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惠然神父的传教工作,并非仅限于替黑奴服务。贩奴船往返迦太基纳,至少需要好几个星期,在那空档期间,他便往医院、监狱服务,并且照顾社会里没有关心的被遗弃份子。
有一回档期中,他被派出任耶穌会公学的理家一一有实权的职位,心中老是觉得志忑不安;因为「众仆之仆」最不愿意的,便是拥有掌管同会会友的权力。他纯粹本着「服从」的精神接受委任,并且立即设法成为他应该管理的会友的公仆。他挑选会院最肮脏的地方去打扫,请求厨师给他最讨厌的工作去做,还不断坚持替他所有的属下代劳。指派一心渴望服从的人出任总管,实际上绝非是件适当的工作;所以,他不久便被免除理家的职位,改任其他比较操劳,但亦更合符志趣的事务。
迦太基纳当年吸引许多毫无准备的冒险家,类似近代往南非掘金的游民;他们失败的比例远远超过成功的人数,结果沦为人世间一贫如洗的流浪汉,只好试试看怎样博取来世的报酬。于是,他们到处恳求修会收容,准许他们进会修道。但由于他们晋铎资格方面,绝少可取的地方,最多也只能够在迦太基纳,替他们组织一个辅理修士的团体,委派简惠然神父主持。
不幸,他却是位令人莫名其妙的初学神师:有时候,他极谦逊地殷勤照顾初学生,但突然强迫他们做最艰苦的克己功课,虽则那纯粹是好意催促他们,忠随修德慕善的道路。譬如他会带领他们,手持扫帚、抹布,穿过街道往医院去,要他们在那里非但替病人换床单,还该服侍患传染病的黑奴;通常他又会用只巨型筐子,载满日用物品,套上长扁担,自己背着一端,再吩咐一个不甘心干活的辅理修士槓起另一端,然后飞步开路。上文提过他实践慈善爱德功课时候的超人体力,往往使最年轻、最强壮的辅理修士,也赶不上他的步伐:结果,他在前面一味奔走,根本听不到后面另一端的喘息、讨饶的呼声。最令他们害怕的是,他还多次劝谕他们效法自己,脱下外套给黑奴当垫褥,或者用来遮掩肉的溃烂创伤。
此外,他又经常到监狱探访荷兰和英国战俘。他虽则感觉自己不知如何去劝化回教徒,其实已经吸引过不少的皈依者;说起英国人之中,他至少明确地争取到一名颇有地位的皈依者。
西班牙夺回圣基所及圣嘉达莲群島之后,捉到六百余名英国俘虏。简惠然被邀请到旗舰举祭,并且参加西军招待战俘的宴会:他所以肯接受邀请,原来想利用那次机会,打开一条皈依天主教的通道。
英国人对他有着颇深的印象,坚持向他介绍战争期间,恰巧到那里访问而被虏伦敦副主教。舰长于是提议,倘若简惠然神父不反对的话,大家一起照英国俗例为那位副主教的健康干杯。圣人提醒自己,耶穌基督也曾和罪人饮食过,便爽快地答应下来;他很愿意为着争取人灵,举杯祝贺英国国教的副主教。于是,士兵带领一位白长须的老人进入船舱;三巡过后,副主教以拉丁语请求私下会谈。当他们两人走过一边之后,简惠然意识到那个老人并不高兴信奉异端,便取当天的瞻礼作开场白,提醒「副主教」那天是「位贞女的记念日,且是英国的记念日」。原来圣乌苏拉是当天记念的贞女,她的父亲就是英王圣雷斯;简惠然故意称赞圣雷斯,「是位受人景仰的信仰基督的君主模范」。接着把话题转到圣雷斯和亨利八世的差別,一针见血地说道:「一个人人病诟的君主,他的权力是否就可以压服无数虔诚教天者的见识?究竟圣雷斯以他的虔诚所肯定的教会,能不能是个伪教会?而荒淫无道的亨利所建立的教会,反倒是真正的教会呢?倘若这位君主,除非另创一间教会,否则无法遮掩他的丑陋罪行:那末,阁下本来毋需为他的罪行负责,又何必一定得屈服于他的教会呢?」
老人不禁长叹一声,出乎意料地坦白自承完全由于不甘贫贱,家中又有妻小需要照顾,所以不敢抗议亨利八世的为非作歹。虽然如此,他强调自己临终的时候,会尽量想办法死于天主教教会之內。他流着眼泪请求说:「神父,请你为我祈祷。请你为我热切地祈祷。」
几个星期之后,又到访问圣本善医院的日子,简惠然在那里见一副有盖的舁床,躺着的正是那位副主教。老人虽然很接近死亡的边沿,还能够清醒地记得自己的承诺,最后安眠于天主教教会的怀抱中。许多英国战俘也跟随他的榜样,先后皈依真正的教会。
简惠然到医院的服务分两方面:一是到普通科的圣本善医院,另外则是到专为癞病人设立的拉匝禄疗养院。他在两间医院里,常常满心喜悦地担任最粗重、最肮脏的工作;迦太基纳都知道,圣人独自可以干四十个人的活。每逢他公干外出,隔一段期间方才回到医院的时候,就象什么大庆典的场面,病人都象凯旋而来似地欢迎他。
他所有的传教工作中,最令人钦佩的该数替癞病人的服务。读者中想来不少曾经见过癞病人,能够懂得癲病令人畏惧的地方;我本人第一次在东方瞥见癞病的恐怖面貌,迄今仍有着极深的印象。跟癞病人接触,已经是勇气的考验,而看护他们的伤口,简直需要英烈般的伟大精神。
据说有一次,有位西班矛军官在城墙外碰到简惠然,见他满脸笑容地匆匆赶路,便顺口间间往那里去。他回答说:「我正要到圣拉匝禄(疗养院),跟那里的穷人开嘉年华会。」军官好奇地在后面跟着直到圣堂门外,只见圣人召集所有还能够走动的癞病人聚在一起,自己拣块石头坐下,开始听他们办告解,同时因为那天气较为凉爽,还拿自己的外套替他们挡风。
癞病深浅分几个不同的等级。最厉害、最难看的只能留在最外面,他们即使在癞病人中,也受其他廟病人的排挤,犹如一般癩病人在社会里受岐视那样。圣简惠然却特意到他们蜗居的洞穴里,专诚找这类被遗弃份子。按照写他传记的作者所说的那般:「细心洗涤、包扎他们的伤口,好象处理最细致的鲜花模样;他轻轻地亲吻伤口,甚至用舌头舔净创伤。不能行动的,他便跪在一旁替他们喂食:见到有人不满意食物的样子,便自己拿起一片放到嘴里咀嚼,借而鼓励残废的患病者努力加餐。」
应该留意的是,谁也不可以因而误认圣简惠然全无感受,或者这般地刻意爱顾天主造化里,感觉上最难亲近的一群人,是毋需多大的牺牲;正相反,下文将指出这一切要求圣人说不尽地那末多、那末大的自制。另一方面,圣简惠然亦不以祈祷、示意而自满,他真正积极实践基督精神,亦即那些既非基督徒又不愿身体力行者,所大声倡言的博爱理想。在减轻可怜的患病者种种苦楚方面,圣人可说是无微不至:他甚至到处乞讨蚊帐布料,又找到一名黑妇帮他缝纫,再亲自替病人挂上;每次到拉匝禄的时候,必定尺可能地携带大批布块、香水、绷带、药品;由于医生都不愿意为癞病人放血,他便想办法找到一些披针,教癞病人彼此互相放血。
圣思定说过:「一颗爱心的震荡,可以引起无数的共鸣」。胆怯的凡人固然只敢远远跟在简惠然身后观看,他却仍旧找到几位业余音乐家,肯陪他到医院里,向他们不敢正面观看的听众演奏一番:想来那几位乐师,也从来没有象在医院演奏那般地专心埋头于乐谱呢!
简惠然访问监狱,大部份的时间都尽量去安慰死囚。他的影响力往往使最凶猛的囚犯,也愿意在宣判的刑罚之外,自动加添他所提议的痛悔补赎。执行死刑的场合里,他又会陪同他们走向刑场,让他们喝几口白兰地壮胆,用他自己的手绢拭去他们额上的冷汗,一步步地踏上绞台,直到吊绳勒紧并扣上他们脖子的时候,他仍然和蔼慈祥地扶着他们站直。
按照教会规律,凡直接沾到执行死刑过程的司铎,除了劝诲、安慰死囚之外,都算犯规一一不合符禁制的行动;「犯规」的人没有特许是不准领受圣秩,即使领过圣秩亦不准执行神职。提出这点的理由,是由于有个简惠然神父的故事,显示法律条文与精神之间,永远存有缠夹不清的现象。传说有个西班牙军官制造伪币,被判火刑。当他在火刑前送上绞台时,不料吊绳挣断;于是,简惠然赶忙扶起死囚,抱着他等候刽子手重新套上第二条吊绳。岂知道第二条绳也经不起拉扯而中断,落下时正好碰到简惠然的身体;在旁的一个迂腐伪君子,顿时大声呼喊说他犯了教规,从此不准执行神职。圣人却冷静地答说:「真的吗?倘若我能够因而拯救一个灵魂,也算是值得的了。」
他的行动看似不符合教规的明文,其实他很清楚教规完全可以保障他;迂腐的人喜欢吹毛求吹毛求疵小题大做,但当时情况根本不可能违反教规,所以圣人声色俱厉地教训伪君子,要他日后勿再无风起浪。接着、紧紧抱着死囚,遮掩着那痛苦扭曲的可怖脸容,直到死囚断气后方才松手。
过后,死囚的狱室里找到一本祈祷书,夹着一页死囚亲笔字条,是在简惠然神父访问后,录下的一句感想:「这本经书是属于世界上,一个最幸福的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