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爸,我爱您!
爸:

  在您走后的第三天,我仍然含悲到台中晓明女中为老人讲“宗教与人生”;与其独坐饮泣,不如化为具体的行动,以报答您跟妈为我的圣召所付出的一切牺牲与奉献;何况还可藉此与他们分享仁慈的天父,在您俩身上所彰显的荣耀,与您俩如何勇敢而无憾地为生命谱下了美丽动人的乐章和写下最完美的句点。

  傍晚时分,坐在水湳机场的候机室内,当目光不期然地接触到远方地平线上那一片苍茫的暮色时,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突然袭向心头,眼前再度模糊了起来,原是短短三十分钟的航程,竟显得是那么漫长和孤寂!一路上,只有泪水陪伴着我跌入一个多月前的记忆深处。

  四月中旬,您突然了无食欲,我们急忙把你送进耕莘医院,在一连串的检查后,大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只是老化罢了!”但是我们心里明白,您似乎已经走到了人世旅程的尽头!

  在您的同意下,我们把您送往八里安老院。因为在那里,您将获得身心最妥善的照顾,院方虽然正处于人手不足的困境中,但仍毅然慨允接纳您去,因为冯院长修女说:“帮助你的父亲,也就是帮助传教啊!”

  但是当我们正在为您及家人庆幸之际,您却突然心生反悔,一再要求离去。虽然明知这是许多老年人刚住院的正常反应,但是每次见到您那乞怜和无助的眼神时,我的一颗人子的心几乎都碎了!我甚至于不敢常到您的病房里去,只能在您熟睡中,偷偷地进去探望您,为您求主的降福;家人也为此热切祈祷,盼望您能早日适应。

  是一天的午餐后,我用轮椅推着您进入圣堂,在圣体前我们父子一齐作了一次最诚挚的祈祷。我在您耳边提醒说:“爸!我们心中不能有恨,让我们求耶稣宽恕吧!好能享有祂所应许的内心平安!”我举手给您降福,盼望主的垂怜,因为如果您带着不满离去,为您不好;为身为子女的我们,又将是如何地情何以堪呢?只见您当时低垂着头,在胸前画十字,是那般的谦卑与被敬,令我好生感动;我紧紧地拥抱着您,心里也明白,天主已经垂允了我们的哀祷。

  从此之后,您不但不再抱怨,反而显得格外平静、喜乐,食欲也大为改善,并且常以一副纯真的笑容迎接来到您跟前的每一位。修女曾告诉我说:“我要你爸爸笑一下的时候,他老人家还说,笑一次得付一百元呢!”爸,许久了,不再听到您说过幽默的话,如今重新见到您的幽默感,实在令人感到无限的欣慰!

  家人由于工作或生病,无法常来探望您,我除了必要的外出,也常去陪伴您,毕竟再亲切的照顾也无法取代亲情啊!

  就这样地,日子在平静中滑过。

  五月十七日清晨六点,我在高雄接到冯院长打电话来,说您的体温升到三十八度,身体虚弱,希望我能及早赶去。可幸的是,下午当我赶到您的病房时,您的体温已恢复正常。

  十九日下午,您右手的脉膊已经测不到,我赶紧打电话通知哥哥及其他家人,等他们到齐后,我们在您的病房内为您举行求善终弥撒。您生前曾告诉过我,在有生之年,每日最大的盼望与幸福,就是能望弥撒和领圣体,新庄堂故本堂孙健神父生前曾告诉过我:“热心的教友可以激励神父热心,每次台风来临,总以为可以晚一点儿才做弥撒,但是你的父母仍是冒着风雨来堂,让我偷懒不得。”

  那一台弥撒充满了温馨与安详,有神父、修女、教友和家人一齐参加。整台弥撒中,您显得神情愉悦,虽然住院后一直很少言语,但仍然张着口跟大家手牵着手一齐唱天主经,虽然没有声音,但却是这一生中,您向天主唱出的最美丽动听的歌曲,因为您是用整个的生命在歌颂赞美啊!

  弥撒后,我们接受修女们招待的晚餐,席间因见您心身愉快,大家也显得非常轻松,饭后他们一个一个离去,没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了!

  当我再回到您身傍时,您的呼吸已开始显得急促,我们这才明白,弥撒中您的表现,原是离世前的回光返照啊!

  往后的三个多钟头,除了打电话通知家人外,我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您身傍,并一再用手去轻佛您的额头,用我的口去亲您的双颊,在您生命的最后这一段日子里,我常在离去前轻吻您,为的是让您知道我深深地敬爱着您。妈走后,我们父子可说是相依为命,家人心里也明白,对您百般的照顾又岂能取代妈对您的爱呢!

  眼见您的生命在滴答声中逐渐流逝,我一再在您耳旁提醒说:“爸!我在这里陪您,放心好了,我爱您!我们都爱您!也求您宽恕我们对不起您的地方,平安地把自己交托在天主的手中│去会见深爱着您的妈吧!”

  十点廿三分,您轻轻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就这样安详地从人世迈入永生的彼岸!

  住进耕莘医院前,我就曾请李太太为您祈祷,她告诉我说,在祈祷中见到圣母在您身傍,她求圣母为您代祷,好能早日康复,可是圣母却回答说:“人不一定要活得很久,我一定为他求得善终的。”当时我就有预感,天主安排的时间似乎已经来到,也早就为您流过泪,并作了心理的准备,可是此刻目送您离去,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哭的是一颗人子的心,突然失去所系;一份人子深情从此也不再有所寄,但是,内心仍然不忘向天主高唱出“我的灵魂颂扬上主!”毕竟我们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祇是存在的改变而已。

  妈走后,这十年来您活得好孤独。每次回去看您,心中总有一份很深的怜爱与内疚,您是多么地希望我常能陪伴着您,可是为了人灵,我们却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一切牺牲与奉献!

  爸,我一直认为您会跟妈一样,走得毫无挣扎与痛苦,但万万也没料到,在你生命最后的这一段旅程,却必需经历到一生中最残酷的考验:有一位很认识您的教友,在目睹您沮丧、失望、怨恨之际,曾疑惑地问我说:“怎么!阿公往日的信德到那儿去了?”如今回想起来,才蓦然惊觉,那不就是耶稣从山园到十字架上从死亡到复活的逾越吗?可幸的是,信仰告诉我们:“哪里的考验越大,那里的恩宠也越多。”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极其难捱的时光,却是一种来自天上很大的恩宠与净化啊!

  您走后两天,我打电话给李姊,说您走了,她随口说出:“感谢天主!”就电话给挂断了,大约过了两分钟,她打电话告诉我说:“我刚为阿公祈祷,天主给我的讯息是:‘他走得很高兴;也走得很干净;他已经在天堂里了。’”这是何等的宠幸啊!我紧信不疑。

  爸,此刻我已不再悲伤,反而工作得更为起劲。因为您走了之后,我心已了无牵挂,此后可以在荣主救灵的海阔天空里更自由地翔,深信您会跟妈时时与我同在!

  爸,谢谢您跟妈给了我们生命与爱!也为我们留下了荣主爱人和全牺牲的芳表!

  您生前曾有捐献圣召基金的心愿,放心吧!我们将会尽力为您达成的!

修儿 写于您安葬的前夕灯下

(善导周刊83.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