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我生命的天主
我渴慕与祢交谈,我的天主。除祢以外,我能心系何处呢?任何受造物都不如祢一般是自有永有、无始元终的,若非藉着祢的眷顾周详,赋予它们在祢里面存留的缘由,它们不就灰飞烟灭了吗?发自我的一切论说,是否真切地将祢描述了?
我即使抱着畏缩踌躇、忐忑不安的心绪,向祢倾诉我对祢的认知,祢还是愿意俯听我的。祢是我的上主——我开始和终结的主宰;赏赐我喜乐、供应我需求的源泉;我生命的天主啊,我还能怎样将祢形容呢?
祢自然不仅仅是我生命的天主,祢是无限浩瀚的,不然,就根本不足以表征祢的神性了。每当我思念祢伟岸的的庄严堂皇,每当我明白祢无须向我索求,祢盘桓在无尽的自由高度凌驾于世间幽谷,而我,却在其中拖沓着生命的步履——即使如此,我还是再一次要用同样的名号来呼唤祢:“我生命的天主。”
每当我颂赞祢——圣父、圣子和圣神,每当我表白天主圣三是祢生命的神圣奥迹,它是如此隐匿在永恒无限的时空中,以至于我们世人,依仗自身努力无法在受造界中洞烛幽微。我仍然要祢颂祢:“我生命的天主。”纵使我获得应允,并由祢亲自向我显明祢内在生命的奥秘,如果我没有藉着祢的恩宠将祢的生命化作自己的生命,我承受得起,领悟得了这项奥理吗?如果祢未曾屈尊俯就,藉着恩宠成为我生命的天主圣三,我能够认信并热爱祢一一圣父,还有祢一一圣子一一圣父怀中永恒的圣言,还有祢一一圣父圣子所共有的圣神吗?
然而,我真切的心迹表露,就是要呼唤祢:“我的上主,我生命的天主。祢是我生命的意义所在,祢是我彷徨歧途时恍然望见的目标,祢是我行为的祝圣者,祢是我罪孽的审判者,祢是我苦涩时日的酸楚,祢是我隐含的全部喜乐,祢是我依靠的力量。是祢,化解了我自恃的气力使之降卑。祢是造物主、维护者、赦罪者,既遥遥无及又近在咫尺。我父辈、弟兄们的天主啊,祢难道真的不可捉摸吗?
还有什么敬称我没有冠之于祢?即使我倾其所有一一列出,仍会因它们的历历可数,惭愧得无言以对。如果我伫立在祢无垠绵延的大洋岸边,用我囿于卑微肉身中学得的一切辞藻来形容祢,朝向人迹未至的穹苍大声呼喊,我的言语会够用吗?一一我永远不能穷尽对祢的描述。
既然如此,为何我还执意要谈论祢,上主?既然我永远测度不了祢的无穷浩大,为何祢还要给我的心神平添苦楚呢?为何祢约束我的脚步,行在祢所命定的道路上,既然那些路径只是越发引我融入祢可畏的茫茫黑夜?在那里,唯有对于祢是宛若白昼,一切都历历在目。而在于我们,唯独可计数的、有形体的、可触及的事物,才祢其为实在存有:上主,当我认定祢是无限的,祢同时能向我显为真实,与我接近吗?
为何我受洗时,祢在我灵魂中烙上祢的印记?为何祢在我里面点燃了信德的激情?这幽幽亮光,曾引领多少人,摆脱尘世蜗居里充沛的光照,毅然投入祢苍茫的夜幕!为何祢塑造我成为祢的司祭,赋予我圣召,让我为芸芸众生的益处来追随祢,纵使我这有限的受造体,觐见祢时,禁不住惶恐战兢,屏息凝神?
瞧瞧人类的绝大多数吧,主啊,请宽恕我,若是我擅自作了判断一一他们真的常常思念你吗?他们的开始和终结难道不都是由祢掌管吗?离开祢,他们的心思意念就不能得享安息。他们不都企图不要祢的参与,去完满地运筹帷幢吗?他们不都是熟谙世事,凭着可以满有把握地思量应对,从而感到泰然自若吗?在这些人眼中,祢这位神明对世界的了解,充其量莫过于地球是倚着它的轴心旋转,于是,他们认定没有必要向祢呼求。请告诉我,祢仍然是他们的生命之主吗?
主啊,我真不晓得这样发怨言是否合宜,谁又能明白别人的心思呢?唯有祢,能读懂人的意念,噢,天主,我连自己都参不透,又怎能指望去揣摩他人的思绪呢?只是我按捺不住要想到其他一些人,祢却是了解我的,祢透视了我的心灵深处。噢,隐匿的上主啊,什么都无法躲过祢的眼目一一我不是常私下里受到驱使,想和他们一样随波逐流,或者至少,想循着表象去模仿他们?
噢,主啊,每当我尝试专注于祢,前来向祢吐露心声,我感到多么孱弱无能啊!唯有呼唤祢是“我的生命之主”还有其它名号能与之比拟吗?纵然这个祢呼至尊无对,我的讲述又何以见得精深透彻呢?我频频遭受诱惑,在极度失意时,欲要从祢面前逃逸,好避开祢玄远的奥秘,回归到更容易明白的事物中去;回归到令我更自在畅快的事物中去。
可是,我能去向何方呢?我这尘世生命寄居在狭小的躯壳中,里面充斥着我珍视熟悉的细枝末节,借同跌岩起伏的喜怒哀愁一一如果这就是我真正的居所,它的四围不还是朝向祢的无尽空间伸展吗?一旦脱离祢深邃的苍穹,单单地球能成为我的栖息之处吗?
假定我试图满足于当今众人所公认的生活目标;假定我抱着倔傲的心态,执拗地将自身存有的有限性作为理由,只是停留在其中自鸣得意……我之所以产生这番认同,视有限因素为支配命运的主因……要知道,先前的我是何等孜孜不倦地眺望广漠无际的天空,渴慕享见宇宙万物在上主永恒生命中生化伊始的诸多混沌境域
上主,离开祢,我必将在鲁钝狭隘的摸索中跌倒。如果我的心神,不曾一再超越羁绊得以腾飞翱翔,奔向祢所充满的寥廓天宇一一那静谧的无限时空,我将永远体味不到向往的痛楚,甚至不会刻意摒弃耽于现世的念头。天主,我在祢面前无从逃脱。我寄予广袤宇宙的所有渴想,连同承认渺小自我的勇气,不正是信仰祢的真实表白吗?
上主,离开祢,我就不能存活。我之所以这样宣认,是因着自己是受时间限定的受造物,只有从永生上主那里,才得以汲取生命的力量。祢不就是将生命意义赋予我这有限个体的无限主宰吗?向祢倾诉的同时,我为自己定了一个真确的祢呼,源自达味王圣咏中一再祈祷的词句:“我属于祢。”——我不属于自己,我只归属于祢。这便是我对两者最大程度的认知。噢,我生命的天主,祢是这有限个体所依附的无限之主。
噢,天主,我在祢里头受造,我的性体是何等卑微啊!
穷极自身见识,观照上主和自己,祢就是我生命永恒的奥秘。上主,人这受造物是多么骇然的谜团啊!人属于祢,而祢是不可测度的,这种莫测高深关乎祢的存在,更在乎祢的道路和判断。倘若祢对我的造访、感召是祢神性自由的体现,我无功受禄,领受了祢诸般的恩宠馈赠;尚若我的受造和一生完全在于祢的自由定意;倘若我行过的所有世途终将是祢所命定的道路,因而在现时隐没,无从考察……那么,上主,再多的质疑也无助于体悟祢的深奥一一即使我得以和祢面面相觑,祢仍然是不可测度的。
假使祢是能够测度的,祢就要位居我之下,因为我的头脑心智尚且能把握彻悟祢。这样一来,祢就从属于我,而非我从属于祢。假使我唯独属于我自己,那种光景实在悲惨!我将以承受永罚而告终,注定禁锢在本身有限的牢笼中,永世无尽地颠沛流离下去。
上主,祢会是我真正的家园吗?祢会是释放我出离狭小牢笼的唯一吗?抑或祢在开启那通往无垠境界的门户之时,不过为我的在世岁月加添了另一番磨难?假使我全部的认知仅能说明祢是不可估量的,祢真是超越了我的深重缺憾吗?对于烦扰不安的灵魂,祢会不过是动荡无定的永恒吗?在祢面前,我每欲发问,是否必须保持沉静,只因答案无从获取?祢会仅以缄默作答:“我意愿如此”随即无情地扑灭我的热望,一切依旧不得而知?
但是,我正像愚拙人般漫无目的地彷徨游荡,噢,天主,请饶恕我。祢已经藉着祢的爱子晓谕我,祢就是我一往情深的真神,是祢,命定我爱慕祢。祢的诫命着实是难守的,因它们禁止我懵懂天性的偏好。祢嘱咐我要爱祢超乎万有之上,出于本身的倾向,我想都想不到要热爱祢,要与祢亲近,要得到祢的生命。祢要求我将自己融入祢里面,而我确知祢会把我纳入心怀,于是,我向掌管生命的奥体发出呢喃的爱情絮语。因为,祢就是爱的本体。
我的上主,唯有在爱中我可以寻见祢。在爱中,我灵魂的窗棂开启了,我呼吸到了新鲜的自由空气,忘掉了卑微的自我。在爱中,我整个身心从僵硬的狭隘和迫不及待的专断中迸发出来,要知道,它们的桎梏,使我沦为了空乏自性的囚徒。在爱中,我灵魂的全付力量要朝向祢涌流,永不回转,唯愿彻底地消融在祢里面,祢的大爱是我灵魂深处的核心,出于自性的体悟,无法触及魂魄的实质。
然而,当我对祢生发爱意;当我设法打破自性狭窄的框架,不再纠缠于未知的答案,无休止地惴恐苦恼下去;当我盲昧的眼睛不再试图远远地从外部观望祢不可企及的光芒……噢,测度不透的圣者啊,因着祢深广的爱情,祢成了我生命的中心;噢,至奥秘的上主,是祢,促使我不顾本身的匮乏和疑惑,全然投入并沉浸到祢里面。
这爱情激励着我,唯独盼望能真实地拥有祢,别无他求。这爱情驱使我只渴慕祢的真体,而非神圣精神的反照。这爱情鼓舞着我,单单愿意与祢联合,以至在顷刻间舍弃了一切……这爱情不仅辉映出祢的仪容,而且是祢本体的临现。
这爱情激发着我,渴想能完整地拥有祢,无需任何申辩;这爱情晓谕祢的本体就是正义和美善,无需任何解释。因而,我在爱中将祢紧紧地拥抱。祢对我说:“我意愿如此。”一一这爱的无上祝福让我欢欣不己,我不再企求与祢平起平坐,不再企图凭着人力同祢的无限玄奥去较劲,因为这爱情俘获了我,攫升我上达祢的高度,我终于进驻到祢里面。
当我在爱中弃绝自我,祢就成为我真正的生命,在爱的密契融合中,面对高深莫测的祢,情意的波澜竟漫没了疏离感。当我能够深切地热爱祢,祢奥秘的府库便成为我真正的福佑源头。因而,天父,在祢的无限和我的虚无两者之间,先前的鸿沟隐去了,我的爱情即将面临更大的磨砺。我挚爱的上主,当我脆弱的性体愈是依赖祢超性的劝谕,整个身心就势必愈发降服于祢。上主,当祢高深的道路和判断无从考察时,祢必定要查验我的爱情是否纯一不杂。我的爱火若是日益炽烈,便将更加蒙受祝福,同时,我卑微的心智反倒愈发无法通晓祢的神妙。
我生命的天主,不可言喻的主宰,请成为我的生命!我所信靠的上主啊,是祢领我步入祢的茫茫黑夜;我所爱慕的上主啊,是祢把这苍茫夜色幻化成生命的明丽光华。愿我全心向祢存有指望,我生命的天主,终有一天,我要沉浸在祢不朽的爱中,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