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我闻我思(二) 一次难忘的经验
    终于,我们去了我曾经住过七个月之久的避静院。

    陶依既然对避静兴趣不多,所以为诱导她进入情况,我多少得依她的。所以,在正式入静前,我跟她的先生就陪她玩最喜爱玩的英文拚字游戏,她的先生平生最讨厌此玩意儿。但是此刻却不能不做一次「爱的牺牲」;而我由于在连络局服预官役时也曾多次玩过这种游戏,并甚喜爱,所以玩起来倒蛮能享受的,深信那位发明此一游戏的先生,在在也不会料想到拚字游戏也能够是入静的一种准备吧?这不正应验了圣保禄宗徒所说的:一切都助人更爱天主呢!

    待玩过几盘时,我看时机业已成熟,就要求开始正式入静;以便改换一种比拚字游戏更艰深甚至于危险,但却更有意义的游戏??「婚姻的游戏」。

    这次的避静,可以说是传统的避静与夫妇恳谈会的混合式。因为传统的避静中,做避静的人往往只注重个人在祈祷中与天主的契合,比较少注意到与别人的关系;而在夫妇恳谈中,虽然他们每天也有多采多姿的弥撒礼仪,但是我总觉得祈祷的气氛仍很不够;而祈祷的气氛为交谈却是相当的重要。因为在祈祷中,一个人比较容易向天主开放,也因此比较容易找到天主的圣意。所以我就采取了两者,作为这次避静的方式。

    首先,我以「爱」做为第一次恳谈的主题。给他们提示一些思想,然后要他们各回自己房间去祈祷,并且回答我给他们的几个问题。例如:爱是什么?爱有什么特质?在爱情生活中可能存在的困难及解决的方法等。

    等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重新聚在一起,开始恳谈,普通在夫妇恳谈中,是没有第三者在场的,因为这样,夫妇才能不受干扰,好能做到心灵最深的交流。可是这次他们夫妇俩却一致地希望我在场聆听,以便在必要时给予一些指点或帮助。由于我对他俩的问题从那先生处已知道得相当的清楚,所以我认为我的在场是有利而无害,于是就答应参与他们的恳谈了。

    世上有些神慰是只有神父们才能真正地享受到的,例如:举祭、赦罪、付洗等等。而这次避静中能够参与他们夫妇俩的恳谈,也是一种非常令人欣慰而美好的经验。

    照理说,恳谈的双方应该是他们夫妻俩,所以谈话的对象也应该是对方。但是也许是由于老教友对于神父有较大的尊重与依赖吧,陶依在跟先生的谈话过程中,往往会对着我讲,或问我问题。这原是不理想的,因为我的角色只是一个聆听者、旁观者,而在必要的时候才给一点指导的人。所以每次当她在对我讲话或发问时,她的先生总会着急地提醒她说:「亲爱的,神父不是说过,是我们俩交谈而不是我们跟他交谈呀!」

    看到他那副滑稽的神态,使我感到有趣而又感动。

    第一天就这样平安而顺利的过去。带着一颗宁静的心,我们各自进入梦乡。今夜大地一片宁谧,静的似乎显得格外的神秘。

    翌日清晨,我们各自做完早祷正准备吃早点时,陶依兴致冲冲而又相当激动地跑来说要跟我们分享她的灵感。原来,天主圣神已经在她身上开始工作了!

    她说今天早晨四点钟就睡不着觉了,所以就躺在床上沉思,忽然间,她对于避静的意义有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领悟。也因此才会那般兴奋地急着要跟我们分享。说真的,听了她对避静意义的阐释,使我这喜欢领避静,自己也做了十几年避静的神父,都会感到望尘莫及。人能够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去探求天主的奥秘,但是往往还是觉得力不从心,事倍功半;但是只要圣神的一指点,我们就能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赞叹。

    因着陶依从天主那里所获得的启示,使我深信圣神正在领导着这一次的避静,也因此使我倍加信心,可以放胆地继续下去。

    白天仍然过得平安顺利,也似乎比昨晚进行得更好,因此在晚餐前我告诉他们说,晚上可以再往深一层的地方去。但是在讲出这句话以后,我忽然发觉,在我心与口之间好象缺少一种应有的和谐感,圣神似乎在提醒着我,应该格外小心与警觉为是。毕竟,这次的避静不但关系着一对夫妇的幸福,也关系到他们与子女之间的亲子关系。

    于是,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对圣神抱着绝对受教之心。因为人的智能能错,而圣神的智能是绝对不会错的。所以我决定找那先生谈谈,看看陶依的反应如何?

    感谢天主,因为我的此一决定,马上就证明了是绝对正确的。因为那先生告诉我说,陶依现在因为看到在婚姻中有一些她以前未曾觉察到的问题与困难在,所以情绪已经相当的激动,并且表示无法再继续做下去。而且她吃晚饭后还曾低泣过。

    既然了解了实况,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当晚间我们再聚的时候,我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说:「我看我们今天一整天祈祷、恳谈,似乎相当累了,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积极的效果。所以我建议今晚休息。等明天再说吧!」

    我可以马上觉察到,当他们听完我的建议以后,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一种解放的神态。特别是那先生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正担心如果继续下去,陶依恐怕会受不了的。

    既然没什么活动,陶依就邀我陪她到林间去散散步;而在散步的时候,她曾感慨系之地告诉我说:「如果我早知道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的!」言外之意是说,如果她早觉察到在这次避静中所发现的问题的话,他们的婚姻关系可能要比现在理想多了。

    我心里在想,这原就是夫妇恳谈的主要目的呀!夫妇们能够多年共眠,可是他们却能够同床异梦。因为形体的结合并不是心灵契合的绝对标记。两个多年共同生活在同一屋顶下的人,还能够形同陌生人,相反地,分离在天南地北,形体被千山万水遥隔的两个人,却能够灵犀一点通,心心相印。

    陪陶依散完步之后,夜也渐渐地深了。我们三人怀着感恩的心情,一起诵念玫瑰经(他们每天就寝前必做的晚祷),感谢这一天来天主的种种指引与恩赐。

    第三天,也是出静的一天,由于昨天知道陶依的情绪反应,所以我就不想再继续向前推进一步。只要求他们把这一天花在祈祷上。

    我先给他们一些祈祷的材料,然后让他们各自去祈祷,然后回来分享一些祈祷的心得。

    陶依在这次的避静中,似乎特别得到圣神的光照;而事实上最需要的也是她。在今天的祈祷中,她是跑到林间溪旁去。她是一位口才文笔都很好的女士,而且聪明、观察力又很敏锐。当祈祷过后要分享时,她手里捧着一大堆的花呀草啊的,兴奋地冲进我的房里来。原来,她又获得了一次很大的启示与灵感。

    只见她把手里的紫色小花、翠绿的小草、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挂满麦粒的枝子,很规律地铺在床上,顷刻间,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然后她慢条斯理地借着各种不同的植物,说明了我们的恩宠生活的意义。借着视觉的帮助,再加上陶依那能说善道的口,花、草、枝子竟然都变成了活生生而又富于灵性的生命了!

    那真是另一篇美丽而动人的道理!叫人不能不承认天主圣神的确充满了她。

    下午,在结束前,我特地要求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给对方写一封情书。但是我特别声明,这一次他们恳谈时,我决定不参与,这样好让他们能够彻底坦诚地交谈。

    最后,我们以感恩祭结束整个的活动。我问他们是否愿意在弥撒中重发结婚誓愿。他们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认为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同时,我也特别选了两篇读经,请他们一人负责念一篇。

    还记得是那先生先读,他读的是圣保禄宗徒所说的,先生是太太的头那一段。只见那先生一边读一边「笑」,使我感到有点儿詑异。莫不是他心里在对陶依说:「哪!你看,根据圣经记载,你是应当服从我的才是呀!」后来,从他们口中知道真相,原来他是由于太感动而激动得无法念下去。

    由于他相当激动,无法念下去,所以我就接过来读了。

    领圣体前重发誓愿时,我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特别是那先生的眼中的泪光。

    辞别了避静院,我们由那先生驾车,准备去买一些中国菜肴回去,好庆祝一番。途中,陶依心情非常轻松愉快,一直在哼着情歌。轻快中带着些微的浪漫。而那先生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透过后镜,偷窥他的太太。忽然间,他开口了:「亲爱的,当你高兴的时候,你显得是多美丽呀!」由于我是坐在驾驶座旁,所以很清楚地看到,此刻泪水像断了线的透明珠子,顺着他的两颊,滚滚而下。此情此景,害得连我这孤家寡人也被感动地有欲哭的感觉。因为在那短短的一句话,及漱漱的泪水里,真是道尽了一位丈夫对妻子的千言万语及无限的爱意。我心中默默地祝祷着: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途中,我们停在一家中国馆子,买了好几道好菜。然后直驱旧金山他们的公寓,准备好好地庆祝与享受一番。说实在地,这次的避静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半,可是由于所讨论及反省的问题是非常严肃而重要的,所以也使人感到疲累,而今晚是值得轻松一下的。

    美酒佳肴当前,我们开始有点儿狼吞虎咽起来了。在精神活动比较强烈时,人对于食物的需要有时候反而会相对地减少。今年寒假期间,我有幸亲自聆听颇负盛名的白云法师阐道,在教静坐时,他曾说他可以连续静坐七天七夜而不饮不食,就是一个很好的凭证。耶稣在旷野里不吃不喝达四十天四十夜之久,也正是如此。我们三人在避静中,由于全神贯注于纯精神生活的一面,所以大概有一点儿食而不知其味,如今大功告成,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美味了。因为毕竟我们不是天使,仍需吃喝呀!

    在回旧金山的路上,我好奇地问,为什么那先生在弥撒中读经时嗤嗤地笑。他们这才告诉我真象,他并不是在笑,而是激动。因为在他们交换互念情书时,他们两人都近乎泣不成声。那先生读了陶依的情书一遍之后,就无法再读第二遍了。因为他的泪眼已经模糊了。

    了解了这一情况之后,我心中就这样地决定,今晚吃过晚饭后,我愿意马上回神学院去。因为这个周末为他俩来讲,无异是再度的蜜月。让他们单独渡过这良宵美景,似乎更有意义,也是应该的。

    可是,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往往有事与愿违的。席间,我因着一件与文化和民族自尊有关的事情,与陶依意见相左。两人坚持己见。当然,我们是在友善的气氛下进行辩论。我们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舌战」。由餐桌上转移阵地,改坐在沙发上继续你来我往。真有到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地步。如今回想起那一幕来,我还真惊讶于自己竟然具有那么大的爱国心;也感叹于过度的民族自尊,有时候反而会叫人只情感用事,而无法用理智冷静地而又客观地论事。

    记得在避静刚开始的时候,陶依曾问我有关她的个性的问题,但由于我当时对她的认识还非常少,所以不敢贸然推断。但是在那么近地相处过一个周末之后,我深信对她已有了比前更深刻的认识。而特别在这次的争论中,看得似乎更清楚。于是我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善加掌握的话,就有稍纵即逝的可能。于是我决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当我们两人争论期间,那先生一个人闷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静静地在猛抽雪茄。由于我跟陶依舌战方酣,所以一直无暇顾及到他;而事实上,他的沉默却是一种无言的抗议。因为后来当我看到与陶依继续相持不下终会造成打不开的僵局时,我就转移目标,把「球」拋到那先生身上说:「那先生,你对我们争论的问题,又有什么看法呢?」

    没想到经我一问,他像汽球爆破一样地发起牢骚来了:「你们把我冷落在一边,感到真不是味道!」

    到此,我更坚决地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了。于是我很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知道我是爱你们的。而今天晚上我要把这份爱更具体化,那就是跟你们做一次非常坦诚的恳谈。也许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最大的爱了。」

    听了我的建议,他们不但不觉得「如临大敌」,反而兴致勃勃地热烈赞成。看样子,今晚我大概要留下来与他们「共渡蜜月良宵了」!

    为了好好跟他们深谈,我就选了一张舒适而漂亮的单人沙发椅坐下,把脚搁在前边的小SM;F10502;上。那先生和陶依就坐在我的脚的两旁,摆出一副小学生听老师上课的神态,好奇而用心。而我也带着颇具「权威」的口吻,向他们「盖将」起来。

    他们是一对相爱很深的夫妇。只是由于陶依个性外向,那先生较内向,再加上缺乏真正的沟通,而产生许多原可不必受的痛苦。这一次的恳谈,我就是先从他们两人的个性给他们做一个分析,然后循序渐进,跟他们分享及讨论起来。也许是由于这次恳谈非常关系到他俩切身的问题,所以谈得特别起劲,而时间却在不知不觉中溜过去了。

    当我意识到我还得赶回柏克莱的时候,才骤然发现,不但夜已深了,而且已是翌日清晨两点钟了。我心里在想,与我同住的那位老美神父,不晓得是不是会以为我「夜出不归、行为不检」否?

    在我坚持下,他们只好结束有趣而重要的交谈。开车把我送回住处。一路上陶依仍是兴奋而愉快。而我知道那是一种来自对自我有更深认识与接受的愉快;也是一种对未来抱着希望与乐观的愉快。分手前,我要求他们说:「回去之后,请不要再继续讨论下去。因为这个周末是够累人的了。如果太累而又继续谈的话,恐怕会起反作用的。」

    然后,我们互道过晚安,他们的车影就在晨雾朦胧中渐渐消失在街头的尽处;而当我拖着疲累的身子悄悄地爬上床的时候,心中洋溢着一片感谢主恩的情绪。隐约中,好象听见远处的晨鸡在报晓了。

    我是一个责任感相当重的人。这也许与天主赏给我的一颗充满了爱与关怀的心有关。

    他俩夫妇回去了。但是我还是不完全的放心,深怕他们之间会因昨晚所发生的事情而引起其它的困难。所以,我翌日有给他们拨电话的冲动。可是我却又没有这样做,因为我深怕那样做会干扰了他们太多,甚至于能是我对上主的照顾不够信赖的表现。于是,把已经拿起的听筒再度搁下。

    然而,事实却证明了,我的顾虑原是多余的。

    四天之后,那先生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时间,来公寓见我,我永远无法忘怀他当时推门见到我的时候的那副难予描摹的神态??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兴奋、与激动;是一种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体会出来的感情。在他那纯朴忠厚的脸上,我已看出了一个受了十六个年头煎熬的痛苦的灵魂的哀祷突然被垂允的喜悦;也深深地领悟了圣若望宗徒在默示录第七章第十七节上描述的。被天主亲手拭去泪痕的激情。除了感谢赞美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他告诉我说,当晚回去后,他们按照我的建议,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第二天清晨,当他醒过来之后,突然发现躺在身旁的陶依在偷偷饮泣。原来,那次避静中所发觉的问题,如今像电影般地一幕一幕地再度在她的脑海里浮现。是那样地清晰与历历如绘。

    那先生虽然内向,但是感情却很丰富,他曾告诉我说,每次望弥撒时都会泪下。所以,这次正面对着正在饮泣的陶依,他也情不自禁地与她哭成一堆而变成两个泪人儿了。

    我深信泪水有净化与疗愈的双重作用。在修道生活之初,天主曾多次给了我这种神恩,不管是忏悔之泪,或喜极而泣,都叫我深深地感到,在泪水中,我的心灵被净化与治愈了。这种心灵的洗礼非亲身体验的人,是很难领略个中的滋味的。

    由于个人这种亲身的体验,所以我多少可以想象得到当日清晨当他俩拥泣时的感受。是忏悔的泪,是感恩的泪,是赞美的泪,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泪、也更是爱的泪。耶稣曾经对以泪给祂洗脚的玛达肋纳及在场旁观的人说过:「因为她爱的多,所以她所获得的宽恕也多。」在我们最爱的人面前,我们往往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好不相称;而这种感受,往往会因着意识到我们一些无知的言行而给对方带来许多的痛苦而增强和加深。「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到安慰。」

    我们那天是约好要到他们家里举行家庭弥撒的。当我一踏进门时,陶依兴奋地把原铺在桌上的一条半湿的大浴巾拿给我看。原来那就是数日来他俩不断以泪水共同洒成的一幅爱情远景呀!我想:毛巾正代表着他俩爱情之园的远景。在他俩大量泪水的浇灌下,爱情的种子已再度萌芽,期待着来日花朵的绽放了。

    怀着敬畏与感恩之情,我们献上了赞颂之祭,高歌「愿天主永受赞美」。

    那先生从小学六年级起,就每天进堂从不间断。即使在军中服役时也未曾中断过;而陶依只是每主日进堂而已。因为她并不感觉到有每日进堂的需要。当然,在那先生的心中是多么地渴望将来有一天陶依也能陪他日日参与圣祭。可是这是是勉强不得的。因为圣神在每人身上的指引不一样。

    可是他心中的渴望却因着这次的避静而实现了。因为陶依在避静后的次日就表示从此之后要日日跟他一起进堂参与弥撒。那先生日后给我写信提及此事时,叫我心里觉得很大的感动。他说:「当我每日看到我的太太跪在我的身旁一起热心地参与弥撒圣祭时,我就会向天主说:主啊!即使您现在要召叫我去您那里,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去了!」

    好一位二十世纪末期的现代西默盎!

    自从避静院的巧遇、认识、刻意地安排那次避静,以及避静后的种种变化,使我内心产生了许多的感想。

    那先生夫妇虽然都已年届五十余岁,在一般人的眼光中可能被视为婚姻是不可能再有改善的希望了。但是在他们身上所产生的变化,却是一个很好的反证。我觉得年龄虽然有关,但是却不是绝对性的。要紧的还是当事人个人的态度如何?他俩年纪虽大,可是都很开放。有求上进的渴望与决心。而谦虚受教却是开放的基础。我跟他们的年龄相差几乎有二十岁之多,可是他们却仍然能够虚心受教,实属难能可贵。他们的成功可说是给年老的夫妇们带来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其次,在与天主的交往中,「等待」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先生在痛苦与泪水中期待了十六年之久。如果不是他不断耐心地等待的话,深信他们的婚姻是不可能有「老来开花」的奇迹发生的;而他耐心的等待也正代表他对天主具有无限的信德与依赖。

    我在前面曾经提起过,他俩相爱的确很深。只是由于没有真正的心灵的沟通而受了许多原不必要受的苦。而这次的突破,大部分要归功于「恳谈」的帮助。所以,恳谈是夫妇维持婚姻美满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法;不但是在婚姻生活中,即使是在日常生活的人际关系中,恳谈也是避免冲突、增进友谊的好方法。值得我们重视与利用。

    在我帮助他们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整个过程中,使我深深地认清了那是一个必须不断分辨的过程。例如在避静次日因询问那先生的意见,而取消原已计划好的进度;出静日那夜原定早些回柏克莱而后因偶发事件而改变初衷等,都是需要当机立断的行动;而此决断却不是盲目的,或是纯情绪的反应,而是视这样做或不这样做,为他们的关系是否会有更大的改善而抉择。那夜的晚归,为我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分辨。

    平常,每当我们在福音上听到耶稣责斥「祸哉!你们这些法利塞人!」的时候。我们会不期然地心里赞同说:「骂得痛快!」可是,我们在额手称庆的当时,是否也想到耶稣所责斥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呢?

    出静的那天晚上,如果我坚持按照原定计划,吃过饭就走,而无视于那次因文化问题而偶发的事件的机会的话,我想也许在良心上会觉得稍为好受些。因为这样我就不致于清晨两点才回家,不是又是一位守规矩的好神父吗?可是那次偶发的事件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它帮助了我们面对着他们之间存在已久的困难的关键而作更深一层的分析与解决。我深信,如果没有那次决定性的长谈的话,避静的后果也就不会那么令人满意了。

    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法利塞人的角色的机会实在不胜枚举!

    曾经有一位教友听了我讲有关法利塞人的道理后跑来告诉我说:「神父,我真惭愧,因为我也是一个法利塞人呀!」原来她是生长在一个热心的家庭里。从小母亲每主日都要求她进堂望弥撒。而她也是每主日必去,因为她深怕如果不去,母亲就会生气。这种从小就养成的怕妈妈生气的习惯实在根深蒂固,一直到大学毕业在社会上工作之后,还深深地影响着她。「是一个主日下午」她羞愧地继续说下去:「我正准备去望弥撒。途中正好碰到一个在情感上受创的女孩子。她是我的朋友,希望跟我聊聊。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不便跟她的家人讲。可是我当时一边听她倾诉,而另一边却继续推着脚踏车,眼睛一直盯着手表,朝圣堂走去。因为深怕如果耽误弥撒,母亲又会不高兴的。就这样地,我离开了那位正受痛苦煎熬的朋友。尽我主日的本分去了。」

    在我们过去的宗教教育上,我们一味地告诉、甚至于带着威吓的口气告诉孩子们说:「要这样做,要那么做」或「不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但是我们却很少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或不可这样做的理由。我们只要求孩子们守法就行了,而忽视了帮助他们怎样培养守法的精神与态度。如果是因为怕天主罚,或怕母亲不高兴而守法的话,那么我们还没有达到守法应有的理想。

    记得前几年在本省推行过一次消除脏乱运动,到处可以看到身穿写着「你丢我捡」字样衣服的清洁员,在街上忙个不停。但是由于中国人守法观念一直是马马虎虎,所以,既然有人捡,那么我照丢不误。怪不得有人把「你丢我捡」改成「你丢我脸」,实在极尽讽刺的味道。也因此没能成功。实属可惜!

    如今,政府痛下决心,决定以重罚来达到消除脏乱的目的,效果似乎也比以前显著。可是如果我们分析一下,为什么头一次不成功,而这一次却能收效的话。毫无疑问的,「重罚」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因为当你丢一张废纸,或向地上吐一口痰的时候,如果正好有警察在场旳话,那不是等于把大把钞票向地上扔么?

    所以,脏乱的消除并不真正意味着百姓们知道了清洁与卫生的重要性,而只是因为他们怕罚的心理作崇而已。假设有不被抓和被罚的危险时,他们仍会以身试法的。

    我就曾经亲眼见到这么一个「精彩」的镜头。有一位出租车的司机想吐痰,可是又怕被罚,所以他先伸头向窗外前后左右环顾一周,发现并没有警察在场,所以就沾沾自喜地把痰吐出窗外去。这位司机就是因怕罚而守法律的典型人物。相信像他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社会上一定为数不少。

    相反地,如果一个人知道了为什么要守法,并且因爱心而去遵守时,那么,即使旁边没有警察在,他也是不会做出违法的行为的。而也只有社会上这样的人越多时,法令才能被澈底地遵行。

    那位女教友的困难也在这里。她只知道不望主日弥撒会使母亲生气。可是却忘记了能帮那位受创的女孩子而不帮忙会叫天主更加难过的道理。圣保禄宗徒说得好:「爱德是法律的圆满。」爱是远远超过法律的。

    由于有了这样的体认,所以我并不因为那晚两点钟的迟归而感到内疚,毕竟爱是远比法律重要的。一旦法律规令不但不助人去爱,反而阻挡人实践爱的时候,那么,法律实在已经失去意义及存在的价值了。

    有一次,经师与法利塞人看见宗徒们在安息日摘麦穗吃,就抓住机会质问耶稣说:「为什么你的弟子们不守安息日的法律呢?」耶稣最难予忍受的,就是这种伪君子似的法律主义者。所以就借着机会教训他们说:「安息日为人,而不是人为安息日。」耶稣为了证明祂的观点,还特地在现场治好了一个生下来手就枯干了的病人,借着这一行动,耶稣要告诉他们:爱应是一切法律的起始与终点。如果法律阻挡人实践爱的话,那么它就失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

    不错,这一次的事件给我的感受良多,但是我最大的感受却是亲身体验到这是天主圣神的工作。那先生曾在事后很感慨地告诉我说,他好久以前曾请一位隐修的神父做他的神师。虽然这位神师在灵修生活上帮了他不少的忙,可是在他们的婚姻生活方面,不但没帮上忙,反而引起了更多的不愉快。可是天主却借着一位跟他们的文化背景迥异而又素昧平生的中国人,帮他们解开了十几年来看似无法解开的死结。所以,他除了感谢天主外,多少也把我当做「救命恩人」看待。

    然而,在这件事上,我个人一点儿错觉与虚荣心也没有,相反地,面对着天主的奇异恩典,使我更感到自己的卑微与虚无。因为我深深地且又非常明显地看出,这是天主圣神在我卑微的身上所彰显的大能与荣耀而已。除了替他们高兴外,唯有不断地赞美感谢天主了。

    说真的,为一位神父最大的安慰,倒不在于他完成了什么,而更是看到圣神竟会借着卑微虚无的他,而彰显出天主的大能与荣耀。这一次的事件,使我在献身的旅程上更为肯定。

    有人说,出静是真正避静的开始,听来虽有一些道理,但是我更喜欢把出静当做避静的延续。因为在避静中,我们受到天主强烈的光照与圣宠的吸引及变化,而此转变却需要慢慢地实现与完成的。

    那先生这对夫妇就是这样的。在避静中他们已经开始接受了圣神的光照与天主奇恩异宠的变化,但是这个变化与效果,却在日后渐渐地加强与完成。

    因此,他俩婚姻关系的改善,也改善了不少他们与子女之间的亲子关系。

    而我们三人之间的友谊也渐渐地由淡而浓、由浅而深。在我逗留在柏克莱期间,我们经常出外野餐,继续分享我们对生活、对人生、对婚姻、及对信仰的经验与见解。当他们获悉我已结束神学课程,必须返回卒试院继续第二个阶段时,竟主动地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把我送回去。并且特地在卒试院住了几天。

    在我结束卒试之后,准备飞往欧洲之前,我也特地去他们家住了几天,一方面话别,一方面等待赴西班牙的签证。

    我原定八月廿日东飞,机票也早就订好了。但是他们却坚持要我延后一天。由于我是在他家做客,而且那先生说要亲自驾车送我去机场。所以当他们要我多留一天时,我也不便坚持不要,因为我想也许廿日那天他们有要紧的私事待办,无法送我去机场。所以如果我坚持己见,恐怕有强人之难,而且也不礼貌。所以只好答应多留一天。并且由那先生亲自打电话去航空公司替我改飞机票的日期。

    第二天大清早,他们从睡梦中把我吵醒,叫我穿衣准备出游。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叫我迟一天走的原因,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带我去很远的一个名胜地??约三米地野餐,该地离旧金山甚远。记得除了在那里游玩及吃午餐的时间外,我们差不多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当我们在回旧金山的路上,途经一个美丽的小镇时,我特地请他们在一家布置幽雅、气氛相当宁谧的小餐室喝咖啡吃早点,以表示我对他们衷心的谢意。

    拥着满怀的温情,我们平安地抵达家门,但是却已是东方吐白,鸡鸣早看天的次日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