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心而作。因为念,所以思。然后有了InMemoriam。念也好,InMemoriam也好,都是一心而作,因而是卢云的心迹。只是,“卢云的心迹”又多了一层意义,并非寻常意义的心迹。这“并非寻常”固然可以指卢云,因为卢云非比寻常,故其心迹也非比寻常。里外相合,表里一致。存有(Being)与行动(Act),一体而化,是谓迹本圆融。只是,循迹见本,倒过来说,不单合理,且是认识上必须的。说“认识上必须”,还有另一层含义。这个必须是一种颠覆的必须,必须颠覆的是先入为主的卢云形象。因为先入为主,也就形成成见、定见、执见,也就封限了、僵化了卢云的生命。结果,读其心迹,实则读的只是自己固有的心迹,因而也就同时封限了、僵化了自己的生命。卢云生命的奥秘与姿采,成了计算中的必然预期。因而,颠覆是必须的。必须颠覆成见、定见、执见,进如解蔽的境地,滕出更广阔的空间,让卢云的心迹在当中显现。只是,这样也不是说,可以完全抹去在此之前的卢云,不过要求敞开,容让卢云的心迹说话。
容让卢云的心迹说话。解蔽以倾听。一如卢云自身的解蔽以倾听。卢云怎也想不到母亲的死亡是带着挣扎的。
我们没有预期会有焦虑、恐惧、剧痛。我们又怎会?她的生命美丽、温柔、慷慨,把可以付出的一切全然付出了。这样的生命又怎可能会以焦虑、疼痛、饱受折磨的挣扎告终?心境平静的人应该死得宁静;忠实虔诚的人应该死得安静;常存爱心的人应该死得祥和。但这是真的吗?我是谁,竟自简单化的方程式及逻辑次序?我连人为何活着都不知,又怎能期望自己明白人会怎样死去?假如生命是一个奥秘,为什么死亡会被视为一种我们能掌握与理解的真实?
因念而思,卢云思念的是目前死亡的意义。卢云要从思念中倾听母亲死亡的意义。这样,卢云的思念,就不是缅怀过去,把生命埋葬于重复逝去的动作之中。卢云的心迹,因而并非一种消逝于过去的不返的举动。
严格地说,在念中浮现的是母亲死亡的事件,在思中呈现的是目前死亡的意义。而念不离思,思以念为对象,故说思念。只是,怎么样的思,才不致一去不返?则么样的思,才不会为死亡吞噬?怎么样的思,才不致沉入虚无?只有沉思,只有倾听的沉思。沉思以倾听,倾听隐蔽在母亲死亡中生命发出的声音。因此,沉思乃深沉至隐蔽于死亡中的生命里去思。生命擅于隐蔽。因为生命是奥秘,深不可测。只有沉到那深不见底的生命本源里去,才能思想生命。也就是说,在生命中沉思生命,在隐蔽于死亡的生命中沉思生命。这样,沉思即必须穿越死亡,走过阴森幽谷;没有捷径。生命比死亡更深奥,更深不可测。然而,因为如此沉思生命,也就同时沉思死亡的意义,或说,只有如此沉思生命,死亡的意义方才开显。就此而论,我们才可以说:“未知生,焉知死。”
《尼西亚信经》说,圣神乃生命之源,因为圣神乃生命自身,一切有限的生命均由此而出。这样,在生命中沉思生命,意即在圣神中沉思生命,以及死亡。只有在圣神中沉思生命,方才可能倾听死亡的意义。如此思念,方才不会被死亡的虚无所吞噬。如此思念,方才可能活得精彩,泰然迎接生命每一天不可预期的发生。因此,卢云思念母亲的举动,留下的心迹,实则乃自身生命解蔽、敞开、倾听的连串动作,穿越死亡的痛苦而领悟生命自身深奥难测的力度。都是一心而作。卢云思念的心迹,阅读,以透入此一心迹的深沉,从而领悟生命的奥秘与死亡的意义,只有如卢云一般——让自身生命解蔽、敞开、倾听,在圣神中,在生命自身中。都是一心而作,以心应心——在圣神中,在生命自身中。
邓绍光
2000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