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庭 徐汇公学 1926-1932
    1926年9月我进徐汇公学小学部(当时称徐汇公学,1933年为了向国民党教育局立案改名为徐汇中学),舍监是张家树神父(他以后升为校长,我1937年入徐汇中学出试时他为院长,1982年我从监狱回申,他是主教。我一生关键时刻总有他)。当时学校纪律很严,1927年国民党北伐军打到上海,学校临时停课,放学生回家,这时我的恶运开始来了。4月8日,星期六下午我妈妈感到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实际是脑溢血,一会儿右肢麻木,说话不清楚,当时我的父亲请了何理中医生来,他诊断后打了几针。星期天又过来看了一次,说好一点了,星期一早上他看后说已有好转,爸爸就把我打发到堂里去请神父为我妈做弥撒,可是回来的时候只听见里边正在号啕大哭,知道妈妈已过世了,我没有能够送终。

    一年后,我在学校时,父亲来看我,拿着一盒巧克力糖,原来我父亲做买卖失败,把自己老家的房子和上海全套红木家具卖掉。说要出远门去了,好几年不回家,给我留下一笔钱放在徐汇公学说可以把中学念完。我的妈妈是1927年4月10日死的,那时我11岁不到,今日,我又要失去父亲,父亲拍拍我的头走了,我木头似的站着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一个人含着泪回到自修室去,低头流泪。

    我的幸福的童年生活就此结束,很短,10年左右,但我的母亲的热心敬主,温良慈爱,以及父亲的沉默寡言和慷慨大方深深地影响了我。

    到放暑假了,别的同学回家,我无家可归,孤零零地留在学校。我家富裕时,常有亲戚带些食品到学校来看我;父亲失败了,没有谁再来看过我。过了一年我父亲出现了,他找到了新的工作,没有过去那么好,收入也不顶高。他一个人住在单位里,让我姐、我弟和我住在学校,到了寒暑假他去旅社租了一间房子,让我和弟弟两个在一起,伙食也包在旅社里,我们一个星期一次去父亲工作处领取零花钱。

    可是到了1931年我父亲病了,肺炎(在现在来说肺炎不是什么大病,青霉素一打就好了),那时没有特效药。他先到当时的广慈院,后来看不好,就出来,临时住在我的外祖父那边,请中医看。我知道父亲病重,向校长张家树请假去看父亲,张不批准,就在那天晚上快睡觉了,忽然张叫我去,我的姨夫来了,告诉我,我的爸爸病危。他把我领到外祖父家里时,爸爸已经死去,我也没有能够送终,造成终身遗憾。隔了一天请崔神父BAUMER来做追思,墙上挂着爸爸的照片,本堂神父说这个不允许,叫我们拿走,说这是罗马的命令。真是莫名其妙。

    那天是1931年4月11日,这样我们姐弟三人成了孤儿,我爸爸死时存有一些钱留给我们,不太多,我就记得我的外祖父向我的姐姐借去了两千,我的姨夫和舅舅来跟我姐姐说:“你们把钱存在银行里利息非常低,交给我们去给你们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去存,利息高。”我记得姐姐把银行里的3300块钱都交给了姨夫和舅舅,谁知道他们当天就把这个钱拿到赌场给赌光了,不要说利息,本钱也没有了。多年后,另一个姨来向我承认,在我父亲去世时,她也乘乱取了1000元。1945年,在我圣神父的前夜,伯父来看我说,我父亲在他身边有4000块钱,他怕我乱花不给我,说:当时你们小,不给你们。1931年4000法币,现在币制改了,两折一,4000变2000,今天给你。他又说,1931年的4000法币,可以从黄浦江边摆800桌酒到金家巷,今天的2000法币你可以乘三轮车去四川南路走一个来回。我伯父叫我收下2000元法币并说:“我们清了”。我姑母找我姐并对她说,老家里埋有两坛元宝,是你们祖父给我的,不是你们的,我姐姐和她一起去在床底下的确挖出了元宝,她全部拿走。事后我姐姐向我说:“既是给她的,为什么爸爸在世时她不来取?”我说:“我们的亲戚为什么都那么心狠?”这样一来我们真是一贫如洗了。我的姐姐辍学了,我们家也没有了,钱也完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