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谒见主教


  虽然我的生活在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许多方面却已与往昔不同;我继续读书,且与瑟琳一同在一位精于女红的女教师那里学缝袵。但在这阶段,我是渐浙长成了:尤其是在敬爱天主方面。有时,我在心中感到一种新的激动——真正动情的爱。我记得一天晚上,我正不知如何向天主诉说对他热切的爱,以及如何渴望他受到尊崇与敬爱之时,我想到地狱之中竟无丝毫的爱存在,我觉得那是多么的使人难过啊!我乃告诉天主,如果他悦意的话,我准备自己深入其中,那么在那个永远咒骂天主的所在,仍会有个灵魂充满了爱主之情。我自然知道这事行不通;我自然知道:只有为了我们永恒的福祉而实现他的心愿,才能光荣他;但是爱人们在相爱至极时总要说些痴话的,如果没有那样的爱的表示,就觉得不够热烈似的。我并非不渴望天堂,但是「爱」就是我期待的天堂;我敢以圣保禄般的肯定口吻说,什么也不能使我与引我恋慕的天主分开。
  在我离弃俗世以前,天主给了我一个机会,直接与幼童的灵魂接触——这幸运原不是一个家庭最幼的孩子经常能够得到的。那原是由一件很凄凉的事情引起来的;我的一个保姆的亲戚,去世非常之早,丢下了三个稚龄的孩子。当她患病的时候,我们就把那两个小的接到家中来,其中那个大些的还不到六岁。我整天照拂她们,我关照她们的一些事,她们都能诚心诚意的听从,这使我很觉高兴。人们由领洗所得的信德,在她们的小心灵里已有了深厚的根基,甚至于在那个年龄,已肯为了准备获得永生的报偿而做牺牲了。当我要我那两个小宝宝彼此和睦相处时,我无需答应她们玩具或糖果,她们才变乖,我只消向她们讲到天堂上的耶稣圣婴,以及他为好孩子准备的报酬就够了。于是,那个快到懂事年龄的大些的小姑娘,就以闪烁的大眼睛望着我,向我询问有关耶稣圣婴以及天堂的各种问 题,并且预备凡事容让她的小妹妹,她说,在她的一生中,她永不会忘记「高身量的小姐」告诉她的一切。
  仔细观察着这些天真的灵魂,我发现出,在她们如脂蜡般的可塑性的幼年,倘不早早的对他们加以训练,乃是极大的错误。我了解吾主所说的:「伤害了小人儿纯真的心灵」一语的深长意味。有很多的灵魂,只要领导得法,就可以超凡入圣。当真,天主并不是站在那里,需求我们的帮忙,虽说生长荣枯胥赖于他,他却给予一个智巧的园丁一种机会与技巧,以培养一些珍贵娇弱的植物;为什么 吾主不对所有的灵魂给予同样的待遇呢?一个笨拙的园丁,不了解他们所培养的植物,即去为它们接枝,使玫瑰接种于桃树上,只会将一株树毁坏。最好的办法是,自一起始就发现出天主对此一灵魂及彼一灵魂的要求,按照他所赐予的恩宠去做,不操之过急,也不迟滞延缓。
  孩童们自大人的教诲中了解了神圣的奇秘——那就是对于圣爱的歌赞——宛如雏鸟自老鸟那里学会唱歌。我曾经养了一只金丝鸟,唱得极其美妙动听;同时我有一只梅花雀,我对之爱护备至,在它学飞以前,我就加意的照看它。它是被猎人捕获后长大的,并没有老鸟教导——生育它的老鸟;但当它听到金丝鸟整天啁啾,它也竭力模仿了。那对于一只梅花雀确是件不大容易的事呢;它的温柔声调,并及不上那高亢的乐师的调子。看到它那努力的样儿其令人感动。但是最后他成功了;它唱的是金丝鸟的调儿,却未曾失去他本身韵调的甜美。亲爱的姆姆,是你教会了我唱歌,自童年时我就喜听你的声调,现在常听到人们说,他们看到我就想起了你,那真是件了不起的事啊!并不是我有丝毫肖似你处;但是我希望,无能的我能够伴随着你在永恒之中引吭合唱。
  但我不能再絮聒的追述我在入圣衣会前的心境,及那段黯淡的时光了。还是再说那圣召的故事吧。在那主教特别指定的日子,十月三十一日,我自己和爸爸去到贝郁,心中怀着很大的希望,由於是去拜谒主教——一位主教,而心中诚惶诚恐,我生平从未有一次去拜访人家而无姊妹陪伴着。平时,我不经人问到,总是安静的不作一语,这一次我得自行说明前来的目的,且详陈我要入圣衣会的 理由了;要证明我的神召是确凿有据的,这一点我自当尽力说明啊。但是天主得给我特殊恩宠以克服我的羞怯。自然,那是千真万确的;「爱,是无所不能的,有了爱,每件事都似乎是可能的,可行的。」只是由於对天主的爱,使我能征服这些困难,至於那些继之而来的难题,乃是我为圣召付出的最高代价。我说,那是很高的代价;但执笔的此刻,我是在圣衣院中了,置身於这为我渴望已久的 清凉荫蔽之下,我转而觉得换取我这幸福的代价原极低廉;如果仍然要付出一些以保持这种幸福的话,虽再受种种考验我在所不辞。
  我们在倾盆大雨中到了贝郁:爸爸不愿他的小公主的华服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去叩敲主教的门扉,我们就搭了公共汽车前往。我们的运气真不大好,主教同他的神职人员们正在做大黑弥撒,教堂里挤满哀泣着的妇女;而我那天穿的却是浅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站在那里,颇惹人注意,许多人都在看我。当时雨下得那么大,一时无法离开教堂,而最糟的是,爸爸本着一股虔敬教友的热诚, 带着我走进堂中的最前面去,我只有极其顺从的跟着他向前走,以免使他不快,但我真担心自己会扰乱了贝郁那些热心的教友们,那些人以後我是没有机会再遇到了。末了,在那高大祭坛後面,我看到一座小圣堂,在那里我感到自在而舒适:我在这里可以用全部的时间来热切祈祷,直到雨停我们可以走开为止。当走出来时,爸爸要我注意一下这教堂是多么壮丽,那时,人已散去,似乎更显得美轮美奂;但我全无心情来观赏任何的事物了。
  我们出了教堂乃迳去拜见瑞委罗尼蒙席,他那天正在等侯着我们前来,时间是他代为约定的,但不巧在那时间内他恰好不在。我茫然的穿越了不少的街道,皇宫附近有一家精美的旅社,爸爸就带我在那里用饭,那些可口的菜肴我全然无心品尝。亲爱的爸爸对我是那般的慈爱,告诉我不要烦恼,主教一定会成全我的希望。我们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又去拜访瑞委罗尼蒙席;这一次另有一位先生在门口侯见,但那位总本堂传出话来请他稍待,我们就先进去了。可怜的人,那天真够他等的,因为那天我们会见的时间相当长。瑞委罗尼蒙席很是和善,但及至他知道我们来谒的目的後,深感惊诧。他微笑的望着我,问了我几个问题,随後他就说:“这边来吧,我陪你们去见主教。”当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殊盈盈欲堕,他就说:「现在,把你的金钢钻先收回去吧,主教也许不愿意看到呢。」他带着我们穿过几间大屋子,壁上都挂着圣像,那巨大的尺寸,使我更觉得自己渺小如蚁,我心中忐忑犹豫,不知对主教说些什么才好。
  主教正在长廊上同两个神父讲话;他同这位蒙席讲了两句话,就一向回到我们正等侯在那里的书室中来。书室中有一把很大的圈椅,朝向正在燃烧着的火炉摆放着,当主教进来时,爸爸就在我的旁边跪下接受他的降福;两位神长随後就坐了下来,分坐在火炉两旁,中间那把圈椅做什么用呢?瑞委罗尼蒙席要我坐时,为了礼貌关系,我实不敢去坐,但他一定要我坐;我不是应该在这里表现服从的精神吗,於是我就不复犹豫的坐下来了。我看到主教坐的只是一把平常的椅子,而我却安坐在可容得下像我这样的四个小人儿的圈椅上——但我坐在里面实在觉得并不舒服。我希望爸爸提起话头,但他要我自己说明前来的目的。我当然尽力的说得流利畅达;但主教早就听到过不少流利的言词了,我的雄辩似乎并未能感动了他,如果有一位神长从旁为我美言一番,对我人有好处,伹是并没有,我自那方面得到的却是有力的反对。
  主教问我,是否我早就有意入圣衣会了;「啊,是的,主教,」我答道:「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啊,对了,」瑞委罗尼蒙席大笑着对我说:「但你还未对我们讲,那足足有十五年之久了。」我微笑着向他答道:「真的很久了,但算起来也没有好多年,自从我懂事的时候,我就想做修女了。自从我了解圣衣会中的情形时,我就决心去入会了,因为我确实感觉到那就是我内心渴望着前去的地方。」(姆姆啊,我无法把我原来的句子记下来;我想当初我说的也许更得体一点,在这里我只是向你说个大概的意思而已。)同时,主教是自父亲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我难道不应该在家中多待一些年来安慰他吗?当他听到爸爸反而代我请求,希望在十五岁时我就能离家修道之时、他是多么的惊讶,感动,你是可以想像出来的。但那自然也对此事没有什么帮助,主教说,他一定得和那修会的会长谈谈,才能做决定;倘不经过这一步骤,是办不到的。
  这是最使我难过的话,这是最使我难过的答覆,我是又碰壁了。我不只让主教看到了金钢钻,且使他看到了一颗颗如雨般纷纷而下的金钢钻。我看出来他目睹此状大为感动。他以手臂搂着我的脖颈,极其慈爱的安慰我,据说还没有其他的人得到过他如此亲切的抚慰呢。那么,如此看来还有一线希望;他觉得我到罗马去一趟乃是上策,因为那更会坚定我的心志;我该高兴,实在不应该再哭了。他下周将到里修去,为我的事去见那修会的会长,他一定在我旅义期间,将他得到答覆函告我,得到这样的结果,我真该心满意足了。我还需要说什么呢,即使说出来有用,我也不想再说什么话了。我所仗恃的流利口才:如今已是涸竭了。
  主教一直送我们到花园那里,当爸爸对他讲起,这次我为了使自己看来年纪大一些,特别将头发高高的梳了起来。主教听了觉得很有趣。後来他对这事他并未忘记,他一提起「我的小女儿」来时,总要讲起我这个头发的故事。瑞委罗尼蒙席一直陪我们走到花园尽头,他说:「简直从来没听见说过,女儿要献出自己,而做父亲的也同样的热切。」爸爸向他询问了几项有关去罗马朝圣的问题;譬如说,谒见教宗时要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现在,他当时的神态,犹清晰的浮现於我的眼前,他曾在瑞委罗尼蒙席身旁转来问着:「我是否可以这样做法呢?」方才,他曾对主教说过,如果不准我入会,我就要去面谒教宗恳求了,爸爸的言语及做法,都是未经事前考虑过的,他是一个风度优美的人,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主教不禁大为感动。(主教平时曾接见过不少娴熟社交礼貌的人士,但是他这次接待这个「法兰西纳瓦里之王」和她的小公主时,觉得他们自是与众不同。)
  走到街上,我又哭了起来;并非完全是为了失望,而主要的是害得爸爸陪我白走了一遭——他本来决定一得到主教满意的答覆就打电报告诉圣衣会修院的,但事既如此,他只有惆怅无言的走上归途。我那时候真觉痛苦极了!我一切将来的计划似已完全破灭;我越是想把握住环境加以利用,而情况越是恶劣,这是一段悲伤的时光,但却是相当平静的:我只是祈求天主的旨意得行,此外更无其他。有一次我在里修,为了得到点精神上的慰藉,特赴圣衣院,结果我在你那里真的得到了心灵上的支持。你对我的痛苦,颇有同感,使我永生难忘。如果我狂妄的冒着不敬的罪名,我就要向你引用吾主在受难前对宗徒们说的话了:「你们……在这痛苦的时光守在我的身边吧。」我亲爱的姊姊们,那是一种多大的安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