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走向加尔默罗的第一步

  在圣十字若望神修歌中有句云:
  ……唯有此光
  烛照我心,
  灿烂胜过日午骄阳,
  明确的指引着我,照耀着我,
  来到等待我者的近旁,
  我久知他乃是万有之王。
  对我而言,吾主等待我的地方就是圣衣修院;但是在我能于他处寻到「休憇灼清荫」以前,我要受到许多的考验。那并无关系;天主的呼唤是如此热切,我愿蹈火以赴用表我的忠诚。实际上,我只能寻到一个人来鼓励我的行动,此人非他,就是亲爱的宝琳。我的每一次的脉搏跳跃,皆能引起她的回应:而只藉了她的指引,我才能到达那我所渴望的边岸——加尔默罗的圣衣会,那被天上的甘露沾润之地,五年前巳迎她前往。亲爱的姆姆,五年来我只以为已经失去了你,但我刚刚一受到考验,你便伸出手来指示我的前路了。
  我迫切的需要鼓励,但近来到圣衣院去看你们几次,每次皆使我非常难过。因为我只要一提起要人圣衣会的事,就要遭到反对,那常使我为之心悸骨栗。玛利,她觉得我年纪太小了,尽力的使我打消此念,甚至于你;姆姆,有时也竭力想浇灭我的心火,以试探我之是否真诚。如果我不是真有圣召的话,自一开头我就要意冷心灰了。当我以实际的行动应答主的召唤时,我只遇到了一次再次的阻挠。我在这小小年纪就要入会的事,我并不愿意告诉瑟琳,但那使我非常痛苦不安,因我是任什么事都不愿向她隐瞒的。这情形并未延续多久;不多时瑟琳就知道了我所做的决定。而她不但未阻止我,且极其「英勇」的应承了天主要她做的牺牲。我说是「英勇」的,并非无因。彼时我同她是那样的亲密融洽,意趣蓬勃,好像是有着一个灵魂似的。在好几个月中,我们过着一种女孩子们所梦想的快乐 生活,周遭的一切,无不使我畅心适意,我们极其自由自在。总而言之,那简直可以说是人间的乐园。而现在,我们尚未及尽情的享受,却要出乎自愿的将它放弃了;但亲爱的瑟琳却从未有分秒为此而怨嗔。另外,吾主并未先简选了她,她本来应为此而怨怼,因她原也有此修道的心意,本应该先轮到她的。但是她并没有那样;你可以由此而想象当年教友们殉道的时代,那些未能先做祭献,仍被留 在牢狱中的人,与那些先在斗兽场中做牺牲的人吻别,祝他们平安;他们只以一种想法自慰——他们想自己之被延迟刑期,未能早尝天堂福乐,也许是天主要试探他们,以见出他们到底是否够勇敢,一念及此,他们乃感到释然了。瑟琳肯对小德兰说声再见,宁愿自己落后一步,以接受艰苦的考验。天主为了对她表示爱心,才使她遭遇到一些悲痛的事故。
  一日我向她仔细诉说心事,她才完全了解我的困难及挫折。她听了颇与我表同感,就好像她自己的圣召遭到阻挠似的。我是对她不必有所畏葸了。但是我如何对爸爸讲呢?他已将三个较长的女儿献给了教会,他这个偏怜的幼女即将与他分别的消息,又如何透露给他呢?在我鼓勇向他吐露真情以前,我得先与我自己的感情鏖战。无论如何我得尽量达成这个目的;我差不多十四岁半了,离圣诞节只还有六个月,我在去年欢度这个佳节时,接受了圣宠的光照,那时即下决心于今年圣诞节时入会了。我选择了圣神降临节做我宣布入会心愿的日子;在那一整天里,我曾请求天国的宗徒们为我祈祷,俾使我可以措词委婉而得体。唯有靠了他们之力我始可克服我的畏葸,天主向我标示的入会圣召,乃是藉了做祈祷与牺牲工夫,向传道者们传道。
  直到那日的傍晚,我们做过晚祷后我才得到向我最亲爱的爸爸说明的机会。那时他已走到教堂外面,坐在井边,他的眼前,展现着一部大自然的奇书。太阳的光线虽已微弱无力,但仍在树巅敷了一层金黄,那些鸟兄在高高的树枝上唱着,做它们的晚祷,父亲的俊逸面孔上有一种天国的静穆之气,可以见出他的灵魂完全是在宁静之中。我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一个字也没有讲,但我的眼睛已为泪 所湿。他俯视着我,他的神态总是那么的温和,他将我的头扳向他的胸臆:「小公主啊,怎么啦?」他说,「告诉我。」随即,他立起身来,像是故意的掩饰自己的感情而开始来往的度步,仍使我偎贴在他的身边。
  我将我要入圣衣会修院的心愿告诉了他,他和我竟相对的流起泪来了。但他并未说一个字来阻拦我的圣召。他只向我建议,我作此重大决定仍嫌年纪太轻。但我尽量的向他分析我的理由,以期心性诚恳忠直的他能在我的分辩中看出天主的旨意来。他的信心是那么的深刻,结果他哭了:「天主赐给我多大的光荣啊,要我接二连三的献出了一个女儿又一个女儿!」我们又接着向前散步……。他竞如此和悦的接受了我的恳求,真使我衷心感谢。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好爸爸!他那时似乎体味到一种安和与幸福,这正是做了一种牺牲后得到的精神报偿。我那时真像和一位圣人在说话似的;我多么希望我能清楚的忆起他的话,将它写在纸上!但我心中珍藏着的只是一片馍糊的记忆。我可以试着约略的记下一些,我想,我只要写下浮现于我记忆中的一件事就够了——他的那一件行事,当时虽是出于偶然,但实有着象征意味。
  在那附近的短墙边,生长着一些小白花,样子很像百合,他摘了一朵递给我,并向我说明天主造成这种植物,且使它生长的一番苦心。当我听着他讲解时,我觉着我好像听到了我自己生命的故事;这朵渺小的花兄,舆渺小的德兰是如此的相似!我自他手中接过了这朵小花,好像是承接圣人的圣髑一般,接过来时我才注意到,他不是将它摘下来的,却是连根拔起来的,根茎仍极完好——好像它要 在一种新的土壤中孳长新的生命,那新的土壤远比它最初的生地肥沃。那不是正像是爸爸在几分钟以前为我做的吗,他答应我在加尔默罗山上(圣衣会中)觅得归宿,远远的离开我消度童年的低地小径。我将那朵小花放在我的那本「遵主圣范」的篇页中,在「爱主于万有之上」这一章做出标记,它一直就被保存在那里。只是现在接近根子之处的茎已断落,那好像是说,天主要使我知道,不久他就要 使我斩断尘缘,而不使我渐归凋零。
  我得到了爸爸的许可后,满心以为从此可以一帆风顺,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仍然有很多的阻挠,以考验我的圣召的真实性。当我向舅舅说出我的决心时,我不禁打抖,他是慈和得无以复加的,但他却简单干脆的拒绝在我十七岁以前给我答复。他说这简直是太不审惯了,竟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过圣衣修院的生活。根据一般人的意见,那原是成年人修道的地方,而不是稚龄的我所当去的。人们;会对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批评呢?他坚决的向我说,除非有了圣迹才谖我去。我觉得争辩无益,就很失望的离开了他,到祈祷之中寻到庇护之所。主的圣迹,如此看来乃是我接受他的圣召必要的条件,我如今只有祈求他显一圣迹了。
  一时我不能再向舅舅提到这个问题,每想到去拜见他我就发抖。那时,我觉得他早巳把这事忘怀了,但我后来才知道我那种难过的样子使他的心软了。在这阴云密布,现出一丝天光之前,我受到了一次长达三整天的考验,那好像是使我藉此机会,体味出圣母及圣若瑟当初寻觅耶稣时的沉重心情。那又似是跋涉于大漠中的一次朝圣;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我的灵魂像是失去舵手的一叶轻舟,颠簸于风浪之中。啊,是的,我知道吾主是在那里,他是我的小船上的一个乘客,惜乎我不能看到他,如果在我的灵魂之中,扰攘不宁风狂雨骤倒还好些,我还可在电闪照亮了暗云之际,藉了那闪闪的光明在一瞬间看到了他,但却只是静静的黑夜,沉沉的夜色包裹住我的灵魂;我觉得自己像当年在忧苦中的吾主一样,我是十分的孤独,天地之间没有一件事物能安慰我心;甚至天主自己也像是弃我而去。在那三天之中,大自然也像是和我的心情同样的色调,黯淡无光,大雨如注。在我生活中那危疑震撼之际,我发现自然似是反映我灵魂情况的明镜:在我欢笑的时光,太阳也无丝毫的云影遮蔽,灿烂辉煌;如今,上天也似为我洒了一掬同情之泪。
  第四天,是星期六,(圣母的节日),我又去见舅舅,当时他神情很严肃,我还未来得及向他提到我的问题,他就招呼我到他的书房里去坐,这使我有点惊讶。他看到我畏惧的样十,开始温存的鼓励我,对我说不需要祷求什么奇迹发生了,他曾祈求天主使他能为了主而下一决心,他的祈祷已经得到了应答。我的确不需要再祈求吾主显圣迹了,因为圣迹已经发生了;舅舅的态度已与以前完全不同。现在已无须再谈什么审慎将事了;他说,我原是天主欲在含苞待放时即折取的一朵花,他不再加以拦阻了。那是他经过熟虑的答语,是他要郑重申明的;这已是他第三次答应他爱如己出的甥女们弃俗修道;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已表现出初期基督信徒的信心。我的舅母也是如此,我对她的慈爱及明智是多么的感激!在我遭遇到重重困难的整个时期内,她从未说一句话便情势对我益形不利;当她与舅舅对我的事一致表示同意时,我真看得出她是勉强抑制住自己,一言不发,毫未表现出内心的顾虑。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还要被召唤再做两次同样的牺牲。但当天主向人要求这样的牺牲时,他并非是取而不予的;他给了他们所需要的力量与勇气作为赠礼。写至此,我要转移一下我的思绪,回过头来再接着述说我的故事了。
  我满心轻快的回到百霜籁家中,在净无云翳的天宇下,暗夜已经逝去;吾主已经醒来,又使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并使心中浪潮的澎湃之声平静了下来。我感觉到一阵轻风吹送着我的船帆,海岸已似遥遥在望,我抵达岸边已无须多待了。他当真并未舍弃了我;但我的未来仍要遇到风雨——那会遮隐了灯塔的光辉,且使我感到惊惶——唯恐不能达到彼岸。亲爱的姆姆,在得到舅舅许可后没有几天,我就去看你了,且将那好消息向你报告,我受的一切磨难都已成过去了。而当你告诉我,那个修会的指导司铎不会答应我在廿一岁以前入会,你可以想象出,我是多么的惊诧与失望!
  这是我所遇到的最大的阻碍,我全然未曾料想到这一点。但我并未失去我的勇气;我遂同爸爸和瑟琳一道去见那位神父,我怀了满腔希望,想他听了我说明当真有入圣衣会的圣召以后,他会向我大发悲悯之情。他对我们的态度相当冷淡,无论怎样说也未能使他改变主张,甚至于爸爸——他是多么伟大——也帮助我恳求,但也是毫无用处。迟缓一下并无大碍;在家里我不是也可以照样过一种如圣衣院中的生活吗?自然,我无从受到修会一般的训练,但也并非是样样都木能做到。未了,神父说他只是主教的代表;如果主教本人准我入圣衣会的话,他自然也无话可说了。我离开了那神父的住所,泪下如雨,我很高兴的看到天也正在落雨,这我正好可以用伞把我的脸遮起来。爸爸不知怎样安慰我才好,他只能答应我,什么时候我要到贝郁去看主教,他就带我去,我是下了决心要实践我的心愿,我说,如果主教不允我在十五岁时入会,我就要亲自往见圣父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