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修女有意记录在一九三九年战争开始的生活回顾,她注意到自己的一生前后的历程有着奇妙的相应之处。她所拥有的服务与自我牺牲的情怀始终以完整的形式贯穿她的童年、少年、成年以及流亡时期。
将来的修会创始人,在女孩碧莉萨身上已经有所显现。她对家乡建造第二所教堂时就表现出积极的关心(她的祖父、父亲曾为教堂的建造奉献)。她也捐献了自己存钱筒里的全部积蓄。未来岁月中,这位忙碌的修女的特色也在七岁的小莉萨身上显现,她曾问母亲,可否让她离家住在修院。她的母亲坚定地回绝这样的打算。一年内她又提出要求一张内部通行证,她打算徒步朝圣,从一座教堂走向另一座教堂,从一处圣地走向另一处圣地。这个要求又一次被母亲拒绝。当她成为一名修女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放弃童年朝圣梦想。一九四0年她对莫索尔斯基说:二有机会,我就要回到俄国,去伏尔加地区或者去西伯利亚。在莫斯科我只想呆上一天,探望甘娜的坟墓。然后我便要漫游西伯利亚,成为俄国平民中间的一名传教士。」
……
亲近大地就是亲近人民。亲近人民又转而促进了复兴宗教的志趣。而这种志趣又因战争的爆发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强化。她一度有意不那么引入注目地寻求中世纪的禁欲修炼方式,身上东了一根铅的腰带。
我买了一根厚厚的铅管,相当重。先用锤子把它给敲扁了,然后把它缝进破布里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得到基督。求祂显现,求祂帮助我而不光是提醒我祂的存在,而我个人的战争努力仅限于阅读圣者的生平事迹,限于在身上束一根铅腰带,限于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不断地热烈地地祈祷。为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为了战争,为了俄国,为了我亲爱的人民,我这样做是必要的。人民所需要的只是基督——我懂。
这一信念推动她苦行修炼,也促使她有所表现。到了战争中期,莉萨开始预感,会有某种先知性的角色要她扮演。一九二八年七月写信给布洛克,她的使命是冒着敌人射来的乱箭「宣扬神的简单之言」。
……
需求迫使我攀登高峰。命定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要攀登高峰,而是被授予一种异常的知识与使命:非这样干不可。
离开了下面的小丘和山谷,我便看出了局限性,而我的信仰可以与知识结合起来。因为我已经数出我究竟举越过多少山丘,从高峰我也可以了解走过多少弯道才能到此。
有种无可名状的意志,要我重新回到山谷。作为一个朝圣者,我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将我从高峰上拉回来的神秘感向我揭示:「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我不再睁开眼睛摸索前行,不再只凭理性的手段估算前程,而是凭着爱心,慢慢地穿越前程。如果说,人们要我阅读那些尚未出现的篇章;如果说,过去和现在的回忆尚未阻挡我记得曾经越过多少山丘、走过多少弯道。那未,我使可以谦卑说:而今我困难的目标,便是去攀登那些山麓小丘中的第一座山;从那些小山,我会看到太阳如何在山麓间升起。虽然可能未必是我看太阳从地球周界线的彼岸,从那黑暗的不可企及的深处升起来。我也很可能和其它人们一样,在尚未达到从高处看见的边际使已死去。但毕竟近了,那些边际临近了。我的少数同伴们,我要用一种新的语言在祷告中提到你们,你们会认得穿着新装的我;我们注定了永不分离。
而祢呢?祢把我的命运给了我,祢把明显的一切掩盖起来,好叫我让神秘的一切来启蒙我的心灵,请祢不要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离开我,请祢不要挡住按祢的旨意所使我得到的视野吧!」
她终于实现了十年前所追寻的渴望,她变得从未有过那样地坚信二条圣经的诫命之间的连带关系(玛廿37-40),「一个基督徒被召唤从事社会工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事。」她后来这样写道:
她被召唤去照顾劳动人民的个人生活,为老人提供士计,建造医院,去关心儿童,去反对剥削、非正义、贫困和无法无天。禁欲的控制在这方面很简单,他们没有能力去追逐神秘的思想,因为他们通常只局限于日常事务和日常责任。
我的主要任务是去捍卫本市的文化设施免遭摧毁,尽可能保障市民们的正常生活,在极端的例子中,将他们从监狱及各种危险中解救出来。这些事晴够烦心的,有时还会格外头痛的局面。渐渐地我们当承认需要处理的问题正在日益减少,随着布尔什维克的控制日益坚定,然而投向我们的人们却变得愈来愈少。
话虽如此说,倒很快地与苏维埃的布尔什维克主席布洛塔波夫建立于良好的友谊。
正因为我追求的目标是捍卫个人,也正因为我舍弃了所有其它的想法,以便全心全意地追求这个目标,我便能在党派和意识形态的仇敌身上看到他们的真正人性。」
在严峻的内战形势不,所谓「个人」与「人性」,本身就是一句题外话,很难抵补这样的事实,这与她青年时代为人民服务的志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在阿纳帕所起的作用,已缩小到在无法控制的争端中充当一名仲裁人的角色。她根本无法改善选民的命运,充其量只是帮他们捍卫了已拥有的东西而已。
在阿纳帖的老家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家园也很可能在一九四二至四三年的战乱中,毁于德国入侵者之手。一九四三年二月,纳粹党盖世太保在巴黎逮捕了这位阿纳帖前任代市长,她立即被押往德国,面对殉难。
虽然她的劫运早在阿纳帕时期的诗歌中就已初见端倪。诗中是这样写道:
在无所希求的时刻,
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我那孤寂的道路。
我曾经等待回音。
没有这样的回音:我如今明白了,
然则为时已晚,境况正在迫近结束。
永恒之道宁静的回声,
绿色母亲缄默而神秘的呼唤。
好比狮坑中的达内尔
我的心灵准备承受被撕裂的痛苦。
足下那几头雄狮反倒有意顺服。
类似的想法在同一诗集的另一类诗歌中,甚至更加明显地表现出来,这首诗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殉道烈士们的热血
曾经在这一片不毛之地上凝成怒放的鲜花。
一头饥饿的狮子正在舐他们的伤口
而他们勇往直前,自由地迎接酷刑
就如我们也会如此,靠神的恩典。
在下面的第三首诗歌中,这一进程明白地被描绘为担负着一个十字架的过程:
最后的时刻
我看到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接着便听见鸡叫声。
我热泪盈眶,痛哭了。
我又一次惩戒自己的肉体,
我又一次监禁自己的内心。
我徒然试图与尘世打成一片。
我需要重新面对自己的使命。
聪明的新郎甜蜜的幻梦并非为我而设
普通新娘卿卿我我的生活也非为我而设。
一个黑暗的十字架压得我抬不起肩。
背着它我才发现面前的大路愈来愈窄。
这些意象有些涉及与第一个丈夫的分居,或像徒劳地进入田野去寻求心灵的稳定和慰藉。虽然受难牺牲的预感直到流亡时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一九三八年她已预见到:「我的终点,是那如火如茶的终点。」这个意象在她当年的另一首诗歌中有所发挥,诗中,叙述她被放在柴堆上当作罪人给烧掉。这首诗的写成时,正是她在东正教会中受到离经叛道的指责,特别心烦意乱的时候。
审判会在死前进行。
我将被宣判,被无情地宣判。
他们会取走
我美好的会衣,
同会姐妹们责斥我,
数说我的罪状。
我将被判处火刑。
一九三八年另一首诗歌也表达了这一思想。
书记官笔录口供,
法官援引律令,
他们将我带走,铃声齐鸣。
吹号手泰然站立,我听见人群咆哮。
在我面前是一条如火如茶的金光大道
修士们小心翼翼地维护那神圣的火焰
我生命火花在那闪烁不定的余烬逐渐冷淡。
这便是生命终点。
来吧,二根长而大木头的横竖交叉着,
来临了,那人生最后的痛苦。
有多少世纪,人们已不再注意,
从那未愈的伤口,仍流出滴滴的鲜血。
如所透露,一九四五年被处决前,根本没有举行过什么仪式。不过火倒是在处决的过程中起了作用,因为她的遗体最终消失在拉文斯勃鲁克集中营的焚化炉中。
在她死后,她母亲对玛利亚早期的诗歌发表了如不的评语:从少女时代起,她使相信自己面前的人生道路上有苦难、审判、惨死和焚化在等候着她。莉萨当时是那么年青动人,那么朝气蓬勃。然而她本人则坚定地相信未来自己的征兆,虽说她一再强调不畏艰苦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