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最好的建筑书,不会给你一个避雨的屋顶,一座破烂的铁皮走廊,比了任何建筑工程的书本要来得强。要成为一个建筑工人,光是知道,认识,思考,设计,做结论,还是不够,我们还得手执泥刀,着手工作。我们的制成品,才是我们的批判者。
建筑,须得下苦工。我很惊奇,因为我不了解那些如醉如迷,朗诵着冗长的诗篇,来给我们谈论服事天主的人。建筑工人,该常同砖石接触,同砖石搏斗,他们的双手,粗糙生茧,龟裂伤残。砖瓦石块既重又硬,又满是棱角锋口,使之就范,必须用力敲击,人们砌砖叠石时,砖石又常给你一种反抗力;砖石又从未自己排队爬上墙基去,它们只等在沙臼灰池里,等着同匠人们做斗争。
我曾自问,我曾否了解这个艰苦的教训。我头脑真太简单了,只想人们尽可用空话来建筑,好似希腊神话里说的那些英雄,只要口吹短笛,城墙便造了起来。艰苦的工作使我惊骇,在墙上敲打,固然轻而易举,但是否不需要气力?是否可以用说服的办法,或至多用手揿一揿,捺一捺的方式就可了事?去掉石块的棱角,是否不用刀斧,只须用怀柔的方式,便会把砖石的突出部分抚摸平滑?难道建筑,不用锤子斧头,不用泥刀圬板,不敲不击,一无声息,只需一纸命令、一个志愿便可成功?
怕惧事实的人,便这般在他的幻想里浪费了时间。主,请你教我怎样去爱辛苦劳力的工作,我就是那块建筑石,恶形怪状,粗劣难看;满是锐利突出罪过的棱角,不规则的意愿,横七竖八的野心。我坚持的一切,在到你全能工匠的手里之前,先该成为地面上一方美丽光滑的花岗石。为了这,你的上智,该把我琢磨雕凿,削去我不愿舍去的一切。这种雕凿功夫,是很严峻的;你的刀斧锤子,有时会遇到有力的反击。你琢磨我固已很久,可是我心中常责怪着你,私自忖度:你这般磨难我,无非是你对于我的愿望有所嫉视,所以你不断地要打击我。主,我坚持的主张,当然错误百出,惟有聪明的石头,才肯点头顺服,不去责怪雕凿它的匠人;可惜我没有这种顽石的聪明,我的怨尤,只是我愚不可及的度量而已。我常想我的粗野,使我正规的常态,一切纠正我教育我的,却是威胁我的敌人。我希望由于我圣宠的帮助,我不再抗辩;我将放弃我的角度。我不再沽名钓誉地只想避免你的锤击。
你是建筑者,而我也该成为一个建筑的工人,我不该我行我素,盲做主张。你要求我工作,要求我有神效的建设,事情却有所罗嗦,并不简易。使这些无名的顽石合式称样,必须雕琢敲磨,千万次下着同样的麻烦手续;墙角四周又须同时平行地砌高。你并不要求高峻德行的计划,但需要实践德行的尝试。我愿从事这项艰苦冗长的工作,至于鞠躬尽瘁。我天主,我们一起从事这坚强的德行吧。我从未彻底了解这句修道人常说的“建树”的真意。我常想这句话,只指点一种含蓄的,隐密的,无声息而缓和轻便的东西……我在主句字句的发音里,并没有听到建筑工人的杭唷之声,我也没有注意到,你也在召我,叫我成为一个建筑工人,要在我悠长的岁月里,一贯地,有秩序的,建筑我的善功。可是我的心灵既不坚强,行为也不前进。你是否能用我的软弱无力来建筑?我要升上高天,难道我不该放弃我沉重的惰性,以及我陶器似的脆弱?不,人们也用泥土来建筑宫殿,圣堂,甚至整个的,历数世纪而毫不损毁的城池。唯一条件,是这泥土能容窑匠们捣烂,窑火的焚烧;它原有的松软性,也不能阻止其成为花岗石般的坚硬。是以我的柔弱缺点,并不是一种障碍,只要我肯接受你全能的手,把我捣去,把我放进火窑:即在艰苦的考验时间,常保持着你愿我应有的形态。
我笨重,重得超过我的想象,更超过人们的想象;我似乎永远不能高举,尤其不能久存于朝拜你的高空。我天主,我该设想我只是笨重的石块,是圣堂结顶处的石梁,这些笨重的石条,由于全部建筑物的支持,也得在人头顶上占有它适宜的位置。我么,也许由于你整个的教会,由于诸圣先知和宗徒们,由于那些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的为我祈祷,尤其由于圣父所给我的屋角石——救主基督,由于你救赎的计划及你的无限仁慈,我,也许在我地位上,尚不知如何的不相称;在你天上的耶路撒冷里,也许得以列在你永远工程之中。我不怕被建树起来,但我不能自行处置,我一离了你的圣手,我便什么意义也没有了。只有你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存在,在你整个的光荣里,算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