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抵臣迦太基纳
    西班牙海岸在海浪的东边逐渐消失,故国的情怀亦从简惠然脑海里慢慢地暗淡下去;从起碇那一刻开始,再没有人听到他提过自己的诞生地,或者留在那边的亲友。

    旅途中,他热心地照顾病人,贏得全船上下的敬爱,往往被邀请到船长席用膳,他也尺可能地勉为其难,接受这般不自在的荣誉。通常船长席的食物较为丰富、新鲜,只要別人不太着意勉强他的话,简惠然看来也懂得品尝佳馔。他的圣德仍然受到人情、常识的调和,不时会拿船长席取出的珍馐带到病房,作为吸引病人聆听要理的媒介。

    「人生活不止靠饼」,但又无法没有饼;这一点,简惠然日后和黑奴交往时,一直都显示他十分了解身心两方面的需要。

    简惠然离开西班牙之前,尚未曾晋铎,因为他不相信自己已经准备好领受铎品的尊位。安抵迦太基纳之后,他立即被派往圣斐公学完成最后的两年神学课程。想不到那所公学当时没有经费又没有师资,暂时不可能继续学业,只有担任管理更衣所、看门、厨师等的工作:不料他愈做愈起劲,居然请求上司允准他终身作一名辅理修士。当其时,简惠然的谦卑精神,似乎已经到达狂热的状态,根本无法跟他理论:结果,上司仅有拿出修会的最后法宝,规定他必须按照服从圣愿的指示去做。

    完成神学课程后,他奉命参与一项严格的甄別试。起初,他以为那只是准备领受圣秩圣事,完全没有考虑到会涉及另一项荣誉,不禁惊叹道:「仅为着晋铎,给几个可怜无知的黑人付洗,真需要那末深奧的神学考试吗?」结果才发现自己刚通过显愿甄別试(耶穌会及会士间,唯一不可改变的矢愿等级),更感到惶恐万分地说:「早知如此,倒不如闭口不言,完全不作答,或者仅仅约略地回答问题;我实在自觉完全不配获得这种地位。」宣发末愿之前,他往耶穌会新成立的砀角初学院,完成第三年初学。他十分喜欢那里的初学修士,日后又不时怀念砀角的生活:最显明的证据是临终前,他把最宝贵的珍藏一一老朋友阿劳叔给他的小册子,送给初学院留念。他在册子里亲笔写道:

    「谨将此书赠与初学院,并祈初学修士能够从其中汲取神益,并请初学神师小心保管这本我自己未曾懂得善用的金书。凡阅览本册子的人,请为一名罪人向天主代祷,因为那罪人虽然长期拥有这个宝藏,可惜未能从中发掘到崇高的美善德操,而仅仅收集少许神益。」

    海乃定于一五三三年建立的迦太基纳港,由于海湾良好而成为拉丁美洲对外贸易重要据点。海港位于加勒比海的南美洲大陆北部,约在巴拿马地峡之东,距离赤道不到七百哩,属于热带地区。

    圣简惠然第一次踏上迦太基纳,立即跪下亲吻他日后终身服务的「圣地」。他果然有兴高采烈的理由:当地的气候潮湿又闷热,四周只见平坦的沼泽,土地都是瘦瘠的沙石,日常生活必需品全靠入口,而且当年还未曾懂得新鲜蔬菜的重要;再者,十七世纪的迦太基纳,又是热带沼泽里带疫菌的昆虫出没地区。迦太基纳这一切的自然祸害碰到身强力壮的真福圣人,也许没有多大关系;但简惠然却十分明了,这些祸害逆境的锋芒,绝非单靠体质健康可以抵挡。事实上,他一早听到劝告,健康欠佳的人,很容易被热潮吞噬。

    迦太基纳是贩奴贸易的集散地。从圭尼亚或者刚果沿岸,用四块钱收购的黑人,可以在这里标价二百元以上出售。虽然如此,读者千万別立刻喊出「奸商」两个字,由于旅程需要两个多月,在那段时期里总不能只喝西北风一一即使那是酸臭的西北风;况且上文提到中途的死亡率,往往在一半以上。再说,贩奴商根本属于下贱的职业,若没有暴利的吸引,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干。

    每年抵达迦太基纳的万多个黑奴中,圭尼亚的黑人最受欢迎,他们皮肤特別黝黑、最有劲、也最出色。通常他们被称为「不折不扣的黑奴」,然而令人不安的缺点,则象当年一位作家所抱怨的「硬骨头;臭脾气」,难于管教。相对之下,安哥拉及刚果一带的黑奴,显得随遇而安,容易驱使;他们又是最热诚接纳基督信仰的一群。事实上,曾经领过洗的,有时竟会混入望教中间,希望可以重新再领圣洗圣事;这种行为无疑来自相当古怪的念头,自以为好事不妨多经验几次。

    简惠然返回迦太基纳的时候,发觉耶穌会已经被迫离开原先的会院。新设的修院更能够满足他克苦修身的热忱,因为正好夹在屠房和客栈中间,从早到晚都听到淫靡之音;更要紧的是耶穌会那时全赒济生活,接应不上便只有喝西北风。费里安神父说得好:「这般地集体经验艰苦,使那座会院愈加吸引新传教士前往工作。」

    简惠然神父毕生的任务,是训导、归化、照顾登陆迦太基纳的黑奴:那时便在沙道华神父指点下,逐步展开他的牧职。关于沙神父的生平,本书第八章已经有过约略的介绍和评论。

    说到简惠然,他不象沙神父那样,当贩奴船每次进港的时候,从未感觉到需要压制本性的反感,勇敢地勉强自己去服务。但沙道华神父想起自己有责任,回到那又脏又臭的地方去服务,所深深感到的畏惧,应该使我们格外钦佩他的刚毅,竟然完全控制他血肉本性的退缩。

    另一方面,简惠然每次听到非洲船入港的消息,立即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甚至肯贿赂迦太基纳的官吏,许下首先通传好消息的人,会得到他代献意向的圣祭一次。其实,贿赂可以说是多余的,人生的真纯喜乐中,最容易也最感人的,包括把好消息带给知恩的人。连当地的总督也愿意亲身负起这个任务,尤其高兴见到圣人,怎样一听到好消息时候满脸春风的得意样子。只消说出「另一艘贩奴船……」,圣人的眼睛立刻发出精莹的光辉,苍白消瘦的两颊,也显得晕红的动人色彩。

    贩奴船往来期间的空档里,圣简惠然便背起麻袋,走遍全城的大街小巷,一产产地乞讨些剩余的入口货物。他深得迦太基纳皇家委派官员的器重,又受到虔敬天主教教友的爱戴,一致赞成这位热心神父向黑奴传教的工作;对照料那些离乡别井的可怜人,他们感到一定的共识。西班牙人里反对简惠然神父的,主要来自商贾及农场主人,因为他对黑奴的关怀,往往跟他们的利益发生磨擦与冲突。

    黑人到埠的情况,常是令人惨不忍睹。再者,他们一心以为自己马上被卖给商人,或者割下脂肪给船只的龙骨抹油,或者抽出血液替方帆染色;这都是两个月的旅途中,从水手那里一再听到的床边故事。所以他们看见圣简惠然登上船来,立即惊慌失措地尖声高叫;幸而不消几分钟,便可以安抚这群神经紧张的家伙,明白他并非前来购买黑人的脂肪或者血液。他甚至毋需传译的陪同,也能够使他们冷静下来;无论如何,爱的语言毕竟从巴贝耳的混乱里保存下来,可以透过手势传达內心的关怀;「心心相印」传译还未曾解释清楚,他们所听到的恐怖故事,原来是魔鬼发明的诡计,简惠然已经凭他当场的表现,让黑人安静下来,感觉这个人正在设法帮助他们。另一方面,他还是很讲实际的传教士,所以他们不单见到圣简惠然这个人,还分得他带来的友善礼物:饼、酒、烟、水果等:他的口头语是:「我们开口宣道之前,先该伸出双手致意。」

    简惠然神父在甲板上,跟黑奴略谈片刻之后,便匆匆进入舱內看顾病人。这时候的工作通常仅得他一个人做,因为他的非洲传译,大多数不能忍受那里的局促酸臭环境,嗅到里面的气味立即窒息、昏迷。然而圣人从不畏缩,还特別明认这才是最紧急的主要任务;他再三向临终者撮要说明基督信仰,以便可以施行圣洗圣事。

    传说简惠然巡视迦太基纳医院的时候,有人见到他身体发射出荣耀的光辉,很可能当他走近临终者的身旁,贩奴船的黑暗內舱,也受到那光辉的照耀。只见他们挤在又脏又臭的舱间,身上鞭笞的伤口血液未干,心灵仍在忍受着凌辱、蔑视:他们无可奈何地躺着,从心底里向他们部落的神衹哀号,然而那些神祇根本不存在,又怎样会听见他们的呼吁。突然间,一切都转变了:接近死亡边沿的非洲土人蒙陇中见到有人走近身旁,脸上显出慈祥的光辉,听到极其柔和的慰借声音,又感觉一双善意的手抚摩他们疼痛的身体,更玄妙是他的双唇,竟然俯下来亲吻他们的创伤……。如此神圣的爱心,正是简惠然坚决信仰的天主,令人无法抗拒的证据。

    次日,他回到码头的时候,船上扬起一片童稚般的惊喜叫喊。

    贩奴船通常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办妥卸货手续,准许黑奴下船;那一天,简惠然神父必定清早到场,还带来另一批日用品和精美食物。有时候,他甚至亲手抱起病人登岸:我们从他的传教记录里,可以再三读到他力大无比的记述,近乎超人的模样。其实,比起一般四肢不勤的常人,他的食量已经少得可怜,他的疏于休息、睡眠,任何普通人绝对撑不到几年的寿命;虽然如此,尽管他妄顾一切健康的常规,尽管他的体质从开始便不甚壮健,他却能够比他所有的同僚,工作更沉重、走动更频密、看护更多的病人。他想尽办法找来几辆推车让病人使用,免得因为跟不上大队而受鞭答;他自己也一直陪同他们,看着他们在营地安顿下来,方才离去。见过当时情境的,都说简惠然陪同黑奴进入迦太基纳的样子,简直好象常胜军凯旋进入古罗马一般。

    黑奴全体进入仓库,等侯排期配售,那时才算正式展开传教的机会。简惠然对临终者的起码要求,只消能够多少激发悔罪的意识,见到些许认同基本基督信仰的表示,便认为相当满意。至于健康的黑奴,他们则需要经过严格的要理学习,然后才得到准予领洗的荣耀。

    上文提到黑奴登岸后,居住地方的挤逼情况,又说过他们大多身带传染病,因而造成肮脏污秽的环境。关到狭窄封闭的仓库內,患病黑奴的臭味,往往令到简惠然神父的传译,感到没有办法忍受:然而,这末污浊有毒的氛围,反倒成为他宏伟功业的大好机会。

    每天清早,他先到荣福圣体前特別祈祷,又以自动规定的克苦功课,准备开始当天的工作。接着,他在非洲传译陪同下,手持一根插着十字架的拐杖,踏上迦太基纳的大道。他的肩膀背着行囊,里面载有圣带、白袍、祭台用品,以及若干用来慰问黑奴的杂物和精美食物。背囊虽则十分沉重,陪他上道的,往往还跟不上他的步伐;这位矮小的热心人,匆匆穿过大街小巷,十足一位赶赴约会的情人。

    到达目的地,第一件事常是照顾病人。他极有耐性地仔细洗涤、包扎他们的伤口,完全流露出內心的细膩个性。他逐个地帮助病人,尽可能舒舒服服地坐起来,每人分派一些餐酒、白兰地,又用些带香味的水使他们振作一番;完毕之后,他才召集健康的黑奴,聚在外面空旷的地方。

    讲授要理的时候,简惠然很喜欢利用画片。这种教学方式似乎对诚朴的非洲头脑格外有效;再者,这亦十分符合耶稣会提倡的学习办法,连圣纳爵在他的神操里,也不断地鼓励练习神操的人,努力设身处地体验默想中,所思考內容的具体情景。

    他最喜欢的图片是幅三折画:正中是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五伤的宝血汇注入圣爵內,而十字架下的一位司铎,正以圣爵的宝血替黑奴信友付洗;三折画右边站着一群发出眩目荣耀光芒的黑奴;左面都是被妖怪包围着的另一群黑奴,面目憎狞、四肢残缺。

    讲解要理的时候,圣简惠然尽量给望教者,安排个舒服的环境,他自己却总是站立在广场上,即使烈日当头也不肯找个避荫的地方。有时候,奴隶主人也会到场观看,见到奴隶安坐地下,任让宣道的传教士站立,便指责他们的不是。遇有这类的情形,圣人必定出头替黑奴辩护,认真地向奴隶主人解释,礼仪的主要角色其实就是他们,他本人仅是适逢其会的媒介而己。倘若有些黑奴的创伤,腐烂到令周围的人反胃,无法专心留意简惠然的讲道,他便会用自己的会衣,盖在病人身上权充屏障;那件会衣往往又取作病人的坐褥。通常拿回来的会衣又脏又臭,必须彻底清理洗涤;但他只顾埋头工作,若没有传译力加阻扰,便会就那样披回身上。

    他一生的传教事业里,那件会衣的用途可大了:遮盖令人讨厌的伤口,掩蔽长颖生疮的黑奴,尸体的殓布,病人的枕头、坐垫、床褥……;不久,那件会衣更享有传奇式的声誉。有人相信它可以起死回生,有的相信它可以根治顽疾……,所以许多人都争着抢他的会衣,扯下碎片留念。不久,整件会衣的边沿都撕成条状的碎布。

    简惠然还有一个习惯是,每位领受圣洗的黑奴,都获取一枚铸有耶穌及玛利亚圣名的铅牌;这件信物具有极重要的甄別作用。原来许多自称相信基督的黑奴,其实根本未曾领受圣洗。因为当年逃避向政府纳税的关系,不少的黑奴是私运入殖民地,结果简惠然需要费劲地,经过好几年方才连络到那些黑奴。在殖民地居住多年之后,那些黑奴已经熟稔基督信友团体的习惯,往往一起参与礼仪庆典。势利眼既是人类的通病,多少接触过基督文明的黑人,很容易也自命比较新来的非洲土人,无论社会地位或者其他方面都优秀得多。所以,说服当地黑奴中还未曾领受圣洗的,去参加他为刚到迦太基纳的黑奴,所开设的要理班听讲,真需要简惠然神父十分机警、圆通的手腕不可。

    值得注意的另一点是,简惠然不甚注重宗教的感情作用。他不信任手舞足蹈的表现,可以成为心灵得救的群体意识。他的努力常在唤起黑奴未受教育的有限思考能力,避免追求他们不知约束的激情:他鼓励黑奴逐步缓慢地学习思维推理,借而最低限度掌握到灵心玄奧真理的基本轮廓。他从未显出过任何不厌烦的样子,更不容许自己因为黑奴听讲的时候,由于天资鲁钝或者异想天开地曲解要理,而感到败兴失望;正相反,他会尺可能地运用种种不同的方式和途径,期望最后终于使他们的笨头脑开窍。上文提到他喜欢利用图片;图片讲不清楚,他又改取手势以及类推的方式。例如讲解圣洗圣事的效验,他会说:「各位,我们应该象蛇一样地会脱皮,然后才有另一层更光滑更漂亮的新皮肤」;说着说着,他还会一边讲授一边用指甲在手上抓几抓,好象在剥掉假想的外皮模样。讲完以后,他会鼓励望教者模仿他的手势,表示他们确实了解他愿意说明的真理。

    连讲解最基本的教导时,简惠然总不会忘记他的目标,绝非只在要求教外人变成名义上的基督徒,却更在乎致力于使挂名的教徒皈依为活生生的基督信友。他把全付精力都集中到激发那些可怜人的心灵,清晰地意识到本身的罪愆,决心回头追随真正虔诚的基督化生活。上文提起黑奴的居所,当他在那里举起十字架,呼吁他们发痛悔的时候,四周的木板便回响着罪人后悔而发出的眺哭声。再者,简惠然的事业还不限于迦太基纳一地。既然迦太基纳只是贩奴市场,那里领过洗的黑奴很少会逗留得很久,由于简惠然不想失去他劝化的教友,便设法复活节后,不停地到乡间继续他的传教工作。通常他安排逐村去拜访,不怕登山涉岭、穿越沼泽而深入不毛;每当抵达一处村落,他就在市场树立一座十字架,然后静待日落时分,等他几个月甚至几年前在迦太基纳服务过的黑奴,由田间归来而重新会面。如此久男u重逢的场合,往往带给双方无限的欢欣喜乐,体验到传教的道路虽则艰辛劳苦,却真正不虚此行。

    在经他手付洗的黑奴中,简惠然从未失落他的慈父权威及关怀。有一次火山爆发引起当地黑奴受惊吓,全体四散逃亡,但只凭他的口信便稳定他们的情绪,没有让混乱的局面扩大、蔓延。次日,他又亲身赶到,指挥那群惶恐的灾民有次序地安心跟随他,大胆绕过溶岩的边沿,撤退到山下的安全地带。后来,简惠然还到那山巅上,树立一座十字架凯旋碑留念。

    虽然如此,这位自命「黑奴之奴」的传教士,了解自己的圣召主要是为他们服务,但他的工作绝不限止于黑人。当地自鸣高贵的西班牙人,倘若希望有求于他,都非得等侯他先办完替黑奴做的事不可:这种情况当然不是很受欢迎的现象。若干西班牙妇女开始抱怨,清晨参与简惠然神父举祭的黑奴,那股触鼻的怪味凝聚圣堂內久久不散;结果连日间进圣堂的(西班牙)敏感大鼻子,无法忍受。此外,黑奴用过的告解亭,到处沾上他们的汗臭,怎能让西班牙人进去办告解?他的答复是极神圣的真摯诚朴态度:「我根本不适合作贵妇的听告司铎。她们最好还是另请高明吧!老实说,我的告解亭又窄又小,容不下她们的曳地裙,那里原只能够让贫穷的黑妇跪下。」

    他这样的答复,西班牙妇女肯不肯接受呢:当然不。她们愿意的原来就是向简惠然神父办告解,倘若真地没有其他选择,她们宁可跟黑奴共用一座告解亭。结果,他也只得退让一步说:「好吧!你们既然真要这么办,就只有委屈一些,等我先给所有的黑人妇女赦罪之后,方才轮到你们。」白人、黑人在天主面前:固然完全平等;然而在圣人的心目中,黑人是享有优先的权利。

    另一方面,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也具有灵魂;所以,当他们有麻烦或者受到挫折,简惠然亦会毫不犹豫地给上流人物最大的助力。否则的话,记录圣人生平的费里安神父说,他会尽可能地客客气气请他们让开;因为跟他们交往,他便不得不浪费许多时间,说些没有意义的客气话,忍耐些没有意义的繁文缛节,交换些没有意义的世俗意见。他宁愿留下宝贵的光阴和天主交融。

    看来简惠然若读过卫斯力自传的下述记事,很可能会感到知音的共识;卫斯力曾经写过:「……今天赴××夫人宴会,需要依足仪礼和大人物周旋;这样的场合(除非万不得已)我向来尽量避免。那两个小时里,真地不知道做过做些什么!」简惠然虽则无限地疼爱黑人,他的爱心绝非泛泛地由于同情他们而沦为奴隶阶级,却更因着强烈地希望扶助个別的黑奴。所以,他对那些情绪和状态未能稳定的皈依者,从不松懈,又不溺爱。

    例如黑人喜欢跳舞,但跳舞颇易因着情高涨而变质,甚至可能成为无遮大会。遇有这类情形,简惠然必定匆匆赶到,一只手举起十字架,一只手抓着藤条,鞭打琴师和跳舞的人。费里安神父接着又写道:「他很快便改变方式,好象从魔鬼手中夺回战利品似地作出规定,委派几位虔诚的基督信友监管他们,直到奴隶的主人捐钱救济癞病院的穷人,方才准许领回奴隶。」

    简惠然绝不犹豫地挖空心思,想出种种制造深刻印象的方法,激励黑奴从心底里发出痛悔的摯情,譬如他恐吓酒鬼的办法,往往令人大吃一惊,因为他会逼他们跪下,用舌头舔泥土。这种怪诞的方式,似乎只会加深而非削减悔改者的饥渴,但圣简惠然就在他们跪倒的时候,轻轻地用脚踏在脖子上,然后大都申斥说:「你到底算是什么?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居然敢冒犯上天,开罪至尊的天主?」一个人就算站得笔直,也不容易抬起头来回答这样的责问;满嘴泥沙而又被襟倒在地的时候,根本作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