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康 复

——一些片断的回忆——
  我在病中时,最使我欢愉的莫过于宝琳的来信了,我把每封信都念好多遍,未了都能背诵了。亲爱的姆姆,在以前,也曾经有一事使我感到同样的高兴,——那是收到了你送我的一个小巧沙漏,同一个着了加尔默罗圣衣会修女服装的偶人;我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只是舅舅却不大喜欢,他说与其让我重忆起加尔默罗,莫若使我忘记为佳;而我自己却觉得,只因为将来有希望去做个圣衣会修 女,我才有活下去的兴趣。我是高兴的是能为宝琳做点什么,用硬纸给她剪点什么东西。我常常费许多时问去用雏菊或勿忘我花编成一个花环,来装饰圣母像,因为那是五月——五月里大自然正值美丽的盛时,到处是生命与欢欣,而我在这里,这一朶可怜的小花,却几乎因缺少阳光而残谢凋零了。阳光就在那里,就在近边;那阳光似乎自那奇妙的圣母像发射出来。就是这尊圣母像,曾两次向姆姆预示她渴望的讯息,我要经常的仰望这座圣像,宛如一朵花儿向着太阳。
  一日我看到爸爸来到我养疴的玛利的房中,递给她一些金币,要她送到巴黎献一台弥撒,向我们天上的胜利之后祈求,求她保佑他的小女儿早获痊愈,他的面容是多么愁惨!他坚定的信德及对我深厚的爱,使我如此感动,我渴望着告诉他:「好了,我痊好了。」但我以往曾有多次以那不能兑现的希望哄过他了,如今我已怯于张口,只靠了我自己的愿心,原并不能产生奇迹的,而我之复元,确需要一个奇迹。奇迹终于发生了,那全是靠了我们的胜利之后的力量。当九日敬礼的弥撒仍在进行之际,一日早晨,玛利到花园里去,将我交给正在窗边读书的莱奥尼照拂,几分钟后,我开始喊玛利,以一种比低语稍高的音调喊着:「妈妈,妈妈!」莱奥尼并未注意;我这种呼唤,她是听惯了的。就那样,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声音较前更高了;最后,玛利回来了,我只觉着有人走进了屋子,却不能辨认出来者是谁。于是我更提高了嗓门喊「妈妈」。这一种不由自主的迷乱心情在我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在玛利却更为痛苦。当她看到无法使我明白她就在我眼前时,她就同莱奥尼以及瑟琳跪在床边,向那座圣母像祈祷,好像一个母亲为病儿的生命祈祷,而她的祷语,玛利的祷语是被接纳了。
  地上的这个可怜的小德兰,似乎也觉出病弱无助,我也转向了那座圣母像;我全心祈祷,求天上的圣母垂怜我,忽然之间,她让我获见她无比的美丽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她的面容是如此的慈祥和悦,我的笔简直无法形容;而照澈了我心灵深处的,还是她的微笑,「圣童贞之母动人的微笑。」因了她的这一笑,我的一切灾难都消失了,两点清泪轻轻的流到我的颊边;那是快乐的泪,真正的快乐的泪。我自语着:「啊,圣童贞竟向我微笑了!我是太快乐了!但我实不可向任何人谈到这件事;如果我说了,我的快乐就会消失了。」我乃转动目光,俯视床前,我看到玛利正温柔的望着我,好像深受感动,而对圣母业已赐我恩宠这件事,她似乎已看出几分了。也许可以说,圣母已经答应了她的祷求;由于她热切的祷语,我才获见天上母后的微笑。当她看到我的双睛凝望着圣母像时,她乃意味到:「德兰已经痊好了!」她的想法是对了,这凋萎的花朵,又恢复了生机,而那使它复苏的阳光,是不会离开它未完成的作品的。当然,那不是一下就能完成的;这花儿只是慢慢的日有起色,终于她又抬起头来,且长得如此茁壮,五年后,在加尔默罗山上的沃土中盛放了。
  我前面已经说过,玛利已约略猜到,圣母已以一种奇秘的方式对我慈惠有加。当房中只有我两人在时,玛利就悄悄的叫我,我曾看到了一些什么;对她这充满了爱意的询问,我如何能拒不作答呢?并且,未经我诉说,她已多少猜到一点了。我遂向她讲出了整个的经过,我的天性是诚实无伪的,原不惯于隐瞒什么。但一经道出,我内心的幸福之感失去了,我对自己的多言,已是后悔无及。其后差不多有四年的时光,每忆起我曾得到的,而又被我道破的奇妙恩赐,便感到莫名的痛苦,只有重行匍匐在胜利之后的足边时,我才又重新获得当日无限的快乐之感;在后面,我要再告诉你圣母如何第二度施恩于我,亲爱的姆姆,现在我愿告诉你,我内心的快乐如何转变为哀伤。
  我尽量坦诚的将事实经过告诉了玛利;而当她要我答应她,将此事向圣衣会的修女们转述时,我自然也不好拒绝。当我下次去到该会之时,我亲爱的宝琳穿的正是模仿当年圣母的衣装,看到这,我不禁喜极欲狂,这次我们姊妹的聚会是太值得珍贵了,结果,我把要向她说的话都忘了——在末见面时,我原觉得有满腔的言语要向她诉说。同时,可敬爱的冈查各姆姆也在场,她对我是又和善又亲切。同时,更进来另外一些位修女,她们询问着我自圣母接受到的圣爱。圣母在臂弯里抱着耶稣圣婴了吗?她的周围是有一片光焰吗?以及等等其它的问题。这些问题困扰了我,且使我感到不快;我只有向她们一遍遍的说,「圣童贞之母看起来美极了,并且,我看到她俯视我而笑。」她们误以为只是圣母的容颜引起我的注意了,她们完全弄错了。关于我患病的话题,使我痛苦异常。也许我是说了些谎话吗?我深深的后悔,如果我未曾泄露我的秘密,我定能保持内心的宁静。圣母使我受到这次考验,纯是为了使我的灵魂受益。如果不经过这番考验,我或者竞为此而扬扬自得,不能保持谦抑的美德,且不能对自己的缺点深恶痛绝,设法祛除。但那考验使我感到多大的痛苦!今生是无法摹描了。
  说到那次到圣衣会修院拜会,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我首次前往的情形。那是宝琳入会后不久——在前面我忘记将它加以描述了。但有一个细节,我绝不能遗漏。在要去探望她的那天,清晨我静卧床上,陷於沉思——我每当那样的静卧床上时,我总是全神贯注於热切的祈祷。我并不像雅歌中描述的那位新娘,我从不觉得我对天父的追寻是徒劳的。那天清晨,我在静静的思索我入修院以后应取个什么名字。在那圣衣会修院中已有了一位名叫耶稣德兰的修女了,但我并无意放弃德兰这个可爱的名字。忽然之间,我想起了我对圣婴的热诚虔敬,我想,如我以「圣婴的德兰」做名字该多妙呢。我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并未向任何人说出我这个白日梦,但是,多么奇妙的事啊,当亲爱的玛利同冈查各姆姆,问修女们我入会后应取个什么名字时,她们想到的嘉名正是我自己所思及的!那好像是耶稣婴孩藉以表示对我的特殊宠爱,这思想上的交流真使人欣喜不置。
  在你入修院以前,我的童年生活中,尚有许多琐细的情节,我迟忘了加以描写呢。我还未提到我对读书与绘画的爱好。你拿给我看的一些美妙图画,使我得到最大的快乐,且使我对於圣爱有更深刻的了解。我往往静坐凝视着那些图片,不知不觉的过了好几个钟头;其中有一张是「圣龛前的小花」,我觉着它的含义极其深邃,我被它吸引住了。正好不知是谁在花下面写出了宝琳的名字,德兰的名字不也可以写在那里吗?如此,我就以一朶小花的样儿,将自己献给了耶稣。说到书籍,我对它们是太感觉兴趣了,我并不大喜欢游戏,我可以把一生的时问都消度在读书上面。说起来我真是太幸运了,有你这这样的亲人——人间的天使,来为我选择那些有益心智发展及精神修养的读物,而并不足只挑选那些使我感觉兴趣的。有时我止读至一页觉得趣味盎然时候,却突然被打断了,那真是够扫兴的!而后来我想,你将我的读书时间加以限制,对我也许可以说是有好处的。而一方面你的确培养了我读书的兴趣,直到我入了圣衣会修院以后,才不仅埋首书城;我曾读过的书到底有多少,无可计数,但天主知道我从未读到一本不良的书籍。
  自然,我也读过一些有着传奇意味的小说,我读时往往浑忘了现实的生活,但是,由於天主的仁慈,那些书中故事引起的幻象,并不能在我的脑海中存留多久,我迅即领悟出:真正的光荣乃是那有永恒性的,而如想获得它,并无需什么炫赫的事业,只要过着韬晦潜修的生活,勉力为善而不求人知就够了。所谓的不求人知,应达到那样的一种地步——即是右手所做的事,也不让左手知道。当我读那些爱国心强烈,宛如贞德般的法国女英雄们的传记时,我多希望能模仿她们的行事,她们的壮志雄心与神圣的灵感,强烈的震撼着我的心。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接受到一个很大的恩宠;我觉得那一次是我有生以来接受到的最大的恩宠——我一向在祈祷中很少得见的一线辉光,终於灿然的临照於我了。我深深的感到,我是为了伟大而生,但当我自问如何才能接近了伟大之时,天主使我萌生了适才想到的意念——我的光荣应不是显示於众人之前的,我要以成圣为终极目的。你也许会想,像我这样一个能鲜德薄的人,於入会八年之后,在修德方面仍是毫无寸进,而竟然妄想成圣,未免迹近夸大。但实际上,我多少年来是有着成圣的心志的。我并不仰赖我自己的功劳,我原知我在一切方面皆不足道;我只是依恃他,他本身就是德,也是圣。他所希求於我的,就是我那微不足道的努力,他会举扬我至他的身边,以他无限的光辉、功劳笼罩着我,使我成为圣者。我并不以为到达成圣之路要历尽艰难,受尽痛苦;但天主却急於要矫正我这观念,遂使我受到了上述的一些苦难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