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马到米兰的火车上,分有头等、贰等及赴瑞士的车厢。我一听说有去瑞士的车厢时,真是跃跃欲试,愿意来次「偷渡」。因为每次看到电影上或月历上瑞士那湖光山色时,心里常有一种向往,盼望着有一天也能身历其境,饱览它美丽的风景。
但是做梦归做梦,祇能想想而已。如果真的付诸行动,那结果不但看不到湖光山色,恐怕看到的是铜墙铁壁了。
我们搭的是贰等车厢,车厢内一共有六个人。除了饶神父和我是外国人外,其余四位男女乘客都是意大利人。我虽然心里很想跟他们聊聊,但是由于语言不通,所以无法尽兴。不过人与人的交往,外在的语言似乎不太重要,贵在彼此之间有那分沟通的诚意,所以,我们就用英文和搀杂几个意大利文交谈着。意大利人天生热情,又很喜欢跟人交往,所以一搭即上,可以攀谈上老半天。
可能由于旅途颇长,所以后来大家都昏昏欲睡。原是相当热闹的车厢,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此起彼落的轻微打鼾声。
我原来并没有什么睡意,但是在这些颇有节奏感的轩声催眠下,竟然也跌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忽然醒过来时,那位原来端坐在我右边的少女,竟然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呼呼大睡起来。目睹此景,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把她摇醒,以免破坏神父的「形像」,惹来是非。但是看她睡得那样甜,也就不好去打扰她了。何况车厢狭窄,除非她不睡,否则东倒西歪,在所难免。所以我就来个「老僧入定」的功夫,安然度过。
火车于傍晚六点十分抵达米阑。车程共花差不多三个半小时。
米兰的火车站其大无此,置身其间,真像在电影中一样,别有一番滋味。
下了车后,我们直奔由耶稣会创办的文化中心去。准备在那儿落脚。
这座外观宏伟新颖的文化中心,与国内台北耕莘文教院及高雄四维文教院同属一类的组织。只是它的各种设备与活动,规模要比后两者大多了。从外表看起来,它真像是一间大旅馆。在它所举办的形形色色活动中,最叫我感到吸引及兴趣的,是它定期举办的电影欣赏座谈会。每次有一部制作严谨的好电影产生,在尚未正式公开放映之前,该文化中心就会先放映,并邀请该片的导演和主角列席与观众举行座谈会,藉以提高电影欣赏的水准。这种电影欣赏座谈会的地方不大,座位不多,是属于小型的场地,但是由于设备优良,影片选择谨慎,再加上观众水准较高,所以效果很好,对提高社会大众电影欣赏的水准,具有莫大的刺激作用。
当日见到这样的一个组织时,心里就有一个愿望,希望日后回国,也能在国内推动类似的活动。个人以为,电影除了提供人们娱乐之外,更应具有潜移默化的教育功效。因为它能接触大众,所以对社会的影响至钜。可惜今日国内一般电影都是粗制滥造,内容差不讲,制作态度也不够严谨。至于主角同时轧几部戏,也是常见的事情。说得难听一点,今日国内所拍的电影,大多数像工厂加工一样,几十天拍完一部片的情形很普遍。电影已变成了纯粹的商品,早已失去了艺术价值。所以如果国内能有一个类似米兰文化中心的组织,不只是偶而举办一些欣赏座谈会而已,而是办经常性的活动,除了邀请与电影直接有关的人士来座谈外,还可以请有关的专家学者列席指导,把研究成果公诸社会大众,深信必能提高国内电影的水准。盼望有那么一天,能够早日看到它的实现。
抵达米兰时已是黄昏了,吃过饭,参观过中心,我们在三位意大利哲学修士的陪伴下,去逛大街,欣赏米兰的夜景。
在感觉上,米兰似乎比罗马大许多,在罗马街上行走,有时候会感到是挤身于巷子之内,可是一到米兰,就感到宽敞许多。
当天晚上所见,除了行人之外,就是花花绿绿,摆设五彩缤纷又豪华的橱窗了。与一般大都市的情形并无二致。不过当晚在街上看到一些打扮妖艳的阻街女郎,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威尼斯圣马尔谷广场游历时,曾有一男子向我们搭讪,由于他说的是意大利语,所以我并不懂他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家伙怎么鬼鬼祟祟的,一副神秘的样子。等到他看我毫无反应,而改以简单的日语跟我讲话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一位专向日本观光客兜生意的「皮条客」。对于这种「职业」,我早就感到不耐,而现在又被当做东瀛的好色之徒,更是气愤填膺,所以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被我这么一瞪,竟像一只败的野犬,夹着尾巴鼠窜而逃。
今晚在米兰,竟然旧戏重演。唯一不同的是,在威尼斯是由「皮条客」从中拉皮条,而在米兰大街上,却是女郎公开阻街。当我们路过一条较小的街道时,看到一小群女子在那儿吱吱喳喳,故作媚态,让人一眼见到,就知道她们是一些过着「神女生涯原是梦」的流莺,来意不善。没想到她们中竟有人用英文对我们说:「要不要×爱?」。
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充满了爱的基督化的家庭里,在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的真谛时,已尝到了爱的滋味;青少年时代,耳朵所听的,也是爱的道理;晋铎之后更是时时以爱的言词鼓励教友。因此对于「爱」这个字常抱着敬畏之情。觉得「爱」这个字与「天主」是同等的庄严与神圣。正如同若望所说:「天主就是爱」。因此,每次听到或见到「爱」这个神圣的字眼时,心中就油然产生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
但是今晚,当我再度听到这同一字眼的时候,我竟感到全身寒毛直竖,有一股强烈作呕的感觉。如果出卖灵肉也算是爱的话;如果爱也可以买卖的话,我宁可不要它。因为这已经是对爱的莫大侮辱。
本来对于这种挑逗性的话,不必有任何反应,只要置之不理就行。可是当晚我竟气忿地有反问她们:「难道你们真懂得什么叫爱吗?」的冲动。但是我仍然克制自己,头也不回地继续跨出我的脚步。只是此刻的步履竟然间变得沉重而蹒跚。我不能不再次在心中责骂那些到处拈花惹草的日本鬼子所带给东方人的羞辱。一夜,我竟辗转难眠。
传奇性的圣人
翌日清晨,我和饶神父举行共祭弥撒,于早餐后一齐去闻名全球的米兰圣母大堂参观。
那天的天气并不很好,但是能见度仍颇高。我虽然喜欢在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晴空下观看事物;但是我更喜欢在薄雾笼罩里去探寻和欣赏名胜古迹,因为这样可以增添一份神秘的气息,也更容易让人激发思古之幽情。
当我们抵达大堂前广场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把半边天给遮盖着的那座宏伟无比的建筑物。环绕在它周围的九根嶙峋般的石柱,高耸云霄,好象无数根在弦上的箭矢,焦急地等待着命令一下,好能穿过层层云雾,去替世人揭开天国永恒的奥秘。
广场前群鸽乱舞,数目比玛尔谷广场还要来得多,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我们先进入圣堂拜个圣体,也好参观一下堂内的光景,由于在欧洲各地的教堂多属纯哥德式的,所以基本结构及形式变化不多,如果真有差别的地方,恐怕就是面积的大小了。
古时侯建造的教堂都有一特色,那就是高大,所以走在其间,置身于巨大石柱的环绕中,真有走入时光隧道的感觉。
那天在堂里最吸引我的是,放置在祭台圣体栏杆正中央的那具玻璃柜。因为在里面躺着的是一位第四世纪颇富传奇色彩的伟大圣人——盎博罗削主教的遗骸。
圣人于公元三四○年生于德国特里尔。十四岁那年父亲亡故,全家返回罗马。圣人自幼即从名师攻读文学,并精研民法及教会法,且精通拉丁文及希腊文。曾经担任律师职务。年三十,被委为意大利北方利古里及爱米里两省的总督,设衙门于米兰。
三七四年,米兰主教逝世,众主教聚集于大堂开会,选举继任人选,依当时习惯,教友亦来参加。虽经数小时热烈讨论,仍然没有结果,主要原因是因为当地教友分信奉正教及信奉亚略异端两派,彼此纷争,甚至有动武之虞。有人见此情况,火速向盎博罗削求救,以便前来处理。总督劝告在场诸位务必同心合意,接受众主教所推荐的人选为垂魂的牧者。没料到当他正说话之际,人丛中忽有一小孩大声高喊:「盎博罗削主教!盎博罗削主教!」教友也同声随和,众主教目睹此景,咸认这是来自上天的指示。遂决定选他为主教。但圣人由于谦逊,自认不配肩负如此神圣使命,遂于夜间偷偷离城,准备走避他处,无奈整夜步行,天明时仍离城门不过一里之遥。最后终被教友认出,护送回衙。至此,才先领受圣洗圣事,后晋升司铎。最后当了该城主教,并成为拉丁教会四大圣师中的第一位。
圣人乃是一位充满了基督慈父之爱的牧者。他爱自己羊群超过自己的亲人。不畏权势,更不怕死,一生不断为真理、为教会、为穷人服务。他也是一位伟大的讲道者。从他对基督的一段动人的论述即可知一二:「在基督身上一切俱备,对于我们,基督便是万有!你若受了伤,需要治疗,祂便是你的医生。你若受热病的熏炙,祂便是清凉剂。你若需要援助,祂便是力量。你若怕死,祂便是生命。你希望升天,祂便是道路。你若要避免黑暗,祂便是光明。你若饥饿,祂便是食粮。」
圣人在位共二十三年,于三九七年四月四日离世,飞奔天庭,享受永远的荣光。
圣人的遗骸原供奉于圣盎博罗削堂,但由于正逢「圣年」,所以特别搬到大堂来,让朝圣的人们瞻仰。
此刻,在两支烛光的陪伴下,我默然地站立在那儿俯视着这位传奇性的伟人。虽然眼前所见的是一副被耀眼的金黄色祭披包裹着的遗骸而已,但是在这毫无生气的骨骸里,曾经蕴藏着一个伟大、美丽、和圣洁的灵魂,它将永远闪烁着神圣的光芒,照耀尘寰。
我虔诚的跪下来,低着头,默默地祈祷着。冥冥中,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掠过了我的脑海。剎那间,他那句深深被我喜爱的心语,在我的耳际响起:「主啊!除非栖息在内,我的心就永远无法安宁。」
圣奥斯定于公元三五四年生于非洲北部的一个小乡村中。年轻时代过着放浪形骸的生活。十八岁那年起就与一个女人姘居,达十五年之久。
但奥斯定的内心充满了爱的火花,将来引导他归向天主的也正是这股寻求爱情的动力。他原以为肉体的爱就可以满足他的需求。但是心灵的空虚却使他感到无法忍受。于是他渴望追求一种更美善的生活,他开始去翻阅圣经,但由于骄傲作祟,使他无法接受圣经的真理,这一点从他皈依后的自述可以看出。他说:「我的傲气使我轻视它的简单,我的观察未能深入它的底蕴。」
可幸的是,他有一位非常爱她而又极其虔诚的母亲──圣妇莫尼加。她为了爱子的回头,时常不断地流着眼泪在天主台前跪祷。奥斯定曾这样描述说:「她哭的比母亲痛哭死去的孩子更为凄惨。」
皇天不负苦心人,天主的慈心终被莫尼加的致诚所感动,派遣了一位精通圣经的主教,给奥斯定指点迷津。这位主教曾安慰莫尼加说:「您放心好了!母亲这样的流泪哭祷,儿子的灵魂决不致丧失的。」后来事实果然证明了他的预言是对的。因为奥斯定终于在公元三八七年的春天,在主教手中领了圣洗,时年已三十有三。后来做了司铎与主教。日后更成为教会最伟大和最著名的教父。而那位对奥斯定影响很深的主教,就是圣盎博罗削主教。
面对着这样一位伟人与圣人的遗骸,我真自惭形秽,也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可幸的是,在天主的园圃里虽有骄艳夺目的玫瑰,也有生长在墙角不为人注目的小草,但是天主所要求于它们的,却是以祂创造它们的形态和分位去赞美祂、光荣祂。这为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值得欣慰的事啊!
瞻仰过圣人的遗骸后,我们曾拾级而上,直达堂顶。走在堂顶上,穿梭于石柱之间,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据说大堂共有四千多尊雕像。仅在一根小小的柱上,就雕刻着三十多尊人像。由此可见除了数目多外,手艺之精巧也可想见一斑了。
在堂顶上,我们得以一睹闻名遐迩的那尊圣母态像。是用纯金铸造而成的。光彩夺目,美不胜收。令人驻足,久久不忍离去。
接着,我们跑去圣盎博罗削堂及大圣母堂参观,在后者里面,我们竟不期然地发现文艺复兴时代三大艺术巨匠之一的达文西所绘的那幅「最后晚餐」名画,欣喜不已。据说该堂曾于一九四三年八月十日倒塌过。但可幸的是教堂前后两面墙上的巨幅壁画却安然无恙,不能不让人感到意外,否则这些画早已成为历史陈迹了;而其中一幅即是名闻全世界的「最后晚餐」。虽然为了目睹它的庐山真面目,每人需付两百里耳,但是能花这么少的代价而亲睹这样一幅杰作,实在令人感到心满意足。于是我特别请饶神父替我在画前拍下一张纪念照。只是由于室内阴暗,又不许游客用镁光灯拍照。所以回国后照片一洗出来,相当模糊不清,倒是站在阴暗里的我的那两片镜片由于反光而大放光芒,显得好不威风。我笑语朋友说:「那是圣德的光芒啊!」
下午,我们再度前往圣母大堂广场,准备听来自巴西,以提倡「非暴力」而闻名全球的加默拉主教的演讲。由于次日就是传教节,主教的讲话铿锵有力。主题大概是:无论贫富,都是我的兄弟。富勿骄,贫勿馁。
当天来听讲的人数很多,把整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站在我前边原有四位意大利青年,他们原来高举木牌,在那儿向主教表示抗议。但是当他们听到精彩处,竟也情不自禁地跟大家一齐热烈地鼓起掌来。我笑着对身旁的饶神父说:「难道他们真的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此刻,我不禁又想起布沙神父当日批评意大利青年喜欢打听一些没有价值的政治消息的话来。我想这就叫做「迷失的一代」。
米兰之行虽匆匆,但是收获却比预料中来得丰硕。一想到此,一股感恩之情油然从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