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赴罗马途中


  从贝郁回来三天后,我要走上更长的一段行程,去到罗马。这是多么忧人心意的旅行呵。这次的旅行,使我对这阳光下的世界,这充满了阴影与虚幻之地),了解得更为清楚,实较由书本上得到的启示更多。并非我此行未曾看到瑰丽的景象,奇妙的艺术与古圣先贤的遗迹,那些我确是看到了不少,我更有幸能践履宗徒们踏过的圣地,殉道者洒过鲜血的圣土,凡此引人虔敬之思的一切,使我的灵魂天际线为之扩展。我很高兴能到罗马来;但同时,我十分了解,一些怀着世俗之见的人,以为爸爸带我来旅行,是为了使我把弃俗修道的事多考虑一下——旅途风光会使不太坚定的信心为之动摇的。你知道,参加朝圣者泰半是高级社会人土,在我同瑟琳真还是一宗新鲜的经验。但我们并未因与一些高贵之士同行而生歆羡之心,我们觉得一些头衔官阶,荣华富贵,原不过是一些飘渺云烟,隔了一段距离,我们有时觉得那很了不起,但仔细走近一看,才知一切发光的未必皆是纯金。我已了解「遵主圣范」中的话:「荣名高位,尽属虚幻,不值追寻。」我明白真正的伟大在你灵魂的意向,而不在你属于什么名门望族,伊希亚不是也告诉我们了吗,天主对他所简选人皆另锡嘉名?圣约翰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吗:「对那将得到胜利的,我定要……给他一块白石版,其上镌有新的名字,只有接受它的人才能认识。」只有在天堂之上,我们才能有幸做高贵的尊亲的子女,只有在那时,我们每个人才自天主处得到应得的报偿;在世间为了爱天主而忍受贫穷,甘居卑微者,在天堂始得居高位,尊贵而富有。
  另外我体验到的一件事,则是关于传教土者,我从未与他们有很多的往还。我往昔读到圣衣会的宗旨:为传教士祈祷,颇感不解。我们当然是要为罪人祈祷的,但为什么还要为传教士们祈祷呢,他们的灵魂定然都是水晶般纯净通明啊:真使我大惑不解。如果客观的看我的圣召的话,我的义大利之行确有其必要。我的意思是,在旅途中,我差不多有一个月之久,舆许多有圣德的传教士们有接近的机会,我开始认识出来,虽然他们崇高的职司使他们的地位在天使之上,但是他们也像其它的人一样,有其脆弱及软弱处。这些好神父们是「地上之盐」,如果他们尚需要我们祈祷,且迫切的有此需要,那么对那些较懒怠的,我们该当如何呢?「如果盐失了味,」吾主曾经问道,「什么能够使之有味呢?」姆姆,我现在知道,为了那些保持人的灵魂的盐而祈祷,俾其真味永弗消失,这任务(一如我们圣衣会修女之所为。)是多么的奇妙。我们所献的祈祷舆牺牲,皆是为了使神父们常保其传教的热诚:当他们忙着以身作则,讲道启廸,努力将灵魂带到主前之时,我们乃为他们而祈祷。啊,我不能再絮絮的说这些了,尽情说下去,会永无休止之时。
  现在,姆姆,我要告诉你旅程中的故事;我不敢保证那定不会使你厌烦,我只是乘余暇时间偶尔写下几行,所以,我也不能对我所要写的预先计划好。(因为我是每每趁空闲时间,提笔零碎写下一些,好在于天堂之上,我烬有许多时间向你诉说主对我的仁慈。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再说其它的话,你会在一瞥之下,略知我旅途中的概况。同时,我所用的都是一些通俗的日常言语,我提笔写下去,想到那里就向你说到那里,好像一个孩童,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做母亲的都会耐心听的。
  朝圣团原是定于十一月七日才自巴黎启程的,但是爸爸带我们提前一两天到了那里,以便观览一下当地风光。清晨三点钟,道经里修时,我蒙陇思睡,但我的脑中仍模糊的盘旋着一些念头,想到要去的陌生的地方,以及将耳闻目睹的、一些新鲜事物。爸爸的兴致格外高:车开之时,他开始反来覆去的一遍遥的唱着那支老歌:
  在宽广的大路上,
  我们沿着衰草古木疾行。
  到了巴黎,我们开始观光;亲爱的爸爸竭力使我们开心,好像觉得我们以后再无机会观览国都胜景了。所看的地方,只有一处使我流连,那便是胜利之后大教堂。我简直描绘不出我跪倒在圣像前时心中的感觉;我充满了滦挚的感激之情,只有泪下如倾。(宛如我初开圣体之时。)圣母明确的显示给我,她曾向我微笑,并曾痊我重病;我知道她确曾柔情欵欵的注视着我,以我为她的孩子——我开始喊她做「妈妈」,因为「母亲」似觉不够亲切。啊,我曾那样热切的祈祷,希望她能不断的关注我,并使我的美梦早日实现,以她那无玷的衣袍遮庇住我。我自幼就如此希望,长大后,我开始了解,加尔默罗山乃是我能寻到那荫庇的唯一的处所。
  我也向我们的胜利之后祷求,请她永保我心灵的纯洁无瑕,我也想到,在这样漫长的旅程中,可能会有一些景象与声音扰乱了我的心曲。我怕看到一些罪恶的事物,那在我还是一本未曾打开的书呢;那时,我还未曾由经验得知,「对于心地洁净的人,一切都是洁净的。」一个单纯而正直的灵魂,任何事物皆不能伤害它,因为伤害我们者乃我们有罪的心灵,而非我们身外冥顽无知之物。我也怀了同样的意愿向大圣若瑟祈祷;我对他也极其敬爱,那份崇敬之情,原是与我对圣母之爱连系在一起的;我每天皆以下面句子做为祷词的开头:「圣若瑟,童贞之父及保护者:…:」我觉着在这圣人的保护之下,我可以在这遥远的旅程中极其平顺,我将有恃而无恐。
  参观了致命山上的大堂,并将我们献给耶稣圣心以后,在七日凌晨,我们就首途出发了。不久,我们就和那些同行的人都熟识了;我和陌生人在一起时,常觉窘促羞涩,往往想不起说什么话才好,但是我那令人不快的羞涩语迟的毛病,这次似乎完全改正过来了。我竟能和一些社会上的女士们,神父们,甚至珂谭西主教本人侃侃而谈,应对自如了,好像我是自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这件我自己也惊讶不置。大家都对我们很好,爸爸似乎为了他的女儿们很得意,而在我们这方面,我们同样以有这样一位慈父为荣。在所有的旅客中,没有再比他风度更高雅的了。他总愿我同瑟琳和他在一起,而在沿途停车之时,他看到我站在一边,就会叶我过去,亲切慈祥的以手臂搂着我,好像我们在家中时一样。至于瑞委罗尼蒙席,则总是在一旁悄悄的观察着我的举动行事;他总是在相隔不远处注视着我,而当我在食桌边未坐在他的对面时,他就转过脸来望着我,和我谈话。他之注意我乃是意中事,他要看看我是否适宜过圣衣会修院中的生活,并且,我想他一定给我打了好分数了,因为在到达旅程终点时,他表示赞助我的修道的志愿。(虽然后来他并未帮我的忙,这个你是知道的。)
  罗马是我们的目的地,在前往的路上,有许多奇妙的景色引人人胜,瑞土的山巅,皆缥缈于云际,有优美如画的流泉山瀑,幽谷中的凤尾棕,如此的亭高,石南红成一片。自然之美的画面,是这般的豪华富丽,使我感动深深,天主在人们暂居的流放之所,在瞬即消失的世界上,尚不惜浪费这样的杰作巨构,大块文章!我靠近车门而立,大张着眼睛,屏止了呼吸巴望着;我真恨不得同时能看到路两边的风光。但当我转头向另一边望去,景物竟是如此的殊异。一会儿我们到了山边,下临崖谷,望下去是如此的幽深,好似要将我们吞噬。不多时,我们又经过一个景色悦目的村庄,其中的教堂同山庄的顶楼,皆笼罩在皎白如雪的轻柔云影的华盖之下,傍晚宽广湖面的静静水上,反映出蓝空夕照,美丽得宛如仙境。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我们可以看到高山峻岭,不过轮廓线藤胧莫辨,而当那云覆的顶巅闪烁于阳光之下时,则璀灿奇丽至不可逼视了。
  这些美丽景色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我更深深的体会出天主之伟大及天国之庄严华美。我也了解出修道生活之真正义蕴——那即是完全祛除了个人的意志,做克苦的工夫而不为人所知;我更看出,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失落了圣召的理想,而一味顾及其小我;我心中更想:「当将来考验我的时刻到临之时,我将静居于圣衣会修院隐室的四壁之中,我抬眼望到的,将只是一角星空,那样倒很好。那时我将忆起了此刻所见的美景,那将使我格外振奋,当我在心中想到了我爱之超过一切的天主,及其伟力与大能,我将对渺小的自我更不置意。天主为热爱他的人所预先储存的,我已先尝,地上一切的虚幻之象,更不能引动我分毫了。」
  前面,我曾提到了天主创造的奇景;现在,我要对他赋予人类的奇妙能力,加以赞扬。我们的第一站是米兰,在那里,我们参观了那摆满雕像的云母石建的教堂。瑟琳同我下车后完全没有休息,我们只跟在谭主教身边观赏一些胜迹,我们决心要把那些古代的遗迹都看看,并听听人们对这些如何说法。甚至于当他在圣查理士墓前做弥撒时,我们也都追随着他,我俩和爸爸都紧靠在祭坛的后面,我们的头欹在棺上,圣人的遗体着了圣服停放其中。我们就一直这样跟着主教,除非他要单独行动时我们才走开。我们又曾和那些旅客们一同登上那最高的云母石建的顶楼,一些神经过敏的妇女们走上第一层时就停步不前了,并且还用手遮起眼睛;我们登高远望,米兰全景皆在足底,一些过往的行人,渺如蝼蚁,那真是奇妙极了。自那使人目眩的最高层下来,我们又坐在马车上开始了巡行——我们可以享受这样的游览之乐达一月之久,可谓极尽游目骋怀之趣,日后归来我将倦于再行出游了。
  米兰的圣墓,更极其闳丽壮观,那些皎白的云母石雕像,由于艺术家的神工妙技,一座座栩栩如生。那些石像皆错落的安放於墓园之内,更显得美观生动。你会觉得那些艺术家必是充满了灵魂不朽的理想,才创造出如此美妙的杰作。那边有一个孩童的雕像,在他父母的墓前散花,你会以为那云母石已经失去了重量,那些花瓣似是自他的手指间轻轻的飘了起来。那里还有一个孀妇石像,其上的面 纱以及轻绾着一个少女头发的丝带,都显得飘然欲动,使人不禁想到如果它们滑落下来,一阵清风就会将它们吹回。爸爸见我们那样快乐,他也觉得很高兴。在瑞士时,他感觉到有点累,现在他的兴致又恢复了。他与我们一样对这些优美的事物大为欣赏,他有着艺术家的灵魂,对所见一切的衷心赞赏,使他那俊美的面貌更显得容光焕发。
  有一位老先生是和我们一起自法国来的,他好像是毫无诗意,他似无心和我们一同观赏,他的声调表示出老大的不高兴:「这一路上,法国人可大开眼界了。」可怜的老先生!我觉得他还不如待在家中为愈,因为他似乎一点也未曾感到旅途中的乐趣。他常常在我们近边,嘴里不停的抱怨着;他不喜欢这辆马车,这些旅馆,他遇到的这些人,以及我们所经过的一些地方——总之,事事都不合他的 意。爸爸像平时一样的和悦雍容,常常和他掉换座位……以使他高兴起来;爸爸是无往而不自在,与那位令人不快的旅伴恰成一对比。人们的性格竟有这么大的不同,在我决心弃俗修道之顷,却有机会来观察研究这些世相人情,这是多么有趣啊。
  当我们抵达威尼斯,景象就完全不同了,这里没有都市的扰攘,只有船夫招揽乘客的声音,以及欵乃的桨声打破了周遭的静寂。富有魅力的威尼斯,我深深的体味出它那寂寞的情调!那堂皇的道吉宫,尽管房间宽敞装点着珍品金饰,有着雕镂的栋梁同云母石的家俱,以及绘画精品,但也弥漫着一股感伤的意味——那有着穹窿圆顶的大厅,那些残酷的统治者曾在其中审判人的生死,那声音似犹迥向於空气中。多少年经已过去了,可怜的囚人已无须再受苦,更无须终生幽闭黝暗的狱中了。当我们到达那曾做过牢狱的可怕的地方,好似回到了往昔教难的时代;我很想在那里多停留一会儿,仔细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并未能达到目的,後来,我们走过那道叹息桥了——据说,所谓的叹息,乃是一种解脱的浩叹之声,当那些不幸的人自地牢中被提出去受刑,以死亡来易换那长年的禁锢时,不禁轻快的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
  我们离开了威尼斯後就到波都阿去,在那里我们曾敬礼安东尼的不朽之舌,後来并至邦罗那,在那里停放着圣女加特利纳的遗体,容颜上仍清晰的可以见出圣婴小耶稣亲吻的迹印。我如这样一直的将沿途的风光趣事写下去,连篇累牍也无法写完,我只有选择旅程中比较重要的地点略加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