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稚气渐减


  当我们离家的时候,莱奥尼决心要入加肋苦修会去做修女了;她突然的离去,使我非常难过,因为我是很爱这位姊姊的,在她弃俗离家之际,我竟末能和她吻别,真觉憾恨。我永不会忘记,爸爸告诉我们莱奥尼已穿上加肋会的会衣时,他那慈祥而又欲言又止的神态,玛利乍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极其惊讶。我们曾到那个修会去了一次,但在那里竟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我们去任何地方都末曾有 过这样的感觉。那里一点也不像圣衣会,在我们这修会里一事一物原都有吸引人的能力;而那个加肋会丝毫不引我向往,我真不愿意在那里停留片刻。而那穿了新会服的莱奥尼却是非常使人感动,她说,我们得好好的看看她的眼睛,因为以后再想看到就不大容易了——加肋苦修会的修女们在人前总是低垂着眼睑的。天主对她在两个月中所做的牺牲已觉得很满意了;她终于回来了,我们又看到了她 那双蓝色的眼睛,经常为泪水沾湿。当我们自阿林松去看她时,还以为她会在那里一直的潜修下去,但当我们离开那黯淡沉闷的修会所在地时,我的心情却是异样的沉重。我们如今在家的只有三姊妹了,而玛利不久也要离开我们去修道了,十月十五日这一天,就是离别的日子,在百霜籁这快乐的大家庭中,只剩有两个最小的女儿了。鸽儿们都离巢远飞,甚至于这两个幼小的也要追踪而去,只是她 们的翅膀还不够硬朗,还不能远飞高翔而已。天主看到了这一点,遂赶快给予我奋飞的力量,不因我是最幼小,最无力的一个而迟不召唤我,为什么他在瑟琳以前先召唤我呢尹她原是更有资格接受圣召的,他舍合适的器皿,而偏去用那不合适的,无非是藉此使我们更能体会出他的仁慈与权能罢了。主知道我是多么软弱,因而他隐藏我于那开裂的岩石之后。
  当玛利进入圣衣会之时,我的心中仍有许多问题疑惑莫解,但至此我已失去了世间唯一可推心置腹的人,我只有到了天国才能再伴随在她的身边。那四个先我而升天的天真小灵魂们,生活的时间甚短,他们定然不了解世间的烦恼和忧惧,他们定会为这个在世问受煎熬的小妹妹难过吧?我自己以一片赤子之心向他们坦爽诉说,提醒他们勿忘我永远是个小宝贝,是个被亲人们宠坏了的孩子。由于我是家中最幼的一个孩子,如果他们活着,他们也会和其它的家人们一样的偏疼我,他们在天堂上也绝无理由将我忘怀,他们定会以种种妙法使我获得心理上的平静——那原是我最需要的——以证明手足间的友爱不因死亡而中止。我无需多所等待,他们就答复了我:一种甜美的宁静之感,充溢于我的灵魂之中,我知道天堂之上也有一些爱我的亲人。从那以后,我对我几位小哥哥小姐姐们的诚敬之心史为增加了;我常常请求他们相伴,我藉可向他们诉说流放于世间的生活是多么的悲惨,同时,我多么盼望快快与他们在真正的家乡团聚呀。
  如果说上天赐我的恩宠沛然而降,那绝非由于我个人之力,我不过仍是个缺点甚多的人。我确是燃着一团心火,勉力往好处去做了,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可以举一个事例为证。因为我是家中最幼的孩子,我总是不大会照料自己;我们的寝室内销床叠被的事统通由瑟琳代劳,我从未动过手。但自从玛利入了圣衣会以后,我觉得我应该尽量去做一些事来愉悦天主,所以当瑟琳外出的时候,我有时也整理一下床铺了,我也到园里把她的花盆端进来。这样做是对的,我应该不注意人们的感激与否,因为我的目的是愉悦吾主。但实际上我却做不到这一点,如果可怜的瑟琳对我所做的好事未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样子,我就觉得非常难过,以致流泪。我在那段时光内之暴躁易怒,真是够人受的。但是,我如曾使任何一位我喜欢的亲人增加了烦扰,原都是出于无心,我往往嚎啕大哭,那只有把事情搞得更糟,但我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呢?不仅仅是这样,我的哭泣是和玛达肋娜的哭泣相似;当我想到我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而欢欣鼓舞时,我却为了我之曾为此事哭泣过而又哭泣起来了。为我剖析事理全无用处,什么都不能把这惹厌的毛病治好。
  说来也对,我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我岂能妄想进入圣衣会?欲完成我的心愿,天主得行一小小的奇迹,使我长大,使我在转瞬之间长大成人。他为此事选择的日子就是圣诞节。那个灿烂的夜晚昭示给我们天主圣三的内在生活,我们那才诞生的主,将我内心的一团黑暗化为一片光灿;降生世间以分担我的软弱人性的天主,给我带来了我所缺少的力量与勇敢。那个神圣的夜晚,他抱持我是如此的紧密,使我完全沉酣于眼前的快乐中,而绝未回顾以往;我正像一个战士,攻下一个要塞,又一个要塞,像「一个伟大的赛跑者,他看到的只是他前面的跑道。」我的泪泉干了;它们现在要隔很久才好不容易流一次。幼时曾有人对我说:「如果你这么小就这样爱哭,以后你就剩不下多少眼泪了;」由事实看来,这话竟是说对了。
  那是一八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对了,就是那天,我得到了天主特赐的恩宠,使童稚时期,至此结束。如果你认为可以,就称那为「全面皈依」的圣宠吧。事实是这样的;在那子夜的大弥撒中,吾主曾挟其无限的威力与大能降临于我心中。弥撒完后,我们回到百霜籁的家中,在那样一个佳节,家人预备了一些开心的节目——我要到屋角的烟囱边去找我的圣诞节拖鞋;孩童时期,我们是非常喜欢这个节目的,因而瑟琳为我继续安排了这一套。因为我是全家的最幼小者,就仍拿我当成小娃娃。
  我自那只「魔术」的拖鞋中,一样样的掏出许多新奇的礼物,我不禁高兴得连声喊叫,看到我快活的样子,爸爸也觉得很高典,看到这事能引爸爸快乐,我也就更快乐了。但是这一次吾主向我表示出来,我应该祛除一些稚气了,因而我再也不能享受到这稚气的欢乐了。吾主让爸爸来使我对此事感到
  乏味。他——爸爸在午夜弥撒後已很疲倦了,而我那烟囱边的拖鞋徒惹他的心烦。我听他说那话时是多么的难受,你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好啦,感谢上主,这是搞这些玩意儿的最後一年了。」
  我随即上楼,摘掉帽子;瑟琳看到我的限中闪动着泪光,知道我的精神是多么激动,她也要哭了;她那充满了爱与同情的心灵,是能体味出我的心情的。「啊,德兰,」她说,「不要现在就下楼去,你从拖鞋里掏东西时你会更觉得难受的!」但是她已不能了解当时她与之谈话的德兰了;吾主已使我变得前後判若两人了。我拭乾了泪痕却刻下楼;我的心跳得好紧,但我竭力的控制自己,捏着那只拖鞋放在爸爸的身边,当我自其中一样样的往外掏礼物时,你会以为我像个皇后般快乐呢。爸爸微笑了,他又恢复了一向的好性情,而瑟琳在一旁却觉得莫名所以,她会觉得是在做梦呢。但并不是梦,那是极具崇高意义的现实,小娃娃德兰已经又恢复了她心灵的力量,那是她自四岁半遭母丧时即失去的,如今,为了孝行,又恢复了过来。
  由於这一晚的启示,开始了我生命的第三阶段,是最灿烂的一段,充满了丰富的恩宠。只在短短的一瞬间,主便使我有了这么大的转变,那是我在过去十年中寻求未获的;我曾经在这方面努力过,而只这份心意便足以感动他了。我的情形宛如当年那些宗徒们,他们说:「主啊,我们已劳苦了一整夜,但是毫无所获。」像我的这种情况,他是比对那些宗徒们更为仁慈,他自己拿起网,投下它,又拉起它来,满网是鱼。他为我比为宗徒们做得更多。他使我成为一个渔「人」者。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欲使罪人归化;在以前,这种愿望绝未曾如此强烈的涌现心头;简单的说来,圣爱已注入我心,使我忘却了自己,只一心去做主要我完成的事;自那以後,我无日不在快乐中了。
  在一个特别值得思忆的主日,我凝视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君王的苦像,我看到鲜血滴流到一只神圣的手上,那样子真使我感动极了。任着这宝血流到地上,无人曾加以注意,更无人做出使人欣羡之举——将之盛接起来,这是多么值得惋惜的事啊!我要在精神上守望在十字架边,接盛起自上面流溢下来的救人的香膏,永远怀着一种愿心,将它涂敷於需要它的灵魂之上。并且,吾主在十字架上的呼唤:「我口渴。」再一度在我的心上回响不已;在我的心上激发起向所未有的热情,除了我与他感到同样的饥渴以外,我又如何能使他稍解对人灵魂的饥渴产我还未想到他的一些传教土们,我只是为那些有陷入永火地狱之虞的大罪人们祈祷——我是炽燃着多么强烈的拯救他们的愿望哟!
  在这一方面,天主给了我不少鼓励,使我得以知道,他确已嘉纳了我的愿心。我听说有一个不幸的人,因为犯了大罪被判死刑;看来他或许是到死也不会悔改的了。我定要将他自地狱中救了出来!我为他愿竭尽一切的努力;我自己原是什么也做不成的,但是我可以把吾主耶稣的功劳连同教会的全部精神财富献给天主;另外我更请求瑟琳代我献一台弥撒——我不愿自己出面去请求,因为我不好意思为了我说的那个大罪人普蓝济尼而献弥撒。我也不想将献弥撒的原因明白告诉瑟琳。但她充满了爱意与热诚的一再询问我,我自然不好再向她隐瞒了。而她并未和我开玩笑;她却要帮我的忙,使我的罪人(她这样称呼他)归化。我是太感激了。我恨不得一切受造者都和我联合在一起,一齐祈求完成这工作所需要的恩宠。我觉得我们绝不可失望;为了在这为罪人的祈祷的善工上能得鼓励,我恳求天主显示一个迹象。我对天主说,我确信他是会饶恕这个不幸的普蓝济尼的。我深信天主的仁慈是无限的,即使普蓝济尼未去办告解,未曾做出任何悔过的样子,我的信念也不会动摇。我只愿意他有一种悔过的迹象,使我看了能够心慰。
  我的祷语得到了回答,且见於文字。爸爸向来是不让我们看报纸的,但我想,只看看有关普蓝济尼的消息谅也无妨。在他行刑的次日,我看到一份十字报;我钗匁的将它打开,映入我眼帘的报导,使我热泪盈眶,我不得不赶快走开,以免让人看到我的心情激动。原来普蓝济尼并未去办告解,他於受刑之前只是一直的向绞刑架走去,当他正要将头伸进绞刑架中间去时,他忽然得到一种灵感,他将身旁的一位神父向他擎着的十字架苦像加以利用,亲吻那圣伤凡三次。随即,他的身虽受刑,他的灵魂却去接受他的报偿了。自那至仁慈者的唇边,我们听到了那悲悯之声:「在天堂之上,那些做过补赎的罪人得到的福乐,比那些无需作补赎的义人更为多而且丰。」
  啊,这不就是我所要求得见的迹象吗:那恰与作为我祈祷原动力的恩宠相吻合。由於看到了自吾主圣伤流下来的宝血,我遂发生了救灵魂的渴望;这是能治疗他们伤患的补剂。而那个人——你可以称他为我祷祈於主,在他心灵上见出效验的第一个孩童——是紧吻着圣伤死去的。这是多么使人感动的答案啊!自从得到这项殊恩以後,我的救灵魂之心与日俱增;我好像听到吾主像当年对那个撒马利亚妇人似的对我说:「给我点水暍。」相爱的人是喜欢交换礼物的,在我这一方面,现在藉了他宝血的甘露,我得以献给他一个复苏的灵魂。而我悠是这样做,他愈是不以我的菲材劣质而见弃,这使我救灵的渴望更为增强,这是他的圣爱所能给子我的最可贵的玉液甘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