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在闹市中度默观生活
讲到这里,我的朋友,我相信你会掀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问我:
“很好,你这是说行动没有用吗?我们对其他弟兄的责任,以及我们把自己像酵母似的种在世俗的大都市里,就完全没有价值吗?我们都应该走到沙漠去吗?沙漠是这样遥远,而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这里,我应该解释清楚,因为这是很重要的。
富高小兄弟说过:“如果默观的生活,只在修道院的高墙后面或是在寂静的沙漠中才能过,那我们应该,为公平起见,给每一位母亲一座小修院,给每一个在喧扰的大都市辛苦工作以糊口的人,造一个沙漠才对。”
大多数穷苦人生活的实况,很可能是造成他们早年种下的宗教信仰的危机的原因,这危机无疑是他生命中最严重的危机。
如你所知,富高小兄弟曾经是一位熙笃会苦修士。他选择了该会设在叙利亚最贫穷的修院,作为他修道的地方。有一天他的长上派他去和一位垂死的教徒祈祷。当富高修士来到这位基督徒的茅舍,他才看到真正的贫穷。饥饿的孩子又瘦又弱,无助的寡妇,家无隔宿之粮。就是这个精神上的危机,促使他下决心离开修会,自己去找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修道生活。
“我们这一群人,被召选学习耶稣和被钉的基督,然而我们离这些穷人所面对的考验、痛苦、不安全和贫穷,实在是太遥远了。”
“我再也不要一个有太大安全感的修道院。我要一间小修院,就和一个穷苦的工人所住的小屋一样,也要像他一样,日无隔宿之粮,也无工作保障。更要像他一样,以自己整个存在分享全世界的痛苦。”
“耶稣,我要一间像你在纳匝肋的小屋那样的修院,像你当年一样,隐居在里面。”
离开苦修会以后,富高小兄弟在沙哈拉沙漠建了他第一间小兄弟会。后来他又在沙漠的腹地:达曼拉瑟,他被工人谋杀的地方,造了他隐居的小屋。
小兄弟会的小屋,就像纳匝肋的许多房子一样,就像世界各地在街上随时可见的许多小房子一样。
那时他是否已放弃了默观生活呢?他热烈的祈祷是否已减弱呢?不,相反的,他已向前跨进了一步。他决定在大街上过他的默观生活,在普通人的生活情况之下过默观生活。
这是更难走的一步!
这是天主要人类走的一步。
富高小兄弟的生活,开展了灵修生活的新境界。这种对灵修生活的新了解,逼使人把默观和行动渗合起来,真正地活现和服从主的第一诫命:爱天主于万有之上,爱人如己。
“在闹市中度默观生活。”这不只是小兄弟会将来的任务,也是所有贫乏者的任务。
现在,让我们来分析”沙漠”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意义。尤其是今天,当我们要实践这个相当苛求的修道大计时,更应该分析清楚,这两个字对我们现代的情况,所包含的意义是什么。
当我们谈到一个人灵魂的“沙漠”和说这个“沙漠”应该在每个人的生活中出现时,我们所指的,不只是具体的沙哈拉沙漠,犹太境内的沙漠或是尼罗河沿岸的沙谷。
事实上,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幸运,远远离开日常生活的困扰,隐居真正的沙漠。上主把我领到沙漠中,那是因为我过份冥顽不悟。对“我”,真沙漠是必须的,但即使是这样,这里所有的沙子,还是不足以擦去我灵魂上的尘埃,甚至烈火,也烧不去厄则克耳先知手上铁壶的锈。
但每个人的方式不同。如果你不能到真沙漠去,那你就应该在你的生活中,“制造”一个沙漠。不时找机会离开人群,独自在冗长的宁静中,培养你灵魂的素质。这就是你灵修生活中“沙漠”的意义了。.
每天一小时,每月一天,每年八天,需要的话更长一点,你应该放下一切,离开每个人退隐起来,独自面对天主。如果你不追求这种孤独,你就不能得到真正的默观祈祷。如果你能这样做,但不是为了独自享受与天主密晤的亲密而退隐,那你就缺少人与全能者的关系中最基本的要素:爱。没有爱,任何关系都不可能建立起来。
但沙漠不是终点。这只是整个旅途中的一个阶段。因为,我已说过,我们的使命是在闹市中度默观生活。
对我来说,这是很大的牺牲。要继续生活在沙哈拉沙漠的愿望变得这样强,以至现在,我已开始担心有一天,长上的命令终于下来“卡罗兄弟,到马赛去,到摩洛哥去,到委内瑞拉去,到底特律去。”
“你应该回到人群中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他们吵杂喧闹的都市里,过你与天主亲密共处的生活。这会很难,但你应该做。为此,天主一定会给你足够的恩宠。”
“每天,参与感恩圣祭和默祷以后,你就走到你工作的小店或码头去。傍晚,你回来,带着满身的疲倦,就像所有不能不劳苦工作谋生的穷人一样,你就走到充满友爱的小堂里,留在那里做长时间的朝拜,把你在那里生活八小时,承受着你自己的那份痛苦与煎熬的世界,和在这世界中的痛苦、甚至罪恶,都带进你的祈祷中。”
在闹市中度默观生活。一个很美好的描述,但是很苛刻的要求。
当然,留在沙漠中比较容易和轻松。但天主似乎不要这样。
教会的要求越来越响。它为基督徒指出基督奥体和天主子民的真实,他召叫人去过爱的生活,他邀请每个人去过一个沉潜于默观中的,充满行动的生活。
修院的墙是越来越薄了,它的天花板也越来越低;教友越来越体悟到他们自己的使命,同时也在努力寻求正确的精神生活。一个新世界的黎明已在望了,而我们也该以“在闹市中度默观生活”作为这个新世界的生活目标,以及为这个目标提供实行的办法。
不过,除了在闹市中潜修默想之外,默观生活的另一个重要的元素是贫穷。
贫穷不是有没有金钱的问题,贫穷也不是指物质上的欠缺。这是一种福乐。“神贫的人是有福的。”这是存在、思想和爱的一种方式。这是圣神的赐予。贫穷是超然、是自由,更是切合实际的心态。
几乎在每一个中等家庭里,甚至是基督徒家庭,你都会发现他们缺少这种贫穷的福乐。家私、墙饰,整个气氛都有一定的格调,都受着时尚和奢华的风气所控制,而不是由实际需要所决定。
没有自由,或被时尚所奴役,是现代基督徒最应注意的问题。其实从某一个角度看,这也是一种偶像崇拜的行为。有多少金钱已奉献到这个祭台上来了呢——更不要说这些钱能用来做多少好事了。神贫的意思,第一是明白如何脱离所谓时尚的控制,是自由。
我买一张毡子,不是因为它时髦,而是因为我需要毡子,没有它,我的孩子就会在床上发抖。面包、毡子、桌子、柴火,都是生活的必须品,用这些东西就是实践天主的计划。套用耶稣有关真理的话,除此之外,一切都属于罪恶。必须品以外的东西,当然就是指那些时髦的东西、奢侈的享受、纵情恣欲,以及贪婪——即被俗世所奴役。
人不是在求实际有用的东西而是在求取悦他人。我们似乎极需要这个面罩,没有了它,就不能活下去。
当讲究“风格”变成“必须”时,事态就严重了,物价也变成天文数字那样高。“这是法王路易第九用过的,是真水晶,这是……”等等。
讲究风格进入教会负责人员的家庭里,事态就更严重了。因为这些人士都是奉天主之召唤,向贫穷的人宣扬福音的。
可能,有一个时期教会的财富可以被视为合理的。
从文艺复兴时期一直到十八世纪,教会胜利的形象是以不平凡的、最奢侈的、最壮丽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且普通的教友,也觉得光荣天主,以及一切和天主有关系的事物,都应该以这种方式来表示。
当时,那些穷苦的人并不觉得这是不妥当的。他们对这一切壮丽和雄伟的铺张,也真感到高兴和引以为荣。
就是在最近,也还有这种情形。我还记得我母亲,虽然她自己一直很穷,她和教友谈论主教府的富丽堂皇,以及居高位的神职人士停在主教府前面的豪华汽车时,脸上闪着骄傲和满足。
但,现在的情势已不同了。现在如果这位主教知道或听到那一连串对他高贵的汽车的咒骂,他恐怕急不可待改换一部经济的老爷车,或更好一点,改用脚踏车。
我们不断地讲到贫穷者的教会,我不以为这只是一个修辞上的词句而已。
当然,了解文字所代表的意义是必须的,不过谈到教会的贫穷时,我们就不应该把它和贫穷作为一种福乐的观念混为一谈。这种福乐,是属于一种内在的德行,我们不能以此作为判断我们兄弟的准则。就算是一个很富有的人,或穿金袍的教宗,也可以,而且应该有贫穷的福乐。任何人都不能从这个角度来判断别人。
不过当我们谈到教会的贫穷时,我们是指教会方面的照顾穷人,帮助穷人,向穷人传播福音。
教会的贫穷也指基督徒所过的生活。很多时候,这也是穷人所诽议的,就如当年格林多教友的生活,也引起圣保禄的诽议一样。
“你们聚集在一处,并不是为吃主的晚餐,因为你们吃的时候,个人先吃自己的晚餐,甚至有的饥饿,有的却醉饱。难道你们没有家可以吃吗?或你们想轻视天主的教会,叫那些没有的人羞惭吗?”(格前十一:20-22)
当我们带着权利和财富,在那个连房租都付不起的穷人面前张扬,我们可不是使他羞惭不堪吗?试问当我们在享受着经济上的安全而他却连明日的工作、米饭是否有着落也不知道时,我们又怎能向他宣传福音?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贫穷作为一种福乐,它不只是真理、自由和正义,它还是爱。它是无限的,一如天主的爱。
贫穷是对贫穷耶稣的爱,是自愿否定自己。耶稣可以很富有,他没有必要过他所过的那种生活。但,他要贫穷以便体验真正穷苦的种种限制,将就生活上的种种不舒适。像那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人一样,受着肉身的痛苦;体验那种身无长物,朝不保夕的不安全。
为了爱而生于这种真正的贫穷之中,承担一切,这就是新约所说的真福乐。空口谈论神贫是很容易的一回事。满口虔诚的话,而在物质上一无所缺,根本不感到困苦,有一栋房子,贮藏室塞满了粮食,还有一分可观的银行存款。
让我们不要欺骗自己,也不要冲淡耶稣所说过的话。
贫穷就是贫穷,而且永远是贫穷。发神贫愿以便在精神上贫穷是不够的。
现代的贫穷问题是引起教会受人诽议的真正原因。要消除诽议,最好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论慈善救济的性质,而把重点放在注意贫穷这种福乐上,这种精神现已频于被那些意想过基督徒生活的人,置诸脑后的危险。如果我们一向所说的:法律的满全就是爱是对的话,那我们应该充分以法律来控制自己占有和敛聚财富的欲望,否则,我们就不能说了解贫穷的福乐的真正意义。
如果我爱人,真正地爱人,我又怎能安于全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受着饥饿严重的威胁这一事实?我又怎能安享经济上的安全?如果我对这一切,觉得心安理得,那我最多也只能做到一个安分守己的基督徒而已,绝不能成为圣人;现在,当这个世界极需要圣人时,这种安分守己的基督徒实在太多了。
我们应该学习接受不安定,不时把我们自己放在真正到了要求天主“赐给我们今日用粮”的地步。尝试那种家无一粟的煎熬。为了天主的爱,为了自己的邻人,提起勇气去献捐,一直捐到心痛为止。同时,最重要的是,在你灵魂的厚墙上打开一个仰赖全能上主助佑的大窗。
我知道以上所说有关贫穷的话,是充满挑战性的;我也知道还没有隐修以前,自己也没有实行。那是我,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取悦于人的面具之后;那是我,浪费金钱,而且不只是我自己的金钱,为的只是些不“真实”的东西。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缄默;对我的朋友,我要说:对财富的引诱提高警惕,这种危险对现代许多怀有善意的基督徒,远比他们想象的大,它的危险就在他们低估它的破坏力上。
财富是慢性毒药,它不知不觉地侵蚀,在灵魂最健康时癫痪它。它是那些杂生在秧苗之中的荆棘,等着窒息刚刚结穗的稻子。有多少男女、修道人士,在中年以后,被所谓的中产阶级生活风格所控制。
现在,独处和祈祷使我能把事情看得清楚些,并开始明白为什么默观和贫穷是分不开的。如果我们自己还没有养成一种对事物超然的态度,我们绝不可能和伯利恒的耶稣、流亡的耶稣、在纳匝肋做劳工的耶稣以及连枕头的地方也没有的传道的耶稣,建立深切的关系,并像他那样,带着权威宣道;更不能日日与他生活在一起。
当然,人不能一步就达到这样高度的神贫。真的,用尽我们一生的时间去追求达到这最高的境界,也未必足够。无论如何,我们应该不断地思索这个问题,不断地反省,尤其重要的是,不断地祈祷。
耶稣,全能的天主,他会帮助我们的。如果需要,他会行神迹以使骆驼穿过我们贫病的灵魂,那生锈的狭窄小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