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高的善 第一节  上帝的国
什么是最高的善?或说什么是绝对的道德价值?这是伦理学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人可能得知,可能实行的最高善德是什么.照康德讲,善意是道德价值的正当估计。善意是善,不是因为它所行是善,或所生效力是善,乃单是因为它的立意是善的。善意的自身乃是善。康德这样解答何为最高的善,因为他非常尊重道德意识,特别注重内心的动机,但在具体的事实上,他的这种见解并无多大的说明。意志要在健全而明哲的指导之下,方能是善的。「你行事要好像是立意要使你行事所循的通则成为普通的自然律一样准确。」这是康德的格言。但这话过于空洞,并不能指明意志的行动什么是善的。菲希特(Fichte),士来马赫(Schleiermacher),以及其他思想家,都是以人生感觉或性情中的理性权威为最高的善。上面讲过,基督教伦理是符合理性的,但我们须把理性的权威弄清楚,不然,我们对这问题所作解答,又是一样不着边际没有实际用处。基督教伦理坚决的主持,要作到人的意志自然而然不加勉强的与上帝的意志趋于一致,方算道德。要将这种根本的意志,即上帝的意志,加以详明的阐释,须由三方面来讲:一、我们努力的最后目的乃上帝的国。二,基督徒以模仿基督为人格完全的追求。三,上帝的律法也是最高的善的一种说明。综合以上三者而成基督教伦理最高的善。

            第一节  上帝的国
    上帝的国即基督教最高的善。耶稣说:「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太六:33)这就是他所揭示的理想。「上帝的国」一种观念在圣经中也有不同的说法。它称为:「父的国」,「我的国」,「他的国」「义人的国」以及「人子的国」。但通常这理想是以「上帝的国」或「天国」来作说明。
    有人想在「上帝的国」与「天国」之间加以区别。但这个区别是不必要的。拿符类福音所记加以比较,则不难证明这两个名词是可交相通用,互易地位的。马太福音惯用「天国」。因马太乃为犹太人作书,所以他采用了犹太人惯用的那种避免宜呼神名的方法。
    「上帝的国」这一名词显露了基督一生的目的,乃是他所言所行的锁钥。在他传道时期,自始至终他都用这个名词。登山宝训即以此为中心题目。耶稣开始传道来到加利利宣传上帝的福音说:「日期满了,上帝的国近了,你们要悔改相信福音。」他「周游各城各乡,在会堂里教训人,宣扬天国的福音。」在他差遣十二门徒的时候,吩咐他们说:「你们出去要宣传说,天国近了。」在差遣七十个门徒的时候,他也教他们传讲:「上帝的国临近你们了」。
    使徒保罗传道也以讲明上帝的国为职责。他在以弗所向当地教会长老们告别的时候,他说:「我素常在你们中间往来,传讲上帝的国。」在使徒行传末章,关于这位使徒有这样一句概括的话记着:「保罗在自己所租的房子 ,住了足足两年。凡来见他的人,他全都接待,放胆传讲上帝的国,将主耶稣基督的事教导人。」
    一个单在福音书中提过一百馀次的名词,(还不说新约中其他各书)。可算是很要紧的了。瑟得布伦(Soderblom)大主教把「上帝的国」作为一九二五年在斯德哥尔摩(Stockholm )所开大会讨论的主题。我们知道当时一切思想言论,有意或无意的,均环绕着这中心题目。一九二七年在英国坎特布里(Canterbury)。有英德两国的神学家开了一次延长六日之久的会议,也是特为要研究这个题目。
    在我们今日这个时代,这题目的重要性已为一位英国主教指出。瑟得布伦引述这位主教的话如下:「每一世代都能在福音中找出所需要而又格外重要的意义来,这是以前有些时代所未及留意的,或甚至有些事在整个教会史中都没有为人所见到。福音书把极大的着重点放在上帝的国之说法上,这是我们这个世代的伟大发现。我们不懂为什么差不多在全部教会历 史的神学和宗教文献中,都把这个说法置于无关重要的地位。」
    对于「上帝的国」一名词的意义,最近发现,在许多人看来,是一种具有推动能力的启示。那位日本伟大的基督徒贺川丰彦之一生,即是受了这个名词意义的灵感。
    这上帝的国一概念源出于旧约。耶稣并没有发明这个说明,他是自犹太教中采用了它。犹太人老早就指望一位理想的主,一个理想的王国。这样一个国到底是何形态,在犹太历史中说法不一。但总括的理想是:上帝的旨意必要在这国度中完成。耶稣采用了这个当时惯用的名词,给予它更丰富的意义,而又引用得较之任何先知更多。
    与福音书比较起来,新约书信引用这名词次数不多。新约书信的作者是向外邦人致词,而外邦人对这名词并不熟悉,所以他们用了别的说法来代替这名词,无疑的这是主要的原因。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当时一般人对这名词所抱见解是政治的、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所以必得避免这名词所含有的革命嫌疑。
    说到天国的含义,在教会历史上所发表过的实不一而足。我们知道有一次民众要强迫耶稣作王。他们所想望的是一个暂时的属他的王国。在门徒争论谁为最大的时候,无疑的他们所想望的也是个属世的国度。
    初期教父中,也有人把天国看作是属世界的。他们相信上帝的国就是耶稣再来时所要建立的国。他们指望他来,要在耶路撒冷立国,执掌属世的主权。抱这种见解的教父有:帕皮亚(papias)犹斯丁(Justin Martyr)爱任纽(Irenaeus)特土良(Tertullian)和希坡律陀(Hippolytus)。
    以上所述这种关于天国的见解在教会史上从未全然消失。每至忧患困苦的时期,这种观念又再度出现。每逢历史的进步使人难于置信,总有些千禧年说取某种形式出现。在教会初期,孟他努派所作狂言,使这教理失去许多信任。他们几次算定了基督再来的肯定日期,以及再来时肯定的情势。亚力山大派的神学家通常反对这种见解。奥古斯丁却将千禧年之说与教会在世掌权混为一谈,于是这教理便在教会失去了地位(The city of God,book XX,sections 7-11)
    这些对于天国所作唯物的解释,照奥斯堡信条所讲(第十七条),都无非想要恢复当时犹太人的见解。对这种见解耶稣曾加拒绝。照耶稣的意思,天国是一种属灵的理想。面酵和芥菜种的比喻(太十三)都与这种见解不符。这种见解在实行方面也很危险,因为这样一来,便将一切社会改革的热情和努力都消灭了。尤有进者,有时甚至把痛苦灾祸视为促进天国降临的佳兆,不但不去设法消除,反而表示欢迎。
    奥古斯丁简直把天国看为有形的教会。教会遂成了地上的专制政体。十六世纪的改教运动修正了这种思想。信义宗为教会所作界说,也不能视为已将「上帝的国」各方面的意义都包括在内。照太三:2;可一:15;太五:3;以及路十二:32,各章节看来,已经是很明显的指出「教会」并不就是「天国」。上帝的国是较为宽广的一个概念,包括一切人类的追求、努力、和利益在内。假若在福音书中,我们把每逢有天国的地方都以教会二字去代替,便不难看出是何等荒谬。照一九二五年在斯德哥尔摩所开普世教会大会议上一致同意的见解,教会是上帝用以促进天国完成的工具。教会是实现天国的工具。
    又有一种解释天国的见解,以为它是基督徒死后所到的天堂。这也许是最通俗的一种看法。耶稣说:「我的国不属这世界」。但他说这话,并没有从地域上设想,也没有意思说,他的国只属于人死后的那一世界。他的意思是说,天国不是起源于这个世界,乃是源出于上帝;它不是根据这个世界的原则建设的,他也不用这个世界的方法,为它宣传,保护它。天堂也是天国的一部分,不过是一部分而已。基督救赎的活动不但在天上显现,也在地上显现。基督教不但为人死后作准备,也要在今生今世变化人生。基督教有出世性,但也有意要变化今世的生活,关心今生的事物。耶稣降世为叫我们得生命,且要得的更丰盛。
    也有些天国的解释,以为单拿个人对于上帝的关系,便足以充分的发挥上帝拯救世人的计划。殊不知个人与社会是分不开的,因为基督徒住在一个时刻影响他生活各方面的环境中这种人类一体的事实,教会原来就承认,原罪教理便是承认这个事实的一个例子。个人得救与天国进展自然是必要的,而且是绝对少不了的。如果个人不得救,天国便无法进行,但我们总不可忘了,基督教的面酵是要在整个人类社会的面团之中。我们用主祷文祷告,愿上帝的旨意得以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如果我们对于天国的理想得以实现在社会的期望,不感觉兴趣,不如删去这句祷文。好像它的王一样,上帝的国是超越的,但也是蕴藏于人类历史中。这两方面的思想,并不互相排斥,都是真理。
    然则到底什么是上帝的国呢?异邦使徒保罗为我们作过一次天国的定义。他说:「上帝的国不是(不在乎)吃喝(仪式主义或禁欲主义),乃是(只在乎)公义、和平,并圣灵中的音乐。」也有人把天国解为「上帝圣洁的旨意行使在人心中,在人当中的领域。」上帝的
国是上帝在人心中,在人生活中掌权之谓。上帝的国不是一种能以地域范围的政治单位。所谓王国就是以王的旨意为法律的领域。上帝的国就是上帝的旨意得以畅行的境地。基督徒祷告说:「愿你的国降临。」此一祷求在下一祷求中得了解释和补充,即「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在上帝统治之处,即上帝的国所在之处。
    只有一个方法能清楚的看出来到底耶稣所讲天国是何意义,即研究新约中所有讲论天国的章节。如果这样做,我们便不难看出耶稣从三个方面来讲天国。有时他把它作为既成事实用,有时把它讲为正在完成中的进程,有时把它讲为将来要成的事。这三方面并不互相排斥。这些都是同一天国的不同方面。
    耶稣把天国看作目前潜伏于人类之中的实力。法利赛人问耶稣说,上帝的国何时来到?他回答他们说,上帝的国来到不是眼所能见的;人也不得说,看哪,在这里,或说在那里。因为上帝的国就在你们心里。」又可解释为:「因为上帝的国就在你们当中。」这两个译法是可任人选择的(照中文圣经路十七:21,此语译为「……在你们心里」,而底下又加小字:「心里或作中间」──译者)。如果我们采用第二个译法,意义仍无改变,因为我们所要说明的,乃是天国是现在已成的事实。这种把天国看作目前既成事实的观念,又在耶稣所说的下面一句话中显明。他说:「但如果我是靠着上帝的灵赶鬼,那么上帝的国就临到你们了。」他也说过:「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路德解释主祷文的第二祷告说:「上帝的国原是要降临的,不需要我们祷告。」上帝的国就在这里,因为上帝就在他所创造的万有中施行统治。天国并不要等到人去造成。天国是一个目前存在的事实。上帝或用慈怜、或用审判统治万人,没有一个人能逃脱他的这种统治。如果我们不让上帝用慈怜统治,他的国就要在向罪施行审判的形式中降临。天国是在降临,且是为我们所承受,为我们所有。天国是现在的事实,因为有上帝,上帝在掌管万有。
    耶稣所讲的天国,也是尚在发展的进程之中。只看芥莱种和面酵的比喻,便很显然的指明了这方面的意义。那在暗中生长的种子的比喻,也说明同一观念。基督徒有在世作光作盐的使命,也包含同一思想。天国的目的乃要使人类社会的全团发酵,意思就是要战胜一切凡与上帝旨意相反的,又要变化这个世界,使成为上帝的圣灵大显权能的所在。
    这种天国概念包含有进步的信念,至少要相信有进步的可能。这种信仰并非以任何进化论的自然律为根据,乃是建立在上帝在人类历史中工作的一事实上。不到近代,这种进步的观念,除了在祆教(zoroastrianism)和希伯来人的基督教以外,无处存在。希腊人主张历史循环说,此说在施棚隔勒(Oswald Spengler)所著之「西方文化之衰落」(Oecline of the West)一书中,又死灰复燃。抱进步的观念来看历史过程,这是基督教特有的思想。希伯来人的先知和耶稣均在历史过程中看见了上帝。上帝在历史中推行天国的目的,使抵于成。凡与耶稣和众先知抱同一观点的,必得随历史前进。就希腊人看来,人类历史是无目标的。基督教的正统神学常在努力研究,个人最后得救与历史过程最后完成,二者如何发生观系。我们必得承认,天国是藉着历史的前进运动而进步的,不然,耶稣和众先知都错了,在他们追求以天国的原则实用到社会制度之努力中,他们简直是无的放矢。假如他们想望成功的却总不得成功,那么他们便难于为我们所尊重。除非历史与天国,以及天国与历史,相互攸关,否则耶稣与众先知所有的工作活动要失落很多意义。基督徒并不抱庸浅的乐观态度,因为他对人类罪恶有深刻的认识。现今的世界已够恶化了,基督徒对之有充分的了解,然而他依然相信这是上帝创造的世界,且又为它所管理。创造与救赎的教理是连成一气的。在我们看来,历史的过程是要达到某种目的地。基督徒也不是个悲观论者,因为他相信上帝是永生的,相信上帝的权能必能征服恶的势力。基督徒相信进步之可能性。
    相信有进步一回事,是难于作充分证明的。进步的标志不甚明显,无从衡量计算。虽然,道德的品质还是能以欣赏的,也能以作成优劣的评判。我把历史回忆起来,我相信进步是有的,我相信人格的价值和神圣,在今日较之以前的任何时代都更能为人所尊重。我相信天国的原理实用到社会各方面的进步上,其效能日见加大。然而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主要的是我们相信进步是可能的,在人生奋斗之中我们不抱失败主义。我们认识我们的职责。我们循职责之途前进,将前途交托于上帝。
    还有一问题也得在此连带提及,我们希望天国实现在人间,但究竟能实现到何种程度?我们在主祷文第三祷文中为此祷告。我们能否看见天国完全实现在人间?我们不可鄙弃这世界,以为是单为来生作锻练的场所。今生亦有真实的价值。虽然,我还是不信上帝的国能以最后完成在这地球之上。可提的理由有好几个。我们现在居住的地球,早晚要走到一个不能维持生物的地步。但我们所愿意指出的,是要我们仰赖上帝的恩典,更加努力,使天国更多实现于人间,使我们的努力更多收种。基督徒不要隐藏于个人得救的堡垒中,独善其身,眼看着人类灭亡而无动于衷。
    耶稣对于天国所抱的第三种见解是将来的,远方面的思想可由以下一切话表明:「我告诉你们,从东从西将有许多的人来,在天国里与亚伯拉罕、以撒、雅各一同坐席。」耶稣说这话是采用了未事的(EschatologicaI)观点。上帝的国完全实现是将来的事。现成的、进展的、将要来的,这天国的三方面,都同时包含在耶稣言论教训之中。天国荣耀之完全彰显,尚在将来。这个最后的完成,就是我们最高的善,也就是上帝为人类历史所定的目标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