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学生涯 旅欧途中
    6月中旬我收到格寿平的来信说,省长皮德请示了总长,总长批准我去欧洲了,叫我回上海准备去法国学习。我所属的扬州总铎区洛神父(LAUZON)知道后写信给格说,已知总长批准我去欧洲,但应留在淮阴至8月底才可离开。劳神父当时亲自赶往淮阴想留下我,然而在他赶到淮阴时我已离开淮阴3个小时了,正在回上海的长途汽车上,当时还没有手机,他无法追我回去。

    到上海后,知道张伯达竭力推荐朱树德去法,才尔孟又建议他手下王仁生神父去法考察。还知道才尔孟给王买的二等舱船票,给朱树德和我买的是三等舱船票,6月下旬我们3个人搭ANDRELEBUN号邮船离开上海,这艘船原属德国所有,第一次世界大战后,1918年法国人从德国人那儿作为胜利品接收过来。邓小平20年代去法国勤工俭学坐的就是这艘船,可见其老旧了。航行的第一站是香港,船在香港停两日,上客人和货物,当时香港只有40多万居民,规模远不如上海,我们上岸参观了香港主教座堂和耶稣会管理的华南修院和华仁书院。第二站是西贡即今日的胡志明市。船停3天,巴黎外方传教会的神父热诚招待我们,参观了一些教堂。我们去了西贡旁边一个叫CHOLON的城,整个是华人的世界(当时约有20余万华侨),在CHOLON似乎置身于广州一样。第三站是锡兰(现为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COLUMBO。

    上岸后我们去参观教堂、教会学校与医院。晚上,主母会修士在他们沿海岸的花园中宴请我们,夕阳西沉,万道金光,风景极美,这时万籁俱寂,躺在长椅上身心放松。“大海呀,请赞美天主!”的歌声在我脑海中出现,这真是人间天堂。到处是椰子树,高高的树上挂满椰子。一个少年抱着树干轻松地爬到树顶,摘下多只椰果,劈开,吸取椰汁,清香美味,直入心腑。园中摆上晚餐,头道菜是一盘面条,旁边有一小只碟子里面放有黄色颗粒,我见主人把它倒在面条上搅拌后用叉卷好,送入口中,我也照葫芦画瓢,把一碟调料全倒在面条之上,一放入口中,其辣无比,如火烧灼,原来是印度咖喱,出于礼貌,不得不忍辣摄入,吃一口面,喝一大口水。一盘下肚,只觉得肚内似有火烧,好像是从美好的天堂一下坠入了炼狱,但仍保持笑容和主人对话。当晚的尴尬情景至今未忘。

    邮船离开科伦坡驶入印度洋,已值盛夏季风时节,风浪极大,时而把船身高高举起,时而又把它抛下,船身忽上忽下,大多数乘客都呕吐不止,躺在床上不能站立,晃得厉害时可同时容数百人的餐厅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在用膳。

    在印度洋十几天,生活单调,只看到大海,没有其他进入视线,但有两次插曲。一次一名法国妇女和丈夫吵架,气愤之下,从船的一侧纵身跳入大海,甲板上的游客见状,拥上甲板,惊慌万分,只见那妇女没有沉入海中,双臂一起一落,头部时现时隐,划向轮船。船行较快,妇女显然没法追上。旅客见到人影逐渐缩小,焦急万分,船长下令,船掉头回去救援。几名水手卸下救生艇,坐在艇中,其他人把小艇往下降至海面,找到该妇女,把她拉入艇中,其他水手拉起小艇,把湿漉漉的妇女送到他丈夫跟前,一场家庭悲剧,戏剧性地结束,大家松了一口气,散去。另一个插曲是一位老年旅客,心脏病突发死去,时值盛夏,气温极高,当时没有空调,船上也没有冷冻设备可以保持尸体十几天不腐烂,经家人同意实行海葬,把老人抬到甲板,覆上国旗,轮船停驰,奏哀乐,把老人连榻用滑轮送到海面,收回绳索,老人沉入海中,船只继续西驶。老人是旅越法侨,想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安度晚年,却猝死,葬身大海。该妇女恨不欲生而求死,但死到临头,求生心更切,终于获救。

    邮船在印度洋中行驰了十多天,季风肆虐,终日海浪咆哮,又不断降雨,真是风雨交加,旅客不能站立,终日躺在舱中床上,无聊之极。天上无飞鸟,海面无游鱼,除了看到已经熟悉的面孔,见不到其它任何生命。

    为避免正面和季风顶冲,船长改变航向,延误了时间,食用水又告急,船长决定临时在亚丁停靠补充用水。

    邮船减慢了速度,远离季风带,风平浪静,云中露出太阳,人们渐渐望到海岸,拥上甲板的旅客顿时欢呼起来。人不能无土地,也不能离开人群。

    亚丁位于印度洋与红海接壤处,是欧亚贸易必经之地,尤其苏伊士大运河开通之后。它位于红海之口。英国把它占领,先作为托管区,后干脆把它作为殖民地并建成重要军港(1967年11月也门共和国成立,亚丁成为首都)。我上岸后发现亚丁筑在岩石之上,整个城市是灰色,无一片绿色,因为没有土,是寸草不生之地,偶尔见到几棵树,也是运来黑土所种植,大风一起,土层被卷走,树木又枯死。市内没有农业,没有种植业,没有畜牧业,蔬菜水果肉类全部进口,但有工业,有极大的炼油厂(阿拉伯半岛盛产石油),亚丁有士兵,有工人,有公务员而没有农民。亚丁有主母会修士办的一所很好的中学,我们去参观,修士们热情招待我们。

    船驶入红海,顿时想起了古经上所记载梅瑟带领以色列人民逃离埃及前往福地时怎样走过红海,法劳王率领军队追赶他们时淹死在红海之中的故事。然而见到红海时,发现红海并不红。海面非常辽阔,不是一片红海。如果海水中断,让一大群携老带小的以色列难民拖着疲惫的身体徒步前进,一旁海水竖立起来,形成一座宏伟的液体大坝,快速上升直插云霄,何等壮观,这样持续几天几夜,当法劳王率领大军追杀过来,也走进红海之底,刹那间液体水坝倾倒下来,把追兵全部淹死在大海之中。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幕,既壮烈又悲惨的场面真是旷世未见的奇迹,为什么未见正史记载?我不禁沉思起来。

    船进入苏伊士运河,红海与地中海几乎隔岸相望,但这岸实际是有200公里阔,这地带把两海相隔开,但却把亚非两大洲接连。自古以来,从意大利、西班牙、法国等地要去亚洲,船只不向东行而是往西驶入大西洋,扬帆往南航行约8000公里,到达好望角,绕过南非再沿非洲东海岸往北6000多公里,才向东驶向亚洲。这样绕一个大圈子需多走10000多公里。19世纪法国工程师LEVEPS认为必须在亚非接壤处开一条运河,可省时又省钱。他到处奔走呼吁,实地考察、设计、筹集资金,历尽千辛万苦,费了十多年时间终于实现他的梦想,运河长190公里,深20米,宽67米(后加宽、加深),造福人类,他功垂千秋。也是他设计开通了南北美洲之间的巴拿马运河。我们的船在运河入口处,苏伊士和出口处塞得港各停半天,才进入地中海驶向法国马赛市。

    当时地中海尚未污染,海水碧蓝,海面平如镜,行驶在地中海的几天里,天高云淡,傍晚时分,夕阳照耀海面,霞光万道,天空布满星辰,使我不禁不断念叨:“大海请赞美天主!”

    不几天驶近马赛,远远望见山上大堂尖顶的护爱圣母铜像。马赛是个古城,纪元前就是港口,居民不是渔民就是海员,他们出海前都祈求圣母护佑他们平安归来。在与海浪搏斗时,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圣母身上,在岸上的家属也去祈求圣母保佑家人平安回家。我从上海登船到马赛下船,在船上共32天,现在乘飞机从上海到巴黎只用12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