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篇首唱爱情歌 追想二岁至四岁
姆姆侍右，前奉谕写心史。今如命，谨呈我寄母、我院长一人慈鉴。但闻命之日，颇有所惧，因此心分意散，后觉耶稣 晓喻:只为顺命而行，也足以悦乐上主之心。为此，上主仁慈 我当永远歌颂者。请从今唱起。
我先跪在玛利亚像前，前次赏给我家小王后大恩者，不一而足。(注一)特求其把我腕，不使有一行不中圣意。于是揭 开圣经，目光正射在"耶稣上了山，把自己所想要的人召来" 这句(玛三13)，恰好诠解我圣召，诠解我生平所受恩宠及耶 稣所赏种种破格宏恩，因为吾主不叫有才能者，但叫他所乐意 者，正如圣保禄书信"天主说，我愿意可怜的，就可怜:愿 意慈悲的，就慈悲。" (罗九15、16)可见拣选之恩，不在人 愿意，不在人赛跑，但在天主肯仁慈。
久久我自疑自问:何以天主待人，有特别钟爱的?何以人 受天主圣宠，不是一样的?每惊讶天主往往赏赐极大罪人非常 恩宠，如赏圣保禄、圣奥斯定、圣女玛达肋纳及其他相类之人， 竟可说是强迫他们领受圣宠一般。我读圣人行实，往往惊讶吾 主要特别加恩，便赏人从小到老无阻无碍飞向主前，不使有些 罪过沾污他领洗时洁白衣衫。我一面又自疑自间，何以蛮方殊 俗竟有许多人连天主圣名也未尝听说过。
蒙主耶稣为教训我个中奥妙，放一部性理大全在我前，给我看，使我领悟天主所生花花草草各有各的美好。玫瑰之光艳、 玉替之晶莹。并不遮掩了雏菊之洁净和紫萝兰之芳烈。我又领悟假如小花小草尽变为玉替等，反令大块文章失去三春美景。11 田野间无小花点缀不太平淡无奇么?
花木固如是，人在天主花园何尝不如是。天主爱造大圣人， 像玫瑰、像玉替自然大好而特好。但天主又爱造小人物小灵魂， 像紫萝兰，像雏菊生在路旁、踏在脚下，又何尝不好?只要吾 主肯低头一看，岂不声价十倍?所以各种花卉无所谓好不好， 能中天主心，越多便越好。
我又领悟吾主的爱情对于朴实的小灵魂，感发他、开启他 和对于高妙的灵魂一样，只要人不辜负神恩神宠便够了。由于 爱情之为用，不是高傲的，是俯求的，所以越肯降尊就卑，越 见爱情之高大。假如在圣教会内都像圣师们高灯远照，天主的 爱情倒似乎不大降尊.不大俯就。必得又造些小孩，只知啼哭， 又造些凡夫常人，只失日本性戒命，是在这等人心上，方见得天 主肯降尊，肯俯就。
此应了圣经的话，田间野花因其朴实倒被爱赏。天主这一 降尊，这一俯就倒越显天主的广大高深，好比太阳无所不照， 参天大树也照，贴地小花也照。为此，天主的神光遍照大小灵 魂，无一遗漏。不见四季之花，各开各的，各成其美?雏菊虽 小，也应时应节，大开而特开。
我想、姆姆必会惊奇，问我要说到哪儿去，一点历史踪影也 没有?但姆姆不曾吩咐我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么?所以这几 行虽非我历史，却系我对天主所赏多多恩宠，心内生成的种种感想。想从前内心外形经过种种琢磨，我灵魂的操练也渐渐成 熟。正如大风大雨之后，小花朵略可抬头。恰与圣咏颇相印证:
"主为我牧兮，永无不足，放我于丰草之场兮，引我于清水之傍。导我灵而不我困兮……虽经死亡之幽谷，不畏祸兮。因主 借我，千妥万妥。" (咏廿三1一-4)
主之于我，常慈恤，满甘怡。罚则缓而丰于慈悲兮(咏? 0三8)。为此，于姆姆前哥大咏其莫可名言之恩德，乃我大愿、、 乃我荣幸。况此小花蒙主采椒，其心史既为我母(注二)一人 编写，恃母宽容，我更胆大。不管词句工拙、不问触景生情。 情之所感，拉杂写来。东鳞西爪，儿语哑哑。为娘的虽昕不懂， 我不怕猜犹不中。
我说小花朵倘能说话，定说天主待他如何雨露恩深、天高 地厚。断不会隐隐藏藏不把真情吐露，不会装客气，不会假谦 虚。不肯说无香无色，不肯说被太阳晒慧，不肯说被狂风吹坏。 因他反躬自问，事实不然。
今者小花校自讲历史，不得不欢天喜地颂扬吾主仁慈，无 缘无故给她分外恩施。白问良心，无一可邀上'主垂青，恩上加 恩把她生在清白家庭。又先之以八棵玉替香花，洁净无辙。且 趁它含态未放，未被世上尘氛、毒痒熏蒸，立将它移在加尔默 罗山童贞玛利亚特选的目中，何一不由上主周全，特地垂怜。
以上略言天主如何待我，今将追叙我孩提时代。在他人未免厌烦，在姆姆我知必有兴味。 况此时期，是和你在家时同过的，有许多纪念也可算是你 的。父母皆圣人，我也同沾一样的照顾和恩爱的缠绵，所望双 亲也肯降福最小的孩儿，扶助他赞颂天主仁慈。
我灵小史算至进会。可分三期。第一期为时虽短趣事却 多。即从知识略开到母亲见背。换言之，到四岁零八月。蒙主 早开我知识，至今回想，犹如昨日事。定是耶稣既给我天下无 双的好母亲，要我知道感恩之故。但天主赏者，天主收回。收 回我母荣升天堂，仍只有感恩而已。
我一生为主恩爱所包围。孩提时境遇，尤觉可亲。环境既 如是，我心又生就多情。谁也想不到我怎生爱我双亲，每想尽 方法要娱乐爹娘，那种小儿憨态至今回想，要不笑也不能。姆姆在孟城往见会读书时，多承你给我阅看母亲写给你的 几封信，信中所说情形我犹记得清楚。引出几条为补描我当时 娱乐双亲的样子，比我自描容易得多了。但出自母亲手笔又未免夸奖太多。信上说:
"小宝宝机灵无比，憨爱异常。最亲热时便祝我死。好妈妈，我望你早些死吧。'家人嚷她，她反大惊小怪地答道: 我是望你早早升天啊，妈不是说过人该先死然后升天么? ' 她要讨好爸爸，到百般娇媚时，也就祝爸爸早死。" 又一封"小宝宝不肯片时片刻离开我，到东到西跟定我。
尤其在园子里，我走开，她不留。不领到我身边，哭纣丢休。 她也不肯独自登楼，无人领时便登一级，喊一声妈妈……阿 妈……老规矩，几级楼梯、几声妈妈。有时忘了答应，小宝宝 就站住，不上也不下。" 还有一封，我刚要三岁。妈妈写道: "又一天，小德功撒 问道，她可能升天堂吗'/ '能能、能……只要儿乖巧。'她 回说: '我不乖巧昵?便下地狱吗?妈妈，我有法子了，随着 你一路飞升，你到天上，双手捧紧我，难道好天主要抢去我不 成? '我瞧她一双眼乌溜溜深信不疑，她躲在娘怀中好天主也 对她无法。"
"玛利亚(注三)极疼小妹子，小妹子也真叫合家欢喜。她常至至诚诚赶着我告罪求饶，说推过赛里纳一次，还打过她， 但自今不敢再犯了。往往一些小错便要全家知道，昨天偶不经 心拉坏墙纸角，那神情怪可怜，急欲告诉爸爸。爸爸回家在四 点钟后。别人都忘了，她急忙跑向玛利亚说，‘快告诉爸爸我 撕破了墙纸。'说罢便呆立一边，活像罪犯待判，心里暗想她 若认错，饶就容易了。"
提起好爸爸，便想起有几件好玩事。爸回家，我必上前迎 候。脱了靴子，我就坐在他身上，爸爸起来，便带我同走，家 里走走，园里走走全听我便。妈妈常说爸爸事事随烦我意，爸 爸答道"不消说，这本是我家王后。"于是将我抱起擎得高高， 坐在他们头上，复搂在他怀中疼我愤我，百般亲热我。但我不 敢说爸爸纵容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正荡秋千，唤我: "来， 小王后，来亲亲，来吻吻。"不知何故我那一天忽反其常，大 撤其刁，说道: "爸爸， i青劳驾。"爸不睬，走了。走得好啊! 大姐玛利亚在旁，骂道"小东西，敢如此回爸爸，好没规矩! " 这两句话直刺我心，随即离了害人的秋千架放声大哭，且哭且 痛悔，合家都听得。急急忙忙赶上楼，这一回不是一步一声妈 妈了，一心要见爸爸赔个不是，果然仍得父母欢心。
总之，遇有冒犯好爸爸好妈妈，我万万过意不去，须立时 认错。认错，在我非难事，可马上办到。此我小时情景，有妈 妈书信为证: "有一早未下楼要先看看德肋撤。见她熟睡就未便惊动。 岂知玛利亚说她装假，我便俯身要亲亲她，她反钻进被窝，学 宝宝腔说:‘俺不爱人看俺。'我也没计较，下楼后不到两分钟， 一面听见她哭，一面看见她已到身边。万想不到她一人会爬出 小床，赤着双脚臼下楼梯，披件睡衣，衣比她更长。满脸泪汪 汪跪在我膝前叫道: '妈妈，我不好，请饶恕我吧! '当然饶恕!
便捧住我小天使，搂在怀中左亲亲，右吻吻。" 我也记得，我代母从往见会毕业回家时我就很敬慕她。所 有四周环境、一切语言行动，人虽不知不觉，但我已很留心， 且评断力不差现今。其时大姊教赛里纳读书，我也仔细旁听。 要她授课时准我进房，故此格外乖巧，事事服从她。她赠给我 的物件，虽不甚值钱，但使我大为高兴。
再者提起大姊二姊，又真叫我大为得意。其时宝里纳读书 去不在家，就仿佛远在天之涯。我方学语，妈妈问我想谁，百 问百答，总想、宝里纳。有时听说宝里纳要修道，我虽不懂，我 便想我也要修道。这就是我最初纪念中第一志愿。时方两岁? 以后念念不忘，从未变更。可见宝姊的好表样曾引我从两岁起 归向诸童身之童贞者。不但如此，好姆姆，当时你给我的良好 观感极多，本愿细谈，怕太长，请恕我不多赘言了。
至于三姊莱奥尼在我心坎中占一大部分是不消说的。她去p 爱我也十二分。晚上放学回家，家里都出门散步，她一人情愿 陪我。我至今耳中还听得她唱歌之声，幽幽雅雅哄我睡。我也 记得她初领圣体时总总光景如在目前。亚冷松风俗，可过之家 每邀略穷的子女作陪。这陪二姊的女童，每亲给她一身新衣衫。
初领圣体的那一天她寸步没离三姐。晚设家宴，她也被邀 上上，座，饼，仍是好爸爸分给小王后的。如今该说到我幼年的同伴七姊赛里纳了。和她的故事，多 不胜言。彼此两小无猜，极谈得来，不知写哪一段好。我虽比 她活泼，诚朴远不及她。有母信一封可证赛里纳何等温良。其 时我颇顽劣，快三岁，她则六岁半。"我那小赛里纳天性与德 行相近，独是小猴儿日后何如未定，又小又胆大，但又极聪明，
远不如她七姊和j顷。执拗性倒是天生，谁也拗不过她。她说不， 不到底。整日关她地答里她宁过夜不出来，拗不出她一个肯字 来。" 我还有一个毛病信中未提，病在私心自爱太重。但叙两件 事便见端底。有一天妈要试我究竟傲到什么困地，含笑说: "小 德肋撤，你肯嘴亲地，给你一个铜元。"一铜元为我虽算大进 项，况我人小，嘴和地相去没多少，亲一下又何妨。但我傲心 高大，不肯低头服小，于是直挺挺回妈说: "妈妈，我宁可不 要，我不干。"
又一天我们该下乡到朋友家去。妈叫大姐拣顶好服装给我 穿戴，莫露手臂就是了。我小，不好意思，没作声。但外面虽 装做由她如何，心里去却嘟嘟哝哝: "两弯小手臂露出多好看! " 像我这样秉性，我如今看得分明，若无德性好的爹娘管教 培植。怕我已恶劣不堪，还怕要遭永远沦亡之祸呢!多亏耶稣 留心好献身于他的小净配，反利用我的毛病，反早克治，助我 精进、帮我修成。但我小时虽自爱心重，但爱好之心亦有，只 要人说一遍那件事做不得，我便不爱再做了。回想、母亲信上， 见我岁大一岁，比前长进，便少担忧些。捧读之下，不胜愉快。 因我四周空气好、表样好，自然向上心也多了。其信写于一八 七六年:
"连德肪撤也火热着要做克苦功夫。玛利亚给她小妹子们 一人一串功过珠，立一功，记一珠。犯一过也一样。昕她们彼 此聚谈、考问道理，颇有趣。有一天赛里纳问: '怎么好天主 能在小园园面饼内? '德肋撤道: '这有何难?须知好天主是 全能的啊。'又问: '全能是怎讲? '答:‘讲天主要什么能做 什么。， "
"最奇是德肋撤，小手伸进小袋袋一天总有一百多因为 扯小珠儿，记她克苦功夫。她俩离不开，颇会自消遣。妈妈曾 将一对小种白毛鸡送给德肋撤，宝宝随即拿公的送她姊。夭夭 午饭后，姊去捉公鸡，她便连公带母的一把抓住，两人同到火 炉边并坐，玩耍许久。" "又一天早上德肋撒心生一计，爬出小床和赛里，纳同睡。 女佣来帮她穿衣，找不见人，许久才瞧见宝宝抱着她姊，双手 搂得紧紧地说: "好路易士(注四) ，莫来管俺，俺俩正像一对 自毛鸡难拆难分。" 原来我没了赛里纳就会坐立不安。用饭时她起身，我宁不吃果饼，在我双靠大椅上左右旋转，想赶快同她去玩。
主日上，我年小不能同去望降福及唱日课经等，是妈在家看护我，我便格外斯文，轻手轻脚，脚尖脏起走。但一闻开门 声便喜得直跳，连奔带走去接花校儿似的赛里纳。"好姊姊， 快给我那圣过的饼饼。"有一天饼没有，但为我就如弥撒祭品 一样，万少不得。陡然眼前一亮，向她说: "你没有，做给我。" 她便开厨切了一小片馒头，尊尊重重捧着，高声朗读圣母经， 得意洋洋地送给我。我作了圣号，恭恭敬敬领了，竟大有圣饼滋味。一日，莱奥尼想必年纪大了没意思再玩洋娃娃，拿着一针线簸子来，内有娃娃小衣衫、极鲜艳的绸片片J线团团、花边 边，上面睡一个洋娃娃。问我俩说: "小妹子，拿吧，拣吧。" 赛里纳看了看，取了一团丝线。轮到我呢，我约略寻思便伸手 说: "我都要，不客气。"就连簸簸连娃娃都拿了。我小时:这行 品，可包括我一生。后来既见到什么叫修行、什么叫修成，我 便明白要做圣人该多多吃苦，全忘却自己:拣顶上乘、顶完备的去做。且深知圣德、能有许多等级，随人乐意。对于吾主指不 的前途、预定的条件，要以爱还爱。报效多少全在人好自为之。 换一句话，在吾主教人牺牲之事，人各凭心选取而己。我既懂 明这个，便如我小时哀告吾主求道: "吾主啊，我都要、我都 选取，我不愿做半吊子的圣人。为你吃苦我不怕，怕只怕维护 我私欲偏见，求主全收去全拿去。凡主所愿，我都要、我都选 取。"
好姆姆，我忘了，这是我幼年的心事。言归正传，请仍让 我讲三岁到四岁孩提之时，当时我做了一梦，深印脑海，不可不谈。 我梦见独自在院中游戏。蓦然见到花棚下有两个小魔鬼， 极其丑恶狰狞，在一个横放的石灰桶上且跳且舞。脚带铁镣， 又粗又重，却非常灵便。起初用火轮似的眼睛望着我，继而像 吃了大惊，只见他们一溜烟地钻进桶底。后来又不知怎样跑走， 躲进园子那边的洗衣间内。因为见到他俩如此胆怯，我便壮着 胆要看个仔细。走进洗衣问窗口向里窥视，岂知一双小鬼在桌 上乱跑，见了我眼睁睁要~逃不得，抖抖嗦嗦窗眼里一张一张， 见我仍站住不走，便吓昏似地逃跑了。
这梦原本不奇怪，但我想是天主要教训我:灵魂有圣宠， 不用怕魔鬼，魔鬼本是无用的东西，经不起小孩儿的一双小眼 睁一睁。 姆姆，你看我这孩儿时期何等幸福。不但能领略人生趣味， 德行为我也别有乐境。当时我一切思言行动似乎已能自己作 主，和今天相仿。我拿定主意，我的东西，别人拿了，我不怨。 别人诬我、告我，我不呼冤，也不辨护。习惯成自然，我在这 方面，已不成其为功德可言了。
嗦!我这阳光普照的幼年时代，竟飞跑般地过去。惟留F 许多景象，可亲可爱，在我胸中。回想爸爸有一座靠城门的小 园亭，他常领我们去散步，尤其是主日上母亲带我们去游远。 见到麦田里一星一星的小丽春、小商头、小雏菊在闪烁不停。 这幅诗景图画犹深深印在我心。当时我已爱一望无际的平原、 高树、远境等等。总之，万物各呈其妙，都教我别有会心，神 游天上。
路上呢，遇到穷人时小德肋撤最得意的就是总派她做哀矜 差使;最不得意的就是好爸爸怕王后走不动，早些抱她到家。 幸亏赛里纳踩上满篮小白花为补偿早凹的损失，这就罢了。
我觉得花的世界在笑脸相边，又觉得前程步步，花插黄金， 加以天生会寻快活，更觉其中滋味，生意津津。但花不常好， 月不常因，没几时又别开'一境。儿该自幼献身吾主的，当然该 从小受苦;比如春臼之花，开放虽在阳春而结部总在严冬冰雪 之中。先写历史的这朵小花，原该先过冬天，把泪珠儿当露水， 浸得满满才像。
(注一)圣女幼时大病，有一日注视天上母后之塑像，明日即愈。详见第三章。
(注二〉圣女丧母后，呼二姊宝里纳为寄母，即后为里修修女院之院长。
(注三)即长姊路易士。 (注四)女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