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好人的反抗

我的圣召引领我去寻找最卑微的地方,这件事实本身的意义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重要的是,如何强逼我自己留在这个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这在我是非常困难的。
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毒瘤,随着岁月而生长。这个毒瘤就是对于自己被人糟蹋和利用的反抗。没有一个人能逃避这个毒瘤;同时,人也必须经过一段相当的时期才找到它的根源。而最后,假如天主愿意,我们渴望把它根除。
拿一个家庭来说。一家工作的分配,往往是不平均的,过重的担子可能偏落在家里的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经常是母亲。
当一个人的双肩担着大部分的责任时,其余的人就可轻松自在过日。但在这负担的双肩下还有一颗心;在这颗心里,一点一点,反抗滋长着。终于有一天,可怕的一天,由于某个特殊的、重要也许不重要的事件发生,心里的毒瘤爆炸了,毒液流遍全身。
“我忍无可忍了,我受够了。我一直为你们做牛做马,你们一点也不知道。为这个家,我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你们却只知享受。”等等。
类似的事件也可能在宗教团体发生,那风暴就更大了。很多时候,整个团体的基础都要面临崩溃的危险。毒素在团体中漫延的很广,有时甚至使爱瘫痪。
可是,那位母亲是对的。她为家庭牺牲了自己,而其他的人却因此而享受许多分外的自由。她却终日工作,积蓄,担惊受险。
其实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因素,这才是引起痛苦的真正原因。她得不到家人的体恤与了解。他们把她的牺牲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从来不注意到她的感受,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有时也会默默流泪。
我们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故事。而且,奇怪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和这位母亲的情况一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某人或某事的牺牲品。例如有人的童年完全没有爱,有人的工作待遇很低,有人郁郁不得志,也有人觉得自己的才能被糟蹋。有人觉得他的主教不了解他,有人甚至被逼辞去公司里总裁的地位,有人应该作修院院长而被派去管厨房。最奇怪的是,我们每个人的不满,都有相当程度的正确性。
当然,在生活中,我们总会被人辱骂和糟蹋,但,我们似乎对作牺牲品很欣赏。我们喜欢假想所受的痛苦是不可忍受的,尤其当这些痛苦影响我们存在的根本,我们和天主及其他人的关系时,我们更爱这样假想。
我的兄弟眼看着我日夜为他劳苦而只报以冷漠或嘲笑,我怎能爱、真心的爱他呢?当我团体内的兄弟不重视我的人格,我的能力时,我怎能在这团体里过的舒畅呢?比我能力低而不值得升级的人却高升,我为什么还要热心工作呢?
事实上,作如是想,我已再没有爱,再不能爱了。失去爱的能力是件很严重的事,因为它留给我无边冷漠的感觉。不管我喜欢与否,爱总是我生活的目的,我存在的原因和唯一令我感到满足的事。事实上,从我不去爱以后,我就没有得到过平安。
在许多辗转不能成眠之夜,我感到精力在消损,觉得心灵流离飘荡的苦刑深重。我尝试祈祷,甚至祈祷对我也变得苦涩和无意义。天堂对我好像失去了兴趣。我要求公正的呼声上天也听不到,好像天堂也改变了,那些旧制度的教规,似乎也再不能与天主气息相通了。
一直到耶稣降生为人的前一刻,人类的情况都是这样。只有正义的法律是不够的,不错,正义的法律是好的,是对的,但它并不完全,最主要的,它不能表现天主的动力,天主的永恒。对于困在罪的衙衕里的人,正义的教规和真理,并不能给予救赎。我们还需要一些别的。
于是,耶稣来了。但他自己的人并不会接受他。不只不接受他,他们还把他当作代罪的羔羊,把他送到沙漠去,拒绝他。
全人类汹涌向他,打击他,嘲弄他,排斥他。
耶稣,这唯一无罪的人,在这些打击下低垂着头,他并没有祈求公正,反而以他的肉体,他的心灵,赔补这个世界的罪。从那一刻起,宽恕的法律就俨然确立,怜悯和爱,远远越过公正的藩篱。
加尔瓦略山上的事件以后,和平再不是只在真理的刀锋上维持或在法庭里生效,而在天主一个被撕破的心里,这个曾借耶稣基督为我们而降生为人的天主心里。
被当作牺牲品的年代已经结束,随着耶稣的到来,一个自愿为爱牺牲的领域已经开展。
真正的牺牲者,像绵羊一样沉默的牺牲者,自愿的牺牲者,以他爱之火烧毁不正义的荆棘。
“主爱一个带着欢怡而施予的人。”保禄说。这位牺牲者是一个带着欢怡施予的人。
天主要在他的基督内作这个快乐的施予者。他无条件的交付他自己。他要永远宽恕所有的罪。他要再给罪人那副疲乏的骨头予生命。他要把一个普通的享乐主义者变成一个圣方济各。
  生命要战胜死亡。春天要在大地本身的污秽中找到力量与美。
“我已战胜这个世界。”基督要在他的奉献中高呼,欢怡就会在我们焦虑的心内畅流。
是的,我也应该越过公正藩篱,去战胜觉得被牺牲的病态心理。是的,我必须战胜它。在模仿耶稣中,我应该再一次艰苦地爬上我痛苦的斜坡;同时勇敢地把自己投入对待我兄弟的慷慨之中,尤其要大方对待那些我认为造成我今日罪过的罪魁祸首。
除了宽恕,再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没有宽恕就没有与耶稣的共融和解。我有一日把时间浪费在自我辩护上,我就永远一事无成,就永远不是真正的基督信徒;我就不能认识耶稣心灵的深度。
宽恕,真正宽恕就是彻底地相信自己真能从别人对自己的不公正中得益。默默地受苦是好的,耶稣不也说过:那些为正义而牺牲性命的人是有福的。
跟着耶稣上加尔瓦略山,人类看到耶稣突然回头,对踢了他一脚的人大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以为人类会怎样想呢?不,耶稣没有回头怒责那些侮辱他的人们,他也没有维护他自己。他更没有把他真正的身份在那群钉死他的人面前显露,叫他们无地自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从心里对他们怀恨。
  这一切包涵万古常新的耶稣之爱,耶稣自己教训的好,路加也了解的透徹:
  “但是,我给你们这些听众说:应爱你们的仇人,善待恼恨你们的人;应该祝福诅咒你们的人,为毁谤你们的人祈祷。有人打你的面颊,也把另一面转给他;有人拿去你的外衣,也不要阻挡他拿你的内衣。”(路六:27-29)
这就是耶稣的精神,独特的精神。保禄无疑是最能深切了解基督的深心和基督精神的人。当他解释基督徒在天主面前和世界面前的地位时,他这样的对斐里伯人说:
“你们要以基督耶稣作你们的榜样。他原有天主的本质,却没有牢牢抓住那与天主同等的特权。相反的,他自愿放弃一切,取了奴仆的本质,成为人,以人的形体出现。他自甘卑微,走那顺服致死的道路,且死在十字架上。”(斐二:5-8)
这一切德行,一切至善的总结。耶稣这种感觉,这种要贬抑自己以服从天父拯救世人的意愿,永远是基督之爱的极峰。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受召向前时,只有真理和公正是不够的。我们越感到我们应该学习耶稣贬抑自己,谦虚就更加统御我们的心,而平安也就更畅流我们生活之中。
在路加和保禄这些句子里,隐藏着成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