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接受灵修是基督生活的表现,那么,既然基督徒不能生活在没有文化历史的真空里,我们就明白:为什么不同时代、国家的基督徒的灵修,表现如此多姿多彩;为什么灵修也累积了一段与教会一样长的、它自己的历史。
初期的教会忙于找立足点,初期的基督徒急于确立他们的身份,在面对教会、信仰和自己的生命,生死存亡的威胁下,他们当时为基督最高的见证就是殉道。因此,殉道成了他们与主共融最直接的方式。在一个与他们的信仰为敌的社会里,基督徒虽然只能在一个较小的、他们自己的圈子里体现他们的宗教,如果他们受迫害、被捕,他们可期待殉道者的桂冠。可是,如果殉道已成了不必要时,教会所拥有的和平与胜利,反而更容易形成它的孤独。因为处于一个友善的世界里,基督徒容易与异教社会广泛地接触,更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如果要保持信仰的纯正,要维持他们先知角色他们就需要与他们所处身的异教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因此,我们看到从三世纪来,隐修的生活,开始在教会内发展起来。可见,基督徒的灵修,在很大的程度上受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多影响。
研究基督徒的灵修学发展史,其实就是分析各时代的基督徒,对于他们的时代所作的信仰回应。我们学历史的其中一项得益就是以古鉴今,从历史吸取教训,从历史的发展中,看到我们可以遵循的发展路向,亦可以扭转历史的趋势,开拓我们自己的新方向。其实,任何时期的基督徒灵修的发展,都包含承先启后这两个因素。在这部从福音的时代开始,直至今日二十世纪末的天主教灵修学史中,我们看到什么?最直接的反应是,我们的时代和三、四世纪的时代很相似。如今我们的教会大体上可说是和平安定的,因此,我们最大的挑战,不是生死存亡的挑战,而是如何抗拒信仰俗化日益加强的趋势。近代基督徒最敬仰的人,是嘉禄富高小兄弟,近年来圣召最多的也是受他的精神所启发而组成的修会和隐修会,这不是三、四世纪基督徒对他们的时代的反应吗?
泰泽式的团体灵修是回应当时法国青年的精神需要而形成的。另一方面,泰泽有内涵、有温情的团体生活,正和美国东西岸失落的嬉皮士,散漫无目的的生活(其实是行尸走肉的生存而已),形成强烈的对比。六十年代世界文化正开始由地球文化,进入太空文化的时期,青年被连根拔起,漂浮在太空,找不到根。泰泽式的团体灵修,不但是一个吸引,同时,更是较好的选择。
但是现今在九十年代的开端,太空科技的突飞猛进,为近代人的生活,带来大量的物质与高度舒适和享受的生活。今日大都市和许多工商业卫星市内的青年,不再是六十年代那些被从地球连根拔起,在太空漂浮的无根青年,而是在高科技的保障下,对控制自然、甚至宇宙,充满信心与野心的青年。他们追求更大的科技成就,追求对物质更大的控制权和拥有权,与六十年代的嬉皮士相反,我们现在的社会中的佼佼者是优皮士,追求高薪而有表现的工作,讲究品位高而优雅的物质享受生活。他们不再失落,相反,他们是前所未有地在现实的物质世界内,牢牢生根。泰泽式的团体灵修,似乎不能吸引这些优皮士,那么,九十年代的灵修是怎样的灵修呢?
在思想方面,近代人以实践为真理的标准。实践包括道德及技术上的实践。因此,近代人对宗教的批评,再也不是对信仰内容的批评,而是对这信仰的心理、政治和社会效用的批评。近代再也不问,这信仰是真或假,只问它的功能。如此 一来,实践也成了宗教真理的标准(参阅《今日神学》,香港公教真理学会出版,1991年)。但是近代的基督徒神学,越从神学方面接受实践是真理的标准,它就越理解到实践的局限性。人的理性的运作,无疑带来很大效果,但也暴露更大的贫乏。近代人对古代的默观和从整体理解事物的方式,已经完全陌生了,许多人都亲身经历到历史这方面的贫乏性。纯分析科学的方法,已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倾向实践的结果,反而促使最近的政治神学,在它发展的相当早的阶段,已开始欣赏和接纳奥秘的灵修(参阅同上)。
在生活方面,随着近日在东欧共——产世——界的瓦解或正在进入转化的阶段,如今基督徒所面对的挑战的重点,似乎也逐渐从无神主义转到崇高物质享受,和精神急剧倾向俗化这两方面了。近代退隐沙漠不但客观上不可能,而且也实在太奢侈了。再说如今的撒哈拉沙漠是否已在精神和物质上被染污至不是人可以居住的地方,更何况是隐修呢?因此,现在有名的灵修大师如卡列度、卢云(他们的著作见香港真理学会及光启出版社的出版)等人,都鼓励教友在城市中开辟自己灵修的沙漠。教人如何在现代繁忙的生活中祈祷和默观;如何在间不容发的科技世界里,即时念念向上主提升,意义回归静居我们内心深处的主。那么,我们在二十世纪末叶的九十年代,在大都市的灵修,是否在于时时刻刻意识天主的临在,随时举心飞腾上升天主,又时时深入内心与主默对,不断冲破现在高度而密集的电脑,直接又随处内敛固守独处的园地?现时的物质生活已经从有声有色的电视电影进步到可以直接参与的有声有色的卡拉OK,这是否意味着九十年代的人在追求一位直接参与他们生活的天主。他们要在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与主相偕。那么九十年代的灵修是往返超越与现实,出入自我与团体,动亦静,静亦动;从动处见静,在静时酝酿动的契机的灵修?是否动即静,静即动,在心的深处见天主;在超越而内在的天主中发现自我和融通的团体?——这是今日我们每个基督徒思考的课题。
宋兰友谨志
1991•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