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中契合
作者:亨利卢云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学生的祷文 ——在混乱与盼望之间 1、那位澄清困惑的天主 2、那位下禁令的天主 3、那位好好朋友天主
4、那位有情的天主 5、那位美丽的天主 6、那位赐予的天主 7、那位再来的天主
4、校园里的神恩运动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学生的祷文 ——在混乱与盼望之间
    当我们询问今天大专学生的祈祷生活时,等于要进入一个人最深入亲密的世界。在这世界里,学生面对他生存的终极意义,并常识与那超越生死界限的事物相交,只有被邀请的方能进入这个世界,任何强行闯进的形式,只会伤害这生命最敏感的地方,甚至损毁了我们想了解的现实。

    但到底为何要进入这个世界?难道这个最私隐的地方不值得我们不惜代价地维持它的私隐吗?可是,这听来好象保护和尊重人的个体性的论调,其实可能只是代表害怕经验人类最深入层面的沟通。一个想分享祈祷内容的人,正想分享他的生命,而不是分享连串发生的事件、感情和思想这么简单,他其实想分享他提问生存意义的一刹那。也许,正正是一个人在分享祈祷内容时,他才能向同胞启示天主。

    基于以上的信念,有些大学生要求他们的同学写一篇祷文。没有抽样调查,没有系统地选材,亦没有按家庭背景、级别年龄小心分类,我们只是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是否愿意写一篇祷文?”我们意外发现学生的回答很爽快:“可以。可以的,我愿意尝试,以前从未有人向我作出这样的要求,但我很想写下我的祷文,我也会邀请朋友写下他们的祷文。”就这样的朋友邀请朋友,两个月内,我们搜集得41篇祷文,撰者有男有女,代表了广泛不同的人生态度及人生观。有些学生习惯祈祷,有些是从不祈祷的;有些人在天主家里轻松自如地过活,有些人甚至怀疑“天主”这个名词到底有没有意思;有些人看生命为一连串选取的快乐事物,有些人看人生为密不透风、虐待人的酷刑室;有些人恒常参与教会聚会,有些人则因为沉闷或不信,而从不上教会或已经停止聚会。然而,这些人都各自写了一篇祷文,也很希望能与人分享。当搜集得来的祷文由人手相传时,所引发的反应各有不同,同学们发现自己正在阅读一本祷文集、一本在今日大专校园里与别不同的书籍。

    在这章,我想陈述这些祷文,用意不在于为学生的信仰生活引伸出任何总体结论,只是想作为人类对意义追寻的其中一个见证。有一个学生曾经用心地、敏锐地读遍所有祷文,他写道:“我想私祷文是介乎操练和定义之间,在私祷文字里行间隐伏了一些东西,太私人、太难以捉摸了,以致任何严谨透彻的分析系统都掌握不来。纵然有这个困难,读者仍然能够了解和形容在某祷文中所反映的内容,再加上一点成熟、敏感和注意力,读者可能可以了解许多串连整个祷文句语的背后的思想。”我持着同样的态度,希望能够藉着这一些收集得来的祷文,描述一下祈祷的世界。

    对于这么广泛多样的个人表达,我们能否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来理解呢?当我仔细阅读这些祷文之后,我发现它们触及两个极端的经验:一方面是陷于完全混乱和寻求自我理解;另一方面,某些祷文反映出一种强烈、肯定,充满盼望的经验,那祈祷的学生有很高的自我醒觉、自我接纳,且期待着伟大的事情来临。我发现校园里的学生大部分处于这混乱与盼望的极端经验之间。因此,我们同时可以试图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这些迥异的祷文。把这些祷文仔细并列,我们不难察觉一种流向,从自我怀疑的囚牢去到自我肯定的自由。在这两极之间探索之际,我们遇见许多天主,有着不同的面孔和戴着不同的面具。在这批收集得来的祷文中,下列的天主最为明显:

    1、“那位澄清困惑的天主”

    2、“那位下禁令的天主”

    3、“那位好好朋友天主”

    4、“那位有情的天主”

    5、“那位美善的天主”

    6、“那位付出的天主”

    7、“那位将要再来的天主”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1、那位澄清困惑的天主
    许多学生表面上戴着一种自信决断的面具,在心底里实在隐藏着许多深刻的混乱感受。这些学生面对各种对立的意见、理想和欲望的冲击,饱受自相矛盾的意念轰炸,经常在事件和感受的洪流中迷失,并疑惑自己到底是谁、又将迈向何方。许多人受到这个问题困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一天有人倡导非暴力,另一天有人大喊要革命;一天大谈欧洲的十字军,另一天又议论越南的仇杀,在这样的世界,我们还能够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吗?”在这一片混乱中间,他们与自己的意念、感受和情绪都接不上,在内心的复杂世界纠缠不清。

    每当这些学生祈祷时,就面对内心的混乱。“我能够做些什么呢?”或“我想得着些什么呢?”是表面的问题,还有更基本的一个疑问是“我感受到些什么呢?”这思想的混乱和情感的纠缠,令人无法经验人生的多面化。喜乐与忧愁、愤怒与感激,爱与恨似乎混成一团无以名状的感情,令人瘫痪,于是乎结局通常是冷漠、沉闷和疲乏。过多的刺激、过多的体验、过量的理想和口号,从四面八方涌来,使人无所适从,而只有说:“我满不在乎了。”惟一可能出现的只有了无生机的消极态度。有些学生在准备一个大型狂欢节之际,其中一个祈祷说:

    嗯,又逢另一个狂欢节周末了——对于某些同学来说,是欢畅、享乐的时刻,是忘忧和忘情的时刻,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沉郁和愤怒的时刻。

    然而,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一句就可以总括,那是了无生趣的麻木。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图书馆、战争、丑恶、笑话,忍无可忍都是它的根源,且发展至一个地步,破灭了所有热情,游离飘忽是惟一可能的反应。

    我想我不喜欢游离飘忽——啊,当然亦不喜欢盲目竞赛,我渴望还保留一点热情、一点兴趣,最低限度能够有所追求,纵然所追求的可能一样蒙上阴影。

    主啊,求祢帮助所有人去寻找一点兴趣和热情。

    这个学生在沉闷和冷漠中,切望寻求一种理解和辨识,好使自己在内在生命的崎岖路途中,寻获新的处理方法和新的方向;在清晰的经验和明确的界限中,重新发掘自我。

    这种混乱状态经常会引起非常负面的自我评价,许多学生含糊地经验一种自我蔑视,甚至自我憎恶。他们失去了自我尊重,并且对不太认识的自我感到生气。你不能爱你不认识的东西,那么你怎能够爱自己呢。你所经验的不外乎一堆深刻却纠缠不清的冲动、感受、情绪和意念,你不过是这堆情绪意念的受害者,而不是能够主导这些东西的主人。有一个学生在这一团混乱中祈祷说:

    主啊,求祢帮助我找寻自我及珍惜自我——去解决我和其他人所共有的这个问题,帮助我更清晰看见我前行的方向。一直以来,周围是这样烟雾弥漫,又颠簸不平——有时候,我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前进过——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还能够前进吗?请祢为我除去这些自我怀疑——或者让我看清楚我的疑问和缺乏自信的所以然,那就更好了,好让我在除去这些障碍之时,学习更多。我从自己的行动中,看见疑问和缺乏自信是怎样产生的。我非常擅于隐藏,但当我愈是隐藏,我愈是担忧,请祢帮助我除去这些自觉,以免我对自己秋后算帐;帮助我停止为自己硬套一个定义,反而能够自自然然地思想和行动。让我能看见,要尊重所有人,要爱许多人,要竭力抵挡一些人——而所有人都超乎我的看法。

    有时甚至连祈祷本身都十分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太多烟雾迷乱、缺少抽离,以致祈祷本身营造罪咎感,使人进入不断自我贬抑的恶性循环。

    主啊,我并不想祈祷。我实在很混乱,一切都很混乱,我不知道我明年会做什么——我甚至不很确定知道我明年想做什么,又或者我该做什么。在目前的情况向祢祈祷,我感到内疚——因为在需要求助的时候,我向祢祈祷,在没有需要的时候不向祢祈祷,我感到自己像个两面人一样。

    可是,某处刚巧燃起了一点亮光——很隐晦、不易察觉。肯祈祷的态度有时候能产生那些微距离感,可让人开始自我认识。祈祷,若然不光是自恋式的自怨自艾,那就说明祈祷牵涉我以外的另一个对象。从这方面看,我们看见表达混乱此举,成为解决问题的起点。祈祷意味着制造距离,而天主在祈祷的行动中给予我们答案。一个学生在一段长长的祈祷过后,充满属灵的晕眩及自我怀疑,他写下以下一段短短说话:

    这必然是一个祈祷,因为它已成就了一些东西,当你仔细思考一些事情,事情逐渐清晰,适得其所。我不会以为单凭思考本身就可以解决问题,但至低限度这思考为未来的行动和思想打下良好的基础。

    在这里,那位澄清事理的天主启示了自己。在这里,是人踏出混乱的第一步。在这里,一条路途日渐清楚,而人最低限度可以开始自力更生。人渐渐可以得着新能源的渠道,祈祷的结果是人感到人可以为自己做一点事情。那个学生短短的祷文感言,正好优美地和应了宝辛(AntonBoisen)的信念,宝辛相信:“我坚信祈祷。我相信祈祷的主要功能是——找出天主对我们的期望,并且帮助我们支取力量的资源,去完成我们需要完成的工作。”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2、那位下禁令的天主
    有时候,一步跨出混乱亦即是一步跨离天主。人一旦有勇气脱离他那位折磨人的天主,他未尝没有可能寻获内在的安息及和谐。人经过多年痛苦和羞辱的折磨,于是当下没有天主的生命有如一个解放。他脱离天主的经验刚好与悔改的经验逆转,但却获得相同的心理效果:新的内在自由、自我尊重的加增、新的盼望。对于一些学生来说,他们回忆中被天主驾驭的过去,充满吹毛求疵、罪咎感、惧怕惩罚、无法承担的责任、无法实践的期望。他们感到被一堵禁制的墙包围,天主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残酷地剥夺他们的自尊。人赤裸地保禄在天主干预的眼睛之前,境况可怜,有如被人抢劫了人最亲切深入的身分。对于这些人来说,谋杀了他们心中的天主是一个悔改经验,也是引进自我发掘、自尊、自觉和自我肯定之途,他们需要有勇气去禁制内心极权的天主,重新认领他们最私人的自我。

    因此,向不存在的天主、向下禁令的天主祈祷并非一件尴尬的笑话,而是一种重寻乐园的深切真情表达。这种祈祷可以显示出不可知论与基督教信仰,其实只一线之差。人除去内心专权的天主,就能创造出一种新的平安和无畏的心。一个学生这样祈祷。

    主啊,当我跟祢谈话时,我强烈地怀疑祢根本不在“那里”,根本从来不存在,我失去了祢,但我感受好了一点,因为祢使我变得渺小,并且不容我做回我自己,我从前常常考虑祢想我做些什么,又或祢要求达到什么完美的境界。

    自从我们分手以后,我变得愈来愈自私,我更多关心我自己,即我作为人的发展。我想我仍然想达至完美,但不是为自己的缘故,亦不是为了取悦祢。现在我最关怀的是其他人。

    这是一个真正的祈祷。有什么令它成为真正的祈祷?它是一场对话,一次会话。意思是在这祈祷中,祈祷者不是僵硬、封闭、苦涩和嘲讽,而是开放地接受回应、愿意聆听和预备成长。同一个学生作出以下的祈祷:

    假若我再次寻找到祢——在态度上,我对这个可能性是绝对保留开放的——我只知道在他人里面和自我里面,我会寻找到祢。谁能知晓呢?或许祢就是我们每人心中最美好的部分。

    在人类渴望为邻舍行善一事上,天主变成了障碍,祂非但不是人生道路,反而阻塞通路。向这样的天主祈祷变成一种懦弱或软弱的行为。一个学生在他描述他从天主转向人的祈祷态度中,痛苦地发现自己自相矛盾:

    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理由可以促使我祈祷——我已经很久没有祈祷了。我仍然无法相信有天主这样一回事。若不是基于我们的野心,或勤恳工作,或他人的付出,我们绝对得不到什么,也不能成就些什么。感谢在一个处境中的有关人物,比感谢天主来得更适切。

    这个学生察觉到比天主更重要的,就是人类。讲有关天主的话是沉闷、琐碎、没有结果和恶性的。这些谈话导致我们远离那真正重要的事。一个学生寻着了一种新的自由,写道:

    我才不管那些教会所担心的琐碎事,纯粹浪费时间。

    在这些祈祷,或非祈祷中,人的经验是,天主是人找到自己、通向他人的障碍。自我发掘的祈祷,是要求天主离开的祈祷,有时甚至强逼天主走开,以免阻碍人找着自由、找着自己,因此,人除去生活处境中窒息人的天主,以跨步离开混乱。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3、那位好好朋友天主
    似乎与下禁令的天主成强烈对比的,是一些学生祷文中的好朋友天主,你可以跟这个天主热络随意地谈话。这太精彩了,天主集玩伴及万能神医的质素于一身。祂好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是家庭里的一分子,但祂比我们坚强,愿意挂着一个友善的微笑,为我们这些婴儿解除忧虑。你可以跟祂拍膊头,谈天说地;当你需要人支持你的自尊心,你可以夸耀祂。你可以每时每刻倚靠祂,你可以淡忘你的烦恼,因为祂永远伴随左右,不会疲于相助。一个学生向这位好朋友天主作了如下的祈祷:

    主啊,近来有太多事烦扰着我,有如可恶的蚊虫缠着我。明年我还有捉摸不着的事,尤其是那些令我嗤之以鼻的人——正是许多停滞的关系的结果。确实的,主啊,我是那些很不完美的品种——基本上,主啊,帮助我爱人多一些,对人开放多一些,还有,主啊,帮助我成为祢心愿我成为的人,帮助我选对一间法律学院、拣对妻子、拣对工作——以致金钱显得不重要——还有,帮助我纪念家里的人、学校里的人,那些准备结婚的人和那些在越南的人。

    所以,主啊,我现在快要去打手球了。最后,我还想多请求祢一件事,帮助我起劲地活出我所相信的,或者是我认为我所相信的,帮助我认真地对待人生里的每件事,尤其是每个人,帮助我了解他们,而不是诅咒他们,好吗?

    附笔:谢谢祢为我和我的朋友死在十字架上。

    这篇祷文的轻松自如语气,有如一个小孩子舒舒服服地坐在父亲的大腿上。问题很多,但无关痛痒、不深切、不伤心,难以触动祈祷者的心。即使有混乱,只不过是一种外在的混乱,激不起内心的波涛,这些外在困难,只要向天主求助,不久便迎刃而解。

    这种态度很类似詹姆斯(WilliamJames)所说的那种一旦得救、永远健康的信仰。有这种信仰的人,“灵魂是天色常蓝,花香鸟语,天真无邪,充满魅力,毫无人性黑暗的情感,也不会想及人和天主的坏处,这样的人充满信仰喜乐,一开始就被信仰拥抱,完全毋须上主拯救他脱离任何历史包袱。”詹姆斯没有隐藏他对这种“超乐观式的一次得救的哲学”3的猜疑,他指这种信仰肤浅,视所有罪恶外在化,不认人内心有罪、需要悔改。这种一次得救式的信仰观的肤浅,在以下的祷文表露无遗:

    唏,兄台,现在情况很是困难,整个国家热情沸腾。祢知啦,我很少想及这些事,我意思是这些事情很少影响我,马丁•路德•金似乎很遥远似的,他是那类轻易就搅动捣乱的好手,他逼使人民面对一些新的、与别不同的、不舒畅的事物。这些事教我停下来思想,到现时我还未有结论,我想祢也不喜欢我们陷入这一团糟之中,请帮我们脱离窘境,好吗?

    这里最精妙之处,是那个学生也多少察觉到自己不肯投入,和保持冷漠距离,可是,虽然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缺乏责任感,却仍然期望从大阿哥耶稣身上取得解决方案。

    若然我们更仔细分析以上两篇祷文,我们很难发现任何真正的盼望。这些祈祷仍然停留在成全心愿的那个层次,愿望是具体的:“他们拥有具体的目标,和想通想透的内容。”4那些愿望期待一些很具体的东西,犹如期望圣诞老人给予人惊喜的那个层次,而非个人信仰的层次。

    我们上文引述的好朋友式祷文充满愿望,而且祈祷者期望天主不久就用祂伟大神圣的恩赐去使人惊喜。因此,这些祈祷仍然远离人的自我知识、自我接纳和盼望。虽然他们看来似乎与禁制式天主的祷文相反,但其实两者很类似,同时出于从混乱到希望的轴线之上。这类型祈祷祈祷没有呈现混乱,原因是没有正视问题,把问题摈弃,不容问题进入我们内在的生命。一个人摈弃那麻烦的天主而寻获内在的安息,跟这人把天主看作神圣的玩伴的轻松态度没有分别,同样是肤浅不堪。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4、那位有情的天主
    在一系列的祷文中,我们看见一个新的祈祷角度脱颖而出,带来转捩点。在这些祷文里,没有混乱,亦没有轻易的安息,反而内含一种新的什么,是与别不同的,模糊地、迟疑地、尝试地,指向盼望,却是清晰可辨的。这些祈祷最好称为反英雄式祈祷,它们在这个要求严苛、竞争激烈的世界,祈求一份有创意的消极不动。

    这些祷文是一个人的呐喊,这人以等级量度人的成就,以成就作为晋升的基础,以晋升作为衡量人价值的准绳。这些祷文也是一番抗议,不想作明星,不欲因成绩彪炳被崇拜,或不欲因勇敢而得享美誉。这些是向有情的天主的祈祷,这位天主并不要求人作英雄式殉道,反而想拥抱软弱的人。

    父啊,我不求祢赐我力量、英勇、谦卑或勇气。这些只不过是虚浮的字眼,把本来开放宽敞的气质徒劳地压缩和定位。我愈想掌握这些人为的观念,就愈感气馁。至终,所有字句、所有劝勉都不过是空洞的喧哗。我愈是听取这些词语,我的生命愈是变成一项任务、一个挑战——我经常失败。这些思想促使我“再努力一试”,但我再次失败了。就是如此不息的循环,领导的和追随的都是骄傲的人。

    也许,这些挫折感就是祢静默的言语,哀求我停下来,哀求我容许祢肩负我的“重担”。每逢我停止了,我再感不到重担,然后,在静谧中,我感到祢的临在,有一种静谧在人贫乏的里外不一之下流动。

    我应该一无所求,单单等候祢的赐予。但我缺乏耐性,我必须祈求。父啊,帮助我接受祢恒常赐予的平安,帮助我听取祢的和谐带来的静谧,帮助我静默不动,帮助我接纳,帮助我停下来。

    这祈祷有如一个马戏班舞蹈艺员的祈祷,他在观众热烈的欢呼欢呼筋疲力尽,趾尖站在半空的网线上,感到随时失重堕落。这是一个倦乏者的声音,倦于那无休止的要求去做好一点、去再作尝试、去再攀爬高一些。这是一个呐喊,呐喊者怀疑自己能否继续与这步伐急速的世界同步,害怕在要求严峻的环境下,压力无穷加添,随时不支倒地。

    这个祈祷者想停下来,想投靠那体谅人的天主,让祂温柔的双手抚慰自己,在安全的臂弯里安睡,无忧无惧地哭泣,可以放开怀抱,松弛绷紧的肌肉,酣睡安眠,好能忘掉这个冰冷、残酷和充满敌意的世界。在许多方面来看,这祈祷成为摇旗呐喊式基督教的一个反高潮,后者惯常褒扬英雄式英勇青年,因那些青年为发号施令的天主牺牲生命,藉此勉励不冷不热的信徒。同时,这祈祷显示人的另一面,也不同于讲坛惯常的冲击和挑战,因讲坛多数教导信徒怎样在这危难的世界争战,竭力去获取永恒的奖赏。

    可是,若然我们只看这祈祷为一个凯旋式的反动,也许我们仍然流于短视。也许在这里,我们找到一种新密修主义的核心——一种祈祷的开始,那祈祷不是人类由集中心智而有的,而是人心里为着神圣的灵而设的空虚所引发的。我们看到一种新的人性谦和在整段反英雄主义祷文中璀璨照耀时,我们就能捕捉到新密修主义的一线曙光。这些是微笑的祈祷,人藉着这祈祷祈求一点点快乐、一点点美善和一点点生命意义。有一个学生这样祈祷:

    我不想无谓地生活——请祢助我为一些事情而活——我固然不是英雄。我并非拥有那构成英雄的质素,但我却不想做个懦夫,需要勇气的时刻,我不想胆怯,让我做一点什么。让我悄悄地、没没无闻地工作,若我死后,别人能纪念我,看我是一个良善的人、一个出众及与别不同的人,我就觉得不枉此生了。若然我感到活着、在地球存活着,对某些人有某种意义,我就会很快乐了。让我得着某些人的纪念,让我帮助一些人——别容许我因循度日,像他人千篇一律地过活,请祢帮助我真正地活着,我不想无谓地过一辈子。

    祷文的谦恭是它美丽之处,此外这祷文里较小流露疲乏,其中心信息是一个卑微的愿望,就是对某些人行善。我相信祈祷者曾有过炼净的经历,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祈祷。祷文中呈现一种崭新的安息和自由,并不是出于压制或回避,而是基于一种确认——人在创造主面前极其渺小却重要无比。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5、那位美丽的天主
    当我们细心视察各类祷文时,我们跳出祈祷者混乱的心态,去到一些新的突破点。在向有情的天主祈祷的祷文,我们发现一种新的开放性、新的接纳性,提供空间与“那位存在的未见者”(詹姆斯语)建立创造性的关系。虽然祷文中对这位“间谍天主”有些反感,然而,呼求怜恤和了解的呐喊,代表了一种开放容纳新经验的怀抱。

    现在,让我们来看另一辑祷文,看起来这些渴想多一些敏感度的哀求很富戏剧性。在这些祷文中,学生祈求天主帮助他们接触人生真相,深刻地经验环绕我们的世界,并可感受到与生命之源连结在一起。他们寻找一体性,寻求脱离人间疏离的痛苦经验。他们想超越自身的孤寂,去接触、品尝、嗅嗅、聆听和观看这个世界,并向这圣者无可言喻的美善俯伏投降。这些祷文指向一位美丽的天主——在感官上美丽动人,祈祷者与天主进入一种身体的经验,发出灵感的狂喜,打碎了头脑分析的距离感。以下一个学生的祷文,祷文很戏剧化地说明出自这类祈祷的人类疏离感:

    在课堂上孤寂

    与朋友在一起时孤寂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感到孤寂

    这臭皮囊该转向何处寻觅

    一个荫庇?

    这世界失去了生命——再不友善

    密密麻麻的树叶挂在枝头,孩子;

    全都像——失真。

    他们在那里,我独抽离。

    人在孤立的经验中,有冲动潜回母体中,那迫切的的直透纸背。这些祷文好比美国印第安人的祈祷,他们不渴望成为世界之主,亦不想奉上主的名统管宇宙,他们只是想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与生命的创造力量有分。在他们的面具底下,人的面孔与蜥蜴或蛇虫的身体融合;在他们的礼仪中,他们想寻找到自己在宇宙万物中友爱如弟兄般的位置。

    在一些学生中间,我发现他们拥有同样的欲望,他们长发披肩、衣衫宽松、无拘无束,谈及美丽的事、美丽的人,咀嚼一些引人进入完全被动状态的种籽,好让世界的色彩和声响温柔地拥抱他们。其核心是渴想转离科技社会薄弱的感情,因科技社会的肤浅带来苦闷,破坏了人与真实的神秘力量的联系。于是,这带来新的祷文:

    帮助我们看见什么是真实的,人世的真相。帮助我们在大树旁躺下、享受绿草、晴空和微风,拥有一种实在的感觉,或许是简单的、或许是深刻的,帮助我们旷野地、开放地思想,帮助我们舒展。

    帮助我们俩手相握时时心意真诚,帮助我们们欣赏美善、去体验一段关系、喜悦、满足、忧愁、绝望、力竭筋疲。帮助我们感受一个意念、一个理想、自己。帮助我们感觉自己是国家、人类、地球的一分子。帮助我们脱离绝望的、人造疏离感的深渊,并再次与祢亲近。这些都是我们可以掌握的,这些都是真实的。这就是体验,就是我们的祈祷。主啊!让我们能醒觉、站起来、体现、了解、关怀。

    也许,这篇祷文表达出当代学生内心深刻的愿望,他们面对一个解体及支离破碎的现实时,欲要在其中寻觅自己的位置,不但没有感到受欢迎,反而感到威胁。在现代社会,透过高科技器材,各类声色观感不断改良和调较,以致学生产生迷惑,人到底能否信任自己的身体,而人的五官又是否真能叫他接触现实。可是,人一旦触觉到一种崭新的敏锐触觉,一种新的震动就穿透全身。一个女学生这样祈祷:

    听一听……隔壁那驱不去的闹钟声,又透过那堵薄墙骚扰周遭的邻居。

    看一看……那个等候我一起踱步去课室的朋友,当我再陪他一次,他脸上不是又再泛起那神色,很难以形容的。

    嗅一嗅……春天早晨的清新芬芳,丽冬逝去,春阳和煦,花儿都含苞了,绿草正濡湿。

    感受一下……下午一场骤雨,多么心旷神怡;毛绒绒的初生小鸭多么柔嫩;还有在我趾间流过的细沙和扣人心弦的温柔的吻。

    尝一尝……不光是零食或正餐,而是人生的苦甜,全情投入去爱,哪管他们是美是丑、是对是愁。

    许些跟这个学生一样的学生,都充满新生命、新的美丽、新的力量的经验,他们对人生存肯定的态度,虚怀地承认自我的脆弱,向美善奇妙的天主张开怀抱,一线曙光就这样照彻人间。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6、那位赐予的天主
    反英雄式祈祷率先迟疑地对微小事物表示欣赏;向有情的天主所发的祈祷,明显地反映出一种具创意的沉着不动;刚才引述的两篇祷文反映出祈祷者渴想与天主结合,渴求经验一种新的合一和归属感,我们已经远远抛离起初分析祷文时所呈现的混乱心态,但我们却仍未到达基督徒的盼望这个境地。

    祈求敏锐,渴望与现实深深地镶嵌在一起的祈祷,很多时是出于一个寂寞、孤立者的哀求。那要融合、达致一体、归属的种种需要,许多时反映出一种退化的冲动,就是人不能容忍世界与祈祷者本身的分歧、人与人之间的分歧、天主的刚强与人类的软弱之间的分歧。许多时候,寻索归属意味着恐惧,恐惧自己与别不同,而且不愿意宣认自我的个独性,于是乎,那祈祷者还未形成一个明确的身分,面对敏锐触觉的祈求则完全占据心神。他的天主其实是一个护身符,多于一个有个别性的赐予者。

    固然,我们所提及的是程度上的分别,可是,在向美善天主的祈祷中,我们不大确定天主是一位有自由赐予或不赐予的他者,祂多数被看为一个不可或缺的温暖源头,随时可以提供慰藉。可是惟有当我们确认天主是一位在自由中赐予的他者,人才可有能力去思考。敏锐的心灵是经历天主恩赐的条件,可是,感激亦同时包含了一种意愿,就是愿意确认施者和受者之间的距离。

    一个人懂得感谢时,说明了他能够承认自己的限制,却不处处自卫,他能够自信却不骄横。他一方面能够宣称自己的能力,又同时承认他需要帮助;感激的真正含义就是不需被驾驭或驾驭人,这是一个自由人的行动,自由地说:我感谢你。在这里,我和你是两个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分,能够进入彼此相依相属的关系,而毋须失去自我。要在亲密和疏远之间取得小心的平衡才能自由感谢,过分亲密会引致消灭自我的倚赖性,过分的疏远会引致高估自我的自卫性骄傲。

    许多学生的祷文太过自我中心、太多深入的个人关注,或者太过追寻同情和保护,以致无法保持一定的距离去说感谢。当然,也有例外的,有些祷文透露着一份新的自由,有如一首感谢圣诗。

    主啊,感谢祢给我生命、爱心和人群。

    亲爱的主,感谢祢给我美丽的日子、花儿、雀鸟、家庭、朋友和我自己。

    为一切曾经发生过的——感谢,

    为一切将会发生的——绝对感谢!

    在感谢里,人保持开放,并向外伸展;在混乱中,人把所有注意力向内,企图分解复杂的内心世界,完全不容许任何说感谢的余地。在混乱中,人依附自己,在感谢中,人敞开怀抱,指向新的力量、新生命、新爱心的源头。于是,在忧愁的世界,感谢甚至是可能的,有一个学生用以下的说话总结一篇长长的祷文:

    除了感谢,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在极坏的情况中,却又从未试过这么美好。

    在此,感谢能够帮助人摆脱目前的抑郁,开启未来的希望。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7、那位再来的天主
    我要求学生阅读收集的祷文,并作出回应,许多学生几乎一致地受到一篇祷文吸引,那是一篇指向再来的天主的祷文。虽然,学生们对于收集的祷文中正面、负面的感情都有同感,惟独对于一篇称为“盼望”的祷文,许多同学都觉得无论其内容和形式都是最有意思、最富现代精神、最基督化的。

    我盼望将来常常为每一个需要我的人付出自己。

    我盼望每一个人的死亡使我疲惫不堪,然而,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却永不会削弱我生命的喜乐。

    我盼望对喜爱的人爱心,不会消灭对不喜爱的人的爱。

    我盼望他人对我的爱,永不会成为我爱他人的准绳。

    我盼望每个人都能够接纳我是我,但永不会有过分的期望。

    我盼望能经常要求别人宽恕,但永不要向自己求宽恕。

    我盼望能够遇见一位倾心的女士,永不用寻寻觅觅不止。

    我盼望自己能够承认自己的限制,却不会为自己制造限制。

    我盼望我的人生目标是去爱,然而爱却不会成为我的偶像。

    我盼望每个人都常存盼望。

    在此,我们已经远离混乱的状态;在此,我们听见一个祈祷者站在稳固的土地上,指向未来。他知道自己的境况,对未来的事物满怀期待。这篇祷文的结构和思想所表现的,是伟大的自信和深切的谦和的精心契合。这篇祷文以一种优美手法展示出成熟基督徒态度的基本动力。

    与处于混乱状态的祷文相比,混乱的祈祷者充满痛苦的自我沉溺,而这盼望的祷文表现出高度自觉和自我接纳,我们可见祈祷者的个性,刻划清晰却没有顽固的界线;在这心存盼望的态度下,我们看见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但随时准备接受重塑。与向禁令式天主发出的祷文比较,这里没有负面的回转所产生的人为安息,反而是一场自由的对话,毋须自卫;在盼望中,天主并非人间爱的障碍,反而是指向爱的道路。与向好好朋友的天主的祷文比较,这里没有轻易的乐观主义,亦没有过分简化的一厢情愿思想;当中表达的盼望维持在一个非常个人的层面上,并非具体的儿戏般的欲望,祈祷者并非祈求天主的特别恩宠,反而开放自己,迎向深入的双方关系,这关系是两个个体的互动,绝对不能勉强。与向有情的天主的反英雄式祈祷比较,这祷文并没有呈现疲乏的感受,亦没有因社会的要求苛刻而有的反动;在盼望里,人并非回应一个满有挫折感的过去,而是指向充满盼望的未来。与向美善的天主的祈祷比较,在此祈祷者没有那么疏离,反而气定神闲,当中没有要与天主融合一体的欲望,反而希望增强自己的身分;在盼望里,人并非祈求在天主保护的臂弯里消失和失去自己,反而经历到自己的与别不同,视之为一个创造的机会。与向赐予的天主的祈祷比较,这里祈祷的感谢并不那么显明,却处处隐藏在前设中;我们若非深深地醒觉生命是一份礼物,包裹着无尽的应许,就没法存有真正的盼望。

    因此,在向再来的天主的祈祷中,我们看见盼望的态度是一种自觉和自我接纳的态度,人从而能够与永活的天主进入一个富创意的对话中,经常抛开过去,前瞻未来,看未来为源源不绝的新生命之源。

    ***

    我们进入了学生祈祷的密室生命之旅,我们之所以能够完成整个概览,是基于学生的邀请,他们愿意把私人的祷文记录下来,并且愿意提供给我们阅读评估。我尝试引领大家藉着一辑收集的祷文——从混乱走向成熟的盼望,希望大家能够防止自己不经意地判定那些祷文是“好”、是坏。我们只希望能够了解个别学生,在寻索心目中的天主和寻索生命的意义时,处于什么位置。上述不同的天主的分类也许略呈表面化,但整个分类方法,只是企图协助我们了解人类寻索自己、和寻索所信的天主的内心活动而已。
爱中契合与祈祷 3、学生的祷文 4、校园里的神恩运动
    神恩运动在一些大学校园发展得如火如荼之际,许多热心的参与者,及旁观者都禁不住发问:“这现象是健康的还是危险的呢?这是值得鼓舞抑或需要提防的呢?”

    好些学生曾经历说方言的恩赐,或感到圣神“真实降临”,在感受中一个新天地展开了,他们表达当中的转变:“这确是伟大的经验,是崭新的、独特的、充满喜乐和平安。我截然不同了,那是无可疑问的,惟有曾经向圣神俯伏的人才能够了解我所说的是什么,许多我多年来挣扎的问题忽然烟消云散,有如一个空壳脱落。沉重的负担变成羽毛般轻省,敌视的态度转化为深刻的同情。那些我曾一度畏惧的人今天成为我的朋友,那些我曾一度憎恶的人今天我能够以爱心相待,那些一度主使我的人今天成为伙伴。我深刻的确定天主以一种新的方法向我说话。”

    可是,有时候同一群学生会告诉你他们感受的另一面:“我好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的、好怀疑那是否真正的我。那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那么汹涌澎湃,一切都显得并不真实。偶然,祈祷会过后,独自一人时,我感到无限孤单和消沉。这一切会持久吗?也许不过是昙花一现,不久我的问题又会再次出现,我怀疑这是否真的对我有好处。”

    局外人表达出同样的矛盾。他们看见一班人一起祈祷、歌唱、阅读;他们看见参与者的喜乐、欢愉和新的认信,但局外人怀疑这是否真实或健康的呢?似乎整个运动那么密不透风,使人很难客观抽离地作一中肯评价,不是落入极度的拒绝和嘲讽,就是毫无保留的热情投入。

    这篇文章常识讨论澄清一些问题,希望能达到一些诚实中肯的评价。除了参考我个人的观察和与学生谈论所得的了解,我还会参考一篇文章,是麦当尼(KilianMcDonnellO.S.B.)写的“神恩运动的普世意义”1。我会尝试从三个角度去处理这个题材。

    历史的角度

    虽然神恩运动原本源起自一群经济水平较低下的阶层,并且与非礼仪教会有紧密关系(诸如神召会),但1955年神恩运动产生了一个新的浪潮,自此神恩运动便打进了较为富裕的社群,感召许多知识分子,并且在路德会和美国新教圣公会(Episcopalian)等礼仪派教会扎根。

    麦当尼与一群人类学家一起研究神恩运动的勃兴,我相信他是对神恩运动有充分掌握和识见的神学家。他认为神恩运动是“基督教传统里增长最迅速的运动”,他反问自己:“为何这样简单的神恩运动可以造就许多基督信徒,而我们有丰富神学传统和内容的礼仪却无法向信众传达福音的迫切性?”我们的宗教礼仪是否真能建立一种群体意识?这些礼仪能否建立一群会众——一起行动、祈祷、聆听、歌唱和分担忧愁,一个真正的得赎群体?是不是罗马天主教会太安于经常被盛赞之宗教礼仪的美丽(肃穆、辉煌、清晰、具客观性、精雕细琢的词句、固定的形式、跨国性的感召力——一张有如敌人列举出来的清单),以致我们有所忽略,并非每一次举行宗教礼仪、每个文化场合都是千篇一律的,有时候,肃穆和客观并非一些可称颂的美德,在贫苦人中辉煌的铺张可能激发反感,而跨国性的感召说穿了可能只是变相的罗马礼仪殖民地主义?

    在许多地方,神恩教会是最迅速增长的基督徒教会。为什么呢?“无疑当中一定包括许多因素,但我们最低限度能清楚掌握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宗教礼仪失败了。”麦当尼甚至怀疑“宗徒保禄在神恩聚会的自由气氛底下,比起在我们组织严谨而沉闷的弥撒中,更加感到亲切自然”4。有一件事情无可置疑,在大学校园里,神恩的祈祷聚会迅速地吸引大批学生参与,内中反映了一种强烈的需求、一份长久埋藏的挫折感,藉着行为模式的突破表达了出来,这是学生群体中不寻常的现象。

    我们很难想像二十年代的天主教大学是怎样的。当时在圣母大学,奥哈那(JohnF.O’Hara)正任该大学宗教系院牧,荷夫曼(JoeHoffman)写道:“奥哈那令到圣母大学在美国的天主教会众中,享有最崇高的美誉,因为该校是一处可落实天主教教义的地方。该校目标明晰而明确:弥撒、肢体相交、恒常告解认罪、圣体,他的方法是藉着连续九天的祈祷方式,来预备圣诞节、复活节、圣母庆日和考试。其中有游行、数小时以上的敬拜、玫瑰月、首瞻礼六弥撒,全都很受欢迎。新鲜人初到校园就立即融入整个系统中,奥哈哈又透过一份校园内外都广泛传阅的信仰刊物传播信息,他在刊物上,击中学生的弱点,建议一些帮助属灵生命长进的方法,提供一些信仰活动的消息通告,评论时事的属灵含义,指出性格成长的要点,扼要提供人生理想的指导,稿正学生的错误,和解答难题。这份刊物有如一份属灵小报。奥哈那着意记录信仰活动的统计数字、出版信仰调查,并对学生团体的脉搏和心态了如指掌,他极之成功。”5

    今天大学的景象截然不同。大学再不是一处闲适的地方、有着悠闲安逸的大学生;四年的大学生活相对地更少地充裕的机会祈祷、做运动、建立社交生活及参与课外活动,反之,今天的大学是野心勃勃、充满竞争的学府。今天,大学生看四年大学生活为一场适者生存的竞赛,在后人造卫星时代的教育革命,顶尖儿学业成绩成为教育的重要目标。

    然而,竞争是要付代价的。虽然大部分学生能够接受挑战,并且有效和创意地运用新的压力,但许多学生无能为力,于是在心里产生过度的焦虑和紧张,且经历痛苦的孤独感,还用表面安然无恙的行为来掩饰。现时,在大学校园内,数以百计非常孤单的学生看同学为劲敌多于朋友。对于许多学生来说,他们的宿舍同房有如陌路人,同班同学有如威胁。“人为自己着想,天主为我们设想。”这句格言似乎令人感到安全。知识成为了一件武器,有了知识,你可以藏身学府、逃避兵役、赢取团契、谋求事业。而教会似乎不能提供什么帮助,一个学生经历再评估和极度自我批评的阶段,教会不但不能提供答案,反而使人产生更多疑问。在这风雨飘摇的世界,人人想寻求一份稳妥的支持,教会不但不能给予人一个安全的家园,反而使人深深不安。

    在这样的处境下,我们很容易把神恩运动理解为一次复兴、敬虔教会的重燃,或者是一种受压抑情绪的反击。每一个参加神恩聚会的人,都会忽然间面对一切与“典型”的大学生不相符的东西。在会众当中,有些学生作见证,说圣神的恩赐如何帮助他们克服孤单和不安;那些从来没有结交朋友、又经常恐惧的人,现时可以自由与同辈分享内容最深入的思想和欲望。藉着天主圣神的渗透,最尴尬的困难带来的长久挣扎都一一被扫除;忧愁转为喜乐,不安化为平安,失望转为内在的满足,分离化为患难与共。

    在校园里,人与人之间通常保持一定距离,但神恩运动使人能够分享最深切的意念,打破沟通的藩篱。正当现代人难得碰触他人一下之际,神恩群体自由地彼此拥抱,他们彼此按手在肩膊上、在头上,彼此大声代求,容让自己被深刻的灵性冲动引领,在出神的喜乐和欢愉中顺从灵性冲动。那种新的感受是如此巨大的澎湃,他们无以言喻,惟有出神的声音藉不同的声线和音量才能彰显,并表达出完全的投诚和赞美的祈祷,正如耶肋米亚先知所说:“啊,主啊,我不懂得如何言语。”他们双手、双眼和嘴唇都表达着莫名的欢欣、开放和喜乐,年轻人随着圣经歌曲的悦耳节拍跳上跳落,或者保持持久、自省的静默。聚会当中强烈的交流使许多人感觉到一份新鲜的、温暖的强烈感受穿透全身。他们双手散发着新的力量,一阵轻柔温软的微飔轻抚肌肤,喜乐和欢愉随着泪水和汗珠倾流,强烈的祈祷带来完全降服所激发的快乐和满足,以致全身透支。

    圣神已降临,那祈求的必得着,且感到天主不是一位陌生的天主,他能再次尝到祂的甜美、听到祂在内心的呼唤,能够毫无保留地全人、全身、全灵去爱祂。

    心理的角度

    我们该怎样评价这个新的运动?我们可以理解它为虔敬教会的一次复兴,以及冰冷、充满竞争的社会中受压抑的信仰感情的一种反动。可是,这是健康的,或是病态的呢?这属灵运动带来的是医治,或是创伤呢?我们很难立即提出答案,但也许某些因素有助我们思考。

    这运动带来医治抑或伤害?无疑许多人在神恩经验中,自心智和属灵痛苦中得着巨大、突然的解脱,那些经年累月挣扎的困难在一刹那间消逝,完全顿失那无法承担的重量。问题是:他们是得到了医治抑或掩盖了难处?那真正的人性冲突得到了疏解,抑或被一种新鲜澎湃的经验“雪藏”了?

    我们直到电震疗法——一种人为催逼的情感经验——可以埋藏抑郁症许多年,但却不能真正根治。这种医术可以使我们忘记我们的问题一段年日,但事实上,它只是延迟了医治的过程,因为没有运用人类的质素去医治。我们也许疑惑神恩经验的奇迹性效果,在某方面来说是否跟电震疗法的情况一样。若然一个年轻人忽然从深刻的精神痛苦中得赎,事实上,他可能只是瘫痪了人内在可以克服困难的能力,当痛苦再现,他们可能更加沮丧。

    失眠的人服食安眠药诚然可以帮助睡眠,但同时我们扼杀了自身寻找身体休息的能力,变成倚赖外在的力量。因此,若然神恩经验在许多情况也是提供这种骤然的自由、骤然的友谊、骤然的喜乐欢愉,我们可能会妨碍内在能力的锻炼,以致未能发展有意义、恒久的友谊,未能发展内力去享受欢乐,去承担挫折。有许多人曾有过这类深刻、内在属灵经验(在退修会、令会、修士见习期等)的人都见证说,他们的痛苦只是短暂的得着解除,直到再没有感受可以凭藉,再没有经验可以倚赖,那真正的测试才来到。旷野才是考验所在,我们连天主也感受不到,什么都没有,只有赤裸裸的信心。

    神恩经验也许能除掉(甚至是永久地触电)一些真正的问题,但是否能够医治深刻的精神痛苦,那倒成疑问,可能只不过把问题遮盖,延迟那真正的医治。

    这运动有危险吗?对于许多人来说,甚至大部分来说,这运动无甚危险,尤其对于一些人藉着退修营、令会和其他信仰活动开始接触内心感受的,神恩经验问题不大,对这些人,非但无危险,反而有一定益处。可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运动是有危险的——非常危险。

    首先,对于一些毫无准备的人,每一种挑引出来的强烈情感可能会崩溃,并造成严重伤害。基督徒传统是深切确信准备的重要性的。基督降临这个世界以前,也需要很长时期去预备祂的子民;我们庆祝圣诞节前有将临期;庆祝复活节前有守斋期;圣保禄也清楚划分信徒,一些已经可以吃神粮,一些只可以吃神奶。整个密修传统强调人与天主进入亲密关系之前,需要自洁,毫无适当预备,就面对神圣力量,是很危险的。

    有好几个学生经历神恩洗礼后表现出极明显的焦虑和混乱,他们被新鲜的感受完全占据,以致他们无法掌握现实。他们再无法学习或专注于日常的工作,他们感到一种要与人分享的冲动。在某些个案,身体和精神的透支十分明显,有些人感到活在肉体和精神崩溃的边缘。这是十分危险的,严重的可引致精神病效应,需要住院和精神专科治疗,虽然这些是一些例外的个案,但无损我们的关注。

    其次,有些人强烈愿望得着圣神的恩赐,但却无论如何得不到那经验,他们疑问为何其他人这么快乐,而他们却不;为何其他人能说方言,他们却不;为何其他人自由地彼此拥抱,他们却不。他们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局外人,甚至是被逐者。他们疑问:“我到底有何不妥善,以致我不能领受恩赐?”于是,许多人因此感到内疚和情绪低落,倍觉孤单。神恩运动对于这些祈求、却没有得着的人,可以形成真正的危险。

    运动领袖实在负有沉重的责任,情绪,尤其是信仰情绪需要细心带领的指向、细心的引导、细心的关注。

    这运动能建立群体吗?有谁能够否认这一点呢?运动参与者自由、轻松地彼此相交,一起交谈、唱歌、祈祷,使人人都相信当中建立了一个真正的、崭新的社群。但当中尚有一些问题,人类一旦骤然冲破人与人之间害羞的隔阂和常有的距离,就要放弃他们的私隐权。许多人向他们的同侪表露自己最深藏的自我,把自己完全敞开;他们毫无保留和禁制,与他人分享自己最深入的感受、意念和思想。从某方面看,他们将自己的个性与朋友的个性融合一起,失去了自己的个别性。

    可是,这算是真正的群体吗?一个人将自己向他人交付这么多,自然产生一种无可遏止的需要,希望常常与那些自己曾交付的人在一起,才感到自我完整。许多学生曾热心参与祈祷会的,在学校假期感到无比寂寞,感到一种深刻的催逼和欲望,想与朋友们再次走在一起。这种社群生活非但不能产生一份自由,可以自由离开这个群体外展和作工,相反,许多参与者宁愿逗留在他们朝夕与共的安全荫庇中,好让他们有在家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完全没有距离,并过分的强调深入关系,基本上没有可能建立具创意的群体。一个良好的礼仪应该在亲密和距离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应该提供不同形式和不同层次的参与,和许多种信仰经验,也许,从前的信仰礼仪很少表达这种平衡,常常被认为是一种遥远、冷漠的现实。然而,在校园兴起了神恩运动之后,人与人的亲近成为最中心的关注,以致有些人想与人保留一定距离,及为自己预留一点密切界限时,都缺乏空间。

    在这样的处境下,神恩运动隐藏的真正危机是,它孕育出一个情况,在校园兴起加剧一体感和相聚的愿望,以致整个社群形成高度自我中心,妨碍了自主的基督徒的出现,自主的基督徒毋须倚靠其他人去肯定自己个人的委身。一个真正的群体是向外伸展的。神恩群体倾向内望,虽然没有意图追求小圈子的心态,由于巧妙地运用了“我们”和“他们”的字眼,却发展出属灵精英的意念。

    是否所有祈祷会都是自然自发的呢?神恩聚会采用一种不正规、较随意的聚会方式,旨在说明聚会真正交由圣神带领,但若然细心一点观察,我们会发现聚会是有很组织的,大部分神恩聚会都跟随一种既定程序:首先是见证,唱经,读经,以预备接受圣神洗礼;接着,有一段自由时间让会众彼此分享经验;最后,又一轮祈祷、唱经和读经后,弟兄姊妹彼此按手,带来说方言和赞美主的高潮,浸淫在一种灵感的喜乐和欢愉中。没有一位强而有影响力的领袖,这一切就不能顺利进行。

    但在这里,一个新的问题浮现。谁来接纳责任或权威呢?“领袖”通常指出,圣神是最伟大的领袖,对于“这经验对某些人会否造成危险?”这个问题,他们的回答是:“圣神不能够做危险的事情,祂是一种医治的力量。”于是那些“领袖们”得以拒绝明确的领导地位、责任和权威,推说信任天主即时的介入。但如此这般,他们趋向忽略了一份确定的责任感,那不单是在预备聚会和进行聚会中的责任,并且是这些经验对参与者属灵成长的长远后果的责任。

    神学角度

    一个神恩运动的热心参与者可能不会着意从心理学去理解个人经验,甚至会认为心理学是圣神自由活动的一项障碍。

    可是,这令我们立即想到神恩运动在神学意义上的理解问题,其中最显著的是圣神对人类生活即时介入的信念。在聚会当中,“领袖们”经常解释自己怎样愿意向天主俯伏,求祂降临,结果会在人间经历圣神爆发性的介入,并将生命主权交予圣神。麦当尼说过:“在某一程度来说,神恩精神是一个运动多于是一个教会。”6我们说不出有什么神恩教义,或许因此神恩精神很容易适应不同的宗教组织。神恩精神要进入天主教会,可以在圣礼层次入手,藉着指出“圣礼生活与个人圣洁及实用的敬虔之关系”,就可以在圣礼层次与天主教会接触。

    因此,我们很容易理解,神恩运动是带领人恢复信仰活动。许多时候,一些从不“遵行信仰要求”的学生都恢复告解、领圣体。似乎神恩精神对天主教正统完全没有威胁,反而有正面的影响,许多人认为神恩精神有助加强罗马天主教的基本教义和信念。

    可是,许多神学家正正在此提出疑问,虽然神恩运动并没有否定天主教的教义和实践,可是这神恩运动亦没有考虑天主教神学更新运动的主要发展。愈是对于道成肉身的神学有深入了解,我们愈是需要重新了解天主的人性。我们愈来愈清楚的是,天主透过人和世界向人启示自己,愈是深刻了解人类的行为,就愈能深刻了解天主。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等学科的新洞见,再毋须被视为超自然的天主的威胁,反而可协助神学反省,获得新的神学洞识和了解。“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编啊:通常简称为“梵二”)强烈支持教会人性化,新的神学又大大鼓励我们运用人生不同层面各样人类潜质,作为最真挚的方法去了解天主对祂的人民的呼声。当我们更深刻了解世界的被造本质,及识辨到基督教世俗化的任务,我们才“发现”了新神学。而这正是第一代基督徒所作的:把凯撒大帝及其帝国非神话化。我们愈是令到这个世界回到它本来应然的面貌,即一个充满巨大成长潜质的被造现实,这个世界就愈会寻求祂,就是那位自有永有、非被造者。从这个意义来看,只有凭信心才可能达致世俗化。

    新神学的趋势是鼓吹更多社会行动,及各种“属世的”参与,从这个角度来看,神恩信徒实在是开倒车了。他们在人类的潜质以外寻求天主的即时介入,他们的信念似乎是,除非人只是被动的器皿,受制于魔鬼和神圣力量之间的冲突,否则天主不再使用人。魔鬼是一种外来侵占人类的陌生力量,圣神亦然。于是惟一的问题是:“谁占有了我?”然而,无论占有我们的力量是善是恶,我们仍然处于一个被动状态。这没有完全肯定基督教的基本信念:我们受造,为的是去创造,并在爱他人时发现天主的神,在服事他人时体现了人类最深邃的潜质。

    我们在本章讨论过,神恩运动是一次虔敬社会的一次复兴、是一次向极力强调成就取向的世界的信仰性反动,且同时引起许多心理学和神学上的问题,然而,批判的调子可能遮盖了一种对真实信仰经验的更深切关怀。我们可能忽略了一点,在某一方面来看,神恩运动正邀请人们作更深入的追求,使天主成为一个永活的天主、一份真实的经验、一件确实的事件。正当神学教育费煞思量去将神学从“脑袋的层次落到肺腑的层次”,神恩派信徒却已作到了这一点。他们能够经历天主的同在是一项无可推诿的事实,实在招人妒忌。这岂不是所有更新的方式(礼仪上、社会上、行政上等等)正要达到的同一目标——使到信仰生活变得灵活有力,成为恒常感动的活泉?

    神恩运动在校园里掀起的新浪潮,明显是回应了许多同学迫切的需要。它使许多关心参与者精神健康的人忧虑其影响,它叫运动的领导人承担起沉重的责任,它使许多神学家感到困扰;但它亦同时对于实在的信仰经验,作为基督徒生命真挚的部分,提供了新的体现。若然我们太急于下判断,太早持批判低贬的排斥态度,可能因此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机会,那岂不是太可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