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我曾张开眼睛,向窗外眺望,想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想象中,我们也许很容易以为犹大是块非常肥沃之地,而且物产丰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因为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苍白的沙碛。原来,犹大竟是以色列最为荒凉贫瘠之地,土质很差,根本不宜耕种。如果以“寸草不生”四个字来形容它大部分的土地,也不为过。
但是,说也奇怪,在这样贫瘠荒凉的土地上,却能长出结实累累的葡萄美果,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因为在犹大,除了冬天有雨水之外,整年都是处在干旱的情况之下。因此,葡萄所能汲取的惟一水份,就是露水了。仅靠清晨露水的滋润而结出葡萄,实在有点儿叫人不敢相信。但是当你眼见那挂在葡萄枝上一串串美果的时候,你又不能不信那是真的了。
平常我们所见到的葡萄树往往是爬在架子上的多,但是在这个地方,却多是在地上蔓生着的。据说葡萄还是犹大地唯一的农产品呢!
看到葡萄就让人记起了旧约创世纪第四十九章,雅各布伯临死前所给予他那十二个儿子的祝福来了!其中对犹大的祝福是这样的:“犹大!你将受你弟兄的赞扬;你的手必压在你仇敌的颈上;你父亲的儿子要向你俯首致敬。犹大是只幼狮;谁敢惊动?令牌不离他脚间,直到那应得令牌者来到,万民都要归顺他。他将自己的驴系在葡萄树上,将自己的驴驹拴在优美的葡萄树上;在酒中洗自己的衣服,在葡萄汁中洗自己的外氅。他的双眼因酒而发红,他的牙齿因乳而变白。”﹙8-12﹚听圣祖雅各布伯昔日对犹大的祝福,再印证今日遍地结实累累的一串串葡萄美果,我的心中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据说圣祖对其他儿子的祝福,也都一一实现了。在这件事上,不但让我们看到天主在冥冥中的照顾,也更增加我们对上主的信心。
在沉思中,车子已驶进白冷了。
呈现在跟前的景象,与先前途中的截然不同。“主诞堂”,这么雄伟壮观的圣堂,好像突然间从地平线浮出来一样,让人感到惊奇赞叹,急欲前去一探究竟。
付过车费,我几乎是“冲”出出租车。双脚在石板路上奔驰,双眼却不由自主地被矗立在堂顶上那两座高耸的钟楼所吸引着。霎时间,我似乎听到了钟声齐鸣。清脆的钟声在白冷的晴空里不断地回荡着、扩散开来……。每一声钟响,都给我唤回了无数美好的回忆;也给我贫瘠如犹大地的心灵,注入了无限的温馨与希望。我默默地向上苍祈祷着:但愿这次的莅临,也能在我这荒芜的心灵里,生长出如葡萄般的累累果实。
当我一步步奔近圣堂时,心情却突然间由轻松而变得紧张起来,固然一方面是由于圣堂那坚实如碉堡般的高大石墙所带来的一种压迫感所引起;但是我心里明白,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此刻,我已临近了两千年前救主诞生的地点。我的心跳继续在加剧着,它几乎要从我的胸中迸裂出来一般。
怀着极其虔敬的心情,踏着微微抖颤的步伐,我终于来到圣堂地下的石穴中。
要到救主诞生的岩穴,必须拾级而下。见到墙上有皮革裹着,令人心生好奇。据说该地从前曾经遭到火灾,所以用这种方法防火。当时听在耳里,真是信疑参半。
我原计划先好好在救主诞生地作一长时间的默想与瞻仰,但是一到那里,正遇到两位外籍神父准备在马槽堂的祭台上举行圣祭。他们一知道我是神父,所以就热诚地邀请我与他们一齐共祭。在盛情难却之下,我欣然地参与了他们,向万军的上主献上最崇高的祭礼。只是这原应是一台极庄严、神圣而有意义的弥撒,结果却有点儿草草了事,更成了一台相当形式化的祭献。原来,这两位神父念弥撒经文,念得快极了,让我有点儿追赶不及的感觉。跟着“跑”就已够你累了,遑论什么祈祷呢!如果是我自己做的话,必然会以默观的方式,做做停停,让救主诞生的奥迹,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早知道他们会这么草率,干脆不参加共祭,改望弥撤算了。
弥撒后,我心里虽有不满,但仍然表现大国风度,频频向他们点头致谢。经过寒喧之后,才弄清楚他们当中有一位是来自比利时的圣母圣心会的会士;另一位是来自纽约教区的美籍华特神父,他当日到以色列是为庆祝晋铎二十五周年纪念。往后我跟这位神父还继续交往过几次。
辞别了他们之后,我重返马槽堂,准备一了在那儿长祷的心愿。
可是,事与愿违。因为当时来来往往的游客多如过江之鲫。讲话声、喧闹声不绝于耳。特别是那些以纯观光为目的的游客们,更叫人感到难耐。向导只一味地像放录音带一样,背诵着圣经上所记载的有关救主诞生的事迹;只有平铺直叙,没有丝毫感情,更缺少那份应有的虔敬。看在眼里,令人感到无比的难过。因为他似乎在讲述一位与他毫无相干的人物;而听众也只不过是在聆听一位历史上的人物罢了。他们又怎么能懂得耶稣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的大道理呢?
我默默无语地端坐在靠近马槽的石阶上,想着人类的无知与可怜。若望福音序言降生为人的话语悠然在耳边响起:“那普照每人的真光,正在进入这世界;祂已在世界上,世界原是藉祂造成的;但世界却不认识祂。祂来到了自己的领域,自己的人却没有接受祂。”﹙9-11﹚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唏嘘良久。
也许是好天主为安慰我这位来自远方的游子罢。正当我感到难过的时候,有两个团体接踵而来。他们的领队都是神父。看到他们那么虔敬端庄地肃立在那儿祈祷的神态,真令人起敬起畏。从他们祈祷的样子,不难认出他们大概是来自美国的某些圣神同祷会的教友们。
当时,在那儿参观的一位先生,问旁边的人说:“在这儿是不是应该把我的帽子脱掉呢?”然后他又自问自答地说:“当然啰!这表示对别人宗教的尊敬么!”从他的语气与表情,一眼可以看出他一定不是基督徒,不过他那种尊敬别的宗教的态度和精神,却不由得不让人感动。我心里在想,如果每个人也都有他这种态度的话,宗教与宗教之间的交谈一定比较容易多了。我们是多么容易把自己所信的宗教提高,而贬损他人的宗教啊!
名演员,也是热心教友的郎雄先生,就曾向我提起他亲自遇到的一件令他感到不快的事情。他说:“有一次我被基督教邀请去拍一部短片。因为是社教片,所以我就欣然答应了。但是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论,所以要求邀我的人不要公开宣布我是一位天主教教友。可是后来还是被他们知道了。你说气不气人?当时有位基督教教友,一听说我是教友,竟当众大声对我说:天主教『也』能得救。当时真把我气坏了。结果还是跟他辩了起来!”
在“合一运动”正大力推行的今日,宗教人士如果都能具有一颗谦卑之心、多一些的爱德,和尊重他人信仰的态度的话,相信前途一定会更美好的。
当朝圣者及游客络绎散去之后,狭窄的地方只留下我独自一人。于是我重新收敛心神,好让自己完全沉浸在二千年前救主降生的伟大奥迹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