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养
称职与默观
前言
为了具体而仔细地处理“牧者个人牧养”与“牧者属灵生命”两者的关系,我打算以斯通纪念医院(StoneMemorialHospital)的见习牧师迈克尔-史密斯(MichaelSmith)的经历作这章的开始,迈克尔的主管告诉他,有一位癌症病人,名叫可恩先生(Mr.Kern),情况已十分危险,有需要探访他。
于是迈克尔穿上医护人员的白袍,挂上牧师的名牌,走进可恩先生的病房,进行他的牧者探访。以下是二人的对话:
可恩:“你一定是新来的医生,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迈克尔:“我肯定你未见过我,虽然我早就想来,我真的应该早些来。我是这里的驻院牧师,史密斯牧师。”
可恩:“你好”。
迈克尔:“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并且让你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乐意效劳。牧师办公室的内线号码是2756,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欢迎参加主日礼拜,这里有新教几个宗会的聚会及一个为天主教徒而设的弥撒。”
可恩:“我是犹太人。”
迈克尔:“啊,好的。那么,你或许有兴趣知道,一位拉比经常来斯通纪念医院作探访,不过不是天天在这儿,我叫他来找你,好吗?”
可恩:“请不必了,我情愿不打搅他,或者其他人。”
迈克尔:“随你意思吧。你的病情如何?”
可恩:“不久人世了,只是时候未到。医生已尽人事,但于事无补,剩下只是持续不断的折磨。但是我也不想再多说了,请便吧。”
迈克尔:“我大概来得不是时候,但愿我没有骚扰你,或使你厌烦。但是,我仍想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看你,不为什么,只是打声招呼,看看你的情况如何。”
可恩:“正如我已告诉医生,只要你和其他人都肯让我完全单独自处,已经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并且完全尊重我的意愿。我的家人,除了我妻子以外,都没有来看我。我已经告诉女儿不要来,我不想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为何人们一再坚持?即使是一只垂死的动物也可以自己爬到一边等死。我重申,只要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你已经是帮了忙。”
回到房间,迈克尔写道:“我感到气馁,甚至内疚,仿佛腹部给人踢了一脚似的。”(以上例子,承蒙普林斯顿神学院[PrincetonTheologicalSeminary]的苏厄德-希尔德勒博士[Dr.SewardHiltner]准许使用。)
这痛苦的探访与其后更痛苦的反省带出三个问题。在牧者个人牧养方面,这些问题被多番提出:
1、迈克尔,你以什么身份去探访可恩先生?
2、你期望与病人关系如何?
3、你期望他作些什么?
这三个问题分别指向牧者的角色、牧者与接受牧养者的关系及牧养的路向。近年,不少牧者都参加特别训练课程,务求更擅于照顾会众的个别需要。在精明的监督的指导下,加上心理动力学,尤其是心理治疗科的崭新透视,牧者努力使自己的事奉对那些为生与死的意义而苦苦挣扎的人更为适切。但当牧者审视自己的角色,与人的关系,以及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他们开始了解到牧者与人生命的深远影响。我打算在这里讨论的,正是牧者属灵生命的种种影响。
这一章可分作三部分——属灵生命与牧者角色、属灵生命与牧者的人际关系,最后是属灵生命与牧者路向。
属灵生命与牧者角色
迈克尔所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我是谁?”他不是医院的医生,能医治可恩先生的癌症;他不是受过训练的心理学家,能帮助可恩先生减轻焦虑;他不是社会工作者,能指出可恩先生和妻子、女儿的关系,可以怎样成为他的支持。那么,他的专长、独特贡献、个人技能是什么?
这问题是很现实的。现代社会的趋势是越来越专业化,一门又一门的专业不断冒起。以前,牧者确实身兼数职,是医生、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护士……他更是群体的杂役,知识和智慧的中心。但今天,却没有一技之长。在迷茫中,他们深感缺乏,饱受自尊低落的痛苦煎熬,更质疑自己的神学思想能否落实,有效地帮助别人。
在牧者角色方面,有两点值得我们细心审视。
1、自我肯定
探访可恩先生后,迈克尔感到气馁和内疚。他觉得自己硬缠着一个不曾要求、也不需要他帮助的人。作为牧师,他是完全失败的。
若被这感觉支配的话,没有一位牧者可以活出活泼、有意义的生命。要是他觉得自己对弟兄姐妹没有特殊的贡献,只是被他们视为生命的点缀品,而非资产;只是受到他人容忍,而非需要;长远来说,他会变得消沉、悲观、苦闷和暴躁,又或者放弃事奉,一走了之,进入一门他觉得是“真正”的专业工作。
但对可恩先生及许多处境相同的人来说,究竟生命还余下什么?一个垂死的病人,连自己儿女也不愿见,甚至诅咒想救治他的医生,而只要求一个角落,好让自己可像动物般爬进去,等候死亡临到,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无法掌管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会处于何种光景中?医疗、心理学、精神科、社会工作等统统不能回应这最终极的问题:为何人要来到这世界,逐渐学会自己站起来,与其他人结连,又把生命分给别人,却容让他人接续他所开展,而又未能看家其成果的工作?一个人若要不能赋予自己的生命历程某些特定的意义,并且接受生命终会结束,他便不能像“人”一般逝去,与动物的死亡,没有多大分别。可恩先生所在那部门的主管叫迈克尔去探访他,是可以理解的。她知道迈克尔不能医治他,但她也知道,或许只是模糊地知道,人逝世与动物死亡的有别,付出生命与在无望的争战中放弃生命的有别,迎接在死亡时刻越见清晰的光明并转过头去,跟容让自己陷入绝望中的有别。
迈克尔或许未能使可恩先生顺服地接受死亡,一个人的人生观通常不会在一小时内转变。但最低限度,他应该明白,他实在是受托去拯救可恩先生的生命,就是给予希望,化恨为爱,让死亡成为给予人类的最后一份礼物,令他的妻子、儿女看见丈夫、父亲眼中的亮光,从而同样得到力量,了解到他不过是首先完全进入到光明中。
当牧者发现,只要能够帮助他人坦然无惧地面对真实的生命境况,便已经是给予他人生命,牧者便不会视自己处于生命的边缘。相反地,他正处于生命的中心点。许多医生都察觉,给没有生存意志的人施手术,是何等危险;许多心理学家都谦逊地承认,即使他们对使人们互相伤害、互相医治的动机很有研究,他们仍未能给生死赋予意义;许多社会学家知道,要是架构改变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清晰,这改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当人不再察觉自己的存在意义时,会抓住那最能满足他即时需要的事物,在幻觉、性、毒品中逃避现实,并且发觉自己的生命在崩溃中,直至自杀为止。
在多方面来说,个人牧养是最迫切需要、而事实上也是最殷切渴求的,最低限度,我们得明白问题的所在。因此,或许教牧训练的第一课,应该是教导牧者去聆听问题,并且察觉到,事实上别人对他们的需要比想像中大,无数人正不断提出艾非(Alfie)那古老的问题:“那又如何?为何我们应该吃喝玩乐、工作赚钱、养儿育女,时常与无尽的沮丧搏斗?”或许正如尤格华斯(Yogavasisitha)所说:“人人来等候死亡,世上哪有什么快乐可言?”
牧者就在这层面上蒙召去作出回应。要是他觉察面前的真正问题所在,变会明白其实他可以碰到生命的核心。然后他可以抛弃那日渐低落的自尊,发现藉着肯定邻舍的生命,其实已肯定了自己的事奉角色。
2、自我否定
然而,一个人在开始感到充满自信或者自豪时,基督一些使人困扰的话语,便会在他脑海浮现:“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因为谁若愿意救自己的性命,必要丧失性命;但谁若为我的原故,丧失自己的性命,必要获得性命。”(玛十六24-25)保禄所说,更教人难以置信:“我已同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了,所以,我生活已不是我生活,而是基督在我内生活。”(迦二19-20)当牧者发现自己不但可以贡献他人,也能触摸到生命的核心;当他肯定自我,切切地完成他所期盼的及实践生命最深处的召唤时,他会同时面对那迫切的呼召,就是叫他否定自己,看自己是仆人,一个排在最未后的无用工人。
迈克尔穿上一袭白袍,令自己看似驻院的实习医生,也令别人接纳他为医护人员的一位。但事实上,迈克尔并不真正属于医院,没有任何地位或制度上的凭借。他在那里,不是为了医治可恩先生。在多方面来手,他只是个局外人,对疾病一无所知,只认识那些病人。或许他的外袍是一个象征,表明他不愿意显示,他其实没有任何医疗工具或技巧。但他能够从外面进来,只要说让可恩先生知道,虽然他不会医治癌症,却关心这病人在活下去或行将去世的心态。
许多牧者极其关注自己是否与能干的人并排,是否拥有截然清晰的身份。但到达这种专业的“自我实现”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弗洛依德(Freud)、容格(Jung),罗杰斯及弗兰克尔(Frankl)的深远影响使众多牧者纷纷自问:“我怎样才可以作个真的‘我’,个人而又专业的?”现况是,轮候参加观察力训练课程的名单,似乎比轮候熙笃修道院客房(Trappistguesthouses)的还要长。然而,我们的使命,是否就是自我实现至最高境界,并且创造自觉是最有意义、最美丽、最深刻的经验?
托玛斯-梅顿(ThomasMerton)在一篇后期著作中写道:
极之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摒弃现存对自我的认识,不再看自己为期待特殊经验的主题,或是渴求梦想现实及理想达到的人。
如果可恩先生能够从迈克尔的探访中得益,肯定不是因为迈克尔知识广博,又或者对生命的问题满有答案,而是因为迈克尔已解除了武装,可以向他人降服,从而给予可恩谈话的自由——不单关于他的癌症、他的困难,或者目前的忧虑,也涉及他为何如此生活,此刻又如何面对死亡的经历。
没有人可以牧养他的弟兄,除非他愿意否定自我,从而创造空间,让天主有作工的余地。要是我们一直以自我为中心,又怎能真正帮助其他人?只要我们仍然尝试关注身旁的事情,就不是真正的专注。打瞌睡其实已经意味减低了专注的努力。一个人只有在忘记自己一会儿时,才可以真正对他人产生兴趣,进入别人关注点的中心。
因此,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同样是牧者角色的一部分。两者是否互相矛盾?佛教禅宗的新见解斩钉截铁地指出,我们安于自我完成远多于自我倒空。荷兰的修士兼心理学家H.H.M.霍文博士(Dr.H.H.M.Fortmann)在等候自己的死亡降临时写道:
……西方的信仰问题……必须与自我膨胀的问题拉上关系。我们已忘记了,有一种知识,只有透过一个虔敬的过程,就是放弃与倒空,才可以获得。
自从东西方的对话成了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越来越察觉事实上有两种意识的存在:一种叫你活出自我,释放你原有的创造力;另一种叫你放下自我,让天主可以在你身上进行塑造。前者强调个体性,后者强调合一性。
近年来,牧者培训深受西方行为科学的影响,这至少解释了重视自我及个人创作的部分原因,也让人理解为什么探索事奉中的专业部分备受关注。但如果我们正确地看到时代的某些征兆,便知道哪些从东方来的智慧,才是真正敬拜基督的人。而人们对赫尔曼.贺塞(HermannHesse)笔下悉达多(Siddhartha)的美丽描绘,兴趣日浓,其实反映出他们对未来牧者形象的深切期望。不过,要是牧者的自我膨胀组织了他与天主的奇妙契合,没有任何迈克尔可以帮到任何可恩先生,让死亡成为最后的顺服行动。
但自我肯定与自我倒空并不是互相排斥的,因为无人能丢弃他不曾拥有的东西。不察觉自我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在爱中交出自己;未找到自己的角色,没有人可以进入亲密的关系中。耶稣在一个简单的家庭中住了三十年,在那里祂明白了自己是谁及要往哪里去。然后他才准备好倒空自己,为他人付出生命。这就是所有事奉的方式。通过长时间、通常是痛苦的过程及训练,牧者要找到他们生命中的位置,发掘自己个人的贡献,并且肯定自我;不是抓紧它,作个人的私有财产,而是走出去,服务他人,倒空自己,让天主可以透过他说话,并且呼召人得新生命。
于是,在牧养工作中显得清晰可见的牧者角色,已诞生于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自我完成与自我倒空、自我实现与自我奉献的无形张力中。在生命的某些阶段中,着重点或会略有转移,但通常一个人变得越来越成熟时,他会越来越不介意约束自己,也更愿意伸出手去,效法基督的榜样,因丢弃生命而得着生命。
属灵生命与牧者的人际关系
在服事他人时越来越注重自我否定,不但对界定牧者角色而言非常重要,而牧者人际关系方面也是关键性的。在芸芸一起作工的专业人士中,即使迈克尔清楚知道自己独有角色,这问题依然存在:他和可恩先生是什么样的关系?可恩先生没有要求他来探访,这在对话中是至为明显的。那么,为什么迈克尔要敲陌生人的门,单单因着那部门主管开始关心可恩的情况吗?医生巡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可恩先生来到医院,就是为了得到医生的诊治。但除了医生外,可恩不期望有来自某个宗教机构、与他生命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来探访他。迈克尔清楚知道这事实,他只是简单地介绍自己,以及自己的办公地点。他也解释了医院内三个宗教的代表,分别是牧师、神父和拉比,可恩先生需要他们的话,可以随时找到他们。然而,可恩先生不需要这类型的服务,要是迈克尔不表示多一点儿的关注及问候,对话早就结束了。
有两个概念可以帮助我们多一点明白牧者人际关系的独特处:契约的概念和盟约的概念。
1、契约
许多在专业服务里的人际关系失败,是由于契约订立得不够清晰。两个人在预约的时间见面,就是一个约会的正式契约。要是其中一人寻求帮助,另一个付出帮助,便是一个非正式的契约,所商讨的问题也就成了约会的焦点,而且背后通常还有一个不太清晰的秘密契约。有时候一个人寻找建议,却听到一篇讲道;或者他需要别人聆听,却换来精神训话;或者他希望得到些资料,但回应的只是:“唔……唔……”在牧者人际关系中,存在着许多不一致的期望,这往往是造成极大挫折的根源。事实上,迈克尔深感挫败,仿佛“腹部给人踢了一脚”,明显地牵涉到他的错误期望,以为最低限度可恩先生会因他热心相助而有所回应。虽然可恩先生的反应是很特殊的,但是很多牧者在个人牧养方面的不快,很多时都是因着契约不清晰的缘故。我记得某次,一位女士对神父说:“我的儿子不想再返教会,我应该怎么办?”
神父说:“你不知道你应该怎样回应这新形势,对吗?”
那女士说:“对,那是我想说的,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应该怎样作?”
那神父开始辅导她,虽然那女士期望得着直截了当的建议。当然,结果那女士不快地回家去,神父觉得自己一无所成。
帮助人可以用上许多方法,通过支持、劝勉、指导、更正、澄清感受,或者单单聆听,但如果他们期望一项而所得的是另一项,便称不上帮助。神父的首要职责,是帮助教友明白自己其实需要哪一种帮助,并让他知道神父能否提供这种帮助。
要是这种秘密契约一直保持神秘,就会增加不必要的失望。很多牧者面对的试探是只沉醉于其中一种既定的人际关系模式——教牧辅导。这模式建议一种牧者与教友的相交过程,让教友能够澄清自己的感受及鼓起勇气来寻求出路。通常这需要多次精心编排的约会、牧者那一方的特殊技巧,加上教友的特殊态度。但在一般情况下,这种契约是很罕有的,更常见的是一些短暂漫不经心的接触与交谈,可能甚少或没什么事情会发生,视乎牧者的敏锐程度而定。
有些牧者说,他们忙碌得不得了,但却感到一事无成。当然,这可能只是拙劣策划的结果。但当一个牧者找到自己的真正角色,同一时间,他会发现他的任务,就是以不同形式与不同的人建立关系。事实上,正是建立关系时的众多抉择,容许他实行多元化、多可能性的牧养。从这角度看,渴想拥有某项专长,把自己局限于某种既定关系中,是逃避而非美德。毫无疑问,这种多元化的事奉可能造成更大的挫败感,但这挫败感可能正是事奉的精髓,指向一种超越其他专业服务契约、建立关系的方向。现在,且让我们审视盟约的概念,作为教牧人际关系上契约概念的重要校正。
2、盟约
“契约”一词,原为经济学术语,现已成了人际关系研究上一个重要的概念。正式、非真实与秘密契约的分野,大大帮助我们澄清专业服务中人际关系失败的因由。因此,我们可以轻易看到,它怎样帮助牧者明白,他们在人际关系方面的各种困难及可行性。
然而,正如自我肯定不是牧者角色的唯一路向,契约也不是牧者人际关系的结案陈辞。正如迈克尔未蒙邀请便去探访可恩先生,很多传道人、牧者也同样敲门、按门铃、走进无人等候他的房子。没有医生会想过从一间房子走到另一间房子,询问没有有人患病,需要他的援手。没有心理学家会致电问人有没有情绪问题,可以给他一个实践专业知识的机会。但牧者却采取主动,甚至是个进取的从业员,他期望:“务要宣讲真道,不论顺境逆境,总要坚持不变。”(弟后四2)
“契约”一词不能真正表达牧者人际关系的本质,这指出一个事实,要是牧者喜欢他与另一个人的关系为一种专业的关系,他的专业服务便得有别于其他人解困的专业服务。“盟约”这一圣经名词,正好赋予牧者与人的契约关系,一个决定性的注脚。天主与祂的子民所订立的不是契约,而是盟约。只要其中一方不履行诺言,契约便结束了。病人一旦不付诊金给医生,那医生大可以自由选择另一个病人。同样,当一个人不守和心理学家预约的时候,后者同样不觉得有义务去探访他及查问爽约的原因。有人开玩笑说,心理学家就是愿意为了一小时二十五元作你朋友的人,其实背后的嘲讽是可以理解的。
但上主说:“妇女岂能忘掉自己的乳婴?初为人母的,岂能忘掉亲生的儿子?纵然她们能忘掉,我也不能忘掉。”(依四十九15)明白这盟约的人,作出的回应是:“我的父母虽舍弃了我,然而上主却收留了我。”(咏二十七10)归根究底,不是那专业的契约,而是神圣的盟约,构成教牧人际关系的基础。在盟约中,忠诚是理所当然的,它要求无条件的委身。
若有人盼望使天主的盟约在现今世界显现,或许,这便是最大的挑战。谁不期望自己的善工会有回报?或许在一次牧者交谈后,我们不会要求金钱的报酬,甚至不期望在圣诞节收到一份小小的礼物或一声道谢,但我们真的不会暗自设下条件,期望改变出现吗?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是个修士,立志在阿姆斯特丹作酒保。某天,他说:“我不想被称为牧者,因为我看见许多所谓牧者,其实是属灵娼妓,出卖他们的爱,条件是对方要有改变,我期望他停止酗酒、停止吸毒、不再滥交、剪短头发、上法庭、或者大会堂,那么,我并不真正与他同在,只是被自己的前设、价值观及期望所占据,使自己成为娼妓,使弟兄降级,成为我属灵操控欲的受害人。”许多传道人埋怨,没有人对他们道谢;花在人们身上的时候,并不带来转变;经过多年的教导、传道、牧养、策划及庆祝,人们依然冷漠,教会依然专权,社会依然腐败。但如果我们的满足,是建立于可见的转变,我们只使天主成了商家,使自己成了营业部经理。
迈克尔诚意相助,别人却了无谢意。即使在可恩先生明说:“我也不想再说了”后,迈克尔还坚持说:“我仍想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看你,不为什么,只是打声招呼,看看你的情况怎样。”那反应对一个只为寻求感激的人来说,并不产生任何作用。虽然我们或许可以在迈克尔的困窘及拙劣手法中看到他对天主的忠诚,但他那不理解的态度,却只能够挑起反感,或者同情。
由此可见,牧者与人的关系是不可能在专业契约的逻辑内为人完全理解的。每个人都要求别人致谢,希望成功,期望改变出现,传道人也不例外。然而,天主赐给我们的,是盟约,而非契约。祂挑战那些想使祂的盟约在这世界显现的人,不要让人的成功,成为他们对人付出爱的准备。
属灵生命与牧养路向
当传导人的角色在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的活泼张力中展现,而教牧人际关系的本质,虽然盛载着专业契约的表征,但最终却是建立于天主与子民所立的盟约时,是牧养路向的问题。当牧者与一个寻求帮助的人,处于一对一的关系中,我们可以建议,牧者应该可以怎样行呢?
迈克尔进入可恩先生的房间后,应该作些什么?一开始便谈到医院所提供的服务,是否不对?他应否有别的行动,说别的话,或者完全不说话?他刚听到可恩先生拒绝继续交谈时,他应该向他问安吗?这可能就是祂祂祂见其督导时要提出的主要疑问。他可能说:“噢,我做了件可怜的事,我甚至感到内疚,但……请告诉我,我应该怎样作及怎样说?”
今天,许多牧者接受特殊训练,正正为了要在个人辅导方面更形老练。教牧培训中心的频频开设,见证了人们的渴求:要找到“怎样作?”这问题的答案。怎样与学生友善地对话?怎样帮助相处于危机中的人?怎样与嬉皮士或年轻的偏激分子相处?怎样与迷惘的小伙子或反叛的年轻人建立有意义的接触?怎样帮助痛苦难过的垂死病人?怎样作这?怎样作那?有,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们被老医生的难题难倒了,就是怎样令小孩子吞下药片。使药片甜一点?播放些背景音乐?或者用分散注意力的木偶戏?然而,小孩仍得吞下那药片。很多时,牧者期望行为科学大师,给他们的殷切问题提供答案。今天,许多心理学家、社会学家、辅导员及训练敏锐观察力的从业员,以他们的技术教授牧者从而致富,传道人热切地羡慕他们的技巧,渴慕从他们身上学晓,解决那些深藏无能感的办法。
社会科学给了牧者极大的帮助,我不想低估它的重要性。目前我们对教牧关顾仍然满怀希望,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正是由于牧者、社会学家与社会工作者、心理学家及精神病学家之间仍然持续不断地对话。然而,我体会到教牧关顾的一个独特层面,是超越行为科学的所长。在众多新式教牧训练中,且让我们把焦点集中在其中一项:撰写教牧报告。
牧者在他们所受的训练中,学到多种重要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写下他们的经历。临床教牧训练运动(ClinicalPastoralEducationMovement)的执行秘书查尔斯-霍尔(charlesHall)某次说:“值得说出来的就值得记下来。”要是迈克尔没有写下他痛苦的探访经过,他不能从经验中学到什么,但要学些什么呢?我想以两个名词来继续讨论:角色界定及默观。
1、角色界定
传道人不惯于写作是众所周知的,当然,好些人会吹嘘说:“啊!这教会内所发生的事,我可以写上一本书。”但很少人真的这样作。医生撰写医疗报告,心理学家撰写测验报告,社会工作者撰写个案报告,但大部分牧者不会以任何文字,协助自己界定角色。临床训练运动的一位先锋拉塞尔-迪克斯(RusselDicks)说:“我们相信,除非发展出一套保存他们与人交往记录的方法,否则,在芸芸研究人格发展的卓越工作者当中,牧者不可能宣称占一席位。”
通过研读自己个人牧养工作的书面报告,传道人可以澄清自己的经验。这也是一个具体的办法,躺他确切了解,他的教牧工作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更是一个独特的机会,让他切实地回想,还有没有别的牧养方法。这样,他可以界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及应该怎样作。迈克尔在重复翻阅探访可恩先生的书面报告后,他明白到自己的紧张,使他牢牢地执着于具体资料,以致表现得像个旅游协会主任,多于像牧师。他也开始明白,如果在探访前,他曾问医生或护士有关可恩先生的事——他的宗教、身体及心理状态,他其实可以避免很多痛苦。他开始怀疑,那白袍固然使他看来像个医生,却可能导致更大的敌意。纵然可恩先生充满愤怒及苦痛,不能够面对自己的处境,也未能表达出对他人帮助的渴求,但迈克尔仍可以与他有不同的交往方法。于是,迈克尔从经验中有所学习。但经验是个含义非常矛盾的字眼,许多牧者以多年累积的经验,去为自己的表现作辩护,他们很容易忘记,只有很少人能够从经验中有所学习。一件仔细写下来并经过评估的事件给予人的教导,往往远多于多年空洞而未被参透的经验。然而,一个人若可以界定自己站在何处,他也可以画出一副他要何往的地图。每位专业人士都背负了自己所界定的责任。牧者若未能仔细界定自己的角色,他也不可能清楚告知其他人。迈克尔在写下个人经验时,开始界定自己的角色。或许因而在下一次的探访中,经历较少的挫败。
但如果我们视角色界定为牧者个人关顾的结案陈辞,我们便错过了事奉的核心。个人牧养并不是老练的回应,而是虔敬的默观。因此,最后我们分析默观的意义,是理想不过的。
2、默观
许多如拉塞尔-迪克斯一般的导师字关注的,是帮助传道人学懂,对一个既定事件作出最佳回应。迈克尔对可恩先生的回应肯定是可以大大改善的,我们可以想像出多种回应方法。虽然以为传道人应该远离所有人际关系的技巧、工具、特殊技能,是有点儿幼稚的想法(我们甚至期望他懂得更多!),然而,老练的回应肯定不是事奉的核心。把自己的经验写下来,不但让自己有机会界定那事件的本质及作出最佳回应,更是神学默观的宝贵课材。临床训练运动之父安东-博依森(AntonBoisen)叫学生写下他们的经验,但他首先思想的并不是“怎样做好它?”,而是“身为牧者,在与这人的相遇中,我可以学到什么?”对他来说,最易为人所忘的神学,就是他称为“活生生的人物记录”,在《内在世界的探索》(TheExplorationoftheInnerWorld)一书中,他写道:
名副其实的历史学家,不会安于接纳其他历史学家探讨难题后简化了的陈述,并奉为权威;同样,我也不以书本中现成的著述,而是以活生生的人物记录,以及复杂多变的实际社会状况,作研究的起始点。
对以信为本的人来说,没有一次相遇是偶然的。在可恩先生与迈克尔的相遇中,即使迈克尔未能如己所愿,给可恩先生提供援助,但或许可恩先生已经告诉了迈克尔一些他不应忘记的事:一个人可以在生命中变得困苦、难过、失望到一个地步,以致余下的惟一渴求,就是爬到某个角落,像动物般等候死亡降临。可恩先生以最赤裸、骇人的方式,展示出一个人若不相信爱的可能性,他的光景是何等可怜。
迈克尔可能已读过祈克果(Kierkegaard)、萨特(Sartre)、卡谬(Camus)、卡夫卡(Kafka)及许多关乎焦虑与罪疚感、孤单与疏离感、及罪恶与死亡的著作,但此刻与他面对面的人说:“只要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你已经是帮了忙。”迈克尔可能说:“噢,又是一个固执、骄傲的人,只想独处。”那么,他根本未曾真正默观人类的处境,这在可恩先生的失望中是可见的。
可恩先生所作的,远超乎拒绝对话。他是活生生的教材,让人思索一些神学最基本的问题:罪恶与救赎、内疚与宽恕、孤独与复和,还有,生与死的问题。然而,在他的个案中,这些问题已超乎理论的范畴,对理解每个与他有关系的人,都有直接的含义:医生,是他不能再面对的;儿女,是他在垂死时拒绝相见的;他的妻子,会生活下去,记忆着含恨而终的丈夫;而迈克尔,想在他死前帮助他,却不成功。
教牧辅导的意义超于牧者的忧虑。它意味对人的处境,作细心及带批判性的默观。通过这样的默观,牧者可以除去面纱,使自己与其他人看清楚事实。在每个人生命中,善良与丑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可见的事实。这样看来,每一次的接触,都挑战人们,以全新的方式,理解天主在人身上的工作,并且越来越敏锐地分辨心中的光明和黑暗。
这样,默观不单是牧者生命中一个重要层面,或有效的事奉不能或缺的条件,事奉就是默观,不断揭示现实真相,展示天主的光明及人的黑暗面。从这角度看,牧者个人关顾,不可能局限于运用任何手法或技巧,因为最终我们想服事的,是那些不断在生命中寻找天主的人。事奉中吊诡之处,就是我们想让天主介入他人生命时,我们便在他人生命中得见天主。
由此可见,要是牧养路向不跨越手法与技巧的层面,传道人便会受到试探,要作他人的操控者。若他领悟到,他的教牧人际关系,其实是神学默观的主要根源,他便可能被那些他所关心的人牧养。
结语
这一章的主要目的,是要说明教牧辅导对牧者个人生命的影响。我希望从专业服务至属灵生命的重心转移是清晰而明显的。在探索专业角色时,从自我肯定转移至自我否定;在建立专业关系上,从契约转移至盟约;在以专业态度面对同伴的个别需要时,从角色界定转移至默观。
要是牧者真的想帮助他所接触到的人,他袄成为一位专业人士,拥有特殊知识、特殊训练及特殊技巧。但如果他想打破世上牢笼人们的捆锁,他必须超越专业,通过自我否定及默观,成为天主盟约忠心的见证人。
这样看来,只有耶稣可以被称为牧者。祂关心众人最个人的需要,祂关心井旁妇人、伯达尼的玛利亚、尼阁德睦、还有往厄玛乌路上在谈话间心里火热的门徒。耶稣与人的关系上肯定是老练的,祂不怕以真知灼见去激励人。但当被问及他知识的来源时,祂说:
我的教训不是我的,而是派遣我来者的。谁若愿意承行祂的旨意,就会认出这教训,是出于天主或是由我自己而讲的。由自己而讲的,是寻求自己的光荣;但谁若寻求派遣他来者的光荣,他便是诚实的,在他内没有不义。(若七16-18)
关心他人的牧者,有技巧却非巧匠,有知识而非伪君子,专业但不是操控者。当他能够否定自我、忠于所托,并且领会人类苦难的意义,那么,他所关心的人,会从这些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身上,发现天主向他所展示温柔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