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发愿的前夕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的神婚期近了,订婚期在我已是太长了。在我初学时期行将告终之际,人们对我说,目前先不必做请求发愿的打算,院长神父定然不允所请;我得再等八个月,起初,我的这种牺牲精神似乎还不够;但不久,我把事情看得较为清楚了。记得那时候我用的是苏伦神父作的一本谈默想的书「灵修生活的基础」,我在祈祷的时候,心中乃生了一种感悟,我觉得我之迫切的想发愿,原是掺杂着很多的「爱己」成分在内。我原该愉悦主心,使他满意,不该只罔自己的称心快葱。而照我现在的做法,只是想知道我能否使他按我之意而行,却不是自己来奉行他的旨意。另外我更想起了一件事,一个新娘在行大礼之日总得有一件嫁衣,而我几曾准备我的嫁衣了呢户于是,我就对天主说:「我不再央求你答应早日发愿了;你要我等待多久就等待多久;只盼着不是为了我的过错而延迟主与我的结合。同时,我要加工细做,使自己有一件美丽的婚服,上面缀满了珍宝。我知道,当你看到一切准备停当,天地间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你的降来,以我永为你的净配。」
  目从穿了会衣以来,我更了解如何才能使自己日臻完美,尤其是保持神贫这一方面。当我起初萌发修道之念的时候,并未曾思及这些,我日常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凡百需用之物,应有尽有,从不缺少。吾主使我在这种生活当中过了不少时候,他是在逐步导引我,他并非使我们一下就参透他的奥妙旨意,他是以渐进的方式启廸我们,使我们的心地日益开朗。当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在我早期的灵修生活之中,我常常自己纳闷:还有什么更高远的境界有待我去努力追求呢;我更不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更了解「完美」的意义。当然我不久就领会出来:越是向前奔驰,越觉得目标遥远,而现在——啊,自己对那完美境界,虽永不能企及,但我已不再对此事过份注意了;甚至于我还为了路途迢遥, 亟待奋进而高兴呢。
  我说了些什么?噢,对了,说的是吾主在这个时期给我的指引。一夕于晚祷之后,我到摆灯的架子上去拿我寝室中用的灯,而竟然没有寻到。那时大家已开始守静默,是无法将它找回来了。那当然是由于一位修女拿错了,把我的灯当成她的拿走了。我很需要一盏灯,但我无法可想。我认为这是一件于我有益的事,我自思神贫并非只指的是摒弃奢华,而是连必须之物一并也没有。我的周遭是一片黝暗,但竟有一片光辉照敝了我的心灵深处。自此以后,我开始爱上了粗劣难看,以及用来颇感不便的东西。我的小室中原来摆着一个玲珑好看的小瓶儿,一天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另换上一个有裂口的破瓶子,我却着实为这件事高兴起来。有时候我遭受到误解,甚或代人受过,自己很想剖白一番,而话到口边又强自按捺下去,但我之如此抑制自己,并非全然不费一番力气的。这就是我在这方面初次稍有成功的小故事,尽管那是微不足道的,对我却自有其价值。一次,窗槛上摆的一只小花盆不知怎的被人打破了,管理初学的导师以为定是我搞的,她要我注意这件事,并嘱我下次要格外的加小心。我未曾分辩,只以唇吻地,答应将来一定留神。我并没有这种代人受过的好习惯,做这小小谦卑委实相当困难。我自己定得尽力去想:到最后审判之日,真相即可大白,心中才稍觉宽解,而继续勉力如此做去。当一个人在实际上默默无言的克尽职守,是得不到什么感谢的,因为那原是应尽的本份;而一个人犯的过错,却常常连累他人遭受诬枉。
  我没有机会立一些伟大的善功,只有悄悄的做些小事来帮助他人;我常常把别的修女忘了叠起来的外袍褶叠好,在诸如此类的细事上使我自己有点用处。我确实是对于茹苦一事有着热爱,但我怕那只是由于自己未曾充分尝到痛苦滋味,才发生了这种渴望。在这一方面,我极力不使之形于外。我坐在椅子上时,总是挺直了腰身,而不靠在椅背上——人家说那种坐法会驼背的。如果长上们给我列出一个做克苦功夫的详表,那我就会立即失去了实践的兴趣。而我实际上是,随时随地绝不放过一个克苦自己的机会——我彻底消灭爱己之心,那是比任何身体上的克苦更有功劳的。我穿了会衣之后,就在更衣所中工作,藉此我常有机会将我那份爱己之心置于应置之处——那就是将之践踏于脚下。亲爱的姆姆,能与你在一起工作,我是多么的欢喜,并且我可以趁此良机仿效你的好榜样,这个一点也不假;不过我们在一处工作也自有其不便之处,因为我们定要遵守修院里的规则,而目前,我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家中时一样,可以向你尽情的吐诉心事了;这原是加尔默罗山,而非百霜籁啊。圣母到底帮我缝制嫁衣了,当这衣裳准备好了的时候,婚礼自可如期举行,更无半点阻碍;主教处准我入会的许可已经送来,修院也同意我正式入会,我发愿的典礼订在九月八日举行。亲爱的姆姆,如果我把写呈你的这些篇自述,更加详尽的描绘,那会增加很多的篇幅,但我不拟在此世再详加叙述了。当不久之后,我们相聚于渴望已久的天国之父的膝前时,我就可以向你细细诉说了。
  我的婚服上缀饰的珠宝,多半都是旧有的,其中有一件却是崭新的,晶莹明丽,光彩四射。这些珠宝,就是我所受的一些痛苦的考验。那时爸爸的病势已极沉重,他之未能前来参加我发愿仪式,在我实是一大打击——这本是一件小事,却是令人伤心之至。在医院中,爸爸的的病情,有时似稍有好转,他便被搀扶出来,坐在马车上散散心,而他坐火车来参加我的发愿仪式,不知是否合适。瑟琳亟愿爸爸能于我披头纱时前来,自不消说。她在信上写着:「我并不敢劳动他,使他在整个的仪式进行时都在场,我只希望在典礼告终时我能把他请出来,陪他安安静静的在修院会客室的格栏前,降福小德兰。」亲爱的瑟琳是多么好!「爱之所在,无所不能。一切似乎皆可能, 一切似乎皆可行。」受了爱力驱使的人,完全不同于平常人之小心翼翼,谨慎将事,不敢向前迈一大步!这次天主却让我小心谨慎了——藉了这个以为我克制自己的适当的方法。父亲是来不成了,我得像一个孤儿似的,举行我的神婚大典,我只有怀了更坚定的信心向在天之父祷求。
  在提到这些事以后,我原应该先说到我在发愿前所做的避静;那并未使我得到什么神慰,只感到枯躁乏味,且有被抛置一旁的感觉。吾主又再度在船上睡着了。有几人能体恤他而不去惊动他的安眠呢?他原不能总是应答人们的呼求,为他们做这做那啊;我宁愿让他静静的睡着,不受惊扰。我敢断言,在我抵达天乡,开始我永恒的退省以前,他是不会使我体味出他莅临的快乐了;我并不为此事而抱怨,我要他这样待我。自然,由我的缺少神慰,可以见出我绝非圣人。我想,我之于祈祷中只感到枯燥乏味,实应归咎于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的冷淡,以及信心之缺乏。经过了七年的修道院生活之后,我口诵祷语且向主虔致感恩之情时,竞仍是如此的板滞而乏味,我自己也像是入睡了一般,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脱呢?但我并不为此而后悔;我想到在父母充满爱意的注视下,幼儿卷卧着入梦,以及医生以麻醉剂使他的病人安眠——总而言之,我之如此,也是天主的意思,我深知天主是了解我们以什么材料做成的,他忘不掉我们原是一把尘土。我发愿前的避静,宛如我自那时以后每次的避静,都只是一段很枯燥的日子。然而,我感觉得出来,就在我自己茫无所知的情况下,天主却在向我指示正途,以使我实践他的意旨,且达到高远的神圣境界。你知道,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吾主并不为我准备下旅途所需的全部食粮,而只在当我饥渴的时候,他出其不意的将食物赐给了我;我不清楚那是怎样摆在那里的,但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得到了。由此可以看出,吾主是潜居在我的灵魂之中的,只是我未曾理会这件事吧了。他就是这样暗中以圣宠来启廸我的心灵,以使我常常能了解在特殊的时光他要我做什么。
  在我发愿的前几天,我得到圣父教宗的降福,真使我满心快活。我曾托了和善的西米昂修土为我同爸爸转求这个恩惠。我真高兴有这机会来报答爸爸伴我同赴罗马的恩情。当我神婚之期——那个伟大的日子来临之际,我的生活天际线上,净无云翳;而在那佳期的前夕,我的灵魂却陷于前所未有的扰攘不宁之中,在以前,我从未对自己的圣召有过任何的疑惑,而如今我却受到这一严重的考验。当我在早祷后拜苦路时,我突然觉得我的圣召仅是一场空梦,一个幻想;我虽仍以加尔默罗山为我渴望栖息之地,而魔鬼却使我清楚的感觉到那不是收容我的地方;如果我假意来过这种并未得到圣召的生活,我只不过是欺瞒长上。黑暗弥漫处处;我心中只盘旋着这种想法,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感,一无所思。我忧心忡忡,甚至感到骇伯。(我是多么的愚昧啊,我虽深知这是魔鬼的作祟,但我仍觉得骇怕。)我想,如果我把这事告诉了初学的导师,她也许竟会阻止我发愿呢,然而,即使我为了这个被遣返世俗中去,我也要听命,以实践天主的旨意;那也比我徒逞己意,逗留在加尔默罗山为佳。我终于去谒见我的导师了,我迷惑烦乱的站在她的面前,想把我的疑虑都全盘告诉她,很幸运,她对此事了解得比我清楚,使我的满腔疑虑顿时消失。当我一向她吐诉出来,我的心中就豁然开朗了——或者魔鬼希望我不这样做,而由于我谦卑自陈,它只有败退下去。同时,我为了使我的谦卑达到更纯全的地步,我就将我内心一些古怪的诱惑都告诉了院长姆姆,而我的非非之想,只引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