒来说,耶稣已实实在在显明,人追求试验性的超越时,悔改与革命绝不能够分家。祂在我们当中的表现,已绝对表明,改变人心和改变人类社会不是分开的工作,而是有如十字架的两条木块,互相联结的。
耶稣是革命者,却不是极端主义者,因为祂献出的不是意识形态,而是祂自己;祂也是隐修者,却不曾利用与天主的密切关系,回避当时的社会恶事,反而震动了当时社会,甚至因而被视作反动,遭到处决。在这方面来说,祂同时是核子人解放与自由之路。
〖小结〗
我们已看到核子人的困境,其特征是与历史脱轨、残缺不全的意识形态,以及对新永生的追寻。我们发现了两种超越自己的进路,其一是神秘之路,另一是革命之路。最后我们看到,对基督徒来说,耶稣清楚显示这两条进路并不相冲突,反而是试验性超越这方式的两面。
我猜你将会难于断定自己是隐修者或革命者,不过,你放眼张望、细心聆听时,你会在你们中间辨认出祂来。祂有时全然显露,甚至教人吃不消;有时却若隐若现。你会在游击队员眼中、举着罢工标语的激进分子或孩子眼中寻着祂;你会在咖啡室角落弹吉它的恬静造梦者身上、友善修士的温和声线中、全心全意温习的学生忧郁笑容中意识祂的存在;同样,一个母亲容许儿子选择艰辛的前路时,一个父亲为孩子朗读一本奇异的书时,一个少女高声大笑时,一位年轻贵族愤慨时,一名黑豹成员狠起心肠时,我们都看到祂。
你会在自己的城市、家庭,甚至内心的奋斗中寻着祂,因为祂活于每一个从异象汲取力量的人里面。这异象在这些人生活的天际有如初升旭日,导引他们走向新世界。
这新世界填满我们的梦想,指引我们行动,鞭策我们前行,即使风险极大,也在所不惜;与此同时,我们的信念愈来愈顽强,有一天人类会得着自由——自由地去爱。
〖引言〗
为了给未来的牧灵工作定下正确的基调,我想以一个故事开始。
一天,一个年轻的逃亡者,为了躲避敌人,逃进一个小村庄。那里的人恩慈地待他,并给他地方栖身。可是,追捕逃亡者的士兵问及他的藏身之所时,众人都害怕起来。那些士兵恐吓他们,除非在黎明前交出那个年轻人,否则放火烧村,杀光所有村民。村民走到牧者那里,谋求解决良方,那个牧者左右为难,一是交出年轻人给他的敌人,一是全村付上生命的代价。他于是回房读经,盼能在黎明前得着答案。过了多个小时,他在大清早看到这句说话:“一个人死总比所有人死更好。”
接着,那牧者合上圣经,把士兵叫来,说出男孩藏身之处。士兵领那个男孩往处决后,全村举行庆祝会,因为牧者救了他们的性命。不过,那牧者没有出席,他内心满是忧伤,呆在自己的房间。那一夜,一位天使来访,问他:“你做了什么事情?”他答:“我把那个逃亡者交给敌人。”接着,天使说:“可是,你知道吗?你把默西亚交给敌人了。”“我怎晓得啊?!”牧者焦虑地回覆。接着,天使说:“如果你不读圣经,反而探望这年轻人一次,看看他的眼神,你定必晓得。”
虽然这个故事版本十分古老,不过,它却似乎是最现代化的故事。那个牧者若把视线移离圣经,投向那青年双眼,他已经能认出默西亚。像那个牧者一样,我们都受着同样的挑战,要探索今天青年男女的眼神。他们已逃离我们残暴的作风。也许,这足以阻止我们把他们交付敌人,从而能够把他们自躲藏的地方引领到他们的群体之中,在那儿,他们能把我们从恐惧中拯救出来。
这样看来,我们似乎是面对两个问题。第一,明天的男男女女在今天是什么模样?第二,我们能够怎样领导他们,好使他们能拯救其他的人?
〖I.明天的男男女女〗
假如我们常认为今天的男女都是戴维·里斯曼(DavidRiesman)所言的孤寂群众的无名成员,那么明天的男女将会是这孤寂群众的下一代。我们看着年轻人双眼时,最低限度能够一睹他们世界的轮廓。基督徒领袖观会受着最少三样未来男女特征的形塑:内向,没有父亲,以及痉挛。未来的牧者必须在个人反省及制订计划时,认真审视这些特征。
我们也许可以称这一代为内向的一代、无父的一代,以及痉挛的一代。且让我们看看这些特征能够怎样帮助我们更加明白未来的男女。
1、内向的一代
在一篇1969年10月出版的报告,杰弗里·哈登(JeffreyK.Hadden)就着当时大学生的情况提出,形容下一代的最贴切词汇应是“内向的一代”。这代人视个人事务为绝对的优先,并且明显地倾向与外界隔离。有些人以为我们的青年活跃非常,常举着标语穿州过省示威、游行、罢工、罢课、静坐等,这些年轻人只会以其他词汇自称,却不会采用内向这个词;但是,他们准要大吃一惊了。
然而,第一印象通常不是正确的印象。先让我描述阿姆斯特丹一个著名青少年中心的近期发展。最近,这所名为幻想(Fantasio)的中心,以其如梦似幻的气为吸引了世界各地上千计的年轻人。
幻想中心由多个小房间组成,布置舒适,同时予人虚幻的感觉。年轻人留着长发,蓄着长胡子,穿着由破旧礼仪服饰连缀的彩色衣装,静静地坐着那里抽烟,嗅香气,沉醉于令人血脉沸腾的摇滚节奏中。
不过,情况已大大改变,年轻领导人扫除了一切虚幻的刺激元素,把中心重建为朴实异常、且多少有点庄严的地方,并把中心名字由幻想中心改为宇宙默想中心。他们在自己出版的第一期报纸上写道:“剪去长发,刮掉胡子,穿上简朴衣服,因为我们日后要认真生活。”集中精神、默观、默想已变成这地方的重要字眼。习瑜珈的开设控制身体的课程,会员花很多时间坐下讨论庄子和东方神秘宗教,基本上,每个人都在寻求走向内程的道路。
我们也许很容易把这群人的行为视作所有现代社会的、无关痛痒的古怪现象。可是,哈登却指出,这种行为是某种更普遍、更基本和更具影响力事情的病征。他们相信“外面”和“上面”没有什么实质东西可以掌握,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教他们摆脱犹疑与混乱,所以才会有上述行为表现。没有权威、没有机构,又或外在的具体现实,能把他们从焦虑和孤单中释放出来,让他们得着自由,所以,惟一出路就是内在的进路。如果“外面”和“上面”都没有什么,或者“里面”有些什么;也许在个人自我的最深处隐藏着意义、自由和合一的奥秘答案。
德国的社会学家谢斯基(Shelsky)说,我们的时代是个不断反省的时代。这种不断反省已成为生活的核心,取代了告诉我们怎样思想、怎样行的实在权威。信条是隐晦的事实,人要于内在的意识发掘它们,以此作为自我了解的来源。谢斯基说,现代人的脑袋恒常处于自我反省的状态,愈来愈深入个人的生命核心。
然而,这做法会引领我们走向哪里呢?这向内、自省的一代到底孕育什么模样的人?哈登写道:
前景既凶险也乐观。假如向内发掘自我,只不过是使自己更敏感和诚实的步骤,那么我们社会对青年人的无限信心应该可以成立。可惜,目前内向的状态和形式似乎不受任何社会规范和传统约束,并且几乎忽视对别人应履行的责任。(PsychologyToday,1969年10月号)
哈登肯定不会认为内向的一代快要复兴默观生活、开创新的修道形式。他的资料首要显示的是,这种内向可能招致独善其身的形态,这种形态不单是反权威、反建制的,也是非常自我中心的,只是极度关注物质享受,及即时满足当下的需要和欲求。然而,“内向”不一定导致独善其身。在自我深处所发现的新事实很可能被“塑造成改造社会的献身”。未来一代的这种“内向”,一是可能发展为更严重的虚伪;一是有助发现肉眼不见的真实,这发现能引导人走向新世界。这种“内向”的未来发展方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牧者怎样牧养内向的一代。
2、无父的一代
很多人自称为父亲,或允许别人称自己为父亲,当中包括教宗,甚至是修院院长,以至千万计传福音的牧者,他们得认清事实,人总是不爱听父亲的话。我们面对的一代,有双亲却没有父亲,很多人都自称权威——只因他较年长、较成熟、较聪颖或更有权力——可是,他们一开始就备受质疑。
曾有一段时期,在很多方面,我们身边充斥着笨拙举动,因为男性的身分、气质和能力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父亲给予的。我出色,只因我在上的长者拍拍我的肩膀;我聪明,只因某些长者给我极佳的评分;我重要,只因我在某所着名大学接受某位有名教授指导。简而言之,其中一位长者认为我是怎样的人,我就是怎样的人。
我们已经可能预计未来的一代会抗拒以上的看法,因为我们已经承认,一个男人的价值不在乎长者的施予,然而,他又根据什么塑造自己呢?这可能是我们期望的情况,因为我们曾说过,信心不纯是接纳多个世纪以来的传统,反而是从传统中萌芽生长的态度;自从我们开始说,男人有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妻子,我们已预期这一切。
今天,眼见整个成人、长者的世界无助地面对着原子战争、灾难性贫穷和大饥荒的威胁,未来的男女清楚知悉,没有一个父亲因着多活几年,就能够告诉他们做些什么。一队英国流行乐队大声疾呼:
先知们写着字的墙垣,
裂缝愈来愈大。
在死亡的工具之上,
太阳发放着耀眼光芒。
恶梦和梦想
撕裂所有人,
寂静淹没了叫嚣之际,
会有人安放桂冠吗!
(RobertFripp,IanMcDonald,GregLake,MichaelGiles&PeterSinfield,“Epitaph”,NewYork:Tro-totalMusic,Inc.,1969)
这就是未来一代所目睹的,他们知道对前辈不可有期望。他们看透了成人世界后说:
我在外看着里面。
我看到什么?
四周满是混乱和幻象。
我不属你,
千万别刺激我,
免得我心烦意乱。
你不能教导我
或领导我,
免得浪费我的时间。
(IanMcDonald&PeterSinfield,“ITalktotheWind”,NewYork:Tro-totalMusic,Inc.,1969)
惟一的法子就是自己想办法,既不对长者骄傲,也不轻视他们,反而诚惶诚恐地迎接完全的失败。然而,他们宁愿要失败,也不愿相信那些在他们眼前已经败下阵来的人。他们在一首现代歌曲里找着自己:
我在一条崩裂破碎小径匍匐前进之际,
混乱将是我的墓志铭。
假如我们成功,
我们全都可以坐下来大笑,
不过我恐怕明天我会哭,
是的,我怕明天我会哭。
(Fripp,McDonald,Lake,Giles&Sinfield,“Epitaph”)
这充满惧怕的一代既排斥他们的父亲,也抗拒任何自称权威的个人和组织的合法性,然而,他们正面临新的危机:成为自己一代的俘虏。里斯曼指出:“成人的权威瓦解之际,青年愈来愈互相俘虏……成人的控制消失时,青年的互相控制愈见加剧。”(PsychologyToday,1969年10月号)朋辈取代了父亲,成为了标准。许多年轻人对成人世界老板的要求、期望和投诉视而不见,反而对友侪就着自己的感受、想法和说法高度敏感。长辈驱逐或放弃他们,他们满不在乎;但是,他们想跻身的朋友小圈子开除他们时,他们会觉得难以承受,很多年轻人甚至成为同辈暴政的俘虏。他们在长辈前保险得满不在乎、随随便便,甚至外表肮脏,他们的满不在乎多是精心斟酌的表现,他们的随随便便是镜子前研习的成果,他们的肮脏外貌是细致模仿朋友而来的。
不过,父辈的暴政跟朋辈的不一样;不追随父辈,有别于不依朋辈期望而生活;前者是违抗,后者却是不合模;前者引发罪疚感,后者产生羞耻感。在这方面来说,罪疚文化明显转向了羞耻文化。这转移有着深远的后果,因为如果青少年不再企盼变为成人,接替父辈的地位,而且主要的动机是根朋辈群体合模,那么,我们也许正目击以未来为取向的文化的消亡,或是,用神学的术语来说——末世论的终止。于是,目下所视,再没有年轻人热切渴想离开安全地方,远赴父亲那有许多房间的居所;再没有年轻人盼望踏足应许之地,或见一见等候浪子的天父;再也没有年轻人竭力争取天上宝座的右边或左边的一席位。所以,留在家里,跟小团体保持一致,呆在一起,更形重要。然而,这岂不是对现状的绝对拥抱。
未来一代的这种观点,正向明日的基督徒领袖提出严峻考验。但是,若我们不先仔细审视未来一代的第三种特点——不知所措,那么,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观将会以一种片面的景象作为依据。
3、不知所措的一代
未来一代的“内向性”和“无父性”,也许导引我们期望一个非常平静并满足的未来,人们保存现状,而且努力认同自己的小团体。不过,我们必须理解一项事实,这些性质与青年人对身处的社会的深深不快有着密切关连。许多青年相信在身处的世界有些事情极为错谬,若与生活的现存模式合作,就是出卖自己。我们到处都见到坐立不安和神经紧张的人,他们不能专心一意,并通常愈来愈沮丧;他们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可惜找不着可行的取代方法。所以,他们沮丧失意,通常的发泄方法是漫无目的之暴力,只有破坏却动机不明;他们或是自暴自弃,与世隔绝;其实上述两类行为与其说是新理想的结果,不如说是抗议的表示。
在比夫拉(Biafra)衰残政府结束*后不久,两个法国高中男孩——19岁的罗伯特(Robert)和16岁的赖吉思(Regis)——自焚身亡,并呼吁同辈干同样的事。他们的父母、牧者、教师和朋友接受访问后,大众得悉一项可怖的事实,原来这两个多愁善感的学生,觉得人类没有前景,景况悲惨,而成人又无法叫人相信世界将会更美好,所以选择引火自焚,以作为最终的抗议方式。
(*编注:1966年,尼日利亚北部的伊博人遭豪萨人大量屠杀,百多万伊博人逃往东部。次年东部首领宣布成立比夫拉共和国,惟尼日利亚政府拒绝承认,双方因而发生战争,后来比夫拉因军队连连败北而于1970年亡国。战争期间法国曾运送武器支持比夫拉。)
为了更了解此类学生的潜在感受,让我引述一个学生的一封信,他已终止求学,目前正寻找新世界。在1970年1月他给母亲的一封信中,他说:
社会强逼我过一种不自由的生活,并要我接受毫无意义的价值观。我难以忍受现存社会的一切,不过,因为我同情一块儿生活的人,仍设法寻找改善方法。我无法不探索为人的意义,和追寻生命的源头,教会中人称之为“天主”。你可看见,为求自我实践,我正走着一条艰辛的道路,不过,我很自豪,我很少按他人的期望过所谓“正常发展”的生活。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平平无奇、拘泥于习俗传统,以及邻舍闲话。
对我来说,这封信的确捕捉到许多青年的感受。他们同样对世界不快,强烈渴求改变,可是,他们深深怀疑自己能否比父母胜任,况且他们完全缺乏异象及观点。在这种框框之内,我想很多错误及无理取闹的行径都不难理解。一个人若觉得自己有如置身陷阱的野兽,那么他也许会变得危险和具破坏力,因为他的恐慌另他举止漫无目的。
那些手握权力的人往往误解这种不知所措的盲动行为,并且觉得社会不应受到青年抗议的搅扰。他们不了解这种骚动背后的巨大矛盾感受,没有提供创造的机会,反而促使社会两极分化,甚至把努力辨别人生价值的青年愈推愈远。
同情青年的成人同样误解了青年的用心。在一篇有关校园激进学生的文章里,里斯曼指出:
(很多)成人怕给人古老或僵化的想法,于是站在青年那一方,却没有看清楚后者的矛盾底蕴,因循守旧,他们不但帮不了什么,反而导致同辈施加更大压力而已。我预料,一些自以为站在学生那边的讲师,在学生敌视他们的时候,特别是那些过去特别宽容的讲师,定必会遭受严重打击。(PsychologyToday,1969年10月号)
未来一代正在寻求一个异象,一个可投身的理想——若果你喜欢的话,可称之为“信仰”。可惜的是,他们激烈的措辞常受到误解,被认为是一种威胁或强硬的信念,而不是另类生活方式的呼求。
内向、无父和忐忑不安——这三种今天青年的特性刻划了未来一代的初步面貌。现在,我们可以追问,对一个打算在明日世界作基督徒领袖的人,我们到底有什么期望。
〖II.明日的领袖〗
我们对未来基督徒牧灵工作加以诊断,并了解其意义时,似乎有三中角色值得特别关注:(1)说明内心事态的领导人;(2)怜悯的领导人;(3)默观的批评型领袖。
1、说明内心事态的领导人
内向者面对的是崭新的、且通常是戏剧化的工作:他必须与内在的巨大能量协调。因为“外面的”和“上面的”天主已在许多世俗的架构解体了,所以内在的天主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正如外面的天主,既可是慈爱的父亲,也可是可怖的恶魔,内在的天主不单可以是建立生命的新源头,也同时可以是混乱困惑的因由。
西班牙隐修者大德兰和圣十架若望最大的苦恼,就是欠缺灵程指引,以引领他们走在正路,好使他们有能力分辨建立生命的灵和破坏的邪灵。我们差不多不必强调内在生活实验有多危险,药物以至林林总总的集中练习和内省方式,通常弊多于利。另一方面,我们愈来愈清楚看到,有些人回避痛苦,不与不可见之物接触,可是他们却注定变得傲慢自大、枯燥沉闷、空洞肤浅。
所以,明日的牧者最首要和最基本的任务,就是在人们进入这新内在世界时,协助他们澄清可能出现的极大混乱。教人痛心的是,大多数基督徒领袖真真正正被邀作属灵领袖时,都证实他们装备不足。他们大多数习惯了大规模的组织、召唤人进入教堂、学校和医院,并负责各种节目,有如马戏团指挥一样。他们对灵的深邃和重要工作,愈来愈陌生,甚至有点儿害怕。我恐怕在数十年后,人们会指出教会在最基本的工作上失职,也就是没有为人提供与人类生命之源相通的新道路。
然而,我们可以怎样避免这危险呢?我想,别无他法,惟有自己先进入生命的核心,从而掌握复杂的内在生命。待我们熟悉了自己居所,发现了黑暗角落和明亮空间、禁闭的门和通风房子,我们的困惑将会消散,忧虑将会减少,到那时,我们就有能力从事建立生命的工作。
这处的关键字眼是“说明”。一个人能够清楚道出他内在生命的动态,能够识别不同的经验,就不用再成为自己的受害者,反而能日渐持久地除去圣神内住的障碍。他能够为上主营造空间,而上主的视野比他的广阔,上主的手比他的更有医治大能。
我深信,这种清楚的说明是未来属灵领袖的基础,因为只有能够表达自己个人经验的人,才能协助他人去澄清一切。所以,基督徒领袖应先愿意整理自己明言过的信仰,才以信仰服务求助者。在这种意义来说,他是所有仆人的仆人,因为他是头一个进入既蒙应许、又隐伏危险之地,第一位把别人害怕的,却是自己所见、所闻、所触摸的说出来。
这也许听来过分理论化,不过,具体的结果明显易见。在现实生活,牧者的一切工作职务,如牧养协谈、讲道、教导和礼仪,正是设法使人明白天主在他们中间的工作。基督徒领袖,不论是牧者或信徒领袖,不是要向他人显示天主——把自己“有的”给“没有”的——反而是要协助人追寻“真宝”,并以“真宝”为生存之源。按这种意义来说,我们可以说,教会领导人是要引领人忏悔;按传统的角度来理解,即是基本地承认人是人、天主是天主,并且没有了天主,人不能被称为人。
就此而论,牧养协谈并不是纯熟地利用交谈技巧,操控他人进天国,而是人与人的深切接触,即是在面对那些欲冲开混乱、摸索生命真正核心的人时,牧者愿意把自己的信心与怀疑、盼望和失望、光明与阴暗面说出来,好让他们参考。就此而论,讲道不纯是传授传统,反而是小心敏锐地说出信仰群体的当下情况,好叫聆听者能够说:“你说的正是我所猜想的,你表达的正是我隐约感到的,你坦白提出来的正是我藏在脑海的。对了,对得很,你说的正是我们,你明瞭我们的处境。”
一个倾听者能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他人接收天主圣言的大门就大开了,牧者更不用担心天主圣言会否被接受了;特别是对年轻人而言,他们不用再逃避恐惧和盼望,反倒能在领导者面貌中看到自己。他将会令他们了解救恩的言语,在过去,他们觉得这些言语来自一个奇怪且陌生的世界。
就此而言,教导不是意味一再重复老旧故事,反倒是提供渠道,好让人能发现自己,澄清辨明个人经验,以及为天主圣言找到既恒久又适当的位置。最后,依此而论,礼仪绝不只是仪式那么简单。假若礼仪的领导者能够道出喜乐与忧伤彼此触碰的交接点,以作为庆祝生命与死亡的场景,那么,礼仪就成为真正的庆典了。
因此,未来基督徒领袖最首要、最基本的工作,就是引导他的受众离开混乱,进入盼望之地。这样,他必须先有勇气探索新境地,并清楚说出他的发现,以此服事内向的一代。
2、怜悯
在谈论“说明”这种领导方式时,我们已差不多提及未来领袖应站的位置。不是在“上面”,或远远抽离,或秘密藏匿,反而是要在会众中间、最当眼的地方。
如果我们现在知道,新一代不只是要求“说明”的内向一代,还是寻找新权威的无父辈一代,那么,我们就必须衡量这种新权威的本质将会是什么。要描述其本质的话,我找不到比“怜悯”更恰当的字眼。怜悯必须是权威的核心,甚至是权威的本质。若基督徒领袖要在未来一代中间成为属天主的人,他必须能将天主对人的怜悯(见于耶稣基督)变得可信可靠。
富怜悯心肠的人会站在自己的信众中,但是,却不为同辈的合模压力所羁绊,因为他在怜恤之中既能避免冷漠,又能免于过分同情。当我们发现,在生存的核心,不只天主是天主,人是人,而我们的邻舍确实是同路人,怜悯就自然而生。
藉着怜悯,我们就可以体会人们渴求爱的感受,同样深藏我们心底;同样可知道世界上有目共睹的残酷事实,也植根于自己的冲动。藉着怜悯,我们感受到,朋友眼神中流露着我们对宽恕的企盼,嘴唇说出我们的憎恨。他们杀戮的时候,我们知道自己也有可能干同一回事;他们舍命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也会照样做。对一个富有怜悯心肠的人来说,一切属人的,他都不陌生,一切喜乐哀伤,一切生活与死亡的方式,他也有分儿。
这样的怜悯才是权威,因为它不忍受团体内部的压力,反而打破语言和国家的界线、贫富的阶级分别、有知识与无学识的差别。这种怜悯把人们拉出可怕的党派,推向广阔的世界,好让他们看到每一张人类脸孔,皆是邻舍的脸孔。这样,怜悯的权威,就是人有宽恕弟兄的可能性;因为他已在自己内心发现朋友的软弱、敌人的罪恶,并且愿意承认每个人都是他的弟兄,所以他能真真正正的宽恕他人。没有父辈的一代正寻觅弟兄——那些能挪去他们恐惧和焦虑的弟兄、那些能开启他们狭隘思想之门的弟兄,和那些能向他们展示人与人有可能互相宽恕的弟兄。
怜悯别人的人指示了宽恕的可能性,他同时能帮助他人脱离羞耻锁链的捆绑,让他们经历自己的罪咎,并使他们重新对未来有盼望。在那里,羔羊和狮子会安然同眠。
然而,我们必须留心未来牧者会遇上的严重试探。每一处的基督徒领袖,不分男女,愈来愈意识到特别训练和生命陶造的需要,这需要是真实的,而牧职专业化的渴求也是可理解的;不过,个中危机是,未来的牧者可不理会灵命的自由成长,反而自陷于个人才能的复杂处境,以其专长作为借口,避过了费神的培育怜悯工夫。基督徒领袖的任务,就是让人发掘自己最好的,并引领后者迈向更富人性的群体;个中危险是,他擅长判断的眼目变成了冷漠和仔细的分析,同行的怜恤眼神倒消失了。假如明天的牧者以为下一代领袖难题的解决之道,在于更多技能训练,他们最终会比今天的领袖更灰心、更失望。更多的训练和架构,正如饥饿的人需要面包一样,实属必要;可是,只有面包,没有爱心,换来的可能是战争而不是和平;只有专业手法,没有怜悯,宽恕会化成把戏,将临的天国会成为骗局。
我们现在要看看未来一代领袖的最后特性。若他不欲单单成为专业队伍的一员,只以技能服事人;若他真的想把人从迷惘领向盼望,从混乱引向和谐,他不单必须能“说明”内在生命、能怜悯他人,更必须打从心底里过默观生活。
3、成为默观者
我们已经提及过,内向、没有父辈的一代亟于改变他们居住的世界,可是,面对无可选择的光景,却显得举棋不定、忐忑不安。基督徒领袖能怎样把他们爆炸性的精力导引向建设性的渠道,让他们改变世界?听起来可能教人惊讶,甚至前后矛盾,但是,我仍认定,未来基督徒领袖要思想的,就是怎样成为一个默观的批判者。
我希望能避免有关“默观”的某方面联想,诸如活在四堵墙内,与摩肩接踵的世界隔绝。在我脑海中,默观极其活跃而不抽离,有着振奋人心的本质。然这需要一些解说。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走向何处。或走向什么样的世界,也不清楚把孩子带入这混乱无常的世界,究竟是残酷或是爱心的举动,那么,他往往容易变得冷嘲热讽。他嘲笑忙碌的朋友,却没有更好的提议;他凡事都看不顺眼,抗议一番,却不知道捍卫的是什么。
然而,教会牧者在内心发现了圣神的声音,并且心怀怜悯重新认识身旁的友侪后,便能够以不同方式去看他们所遇到的人、所开展的接触、所牵涉其中的事件。他也许揭示日常生活表象背后新世界的初貌。作为一个默观的批判者,他与事物保持一定距离,以免为最紧急最迫切事物所羁绊,不过,这种距离却能让他把人及其世界的美丽呈现出来;一个日日不同的世界,永远有着吸引力,历久常新。
基督徒领袖的工作,不是紧张地东奔西跑去救赎人、在最后一刻施救、把人拉进正轨,因为我们早就一次而永远的得救了。基督徒领袖蒙召,是要协助他人确认这大好信息,让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痛苦病征的污秽布帘后的伟大事实:上主的面容,我们是按祂的形象受造。这样的话,默观者就可以成为躁动世代的领袖,因为他能破灭要得着“急切满足”的“急切需求”这恶性循环。他能够引领那些愿意超越冲动的人,协助他们把无常的精力纳入建设性的渠道。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未来的基督教牧者绝不能单单被视为帮助个人适应困境的牧者。事实上,一个具有批判性默观生活的基督徒领袖,实质将会是个革命者。因为他试验一切所见所闻所接触的,看看个中福音真义,所以他能够改变历史轨迹,带领会众脱离他们躁动不安的景况,进入缔造美好世界的行列。他不用常常举着示威标语牌,以便归属那些只有沮丧、没有理的群众;也不轻易认同那些要求更多保障、更多警察、更多法规和更完善秩序的群众。不过,他会批判地审视事件,根据自己使命的洞识作决策,而不是因着声望的欲求或被人弃绝的恐惧而回应。他会批判抗议者,甚至是寻求平静的人,假如他们的动机错误,又或目的成疑的话。
默观者既不渴求也不贪求人际接触,在这个渴求拥有的世界,他受着一个异象引领,视野超越了一切尘世琐事。他不会随着潮流浮浮沉沉,因为他接上的,是基本的、核心的及终极的。他不让任何人崇拜偶像,并不时邀请同侪查问真正的、通常教人痛心和不安的问题,也要求他们看清平稳生活背后的真相,以及请他们铲除一切拦阻他们进入事物核心的障碍,默观批判者戳破操控世界的幻象面具,并有勇气指出真实情况。他知道很多人视他为蠢货、疯子、社会的危害和人类的威胁。不过,他不畏惧死亡,因为他的异象已使他超越生死的界线,也使他无制肘地完成此时此地应做的事情,无视个中的风险。
尤其重要的是,他将会在自己置身的环境寻觅盼望和应许的记号。默观的批判者观察力敏锐,他注意到小芥菜种子,并且相信“但当它长起来,却比各种蔬菜都大,竟成了树,甚至天上的飞鸟飞来,在它的枝上栖息”(玛13:32)。他明白,要对未来更美好世界有盼望,当下该有可见的标记,他绝不会为了未来咒骂现在。他不是天真乐观主义者,妄想受挫的欲求在未来得着补足;他也不是苦毒悲观主义者,不断复述着:过去的事让他学晓,日光之下无新事;他倒是一个有盼望的人,信念顽强,深信现在看到的,只是镜子的隐约倒影,但终有与未来迎面相遇的一天。
基督徒领袖若能够言说心灵动态,且可以带着既批判又怜恤的目光默观世界,他大可期盼,躁动不安的一代不至选择死亡,以作为终极绝望的抗议方式,反而会选择新生活——他让他们看到的头一个盼望的记号。
〖小结〗
我们凝视青年逃亡者的目光。就会发现他内向、没有父辈和躁动不安。我们不想把他交在敌人手里而遭处决,反而想引领他到村中央,认出他就是可怖世界的救赎者。要成就这工作,我们不得不成为言说内心世界、怜恤别人和操练默观的人。
这任务是否太吃重?假如我们以为靠自己个别完成的话,那么,真是太吃重了。若有什么在今天愈来愈清晰,那肯定与领导有关,领导是一项同甘共苦的使命,其发展有赖群体的紧密同工,当中的男男女女成员都能使彼此体会德日进(TeilharddeChardin)所说的,“对于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没有什么不神圣的事不可说”。
说了一大堆内容,我发现自己只不过在重新描述一项事实,基督徒领袖在未来应该跟过去没有分别:一个祈祷的人,一个必须祈祷的人,一个必须不住祈祷的人。我在此刻提出这简单事实,也许出人意料,然而,我希望我已成功自这个常被滥用的名词,剔除一切动听的、敬虔的、教会的色彩。
归根究底,一个祈祷的人,是一个能在他人身上认出默西亚面容的人,他能使隐藏的显露、遥不可触的成为咫尺可及。一个祈祷的人正正就是领袖。因为藉着言说天主在他内心的工作,他能把别人自混沌带向清明;藉着怜恤,他能把他人自他们依附的小团体封闭圈子,引向人类的广阔天地;藉着批判性默观,他能转化别人躁动不安的摧毁倾向,使他们投身未来新世界的建设工作。
〖引言〗
每逢我们想到领袖,总是想到一个带领群众的人;他主要提供意念、建议或主张。于是,我们想起甘地(MahatmaGandhi)、马丁·路德·金(MartinLutherKing)、肯尼迪(JohnF.Kennedy)、韩玛绍(DagHammarskjold)、戴高乐(CharlesdeGaulle)——他们都在现代历史里边沿举足轻重的角色,一直为大众注目。然而,我们研讨一个基督徒可寻求怎样的领导时,有时似乎最好从身边着手,这样,当事人便没有逃避的藉口,说自己不是致力改变世界的材料。
任何男女多多少少都正对他人行使领导权。在父母子女、老师学生、上司下属等关系中,我们可发现很多不同的领导方式。在一些非正式场合——运动场、街头党派、学术和社会团体、康乐体育会所——我们也可察觉领导的实施与接受方式怎样影响着我们。
在这一章,我打算着重涉及领导的最简单架构:两人之间的接触。在这一对一的关系中,我们看到彼此的领导,当中包括由一观点到另一观点、一种看法到另一看法、一项信念到另一信念。我们不需要提及希特勒(Hitler)或甘地等名字,以显示这种领导有多大摧毁性或建设性。即使在两人之间的简单对话,领导可以是生与死的问题。事实上,正是在这一对一的接触,我们发现了一些基督徒领导原则。这些原则同时对更复杂的领导关系有意义。
且让一位住院病人和探病者的简短对话,作为我们讨论的起点。这位病人48岁,姓夏利逊,是个旧式农场的工人,个子高大,外表粗犷,不善辞令。他成长于简单的浸信会家庭,为了腿部手术,入住大城市医院,却感到不适应、迷惘。他患的是大动脉衰竭。探病的是神学生若翰·阿伦,正跟随院牧作为期一年的院牧训练。
这是若翰的第二次到访。病人身处病房中央,坐在轮椅上,房里还有其他病人,有些病人在聊天。他们就这样谈起来了:
若翰:夏利逊先生,我……我前些日子曾探望过你。
夏利逊:是的,我记得。
若翰:一切可好?
夏利逊:好的,让我告诉你。他们上星期本来要为我动手术,打了麻醉药后,推我到那儿;我心跳过快,他们接着决定暂时不开刀。他们送我回这里,我想明天会动手术吧。
若翰:你说你心跳加快了?
夏利逊:是啊!他们认为那样动手术太冒险了。(稍停)我想我可以动手术了,我认为我撑得住的。
若翰: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夏利逊:哟,我还没有准备死,只不过认为手术非动不可,不然就丢了双腿。
若翰:你还没有准备面对人生结局,不过要尽力做一点事情,好保住双腿。
夏利逊:对(点头)。假如这就是了结的话,那我就完蛋了。
若翰:假如手术失败,你认为结果就是完蛋了。
夏利逊:不错!他们当然说手术不太复杂。他们打算在这儿给我注射麻醉药,我就一直躺在这里,直至他们推我进手术室。他们说放一些塑胶管子进进身体,就能保住双腿。你看看我的脚吧(脱了鞋,露出脚),我站立的时候,这脚趾就会变蓝。他们大有可能从脚踝这里锯下去,只有这样,他们也许能保住我的腿。
若翰:假如你还能够用双腿,手术是值得的。
夏利逊:对啊。我当然不想在手术中死去。我宁愿死于自然,也不愿在麻醉中死去。
若翰:你知道在手术时有可能死亡,但你要复原的惟一方法便是动手术。
夏利逊:对,说的正是。
(停顿一会)
若翰:你出院后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吗?
夏利逊:没有事也没有人在等待我,只有艰苦的工作。
若翰:只是很多粗重的工作。
夏利逊:对啊,说得不错。我当然要恢复体力。我估计到烟叶收成的时候,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若翰:你要收割烟叶?
夏利逊:对啊,大概八月左右就开始收割。
若翰:嗯——嗯
(停顿一会)
若翰:好了,夏利逊先生,我希望你明天安然无恙。
夏利逊:谢谢。多谢你来看我。
若翰:我会再看你的,再见。
夏利逊:再见。
若翰没有机会跟夏利逊先生再谈话了。第二天,夏利逊先生在手术中死去。也许,我们最好说:“他从没有从麻醉药中醒过来。”
若翰的任务是在这重要关头引领夏利逊先生,协助他进入新的明天。“明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对夏利逊先生来说,明天意味他重新回到烟叶的工作,或者……进入死后的领域。
为了进一步了解基督徒领导的意义,我们将要更仔细研究夏利逊先生与若翰之间的晤谈。我们先考虑夏利逊先生的处境,接着我们要提问,若翰可以怎样引领夏利逊先生进入明天;最后,我们会讨论这次会晤所显示的主要基督徒领导原则。
〖I.夏利逊先生的处境〗
若翰探访过夏利逊先生后,回到院牧督导那里时,心内不快,甚至有点忿怒。他觉得夏利逊先生固执冷漠,不能好好地谈正经事。他不认为夏利逊先生衷心欢迎他到访,他的苦涩、并有点粗野的语气,其实表示他对到访者心存敌意多过感激。若翰大为失望,毫不犹豫就称夏利逊先生为无可救药,难以成为牧养的对象。
若翰的反应不难理解。他作为一个年轻神学生,十分期望跟病人谈些有意义的话,从而提供盼望和安慰。不过,他灰心失望,觉得被拒,无所作为。只有在他开始写下、阅读、重读他们的对话,又与督导讨论实际发生的事情,他才开展一个必要的距离去了解夏利逊先生的痛苦处境。藉着这距离,他发现夏利逊先生置身于非人化机械化的处境,既恐惧死亡,又怕活下来。若翰在能够真正施予援手之前,要深切体会的正是这种动弹不得的绝境。
1、非人化的环境
一个神学生,顺利由小学、中学升到大学,又进入了神学院,实在很难想像一个48岁的人躺在科技主导的现代化医院的滋味。那必定像是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人们的衣着外貌、行为举止,都怪异得教人恐惧。白衣天使效率奇高地清洗、喂病人,为病人换衣服;医生手拿图表,记录病情,并以完全陌生的语言作出指示;很多挂着瓶子和管子的不知名机器;以及其他一切怪异的气味、声音和食物;都必定使夏利逊先生觉得自己有如小孩,在可怖森林迷了路。对他来说,一切都绝对陌生,一切都莫名其妙,一切都拒人千里外。这个靠劳苦工作自立自足的粗汉,突然发现自己成为许多陌生人物和手术的受害者,完全受摆布。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一群没名没姓的“他们”已接管一切:“他们……打了麻醉药后,推我到那儿……他们接着决定暂时不开刀。他们送我回这里……”
这番说话显示,夏利逊先生觉得有奇异力量使他失去自己,腿部手术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神秘操控。他存在与否已无关宏旨。
“他们打算在这儿给我注射麻醉药,我就一直躺在这里,直至他们推我进手术室。他们说放一些塑胶管子进身体,就能保住双腿。”
对夏利逊先生而言,“他们”工作的时候,他的存在像是可有可无,个人自发性既无必要也无人欣赏,不用问也不必答,个人利益不受尊重也无人引发。根据夏利逊先生的经验:“他们在办事。”
若翰正正就在这种缺乏人性的环境,渴望提供院牧支援。
2、恐惧死亡
若翰研究他与夏利逊先生的对话记录时,他发现死亡才是病人关注的焦点。夏利逊先生多多少少意会到他的处境生死攸关。他在短短对谈中三次提及对死亡的恐惧,当时若翰似是一再闪避这话题,或者至少遮掩这痛苦现实。
夏利逊先生恐惧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一次他没有份儿的死亡——他对这次死亡一无所知,周遭握有权力的人却一清二楚。
他必定已感到,要像一个人般死去,已大不可能:“我当然不想在手术中死去。我宁愿死于自然,也不愿在麻醉中死去。”夏利逊先生知道,他被带进这个既机械化又难以理解的处境之后,他的死亡只不过是人类操控过程的一部分,他只能作壁上观。他在绝望的谈话中曾一度有过抗议。他——一个在田里辛勤工作谋生的人——一直全靠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有个人的死亡权利:一次自然的死亡。他过往怎样生活,也愿意怎样死亡。可是,他的抗议不太强烈,他必然已知道他别无出路。那些“下麻醉药”的人会使他在梦幻状态中消散、逝去,不再存活。他知道,即使他死亡,他在人生最关键的这一刻也无法参与。手术中的死亡只是教夏利逊先生害怕的部分原因,他还害怕自己的死亡机会被剥夺,即是他不是死去,只是醒不过来而已。
然而,事情不是如此简单。夏利逊先生还未想死,他曾两度告诉若翰他极度失望,可惜若翰却听不见。当若翰说“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指的是手术,夏利逊先生却道出了心中真正的话:“我还没有准备死……假如这就是了结的话,那我就完蛋了。”这句气馁的话满是痛苦和失望,我们只能够猜测其弦外之音,或者,有些事情是若翰难以出口的,他想减少现实的难受。他说死亡是“终局”,且把“那我就完蛋了”改成了“结果”。若翰淡然处理了夏利逊先生的话,这样,他避开了病人个人的痛苦。
没有人能够全然了解夏利逊先生的呼喊:“假如这就是了结的话,那我就完蛋了。”因为“完蛋了”的意思是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不过,他的浸信会背景,并他清苦孤独的生活倒可指出,他也许已诉说了自己未蒙救赎的光景——面对地狱的永刑。这个48岁的男子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可以聊天,没有人了解或宽恕,独自背负着痛苦的过去迎向死亡。他当时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一个像夏利逊这样寂寞、这样绝望的人,大概不可能根据过往根深蒂固的经验,意识到天主的慈爱和宽恕。
再者,如果死亡的一刻通常使人回忆早年岁月,那么,他孩提时期的浸信会讲章——顺从“世俗快乐”的人面对永刑的威吓——定再度重现,既可怕又鲜明,逼使夏利逊先生在回想中,认定自己是“失落的那一个”。夏利逊先生或许已多年没上礼拜堂,自孩童时代已没接触过教牧人员。若翰这位年轻的驻院牧者在他面前现身的时候,一切儿时的警告、禁戒与劝告好像又重临,他长大成人后的罪过好像成了沉重的担子,只会把他拉向地狱。
我们不知道夏利逊先生想的是什么。然而,我们没有理由低估他言谈中的痛苦成分。我们言辞中的“也许”和“或者”起码能让我们知道,一个人把48年的生活带到审判日,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我还没有准备死。”这表示夏利逊先生还未准备来一次真诚的降服,他尚未有心理准备在信心与盼望之中交出生命,他当下的苦楚,比起生命尽头所碰到的,实在微不足道。夏利逊先生真真正正地恐惧死亡,不过,他渴想活下去吗?
3、恐惧生存
很少病人在接受手术时不盼想复原。复杂的医疗事业之所以存在,为的是治疗和康复,使病人重过“正常生活”。凡是到过医院并给病人谈过的人都知道,“明天”是即将回归家园、再见旧友、重投工作、过正常生活的日子。一般人身处医院,都盼想愈早离开愈好。医生、护士和助手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类盼望的治愈能力之下——共同工作。
一个不愿意离开医院的人,必定不能配合医院的宗旨,也限制了伸出援手者的能力。夏利逊先生曾否尽力恢复健康呢?我们知道他畏惧死亡,然而,这不代表他想活下去。回归正常生活在某方面意味回到等候你的人那里,但是谁在等候夏利逊先生呢?当若翰问“你出院后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吗?”,他感到夏利逊的孤寂。这问题剖开了一个很深的伤口,夏利逊先生答:“没有事也没有人在等待我,只有艰苦的工作。”
要一个健康年轻人体会没有人关心自己死活的滋味,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十分困难的。孤绝是人类苦难中最难受的一种,对若翰这年轻人来说,孤绝的经验根本远在千里之外。他可以跟上司商讨,跟朋友交流;他的家人和所有人都关心他的福祉。相对地,一个无人挂念的人,只望在烟草行业干粗活,要复原的惟一目的是为了有力气收割烟草;生活对他又是什么一回事呢?生活绝对不会在他身体衰退的过程中抽去孤绝,那么,夏利逊先生为什么要活下来?
只是再花几年时间在炙热的阳光下挣扎,赚取仅够衣食的钱,直至别人认为他做不来而能够“自然地死去”?死亡也许是地狱,不过,生存也好不了多少。
夏利逊先生真的不想活下去,他恐惧乐少苦多的生活,他的腿有毛病,他知道没有腿也就没有生活。可是,双腿不能给他爱,只能让他干粗活,这委实是一个恐怖的想法。
这样看来,若翰所看到的夏利逊先生,正身处非人化的处境,既恐惧死亡又害怕生存。我们不知道夏利逊先生的病情有多严重,也不知道他有多大机会从手术中活过来。只是,夏利逊先生还未准备好,他不理解四周的情况,既不想死也不欲生;他身陷可怖的陷阱。任何的选择都是可悲的,不是受诅咒入地狱就是被判做苦工。
这正是夏利逊先生的处境。像很多人一样,他饱受身心精神瘫痪之苦,热望断绝,欲望堵塞,奋斗受挫,意志被囚。他不再充满爱和恨、欲和怒、希望和困惑,他已成为被动的受害者,完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历史。当医生的手触及这处境中的人,接触的只是一具不再说话的躯体,一具已放弃合作的躯体。他无法竭力赢取胜利,又或如果胜利无望,他也不能安然投降。在施手术医生手下,夏利逊先生根本无名无姓。他自己也不有此要求,他已变成无名的躯体,甚至失去生存的能力。这躯体已停止运作。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夏利逊先生的个案并非独一无二,很多人都成了自己生存形式的狱囚。很多男男女女不理解他们身处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死亡,甚至生存,都教他们恐惧;夏利逊先生的处境也是这样。
同样,有很多男男女女跟若翰一样,有理想,有识见,盼想解救别人,把他人引向明天。那么,怎样把像夏利逊一样的人自瘫痪中释放出来,并且在新生活开始时,引领他们进入明天呢?这就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II.如何引领夏利逊先生进入明天〗
若翰探望了夏利逊先生,明显的问题是:若翰能够或者应该为夏利逊先生做些什么?不过,这问题实在不大公平,因为夏利逊先生的处境不是马上可以清楚和理解的。或许就在这刻,细心分析这简短对话多个小时之后,我们只片面掌握病人的情况,此外,仍一无所知。
要批评若翰的反应,并指出他多少次失去接近夏利逊先生的机会,倒是件易事;事实上,我们正看到若翰竭尽所能聆听夏利逊先生,并应用在教室学来的非指导性辅导原则。这次对话是既学术又笨拙的,明显充斥着恐惧、犹疑、混乱、自以为是和疏离等感受。若翰和夏利逊先生代表着两个在历史、思想、感受上不同的世界,要是希望他们在两次随意倾谈中就能够彼此了解,即使不是不人道,也是不切实际的。要是我们自以为有点学术成就,就一定知道这个农场工人是怎样的人,并他怎样面对死亡,那我们未免是狂妄自大了。一个人的奥秘是那么的高深莫测,难易由另一人来解释。“夏利逊先生怎样能被领向明天?”这问题,依然是一个恰当的问题。因为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才可生存,他愈甘心乐意进入他和别人都知道的痛苦处境,就愈有可能成为领袖,带领追随者离开旷野,进入应许地。
所以,随之而来的不是给若翰上一课,指出他怎样惨痛地失去帮助夏利逊先生的机会,并告诉他早应怎样做,反倒是在夏利逊先生的光景体认全人类的苦楚:人绝望地渴求弟兄的人性回应。
若翰能够做的,比起他与夏利逊先生交谈时所做的,不会多到哪里去,然而,这种人类悲惨处境的研究,也许显示出人的回应确实是生死攸关的事。
在非人化处境里,人类可能作出的任何反应都是个人的回应,一个病人得着这回应,无论面对生,又甚至是死,都能对他人有所期待。
1、个人化回应
当神学生阅读若翰与夏利逊先生的对话,他们通常强烈批评若翰的回应,以及提出他们可能会说的话。他们解释:“我会叫他想想人生美好的经历,并尝试让他对美好人生有盼望。”或是“我会跟他解释,天主满有怜悯,必定赦免他的罪。”或是“我会尝试找出他病患的更多详情,并向他说明他大有机会复原。”或是“我会跟他多谈他对死亡的恐惧,并且提及他的往事,好叫他卸下罪疚意识。”或是“我会跟他说,对一个信靠基督的人,死亡只是通往新生命的方式。”
这一切和其他建议的回应,都建基于热切伸出援手和提供盼望的信息,以减轻这受苦者的痛苦。不过,问题依然存在:“一个神学生的言辞、解释、劝导和理由,对一个受着苦痛煎熬的文盲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有没有人在一个人死前数小时,能够把那个人的观念、感受或看法改变呢?”可以肯定的是,48年的生活,绝不会因着一位善意神学生的数句精简说话而起变化。若翰也许过分被动,也许没有勇气道出真相或表达关心;可是,这又有什么实质的分别呢?
对于若翰探访夏利逊先生,假如我们期望改变了术语、或用字的次序或性质,就能出现救赎,那是决不可能成真的。我们甚至可以自问:“若翰不去碰夏利逊先生,让他自生自灭,不用因着教牧而生恐怖的联想,岂不是更好?”
说得不错……除非夏利逊先生在这环境所造成的无名无姓处境中,遇上一个面貌清晰的人,亲切说出他的名字,并认他为弟兄……除非若翰成为夏利逊先生能看、能摸、能嗅、能闻的对象,一个真真正正全心全意临在的人。如果一个人能在夏利逊先生身处的云雾之外,真切地看着他、跟他说话、紧握他的手,一切都会明显有别。过去与未来的虚空,永不能以空言而只能以一个人的临在来填满。因为只有这样,盼望才会油然而生,他所埋怨的“没有事也没有人”也许至少有个例外——这种盼望可使他轻轻细语:“也许,终于有人在等我。”
2、生命中的等待
除非一个人让别人知道他的临在,否则,他不能成为领袖——即使他陌生和冷漠的状态踏前,让人觉得他可分享交流。
不过,即使若翰真切站在夏利逊先生面前,即使他可向对方表达真正关怀,他又又怎样领对方脱离恐惧,进入有明天的盼望?我们也许先要弄清楚,无论是若翰还是任何有关的人,都不希望夏利逊先生死去。动手术是为了治好双腿,并且当夏利逊先生说“我认为我撑得住的”,只有冷血的人才会苛责他谨慎的猜测。对一个面对手术的病人来说,明天该是一个复元的日子,而不是死亡的日子。
所以,若翰的工作是鼓励病人,使对方渴求康复,并且在挣扎求生时得着更多力量。
然而,他有什么法子呢?就是要推翻夏利逊先生的危险归纳:“没有事也没有人在等待我。”要把这句话化为一句自我束缚的抱怨,并且要当头棒喝,粉碎他的错误自我观:“看着我,再说一遍——你看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你错了——我在这里。我在等待你——明天,后天,我仍会在这里——不要教我失望。”
如果一个人认为没有人在等待自己,他断不能活下去。任何人长途跋涉回家,都会在车站或机场寻找等待自己的人;任何人都想跟守在家里、等待自己的亲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分享苦乐。
无政府主义者亚历山大·伯克曼(AlexanderBerkman)在1892年意图杀害工业巨头亨利·克莱·弗里克(HenryClayFrick),若不是有几个好友在狱外等待他,他早就因着14年残酷监狱生涯发了疯(参PrisonMemoriesofanAnarchist,AlexanderBerkman,NewYork,1970)。乔治·杰克逊(GeorgeJackson),索尔达监狱囚犯盟友(Soledadbrother)之一,18岁那年抢劫汽油站70元,于1960年入狱,并于1971年越狱时遇害。假如他的母亲、父亲、兄弟罗伯特(Robert)和约纳堂(Jonathan),朋友费伊·斯腾德(FayStender)没有在外面等待他,收他的信并不断回应他的思想,他绝不可能写下那些动人的函件(参SoledadBrother:ThePrisonLetersofGeorgeJackson,NewYork,1970)。
只要至少有一个人在等候,人就能保持神志清通,并生存下去。即使健康很恶劣,人的精神实际上仍能够控制肉身。一个濒死的母亲总要活着见她的儿子,才会放弃挣扎;一个士兵知道妻儿在等候他,总能避免身心的崩溃。然而,如果“没有事也没有人”在等待的话,面对生死的挣扎时,生存的机会就十分渺茫。假如夏利逊先生的恢复知觉,就是等于到了车站,成千上万的人左穿右插,却没有人举起手,面带熟悉的笑容走近他,或是欢迎他捡回生命,那么,夏利逊先生绝对没有理由要从麻药中醒过来。若翰大有可能成为那个人;他可以让对方知道,他的重拾生命对等待的人来说是一份礼物,因而救回对方一命。成千上万的人自杀,正因为明天没有人在等待他们。生命中若没有相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要活下去。
然而,当一个人跟同伴说:“我不会放弃你,我明天就在这里等你,不要教我失望。”那样,明天就不是无尽的隧道,那个等候他的弟兄反而变得有血有肉,他会为这个弟兄给生命多一次机会。当明天意味着烟草业、苦差和寂寞生活,根本不能期望夏利逊先生跟动手术的医生合作。不过,如果若翰曾站在明天的门槛,夏利逊先生也许想知道他要对明天之后的事说些什么,而帮上医生一把。
我们不要说一小时不能建立拯救生命的关系,因而抹杀等待的力量。一个人身处苦难的时候,别人的一个眼神或轻轻一握都能胜过多年的友谊。爱不只永恒不渝,也可以一触即发。
若翰实在可以成为夏利逊先生的明天,也许可救回他一命。
3、死亡中的等待
不过,夏利逊先生不一定康复过来,他自己首先意识这光景。他曾三次明显提及自己的死亡,而且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手术效果成疑。在与若翰的简短对话中,夏利逊先生似乎害怕死亡,更甚于重拾生命。在一个差不多活不到明天的人面前,若翰的出现和忠诚等待岂不变得无稽?许多病人都受到康复和痊愈后会更好的故事愚弄,然而只有很少安慰病者的人相信自己的说话。当所说的话十分可能成为对病人的最后赠言,那么,谈及等待明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正好触及若翰与夏利逊先生相遇的最敏感一点。为什么一个看来健康且聪颖的人,要在一个受死亡噬蚀的人面前出现?要一个濒死的人面对一个初出茅庐小子,到底有什么意思?这看来是心理折磨——一个年轻同伴提醒一个濒死的人,生活大可不同,可惜为时已晚。
我们社会大多数人都不欲以死亡的观念互相打扰,他们甚至打算在他人死亡时,也不让他知道死亡已近。若翰玩这个错误游戏之时,绝不能引领夏利逊先生进入明天。与其说在领导,倒不如说他在误导。他已窃取夏利逊先生死亡的人权。
说句实话,夏利逊先生未必能复原,若翰真的能够说“我会等候你”吗?又或者一个人能不管对方发生什么事,甚至死亡,阿谀奉承仍然等待吗?在死亡面前,若翰跟夏利逊先生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同样会死,差的只是时间,不过,当两个人结为友伴,时间又算得上什么?假如若翰的等待能够救回夏利逊先生一命,他的等待力量将不会受着夏利逊先生的痊愈左右,因为两个人真心相交,其中一方的等待必然能够跨越另一方生死的脆弱界线。
夏利逊先生畏惧死亡,因为他害怕定罪——永恒无止的孤立。不管夏利逊先生认为地狱意味什么,他全然排斥。不过,假如他能接纳若翰的同在,也许会觉得有人反对他的恐惧,死的时候也不致孤单。
人确实可以在死亡中活出忠信,且表现出团结,这种团结不但建基于重返日常生活,也奠基于参与死亡的经历,这死亡经历藏于人的心底。“我会等候你”的意义远远大于“如果你捱过手术,我会再与你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如果”可言。“我会等候你”超越了死亡,深切表达了一项事实,信心和盼望也许过去,爱却永远长存;“我会等候你”表现了一种足以折断死亡锁链的团结。在说“我会等候你”的一刻,若翰不再是个院牧,搜索枯肠,提出忠告,夏利逊先生不再是农场工人,揣测自己会否手术成功;反之,他们两个彼此唤醒心灵深处的直觉,悟出生命是永恒的,绝不会因着生理过程而变成虚空。
即使明天是另一人的死期,某个人仍能领那人进入明天,因为他可以在两边等他。然而,若翰领夏利逊先生重回烟草工作,如果那只是死亡队伍上的另一次拖延,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对死亡咆吼抗议,因为他对行刑的拖延不满。也许这抗议在夏利逊先生身上,既能发动康复的力量,也能发动打破恐惧围墙的能力,使死亡化成生命的入口,而那生命一直在等待他。所以,若翰藉着与夏利逊先生同在,并在生和死之中等待他,也许真的可以引领夏利逊先生进入动弹不得的处境,才会使他成为真正的领导或领袖。只有这种亲身的参与才能把夏利逊先生自瘫痪中解救出来,并且使他对自己的历史负责。在这种意义上来说,不管夏利逊先生能否康复,若翰确实可以拯救他的生命。有若翰在等待,医生动手术的对象就不是个消极的病人,反而是个能承担抉择的人。
夏利逊先生的光景不是某个人在某特定医院的光景,这委实是全人类处境的景象。领袖的潜能不纯是由训练有素的的神学家践行,而是每个基督徒的责任。故此,最后让我们讨论是次接触所显露的基督徒基本领导原则。
〖III、基督徒领导的原则〗
我们谈到基督徒领导,怎能不提及耶稣基督、祂的一生、十架受死和死后复活?惟一的答案是:祂自本章的第一页起就在这里了。了解夏利逊先生处境并寻求建立生命的回应之道,完全建基于天主在耶稣基督里的启示。这启示指出夏利逊先生的光景,正是人的光景;这启示同时显示出,我们大有可能不计较生死界线,学像基督那样忠诚等待。故此,我们能够在夏利逊先生和若翰的相遇中,发现并再发现基督徒领导基本原则:一、真切关怀,为同胞摆上性命;二、对价值观和人生疑义有坚定不移的信心,即使日子灰沉也不动摇;三、永远寻求明天的盼望,甚至超越死亡的一刻。这些原则建基于一个且是独一的信念:天主既已成了人,人就有力量引领同胞奔向自由。若翰探望夏利逊先生的过程,让我们反省了三项原则,现在且让我们郑重注意每一项。
1、真切关怀
若有什么态度足以折磨受苦的人,那绝对非高不可攀莫属。基督徒牧灵的悲剧在于,很多人有极大需要,他们期待细心倾听的耳朵、打气的说话、宽恕的拥抱、坚定的一握、温柔的笑容,甚至是无能为力时的歉意,可惜的是,他们通常发现牧者遥不可及、置身事外。他们不是不能就是不愿表现同情、愤怒、仇恨,又或怜恤等感受。吊诡的是,这些想服事“所有人”的牧者,往往不能亲近任何人。每一个人都成为我的“邻舍”时,倒值得怀疑,有谁能成为我的“近邻”——即与我关系最紧密的那个人。
过去,极多专家都强调,领导者在助人的关系里,要对个人的真切感受及态度有所约束(参SewardHiltner的出色研究,CounseloronCounselling,Nashville,Tennessee,Abingdon,1950),现在似有必要重建基本原则,就是要甘于投身,甘于全人进入痛苦处境,甘于冒受伤、残害甚至是毁灭之险,否则没有人可帮助任何人。基督徒领导由始至终彻头彻尾就是为别人豁出生命。除非我们认清,真正的殉道是见证与哀哭的人同哭、与欢笑的同笑、以自己的苦乐经历成为澄清和了解的源头,否然,殉道的思想只是逃避现实的念头而已。
有谁能够从一所火光熊熊的房子救出一个小孩,却不用冒烧伤的危险?有谁能细听一个孤寂绝望的故事,却不用冒险面对内心类似的痛苦,甚至失去心灵宝贵的安宁?简单而言:“有谁能不走进苦难,却能带走苦难的呢?”
领导的最大幻想是,有人从未踏足沙漠,却能领他人走出沙漠。我们生活里无数例子告诉我们,领导需要了解,而了解需要同甘共苦。只要我们一直把领导界定为预防、或奠定先例、或为一些“大众利益”谋福祉,我们已忘记一项事实:除了受苦的天主外,没有他神可拯救我们;除了被世人的罪碾压的人,没有人可领导他的同胞。真切关怀意味夏利逊先生是惟一的重要人物,为了他我甘愿把其他职务、定好的约会和筹备已久的会议抛诸脑后,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不重要,而是在夏利逊先生的苦痛面前,它们已失去迫切性。真切关怀使我们能够体验到,追寻“走失的羊”之所以是真正的服事,乃在于关顾那些备受忽视的人。
一个一直全心为众人中每一个付出的领袖,定会受到众人的信赖。很多故事都阐释了“他真的关怀我们”这句话,这些故事在在显明,真正领导的记号是,为了一人而忘记众人。
人们在婚礼聆听牧者对新婚夫妇的训勉、在葬礼聆听牧者对安息者儿女的安慰,不只为了好奇。他们聆听时期盼真切关怀能使牧者在分享苦乐之余,能发出触动心弦的肺腑良言。很少人喜欢一篇切合所有人的大众化讲章,相反,很多人都全神贯注于数句为少数人而说的话。
这一切提醒我们,当一个人有勇气进入最独一无二、最私人的生活经验,他正触及团体的灵魂。那个花了很多时间设法明瞭,澄清同胞错乱和困惑的人,就最有可能成为胜任的领袖,说明众人的需要,因为在苦与乐的泉源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卡尔·罗杰斯(CarlRogers)写以下一番言论时,所指的正是这件事。他曾写道:
……我发现,在我看来最私隐、最个人、最难理解的那种感受,结果竟是许多人共有的表白。这教我相信,我们每人内里最个人和独一无二的东西,假如分享或表达了出来的话,大有可能是深深打动人心的元素。这有助我了解艺术家和诗人,他们大都敢于流露内心的独特之处。(OnBecomingaPerson,London,1961,页26)
如此看来,基督徒领袖应是艺术家,以勇气表达最个人的关注,藉此把众人联系起来。
2、坚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即使面对绝望和死亡,仍坚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正是基督徒领导的第二项原则。这原则似乎过分明显,很多时都被视之为理所当然,甚至备受忽略。
若翰需要真切地关怀夏利逊先生,不过,若翰先要在那次相遇中,显出他愈来愈相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惟有这样,他的关怀才能奏效。当基督徒领袖没有新的盼望,当一切都似曾相识,当一切牧职都沦为例行公事,那么基督徒领导就是一条绝路。很多人已走上这绝路,并发现自己惨受生活幽禁——所有说话都已经说过了,所有事件都已经出现过了,所有人都已经碰见过了。
然而,一个深信生命有价值和意义的人会发现,每一经验都蕴含新应许,每一相遇都启发新洞见,每一事件都带来新信息。不过,我们要发掘,并让人看到这些应许、洞见、信息。基督徒领袖之所以成为领袖,并不因着他发表新意念,并说服他人接受;他之所以成为领袖,乃因为他带着期望的眼神面对世界,以其专长揭开遮挡潜力的帐幔。基督徒领导之所以是牧灵工作,乃表明领袖在服事他人之时能带来新生。正是这种服事,让人看到街道隙缝中的花朵,让人听到怨忿仇恨所掩盖的宽恕微声,让人触摸到死亡和毁灭阴影下的生命。
夏利逊先生不纯是满怀苦毒和敌意的人,也不全然抗拒牧者的援手。对一个真正牧者来说,他应掌握并活出生命的真理:人要带着尊严面对人类的死亡,并且是主动地交出生命,而非全无知觉地让别人取走生命。一个基督徒可在夏利逊先生粗俗和苦毒的言谈之中,听出一个濒死者的呼救声,他呼求一个与他一同面对生与死的人。
他们两人在危机处境的相遇,并非是个别事件,反而是一种直接的考验,让他俩再三发掘人心的基本追寻。然而,一个深信生命有价值和意义的人才能听到这召唤,他知道生命不是一成不变的,反倒是人与世界不断接触的奥秘。
3、盼望
我们越发相信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对他人的真切关怀就能够持续不绝,而我们引领同胞走向未来的最深切动机却是盼望。因为盼望使人有可能超越急迫的需求欲望,得着超越人类苦难甚至死亡的远象。基督徒领袖是个有盼望的人,归根结底,他的力量并非来自个人的自信,也非出自对未来的特别期待,而是来自天主赐下的应许。
这应许不单使亚巴郎走向未知之地,也不单激励梅瑟引领同胞脱离奴役生涯;对任何面对朽败和死亡、仍迈向新生命的基督徒而言,这应许也是股动力。
没有了这盼望,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相处时,我们永不能看到个中的价值和意义,也不能打从心底关怀对方。这盼望远超乎个人心理力量的范围,因为这盼望不只植根于个人的心灵,而是植根于天主在历史里的自我启示。故此,若一个基督徒领袖纯粹乐观地面对人生困厄,他的领导方式不算是基督徒领导,因为基督徒领导是以历史中的基督事件为根基的,而基督事件绝非人类误打误撞的宿命事件,却是一次戏剧化的明证,指出在黑暗的另一面有着光明。
任何欲把这盼望连于四周可见事物的做法,势必招致试探,因为这做法时我们误以为成功而非应许是基督徒领导的基础。很多教牧同工和平信徒在辛勤多年后,非但没有成果,连改变也不多,于是失望,苦恼甚至心生怨愤。把使命建基在具体成果上,无论想法怎样,都像是把屋子建在沙土而非建在磐石上,这做法甚至叫人看不到成功为白白的恩赐。
盼望使我们不至于死抓着所拥有的不放,且有助我们自由地离开安全地带,进入陌生而恐怖的领域。这也许听来浪漫,不过,当某人与弟兄走进死亡的恐惧,并能够在那儿伫候对方,“离开安全地带”也许会变成领导方面的高难度行动。这正是门徒的行动,要追随基督走窄路,因祂走向死亡时,除了盼望外,并没有其他凭藉。
〖小结〗
所以,等待明天正是基督徒领导的举动,它要求领袖有真切的个人关怀、对人生价值和意义深具信心,且有足以突破死亡界限的热切盼望。这分析逐渐清楚显示,基督徒领导是藉着服事来成就的。这服事要求人拥抱着一切人性脆弱,甘心乐意地进入与弟兄姊妹分享的处境。这是痛苦的、自我否定的经验。不过,这经验确实能领人离开迷乱和恐惧的囚牢。事实上,这正是基督徒领导的吊诡之处:出路便是入口,只有藉着苦难进入联合的关系,才能得着释放。正如若翰受邀请,进入夏利逊先生的苦难,在那里等候他;每个基督徒都不断受到邀请,藉着进入恐惧,以克服邻舍的恐惧,并在苦难的团体中找寻自由之路。
〖引言〗
在我们这个动荡不安的世代,男男女女一再叫嚷,大胆宣认,我们正等待一个解放者。他们承认,他们正等待默西亚,把他们从仇恨和压逼、种族主义和战争中解放出来——一个彰显、伸张和平与公义的默西亚。
假如牧灵工作意味着持守这位默西亚的应许,那么,我们所能理解的、任何有关祂来临的事情,都会使我们更加清楚今天牧灵工作的使命。
我们的解放者要怎样来临呢?我在犹太法典(Talmud)中找到一则古老传说,也许可从中得着答案端倪。
肋未族若苏厄(YoshuabenLevi)在西默盎洞(SimeronbenYohai’scave)洞口碰上先知厄里亚……他问厄里亚:“默西亚什么时候来临?”
厄里亚回答:“你去问祂吧。”
“祂在哪里呢?”
“坐在城门口?”
“我怎能认出祂来呢?”
“祂满身伤痕,与穷人坐在一起。其他人都一次过解开伤口,并包扎伤口。但是,祂每次只解开一个伤口,然后才包裹那伤口,且自言自语:‘或许有人需要我,所以,我必须随时预备好。免得耽误时间。’”(转载自犹太人议会短文“Sanhedrin”)
这故事告诉我们,默西亚与穷人坐在一块,每次只包裹一个伤口,同时在等候别人需要祂的时刻。牧者也是一样,因为他的任务是让别人看到释放的第一道痕迹,所以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包裹自己的伤口,同时期盼别人需要他的时刻。他蒙召成为负伤的治疗者,既要料理自己的伤口,也要同时准备治疗他人的伤口。
他既是负伤的牧者,也是治疗的牧者,这两个概念正是我在这章要加以探讨的。
〖I、负伤的牧者〗
犹太法典的故事显示,正因为默西亚每次只包裹一个伤口,所以,有人向祂求助时,祂不用费时间预备,祂已准备随时施予援手。耶稣赋予这故事更完满的结局,祂藉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带来了健康、释放和新生。故此,就像耶稣一样,宣示释放的牧者,不单要护理自己和别人的伤口,还要让他的伤口成为治疗力量的主要源头。
然而,我们的伤口是什么呢?不同的人已用很多不同方式述说过,诸如“疏离”、“分离”、“孤绝”和“寂寞”等字词都是用以描述负伤状况的。或许“寂寞”一词最能描述我们当下的经验,所以也最能够使我们了解自身的破碎。牧者的寂寞尤其难受,因为除了承受现代社会的经验外,他还额外感到寂寞,那是牧职专业本身意义的转变所导致的。
1、个人的寂寞
在我们生活的社会,寂寞已成为人类最剧痛难受的伤口。自我们出生,日渐加剧的竞争和敌对生活已导致我们对寂寞额外着意。结果,这种意识使很多人忧虑日增,拚命追求团结和群体经验。这也逼使人重新诘问,爱、友谊和弟兄姊妹之情谊可怎样让他们脱离寂寞,并得着亲密关系和归属感。放眼四望,我们可以目睹许多西方世界人士设法逃避寂寞的林林总总方式:心理治疗法,众多提供言语或非言语小组沟通技巧经验的机构,由学者,训练员和热心人士所赞助支持,让人分担共同难题的夏令会和研讨会,以及无数尝试营造平安言论和平安感受的宗教试验。这一切日益普遍的现象,全是一种痛苦挣扎的记号,人们要打破令人窒息的寂寞围墙。
然而,我愈想及寂寞,就愈觉得寂寞这伤口跟大峡谷十分相似——在我们日常起居生活表面深深的一刀割切,已化成美丽缤纷和自我认识的无尽泉源。
故此,我要郑重而清楚地说明,那看来像是不受欢迎、甚至可能令人困扰的事实:基督徒的生活方式并不消除寂寞,反而保护和珍视寂寞?视之为珍贵礼物。有些时候,我们似乎在竭尽所能避免痛苦地面对人类的基本寂寞,而容让假神抓着我们,从而得着即时满足和迅速解脱。不过,这份对寂寞的痛苦觉察,也许是一次邀请:要我们超越限制,望向生存界限之外。这份对寂寞的意识,也许是一份要加以保护和捍卫的礼物,因为我们的寂寞显示了我们内在的空虚;若我们错误理解这空虚,后果可以是摧毁性的,但对能承受这空虚甘甜的痛苦的人而言,却是应许处处。
当我们不耐烦,当我们想除去寂寞,而过早设法克服所感受到的隔离和不足,我们很容易就会把人类世界与破坏性的期望连结在一起。我们忽略了早已深植脑海的直观知识,就是没有爱情或友情,没有亲密的拥抱或温柔的亲吻,没有群体、公社或团体,没有任何男女,能够满足我们脱离寂寞困境的欲望。这真理是那样的使人惶恐不安和痛苦不堪,以致我们情愿沉迷于幻想,而不愿面对生存的真相。所以,我们不断期盼,有一天,会遇上真正了解自己经验的人、会碰上令自己成家立室的女子、会寻觅到发挥一己潜能的工作、会读上一本解释一切的书籍,以及找到令自己释然的地方。当我们开始发现没有任何人、没有一样事物,能够满足十全十美的期望,这种不真实的盼想会驱使我们无休止地需索,并把我们推向苦毒和仇恨的边缘。
许多婚姻触礁,正在于任何一方都不能满足另一方的隐藏期盼:另一半消除自己的寂寞。许多单身男女心存天真梦想,以为婚姻的亲密关系能驱走寂寞。
当牧者满脑子这些虚假盼望和幻想,他就没法子宣称寂寞是了解人的泉源,也不能真正服事许多不理解自己苦难的人。
2、专业的寂寞
牧者生涯的寂寞创口尤其教人难受,因为他不单分尝人类孤独的处境,却同时发现自己事业的影响力日趋薄弱。牧者的使命是宣讲人生的终极关怀:生与死、合与离、爱与恨。他急切渴想为人赋予生活意义。不过,他发现自己只是站在事件的边缘,人们只是在万分不愿意的情况下让他参与决策。
在医院,牧者置身于婴儿呱呱坠地并病人咽最后一口气之间?可是,人们多是容忍他而多过需要他。在监狱,囚犯渴求释放,并难以感到自由,牧者置身其中,只觉自己是个内疚的旁观者,他的话语鲜有打动狱长。在城市,孩子在高楼大厦间嬉戏,老人孤独死去而无人记念,教牧人员的抗议无人重视,他们的要求在空气中回荡,无人回应。很多教堂都以救恩和新生命的金句为装饰,可惜它们跟商店差不多,只为安于旧状的人而设,这些人不会让牧者的话把他们的铁石心肠化为熔炉,好把剑炼成犁头、长枪打成镰刀。
最痛苦矛盾的是,牧者本要成为人们生活的核心,却发现自己身处边缘,竟常常恳求也不得其门而人。他似乎与人们的行动、计划和策略商讨过程永远绝缘?根本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可言;他只得在筵席过后,在城墙外与少数哭泣的妇女一起。
数年前,我曾担任荷兰与美国之间航线上的牧者。有一回,我曾站在巨大荷兰远洋轮船的船桥上,那艘船正在设法穿越浓雾,进入鹿特丹港。雾十分重,事实上,连舵手也看不见船头。船长只得全神贯注聆听雷达站控制员讲解船只与船只之间的位置,且不时在船桥上走来走去,高声向舵手下命令。他突然跟我碰个正着的时候,就冲口大骂:“该死的,神父,不要挡着我的路。”正当我满怀无能和内疚地跑开,他又走回来跟我说:“你倒不如留在这儿,这次我可能真的需要你。”
曾几何时,没多久之前,我们觉得自己好像船长,满是能力和自信;现在,我们却挡着别人去路。这正是我们的寂寞处境:我们无能为力,站在一旁,也许擦甲板的船员会喜欢我们?并跟我们饮啤酒消遣,然而,天气良好的时候,从没有人重视我们。
我们寂寞的创伤委实太深了。由于分心的事务太多了,我们或许已忘掉这伤口。但是,当我们善意地,真诚地行事,也不能改善世界现况,当我们万般不愿意地被排挤到生活边缘,我们便知道创伤仍在。
我们据此可以看到,寂寞之所以成为牧者的创伤,不单因为他要分担人类处境,也同时因为事业本身所独有的困境。他受呼召,要比他人更多关注和护理这个创伤。他因着对自己痛苦的深切了解,便能把软弱化为力量,且能够以个人的经验作为治疗的泉源,去医治那些在自己所误解的苦难黑夜里迷失的人。这个使命困难重重,因为对一个献身建立信仰群体的牧者来说,寂寞委实是难以承受的创伤,容易备受排拒和忽略。但是,牧者一旦接受和明了这痛苦,他就不需要否认这痛苦,而他的牧养工作便能成为治疗的工作。
〖Ⅱ.治疗人的牧者〗
创伤怎样能成为治疗的源头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因为我们要以负伤的心身来服事他人的时候,就该衡量专业和个人生活之间的关系。
在某一面,没有牧者能在受助者面前隐藏自己的经验。牧者也不应该藏起自己的经验。即使一个医生私生活紊乱,他仍然可以是个称职的医生:但是,一个牧者若对自己的经验没有恒常和鲜活的体认,他就不能工作。在另一方面,我们很容易因着一种属灵风头主义而滥用负伤的治疗者这概念。牧者光在讲台诉说个人难处,对会众毫无建树可言,因为受苦的人只听另一个人说他也有同样的问题,根本得不着任何帮助。“不要愁,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郁闷、混乱和忧虑。”诸如此类的安慰并不能帮助任何人。这种属灵风头主义,只为小信的人加添毫无作用的信心,反而制造了偏见,而不是开拓新视野。敞开的伤口只传出恶臭,却医不了任何人。
所以,要让自己的创伤成为治疗的泉源,并不需要人肤浅地公开个人痛苦,反而需要人常常甘心乐意意识到,自己的痛楚和苦难出自人类处境的深处,没有人能置身度外。
对某些人来说,负伤的治疗者这概念也许是病态和不良的论调。他们也许觉得,自我实现的理想被自我整治的理想取代,本应受质疑的痛苦给浪漫化了。我想说明的是,负伤的治疗者这意念跟自我实践或自我实现等概念没有冲突,反倒令后者更具内涵。
治疗是怎样出现的呢?很多词汇,诸如看顾和怜恤、了解和宽恕、团契和群体,都是用来形容基督徒牧者的医治任务的。我倒喜欢用“殷勤款待“(hospitality)这词汇;不仅因为这个词汇在犹太——基督教传统上源远流长,且因为它主要让我们对人类寂寞处境的反应的本质,有更丰富的洞识。殷勤款待这德行能让我们突破个人恐惧的狭隘,为陌生人打开家门,同时直觉地知道,救恩是以一个疲乏旅客的形式临到。殷勤款待使焦虑的门徒成为大能的见证者,使疑虑重重的主人成为慷慨的施赠者,使思想保守的宗派人上成为新意念与洞见的接受者。
可是,我们今天已很难理解殷勤款待的含义。我们就像闪族游牧者,与很多寂寞旅客一起,他们寻求的是片刻的平安、一杯凉水和鼓励的表示,好使他们能继续追寻自由的奥秘之旅。
殷勤款待既然有治疗能力,那么它到底需要什么条件配合?首先,主人要在自己家里安适自若;第二,他要为不速之客营造自由与没有惧怕的气氛。所以:殷勤款待涵盖两个概念:专注与群体。
1、殷勤款待与专注
殷勤款待就是有能力注意客人。这是极之困难的,因为我们的心灵早巳为个人需求、忧虑和张力充塞,这些东西教我们不能放下自己而去关注他人。
不久前,我遇上一位牧者。他跟我描述日常繁重的工作——教会工作、讲学、午餐和晚餐会?以及其组织的种种会议,然后,他带着歉意说:“不错……但是仍有很多难题……”当我问“谁的难题?”,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多少有点不愿意地说:“我猜——我自己的。”说句老实话?他那些不可思议的活动,大多数像是受着恐惧的驱使,他惧怕自己一旦静下来,就会发现些什么面对不了。实际上,他说:“我想,我为了躲避痛苦的自我关注而忙得团团转。”
因此,我们发现,因着自己的意图,我们极难专注别人。一旦我们的意图变成主导,问题不再是“他是谁?”反倒是“我从他身上得着什么?”——如此,我们接着不再聆听他说什么。反而从他所说的,看看能够做些什么。接着,同情、友谊,知名度、成功、体谅、金钱和事业等尚未察觉而有待满足的需要,就会成为我们的关注,这样的话,我们便不是关注他人,反而是出于好奇,把自己一套强加他人身上。(参JamesHillman,Insearch,NewYork:CharlesScribner'sSon,1967,页18)
任何人想要不怀私心地关注他人,他先要适然自在——即是他要在自己内心找着生命的中心。专注导引我们走向默想与默观,所以是真正殷勤款待的先决条件。当我们的心灵浮躁不安,当我们受着千万种不同而又彼此冲突的刺激干扰,当我们为着这个世界的人、意念、忧虑而心不在焉,我们又怎能创造空间,让他人可以自由进入而毫不觉得自己冒昧?
吊诡的是,出于谦卑而不是出于自怜的隐退,有助我们塑造空间,让他人保留自我、按个人需求来找我们。苏黎世容格学院(C,G.JungInstitute)的研究主管詹姆斯·希尔曼(JamesHillman),谈及辅导时说:要他人坦诚说话,辅导员要隐退。我必须隐退,让他人有空间……这种退让而不出迎,正是专注这行动的极致,在钦湛(Tsimtsum)的犹太神秘教义可见这模式的踪影。天主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所以处处都在,祂充满全宇宙。那么,创造又是怎样成就呢?……天主必须隐退以成就创造。祂藉着专注创造了“非祂”,即他者……在人类来说,我的隐退能帮助他人现身。(Insearch,页31)
可是,人的退隐是个非常痛苦和寂寞的过程,因为这过程逼使我们直接面对个人光景,不管好丑也得接纳。当我们不怕进入自己的中心,并注视自己灵魂的悸动,我们就会知道,生存意味被爱。这经验告诉我们,由于我们生于爱,所以就只能爱;由于生命是礼物,所以就只能施予;由于我们被心肠更伟大的神释放了,所以就只能让他人得自由。当我们在自己心火的中心找着生命下锚的地方,就能让他人进入为他们而设的空间,容让他们从容地跳他们的舞,唱他们的歌、说他们的话。那么,我们的存在,既不是威胁,也不是麻烦,反而是既可亲又教人无拘无束。
2、殷勤款待与群体
牧者若能处理自己的寂寞;并能安恬自在,那么他就是好客的主人。他给客人友善的空间,让他们有自由来去、亲近和疏远、休息和嬉戏、说话和静默、进食和禁食。吊诡之处在于,殷勤款待就是营造一个空荡荡的地方,让客人找着自己的心灵。
为什么这是医治的工作呢?这样做是有治疗意义的,因为人的幻象可被消除,人根本不可能给他人完满人生。这做法是有治疗意义的,因为当事人的孤寂和痛苦没有被消除,他反而受到邀请去辨认其孤寂,好叫他能跟他人分担。很多人饱受生活煎熬,就是因为他们焦躁地寻求某个人、某件事或某次相遇,好叫他们的寂寞能够消散。然而,他们一旦步进真正好客的居所,就会发现自己的伤口不该被视为绝望与苦毒的源头,却该被看成记号——他们要顺从自己伤口发出的声音,继续前行。
由此,我们对牧者所能提供的帮助有了一个概念。牧者不是医生,医生的主要工作是消除人的痛楚;牧者却是加深人的痛苦,使痛苦达到可以分担的地步。有人带着寂寞来找牧者的时候,他只能期望自己的寂寞得着了解及体谅,以致他不用再逃避寂寞,反而能接受寂寞为人类基本光景的一种表现。若一个妇女深受丧子之痛折磨,牧者的职事不是安慰她,告诉她家中仍有两个漂亮健康的孩子;牧者应有勇气帮助她理解,孩子的死亡显示了她有限的人生,他与其他人都面对着同样处境。
或者,牧者的主要任务是阻止人因错误的原因而受苦。很多人因着错误的假设受苦,他们的生活建基于这假设上。他们的假设是:恐惧或寂寞是不应存在的,迷乱或疑惑是不该有的。但是,这些苦难一旦能被理解为人类处境不可或缺的创伤,我们就可以满有生机地处理它们。所以,牧职是一项非常具挑战性的工作,它不容许人活在永生不灭和完满无憾的幻象中,反而不断提醒他人,他们是会朽坏和破碎的,不过,也同时告诉他们,一旦认清这处境,释放就随之而来。
没有牧者能拯救任何人。牧者只能献上自己,以作为恐惧者的向导。然而,吊诡地,就是在这引领之中,盼望的头一个记号就出现了。情况之所以如此,正因为人一旦理解已分担的痛苦为释放的方式,痛苦就不再教人瘫痪,反倒叫人得着动力。若我们日渐了解,我们不必逃避痛苦,反而可促使痛苦成为对生命的共同追寻,那么这些痛苦就会由绝望的表现化成盼望的记号。
藉着这共同的追寻,殷勤款待进而形塑了群体。当殷勤待款建基于共同的认信和盼望,它便创造了群体,就这样,殷勤款待形塑了群体。这共同的盼望接着引领我们跨越人类一体的界线,走向上主,上主曾召唤选民离开奴役之地,进入自由地土。上主的召唤模塑了他的选民,这正是犹太——基督教传统的精髓。
基督徒群体之所以是医治的群体,不是因为创伤治好了、痛苦减轻了,而是因为创伤和痛苦变成了新视域的窗户和机遇。互相坦诚倾诉强化了彼此的盼望,互相分享软弱变成了一个提醒,一股全备的力量正来临。
若寂寞是牧者的主要伤口,殷勤款待正好能化这伤口为医治的泉源。专注可令牧者不以自己的痛苦折腾他人,并能让他接纳创伤,视之为自己及邻舍处境的启蒙老师。只要痛苦得着分担,群体就会茁壮成长。这种分担不是教人窒息的自怨自艾,反而是对上主的救赎应许的体认。
〖结语〗
在这一章的起首;我引述了肋未族人若苏厄的故事。在故事里,他问厄里亚:“默西亚什么时候来临?”这个故事尚有重要的结尾。厄里亚向若苏厄说明,怎样可以在城门口找到坐在穷人中间的默西亚后,若苏厄就走到默西亚跟前,对祂说:
“我的主,我的老师,平安与祢同在。”
默西亚回应道:“肋未之子,平安与你同在。”
他问:“主什么时候来临?”
“今天。”祂答道。
若苏厄回到厄里亚那里,厄里亚问:“祂跟你说什么?”
“祂真的骗了我,因为祂说:‘我今天来。’祂却没有来。”
厄里亚说:“祂对你说的是:‘今天该听从祂的声音。’”(咏95:7)
即使我们知道自己受召为负伤的治疗者;却仍然难以承认治疗必在今天出现。因为我们正活在创伤随处可见的世代,寂寞与隔绝几乎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主要经验。我们不得不大声疾呼,盼求一位释放者,好能挪走一切不幸;带给我们公义与和平。
然而,要宣告释放者坐在穷乏人中间,要宣告创伤为盼望的记号,要宣告今天就是释放的日子,倒是很少人能胜任的。但是;这正正是负伤的治疗者的宣告:“主来了——不在明天,是今天;不在明年,是今年;不是在不幸过去之后,是在痛苦之中;不在别处,是在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
接着,祂以挑战的语调说:
今天该听从他的声音:
不要再象在默黎巴那样心顽,
也不要象在旷野中玛撒那天!
你们的祖先虽然见过我的工作,
在那里他们还是试探我,考验我。(咏95:7-9)
假如我们真的聆听这话,并相信牧职是个盼望的记号——因为这使我们看见默西亚降临的第一道光,我们就能使自己和别人都了解,我们本身已经拥有所追寻的泉源。如此,牧灵工作就真的能够成为永活真理的见证——那现在叫我们受苦的创伤,日后会向我们显示,这正是天主暗中展现新创造的地方。
在这书的最后一章,我曾经如此描述,要是牧者愿意以自己受伤的处境作为他人治疗的源头,那么,他要以殷勤款待作为主要的态度。教人乐观的是,这种态度的影响已在不同客旅的身上呈现出来,他们都是受到来者不拒的牧者所接待的。那个老农夫夏利逊先生,在医院非人化环境里迷失了,既怕死又怕生;内向、无父辈和忐忑不安的一代:以及那些在散裂与误置生存状态之中、追寻新的不朽形态的人——他们全都在要求自由的空间,好使他们在其中一无所惧地活动,并发掘新方向。
当“效法基督”不意味活基督所活过的一生,反而是像基督诚心真意地活祂的一生,来活你的一生,那么,一个人就能有很多方式与形式来做基督徒了。牧者正是那个能够促使这追寻成为真实的人,他不是站在一旁,扮作没所谓的屏风或无私的观察者,反而要成为基督活生生的见证,让一己的追寻成为他人的帮助。这种殷勤款待的精神,除了要求牧者知道自己的立场,并知道为谁而这样外,还要他容让别人进入他的生活、靠近他,查询他们的生活与他的怎样相连。
没有人能够预言这样做会招致什么后果,因为每逢主人容许自己受客人左右,他就冒多一次险,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受到什么影响。然而,就是在共同的追寻和共同承担的风险中,新意念才得着孕育,新视野才得以揭示,新道路才愈来愈清晰。
我们不知道两年、十年又或二十年后身在什么地方。然而,我们能够知道的是,人在受苦,而痛苦的分担能使我们迈步向前。
牧者的使命就是令多数客人相信这种向前的动力,以致他们不停滞,反而愈来愈渴想前进,坚信人类及其世界的释放,终有一天来临。
——全文完——
本网站无商业目的,若我们上传的资料侵犯了您的利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在24小时内撤下。
版权所无,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