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移家里修

  我不能否认,世界对我非常之好。好花处处点缀在我的足边,而我的快活心性,使我更觉得生活写意。但是,我的灵瑰此刻要开始一个新的阶段了,我要受到烈火的锻炼,早早的尝受到痛苦的滋味,为了早日可以献给天主。春花在阳光下盛开以前,原是先要在冰雪下绽出蓓蕾。我曾经将自己比做一朵野地的小花,我当然要感受到冬日的严寒。
  亲爱的蚂妈病中的详情,我回忆起来犹为之辛酸不已。她殁别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瑟琳同我在那时就成了一对发配在外的小犯人。勒瑞池太太每天早晨来把我们带走,我们白天就跟着她。一日我们在离开她家以前,还未来得及祈祷,瑟琳在返家时向我耳语:我们应该告诉她我们还未祈祷吗?
  我说应该。她就对勒瑞池太太很偭典的说了一些话。她答道,「没有关系,你们现在就祈祷吧。」说着就走开了,只把我们两个人扔在一间大屋子里。瑟琳瞅着我,我们都那么想:「妈妈从来不会这样的,她总是等我们祈祷完了才走开。」我们和别的孩子们一起玩时,心里总想着妈妈。我仍记得,一天有人给了瑟琳一个甘美的桃子,她凑近我低声的说:「我们不要吃,我要拿去给妈妈。」但我们可 怜的妈妈是病得太重了,那时候,她已不能尝味这地上的果实了;她将在天国天主的光荣中得到滋养;她将分享那「神秘的葡萄」了。那是吾主在最后的晚餐中预许给我们,与他在其父的王国里共享的。那感人的终傅仪式使我毕生难忘,我依稀似看到跪在瑟琳的身边——我们五姊妹都在那里,以年龄的长幼为序,可怜的爸爸也跪在那里啜泣着。
  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天,也许是次一日,他抱我在臂弯里说:「来,给你可怜的妈妈最后的一吻吧。」我一声不响的以嘴唇紧贴可怜妈妈的前额;我记得我哭得并不太厉害!我的感情太深沉,我不愿在很多人的面前表现。在寂静中我默默的望着,听着;没有人扰乱我的注意。我想他们大人有意使我不能看到很多情形,但我终于看到了。有一次我看到一口很大的棺材,我站在那里,呆望了好久;我以前从未看到过,但我完全懂得它的意义。妈妈的身躯怎么显得那么短小了呢,我想看到这棺材整个的有多长,就翘首引颈的来巴望;我真恨它的长度。十五年后我又看到了另一口棺木,那是珍尼徽院长姆姆的;和妈妈的那口长度差不多,我不禁又忆起童年的往事。回忆如潮涌来,孩提时代的小德兰又和我合而为一。只是我已长大了,那棺材看起来已不那么大得可怕了;我拾起头来,不是要注视那棺材,而是揣想珍尼微姆姆欢欣进入的天堂,一切的苦难都已完结,她灵魂中的冬日永成过去了。
  在圣堂中为妈妈遗体降福的日子到来了;就在那一天,天主有意要我在地上自由选择一个新妈妈。当时,我们五姊妹都在那里,互相愁惨的望着,露易丝也在那里,她看到瑟琳同我的神态,不禁说道:「可怜的小乖乖,现在你们没有妈妈了。」瑟琳扑到大姐玛利的怀里说:「噢,对了,你就做妈妈吧。」我一向是爱摸仿她的动作的,但是,亲爱的姆姆,这次我却转身向你,好像遮隐着未来的薄纱就此揭开了,我扑到你的怀里,嚷着:「我的妈妈就是宝琳姐姐。」
  这一切(我上面述说的)为我开了一个新纪元,自那时起,我要进入生命的第二阶段了,那也是一段极其愁惨的日子,尤其是当我选的新妈妈入了圣衣会以后。这阶段可以说自我四岁时起,一直到我十四岁时为止。在这一段岁月里,我虽然已比较懂得认真的生活,但我又彷佛恢复了一些孩子的性格。姆姆,我要坦白自承,我以往那天生欢快的心性,自妈妈殁后完全改变了,那个如此活泼,如此喜欢与人来往的我,却成了一个腼觍、安详、过份敏感的小姑娘了,只要有人看我一眼,我便禁不住泪下如雨,只有在无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才感到欢欣自在;我不愿和生人在一起,只有单独和家人相聚时,我才恢复了高兴。在这段时光里,各方面都对我充满了温情与关切;爸爸对我体贴备至,他是我的慈父也是我的贤母。同时,你同玛利不也是最温爱最关怀我的两个母亲吗?好像天主也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我描写的那朵小花要在此处生根的话,是需要阳光的。她经受不住骤雨和疾风;温暖与露珠以及春日的和风也同样的应予以温润吹拂。即是在我这受严寒冬日考验的时候,吾主也对我恩宠有加。
  我不记得对离开阿林松有什么怅惘;孩子们都是喜欢新鲜的变化的,我们搬到里修去住,我很高兴。我记得旅途上,以及傍晚时抵达舅家的情景。珍宁同美莉正在门口等我们呢,有这样的表姊妹真是幸运,我也喜欢上她们了,好像我之喜欢舅母同舅舅一样,而对于后者,我的敬爱之情尤深。我们住在新居百霜籁,真是再舒适也没有。在那里我真觉得生活很适意。每天你早晨走进来,问我今早做过奉献没有,随即你就一边为我穿衣,一边同我讲天主,然后我就跪在你的身边祈祷。稍待一会儿,你就教我读书;开宗明义的第一个字就是「天」。我亲爱的代母教我写字;其余的则由你来教。在学习上我不算太聪明,但我的记忆力非常之好。道理同圣经史是我最喜欢的科目,我喜欢这两门;但是为文法却不知洒了多少眼泪——你还记得为了字的阴性阳性惹来的一些麻烦吗?当下课后,我就到屋顶上那阳光朗照的小房间里去,带着我的成绩单和通知书去见爸爸,我一边向他说着,一边得意非凡:「我得了五分,一分也没扣,宝琳自愿给我这么多的分!」我之所以强调这一点的原因是:每逢我问你,我是否得了五分满分,我听到你答应了一声「是」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一分是你多加上去的。你也曾给过我特高的分数,当我得了相当多的分数时,我就可以有一天的假期,整日不上课。我记得每逢这样的日子,我总觉得时光过得格外的慢,你很高兴听我这样说,因为由此可以见出我是不喜欢无所事事的。
  每天下午我常同爸爸去散步,我们更去拜圣体。我们总是一次去一个教堂,因此我有机会到圣衣会的小圣堂里去作最初的参拜,爸爸在那里指给我看那隔着圣咏队的铁栏杆,并对我说,铁栏后面就是修女们。我从未想到,九年后我竟也成为她们当中的一个。散步完毕回家以前,爸爸总爱给我买点小物事;散步之后,我做完了该做的工作,其余的时间就在花园里嬉游——在爸爸的身边——我绝未想到玩偶人,我很喜欢自己调制些东西——拾取一些籽粒以及在地上找到的树皮,以给偶人用的小杯子盛了献给爸爸,可怜的亲爱的爸爸,他就会搁下正在做着的工作,向我微笑,假作出饮下的样子。在他送还我杯子以前,总要问我一下,是否要将它剔干净,有时我让他倒掉,但我却常是再把那珍贵的美味饮料拿回来。我也喜欢在爸爸给我的一角小园里搞点园艺;那儿有一个假山洞,我常以之做成小祭坛,做成之后,我就跑去找爸爸,并拉着他到那地方来,我要他闭上眼睛,到我让他看的时候再睁开。他顺从着我跟我来到小花园里,当我一嚷:「爸爸,睁开眼!」他为了逗我高兴,就望着我那自己认为的杰作,作出惊喜的样子,大大赞美一番。像这些温馨的往事,我是永远追忆不完的。爸爸对他小公主的爱心是太深切了,感激之言,感念之情,都不能表示我对他的感恩于万一。
  爸爸,这位可敬爱的王子,有时也出去钓鱼,那是我最感觉兴味的事,他带我外出之时,我感到无比的快乐,我是那样喜欢有花有鸟的郊外,我也学着用自己的小钓竿钓鱼了;但我更喜欢坐在那里的草地上,由花儿作伴。在这样的时光,我的思想变得极为深沉。虽然我不懂默想,我的灵魂却是沉酣在真诚的祈祷之中了。自不远处传来风的叹息,以及军乐的微弱回声,予人一种怡悦心灵的清寂之感。大地似是流放之区,我不禁神往于天上。下午的光阴像是过得多么伊呵,我们要起身回到百霜籁去了。在遄回以前,我得将带来的篮子里的食物吃完;那是你为我做的一些涂菓酱的三明治,那时它们那鲜丽对比的色调已变成一种褪浅的红色——啊,这世界是一个忧伤之地,天堂之外,从没有无云翳的快乐。
  说到云翳,我想到一日在乡下,那蓝色的天空忽然变色,暴风雨声自耳边传来;黑云被电光划破,我看到一团霹雳火就落在不远的地方。我一点也未骇伯,我反倒高兴起来,天主似乎离我很近,爸爸却未和我同样的感到高兴;他也不怕暴风雨,但我脚下的茂草同高出我头的雏菊上都点缀上珍宝了,那些珍宝会濡湿他的小女儿。因为我们在走上大路以前还得走过好几块田地,于是他就收拾好渔具,背着我走了。
  我和爸爸一起散步的时候,他很愿意让我向路上遇到的穷苦人散钱。一天我看到一个人,扶着双拐,很痛苦的跛行着,但当我拿了钱走近他时,看到他并不像个穷苦的人;他向我凄然一笑,并不肯接受那钱。我简直不能描绘我当时的心情。这原是我应当予以慰藉的人,但是我却伤了他的自尊心,我敢说那个可怜的跛子已猜到我的心情了,因为他转过身来向我微笑了。我将爸给我的那块糕给他怎么样?不,我没有那份勇气,但我真愿给他点什么,给他点他无法拒绝的东西;我觉得对他非常的抱歉。随即我想起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在你初开圣体的时候,你向天主祈求什么他都会答应,想到这个,我很高兴,我那时还只有六岁,等到我初领圣体的时候,我要想着我这个可怜的人。我实践了我的诺言,五年后,我希望我的祷求是被接受了;这祈祷的灵感,是天主自己启发的,替他的一个为残疾所苦的人而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