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自由
    病历之十五

    劳尔、阿丰索:关于杀人

    病历之十五

    姓名:劳尔·阿丰索。在他的国家,人们喜欢起双名。这样可以少跟别人重名,也更有个性,谁知道是否也会得到上天更多的保佑。

    年龄:让人一看便知他是个忙忙碌碌的革命者的年龄。19岁或者21岁?

    概况:当然,他说的几乎所有关于他的人民遭受社会不公正的话都有道理。他自生下来便和人民在一起生活,一起流汗,相互关爱,因此他于人民息息相关。但是……

    病历:面对这么多与其说是经济地位上,更不如说是阶级和社会结构方面的不公正,他相信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革命,迅速进行的暴力革命。游击战、野蛮罢工,起义,袭击政权。

    劳尔·阿丰被迫逃出了他的国家。就在大学校门口,他的地下组织中的几位同伴被警察的一阵冲锋枪扫射击毙,他的生命也同样处于危险之中,于是他的上级命令他暂时躲避一下。这类事人们已听得太多了。

    他冒着危险,穿越荒山野林跨过国境,暂时安全了……这安全可能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周边国家会很快成为交战国……

    几个朋友把他介绍给我,请我帮助他。后来只剩下我们两个,就在黄昏时分面对孤寂的海滩和大海交谈了起来。夕阳在以缕缕低垂的白云下无奈地坠向大海,把海面染成一片绚丽的玫瑰红色。大海那边此时地平线似乎获得了生命。

    劳尔·阿丰索向我叙述他的国家寡头政权的种种不公和欺压人民的行为,诉说着雇佣警察和拿高额津贴的准军人的暴行。他们的暴行真让人不可理解,使人感到颤栗人,人怎么能这么自私、残酷、同时又这么目光短浅,看不到地下自己的火山正在翻腾呢?

    最后他不说话了,他注意到我正在耐心地,甚至在激动地听着他讲话。

    他走向海滩去拾起他唯一的一件衬衫,太旧已完全落到海平线上,这样吹向我们的风已不再灸人了。

    回来后他还是不说话,好象在等着我开口。他好象想知道我对他象宝物一样告诉我的消息有什么反应,他想用这些消息来唤醒那些不了解他们国家悲剧的住在遥远地方的人们。他就象一个人在毯子上展示充满异国情调的珍贵物品那样,把消息向周围散播。

    “劳尔·阿丰索……是的,想着你的朋友,你的同伴,你的未婚妻,你的家人,你国家的全体人民吧!……是的,想着他们吧,爱他们,因为他们值得你去想去爱,因为他们在受苦,在梦想、在斗争。他们为了爱而期待公平和自由。他们渴望和平。

    “他们值得你去爱,值得你去跟他们一起为了他们渴望开始看到的幸福而斗争,但是,怎样获得这种幸福呢?

    “我要跟你讲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真正深刻加以理解。由于不理解它,许多有着这样那种理想的当政者就做出了许多坏事。知道吗?我跟你讲的东西,人们终于开始理解了 甚至有些教师还在他们的大学里进行讲解。”

    劳·阿丰索轻轻挑起眉头,等着我说话。

    “国家无论好坏,不公正不管轻重将来总会有人在那里生存——他们也会为生存而高兴—因他们的国家本有的样子而高兴,因为如果是另外的样子,或更好或更坏,各种事情,发生的各种事件和人们的爱情就会在另外的情况和时间下发生变化,因此就会有其他的人生存,而不是它们自己生存。

    劳尔·阿丰索眉头一皱,似乎相咪起眼睛把我这番话的意思看得更清楚。然后有点困惑似地弯起眉毛。也想严肃地理解这些他第一次听说的东西。

    我一步步跟他慢慢谈起前面我在奥克塔维奥的病历里所讲过的东西。

    “因此,只有现在人,现实中存在着的人,才是重要的。而这些唯一真正存在的人,这些正在忍受痛苦的人,这些你至爱的人,这些你甚至熟悉他们颤抖的声音和气味的人们,却处在苦难之中!

    “是的,应该为今天的人的幸福而斗争。这样为了将来的一切——甚至为了一个他们假设的将来—而使他们痛苦、使他们毁灭,这样做并不是对这些存在着的人的解放,而他们又是唯一存在人,使地球上唯一的存在的人。如果有可能被毁灭他们就永远不会获得解放。

    “接着建成的社会则会通过为无名战士建立凯旋门来摆脱所有的内疚。假若他们知道他们的面孔和姓名。他们会害怕的。一个有家、有朋友,有着过去的具体的战士本身就是一段控诉,他们愿意借向所有的战士致敬之名,把他提到抽象的高度。

    “所以他们害怕群众领袖,害怕死去的革命英雄。因为群众会使他们复活。他们把无名的战士安葬在火焰和旗帜中。

    “要为将来的人战斗吗?……总会有人出生的,他们将为能出生而快乐,而他们的出生正是由于发生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事情,你懂吗?”

    劳尔·阿丰索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出声。可以看出这种现实的观点引出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也许急待解答,但这些问题来得如此之快,尚有些模糊,所以他还找不到具体的词句来表示,他半张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阳象一只白色的船,拖着一张三角风帆般的金色云朵。奇怪的是。在晚风吹拂下,海面却很宁静,就好象微风不仅没有吹皱大海,反而抚平了它。

    劳尔·阿丰索,我来提几个问题吧。你认为暴力即使不是最好的也是唯一能给你目前的同胞带来幸福的有效手段。但暴力将不仅会在现在的统治者中,而且也会在现在遭受不公正的人——而且很多!——中造成伤亡。你要把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却又给他们造成另一些不可弥补的痛苦。不能用夺走他们的生存来为他们的存在谋福利!谁愿造成无辜者的死亡呢?

    “捍卫穷人和被压迫者的利益首先应是捍卫他们的生命。可以用许多东西去冒险,但不能用生命,因为生命也许是他们拥有的唯一真正的珍宝。

    “此外,强有力的统治者们反倒能很好地进行自卫,甚至能够用那些企图毁灭他们的人和雇来保护他们的人之间手握武器做起交易,而武器刚好不是游击队员或者政府士兵制造的。以些或许多军队的士兵也会死亡,他们也是人民,你的人民,你的兄弟。

    “最后,强有力的统治者,就会以另外一付面孔提出愿意建设和平,因为所有人在经历这么多的苦难和死亡之后都渴望和平。法国大革命之后出现的正是一个皇帝:拿破伦。他给法带来了和平,但后来却挑起了新的战争使上百万人丧生。

    “使用暴力,结果是在渴望新的和平中死去……人最渴望的是存在,呼吸,爱其所爱的人,虽然除了他爱的人即他最大的财富,他几乎一无所有。”

    白色帆船般的太阳乘我们不注意时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在海平线那边它的跋涉,为的是给另外一些海岛,另外几个大路带去光明。

    “所以,劳尔·阿丰索,为了你热爱的人民的幸福,为了那生存着的群居民——他们每个人都有有血有肉有名字——应该发明和设计不流血的斗争形式,不要为挽救生命而失去生命。一个人可以为朋友而不怕死,但那是为了朋友不去死。永远不应该希望朋友们去死以便让活下来的领袖把他们从现在的不公正中解救出来。当他们死去时,已不能感觉什么不公正了。不能为了事业,不管是什么事业,让任何人失去生命,尽管有人对他们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业。他的事业首先是活着和能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