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在圣言内的盟约

我们已试着深入了解至圣圣三第二位的启示,即圣言的启示,并且也看过了何以若望称「圣言」,而不谓「子」或「智慧」。智能乃是针对其随之而来的顺序而言,智能是这顺序的本原。然而圣若望愿意先着眼于天主自身。至于子,这是我们可以采用的第一种比较、第一种模拟,不过,容我冒昧地说,它仍是过于「人性化」。圣言一词使我们较能领略那存留于父内的圣言之奥秘 - 秘密。
从圣言的光,若望接着快速地回顾整个创造的奥秘(与创世纪描述性的风格正好相反):万物是借着祂而造成的,没有一样不是由祂而造成的。从圣言的角度领会我们对天主的彻底依赖,乃是很美好的事。的确,我们属于那藉祂而造成的「万物」中的一部份。因此,我们自己是借着祂而造成的,没有祂,我们仅属虚无。这就是为何圣师佳琳于神视中,曾亳不犹豫地说在受造物内,虚无先于存有。确实如此:从推动因的观点看(按照起源的顺序),创造是从虚无开始;而受造物存在之前,先是非存有。因此,于存在方面,受造物彻底地依赖天主。万物是借着祂而造成的;凡受造的,没有一样不是由祂而造成的。
接着,若望给我们显示生命的通传。天主愿意一些较完美的受造物成为生物。需要确实明暸此处是区别,而非分开。我们极易将区别变为分离,因为将生物和非生物分开乃是易如反掌之事;但此处所谈的并非这种情况。我们应当做的是区别。理智能辨别物质世界(一个运动的世界)和生物之间的差别 - 生物由物质界出现,并在物质界里,但又具备物质界所未有的特点。与物质界相比,生物赋有质性,而物质界则属量性方面。物质界亦有它的质性,但彷佛被物质压得沈疴了。在物质的世界里,首先是运动统治一切。当涉及生物时,便有新的东西出现。生物是有机体,需要一个环境方能生存。为使生命出现、使生物得以组织起来,需要一个适合生存的环境。
最后,在生物界的巅峰,有精神:这生命是人的光。那在我们内的光,便是我们的精神。当我们归向源头时,便成为光明。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绝不能胜过祂。若望立即指出这场反对通传精神、反对我们内有「神性的小火花」- 一如古代希腊人所言 — 的战斗。的确,为希腊哲学家而言,精神、理智(voūζς)乃是神性、属神的。如此的理智并非理性。需要明确地区别理智和理性。我们很明白何为理性、推理;逻辑是推理方面的,它属于理性。理智并非仅是理性,它最完美的活动是默观。理智是精神、是我们默观的能力。古代的希腊人喜爱说理智是神性的。可惜的是,现今我们已不明白何谓理智拥有神圣的特性。
需要了解:除了人的生命之外,生命自身并非神圣的 - 否则我们会陷入「牛是神圣」之理论。不,并非所有的生命皆是神圣的,不过,理智确实是神圣的。唯有能直接归向天主的,方为神圣的。这即是神圣及宗教性的定义。宗教性意指能够归向天主的。凡不能归向天主的便不是神圣,也不赋有宗教性。受造的存有并非神圣的。月亮不是神圣的。曾有一段时期,人们朝拜月亮,但这是一个错误。太阳不是神圣的,我们周遭所见的动物亦非神圣的。这是为何即便我们非常爱牠们,也不能给牠们付洗。精神则拥有接受被转化及领受天主的爱的能力,因为在他内具有「达到天主的能力」。我们的理智对认识天主有一份自然的渴望;这是它最根本的渴望,即使我们对此毫无意识,因为这需要时间方能了悟;不过宗教情操自始便是人性所专有、为其根本的。
或许有人会认为从圣言出发的默观,使我们看的是万物对天主的彻底依赖,因而阻止我们发现事实其个人、个别的一面。的确,哲学中的默观包含抽象的模式,但基督徒的默观却非如此。需要确实了解信德是一属神的认识,毫不抽象。人的理智,依其天生的模式,是抽象的,因此,它可以触及普遍共相。普遍共相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如同哲学家所言,我们的理智「创造」理性存有。而普遍共相正是一种理性存有。因此,人的理智能够「创造」普遍共相、「创造」一些理性存有,但它无法创造一个真实的存有;惟有神性的理智方能创造真实的存有,因祂的理智是实体性的。
由于信德是一神性的认识,故具有一种实在的、具体的模式。因此神秘默观使我们从圣言开始,在天主的光照下观看万物。天主不看普遍共相;声称天主看普遍共相,乃是人的一种投射。天主对万物持以爱的眼光,因为祂是在爱中创造一切。所以祂的注视是个别的。祂从每一位格独有的个体性及完美性中端看他,祂视每一个人为一个「整体」,与祂保有直接的关系。这是何以序言即刻告诉我们:曾有一人,是由天主派遣来的1。
如果我们将所看过的,有关创世纪「天主的肖像」与此处所给予的对人之新的看法作对照,必定很美。关于创世纪,我们已探讨过天主肖像的三个面向:治理、理智和爱。此处,我们要看天主重新创造的人所具有的三种新的面向,即恩宠的奥秘,如此,我们将领会在天主的肖像与在恩宠内的重新创造二者之间的相似性。
曾有一人,是由天主派遣来的,名叫若翰。此处是以名,而非以姓称呼他。我们每人皆以自己的名被称呼,并且我们彼此都是天主所派遣来的。近人之意即在于此。当我们尚未明暸近人即是天主所派遣来的人时,便不是以天主的光看待他。不错,我们所遇到的「近人」,便是天主派遣来的人。无需以此方式向他致意,否则别人要认为:「你发疯了!」 - 但是,我们心中明白他是天主所派遣来的。他名叫若翰。每当我们以一个人的名称呼他时,应了解我们必须对他持以内在的眼光,而最卓越的内在眼光,即是如同天主一样地看他。我们能够、且是必须,看我们的近人如同天主看他们一样,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特权啊!
曾有一人,是由天主派遣来的,名叫若翰。这人来,是为作证,为给光作证,为使众人藉他而信。他不是那光,祗是为给那光作证。我们在此清晰地看出三个新面向。
第一个面向:「治理」被恩宠转化:我们成为天主派遣的人。受派遣者意指那负有使命的人。众人皆负有一项使命,我们在超性方面都是天主的仆人,不是在本性方面,而是在超性层面。在本性方面,藉由治理,我们成为宇宙之王;在超性方面,我们是天主的仆人、天主派遣的人。恩宠使我们变得何等高贵!我们直接成为天主的仆人,既是仆人,又是朋友,因而属于别人托付使命予他的那种仆人。众人皆负有一项使命,一份圣召,这是需要我们祈求天主的光照,方能逐渐发现的。为了发现这项使命、圣召,需要时间、需要「扒土」。有时我们会拒绝,不过,天主因着祂的仁慈,又将我们挽回了……这是时而会发生的事。
第二个面向:理智因信德的奥秘而益显高贵。这不仅是聪明,且是成为光的见证人。信德使我们成为光的见证人。我们所拥有的不再只是取得的知识:科学的知识及哲学的知识,且是更多的;我们是有信德的人。而作一个有信德的人,便是作光的见证人,为我们周遭的近人成为反映天主之光的明镜。
第三个面向:爱的能力同样因恩宠而变得高贵,俾能与圣神有超性化的合作:为使众人藉他而信。我们必须背负近人。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在天主面前,我们对他们有责任,对他们的信德负有责任。为使众人藉祂而信。这句话非常强而有力:信德相传,它具有生育力。基督徒是一个蕴含生育力的人,因为他拥有圆满的生命。因此,他应当成为光的见证人,以使近人在光中出生:为使众人藉祂而信。
序言随即详明:祂不是那光。天主圣言方是光。基督徒步武若翰,成为光的见证人。教宗保禄六世曾竭力呼吁所有的基督徒皆被授予传教的委任状,他们都该是宗徒;这呼吁即是直接受自序言的光照。凡是基督徒便应成为光的奥秘之见证人,即圣言的奥秘之见证人,并且每位基督徒都该与天主合作,使他的近人得以相信并接受光明。为使众人藉他而信。同时,所有的基督徒又该明白自己并非光,仅是光的反映。这为教授神学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并不研究自己的神学,而是研究有关天主的神学,因为我们是见证人,而非神学的创造者。「在神学上具有创造性」的说法究竟意指什么?不,我们是光的见证人,因此,对于天主的光,我们总是需要极度尊重;我们仅是光的反映,将光通传给他人,如此而已。此外,这样的通传将显得伟大多了;因我们若只是传递属于自己的真理,这会深入不了多远!它将仅是停留在人性层次而已。当我们是真理的见证人时,则会自我隐退。证人便是那隐没自己,只为让光明闪烁光耀的人,这是何以他作出比自己更为伟大的事。成为天主的受派遣者、光的见证人、与圣神的事业合作,即是成为天主的工具,而工具比它的原本所是更为伟大,因为它被一位较它更为伟大者所使用。天主圣言「利用」我们,祂使用我们,对于这一点是需要善加了悟的。在天主圣言和我们之间有一神秘盟约,一份如此基本的盟约,以致于祂使用我们每一个人,好让我们成为光的见证人,与通传光明的工程合作。
这便是序言的第一部份。它首先给予我们对至圣圣三第二位奥迹的一种看法,接着,从那里开始,对整个创造一种内在的看法,并指出全部的创造以人作结束。最后,它启示了人不仅是天主的肖像,亦是儿子,那与天主合作的人。
若是我们对观序言和创世纪的前十一章,便会发现这第一部份与创世纪的前两章相对称。关于创造,在创世纪中已有两种不同的着眼点;此处,在序言里,则是由内观之。因此,我斗胆地说,对于创造,有三个着眼点。首先是由「话」开始:天主说「有光」,就有了光[2];第二是动作,天主形成男人的身体,随后是女人的身体[3];第三个角度是从天主圣言、由内观之的。不再是话或动作,而是天主圣言[4][i],天主的光沛施给我们,俾使我们由天主自身内窥看创造。这是天主使我们登堂入室于祂的秘密。这三种观看角度是非常壮观的。应当由此发韧,以研究创造的神学。
序言[5]的第二部份向我们指出天主的救恩计划;因此与创世纪的第三章及接下来的几章相对称。
圣言就是真光。作者明确地区别光的见证人和真光。我们需要确实地了解「真」这个字(若望很喜欢使用它[6],因为它非常强而有力。真光是一道完全纯洁、纯粹是光的光;真实的饼,乃是一个纯粹地道的饼。此处有一种「再复制」(在哲学或神学上,我们称之为:领悟事实本身)。它所涉及的并非任何一种光,而是唯一的真光。我们所见的光,乃是一微弱的分享之光,它可以有不同的面貌:阳光在法国的北部和南部并不相同,在北极和撒哈拉沙漠也各有所异。这是各种不同的光。倘若我们稍具艺术涵养,对此便会倍加敏感。我们感受到光是多么重要:一个充满明亮的氛围会完全改变一切!因此,这些光皆是多采多姿的,但不是那真光、真实的光。
圣言是那普照每人的真光,此即第一个盟约。我们将计算序言给我们指出的各种仁慈的盟约。创世纪的前十一章是以堕落、罪恶、与天主的分离作划分。反之,此处则是以与天主之间的盟约作分水岭。
了解众人皆由天主圣言所直接光照,乃是非常重要的。这如同是最基本的和第一个启示,人经由它发现自己是按天主的肖像而造,并意识到自己对天主的依赖关系。由此流溢出所有重要的宗教传统。并且在神学上,我们必须说所有重要的宗教传统皆直接源自这份盟约、第一个启示。圣言是那普照每人的真光。众人都被这真光所照射,皆由它那里获得为上溯至源头所需之光。
祂正在进入这世界;祂已在世界上,世界原是藉祂造成的;但世界却不认识祂。这是第一个拒绝。我们在此看出罪即是拒绝光明。圣若望极为强调这一点,吾主自己亦曾指出世人害怕光明,因为他们的作为是邪恶的[7]。由于害怕见到自己所作的并非完美,世人宁愿处于阴影之下。这是多么奇怪啊!他们宁愿只作自己,且对自身的作为感到得意 - 即使必须留在黑暗中! - 也不愿领受光明、接受看到他们所做的纯属有限。我们曾看过罪是对爱的拒绝;我们尚可补充所有的罪亦是对光的拒绝。骄傲乃是受造的理智(无论是我们抑或路济弗尔)之自我标榜,这是对光明的拒绝,拒绝接受与天主圣言所订的基本盟约,拒绝接受我们的理智惟有在真光的直接推动下方能进步。
过去的希腊人,当他们渴望进入智慧时,会先作祈祷。今天,有多少的哲学教授如此做呢?这一点让我们看到了人对光明的拒绝。假如他们寻找真理,理应说:「若是天主存在……」真正聪明的理智至少应当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只有出于情感上的成见,才会拒绝承认天主的存在。我们仅需注意观察对天主存在的几种不同的拒绝,便可明白其中总是出于一种情感上的成见。寻找真理绝不会使我们不承认天主,问题常是出于情感上的拒绝。对于这一点,我可加以肯定,因为我对所有的无神主义作过研究。在分析它们时,我们会觉察到其中都存在一种情感上的成见,这是非常奇特的。当代的无神主义竟是反本体论的[8]。它们尚未给哲学作批判时,便拒绝了它。
在圣若望的光照下,尝试了解人的理智在根本上是寻找天主的,这一点诚属重要 — 既然理智由天主所造,在它和天主圣言之间有一根本的盟约。诚然,人的理智自身便是寻找天主的。它未必能发现天主,但,没有发现是否即是罪呢?不是的。太快下否定或出于成见、舆论而否定,方为罪。那没有寻找到底的,才是罪。没有发现,并非是罪,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它与整个背景攸关:我们周围缺乏光的见证人,或是曾受假见证人的影响,这样的人非但没有领人进入真理,反而误导。这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并没有要求天主让我们生长在哪个环境里。若理智就是在一个真理处于完全晦暗不明的环境中受到培育,我们能如何呢?但我们必然会有责任的是:对于真理的寻找。关于这一点,我们确实负有责任,不过,未必一定能找到!我们绝不能因一个人没有发现真理而谴责他;但我们应时时保有一个渴望寻找真理的理智,一个愿意不断前进的理智。
需要领悟人的理智与天主圣言的第一个盟约,方能了解我们的理智是神圣的。我们没有权利滥用自己的理智。今天,我们很容易便有忘记这一点的诱惑,而认为:「罪是意志力方面的事[9];它与理智毫无关连。理智岂不是在善恶之上吗?」[10]小心!理智的存在是为了寻找真理。因此,我们没有权利无拘无束地看那些讹误。有时由于工作的关系,致使我们别无选择:哲学家必须阅读许多含有错误思想的书籍,这属于他职业的一部份。他必须看那些明知不太正确的论著。但他也必须时时保持警觉,以慧眼辨识,看出混淆不清的地方,因为我们没有权利库存错误。如果我们确知其中有错误,却将之库存并说:「这无伤大雅,反正是众口烁金,此乃今日的时尚!」如此稍过时日,我们的理智将不复意识它与天主圣言的盟约,亦不再明白理智是神圣的这一特点的深义。
我们的理智是神圣的,因其目的是为了默观。但为何默观者屈指可数?因为他们没有寻找真理。需要不懈地寻找真理!这是件艰辛的事,的确,要上溯至源头实属不易!但它却又是根本、不可或缺的,并且了解今天已完全被遗忘的第一个盟约,乃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盟约:与以色列子民的盟约。祂来到了自己的领域,自己的人却没有接受祂[11]。天主塑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民族,这是何以说圣言来到了祂自己的领域。亚巴郎首先得到的是什么呢?是天主的话、天主教导的恩赐。是天主、圣言亲自教导自己的子民。这即是序言呈现给我们的。而以色列子民拒绝了圆满的光明。祂来到了自己的领域,自己的人却没有接受祂。但是,凡接受祂的,祂给他们,即给那些信祂名字的人权能,好成为天主的子女。他们不是由血气,也不是由肉欲,也不是由男欲,而是由天主生的[12]。这段美丽的经文向我们指出第二个盟约,与以色列人民的盟约。若望言简意赅地阐述了它,并立刻向我们指出恩宠的赐予。凡接受祂的,祂给他们权能,好成为天主的子女。「凡接受祂的」,意指那些领受了信德的人。亚巴郎因信成义[13]。他接受了天主的话,因而成为义人。何谓成义?即成为天主的子女。凡接受祂的,祂给他们权能,好成为天主的子女。这即是恩宠的奥秘。恩宠使我们赖信德而成为天主的子女。圣化恩宠藉信德深入我们内;因此,我们为他人付洗前,会先询问受洗者是否已具备信德。若受洗者年纪太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便需要代父母替他答复,他们为他回答说他们已有信德。在作了这回答之后,便可以领受洗礼。因此,我们是靠信德被引入永远的出生- 信德的伟大即在于此。而信德在于藉天主的话,直接领受圣言的光照。天主的话使我们得以直接与圣言的光来往,并由此开始一个新的天主性的生命。祂给他们,即给那些信祂名字(天主圣言的名字)的人权能,好成为天主的子女。那些信祂名字的人即是相信祂的话的人,因为话宣报了圣言。
他们不是由血气,也不是由肉欲,也不是由男欲,而是由天主生的。这段经文有时被译成单数(译者注:指圣言的「祂」,而不译成「他们」),但比较好是保留教会传统的原文。有时是由于按照一些教父们的意见,而取用单数。的确,教父们在引述圣经时,将它视作一部家书,宛如他们的财产,因此很自由地根据上下文来引述。但比较好还是将单数的说法置于批注内,而在正文保持复数。再则,若我们仔细看,会发现文内有一严密的逻辑,如果译为单数,这逻辑即被破坏;其中的节奏也会受到中断。
当我第一次在圣经期刊读到这个新发现时(单数),感到惊叹。当我们遇到一件新奇的事物时,总是多少会被迷惑,这是很正常的。我们的理智喜欢发现新的东西,因而便受到引诱了。我当下自语:能在序言的中心看到这个单数,实在是太美妙了,如此,便让我们看到了道成肉身的奥迹。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此处所愿意指出的,确实是以色列子民属神的出生的奥迹。因为从14节开始,出现了第三个盟约:于是,圣言成了血肉。的确是在此处,福音作者将开始讲述一件迥然不同的事,以标示出第三个盟约,道成肉身的奥迹:于是,圣言成了血肉。我们无法详细涉猎这个问题,因为它涉及细节,不过加以探讨仍是很有意思的,但需要尊重教会在新旧约的拉丁译本所给予我们的原文。
但是,凡接受祂的,祂给他们,即给那些信祂名字的人权能,好成为天主的子女。他们不是由血气,也不是由肉欲,也不是由男欲,而是由天主生的。作者向我们指出这从天主圣言、由信德而来的出生,这使我们成为天主子女的出生,是远在遗传、本能及心理之外的(若望彷佛有先见之明:明了我们时而会由精神分析家所听到的那些事,遂提前给了答案)。看到天主性生命的出生、恩宠的赐予如何超越人性的级别,乃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幸亏恩宠的赐予并非按照遗传或由于我们的「优良家世」!从人性角度的观点看:如果我们有「好的家世」(犹如希腊人所称的优生学),倘若我们有被称为英雄的优良祖先,那好极了。很好,我们有他们的遗传基因!但这与恩宠亳不相干,这是另一回事、另一个领域,不该混为一谈。
血气,即是遗传。恩宠并非根据遗传赐予。且它既不是根据我们的本能 (肉欲),也不是根据我们的心理(男欲)而赐给。恩宠是根据天主的乐意而赏赐- 是由天主生的。这一点是多么美好!由此可知,若想从心理学角度了解恩宠的造就,将会是大错特错。恩宠的奥秘全然脱离心理学的技巧;对于这一点我们务要亳不留情地坚持,因为太重要了。恩宠的奥秘完全超越心理学技巧的掌控,无论是心理分析或其它的方式。没有任何技巧、方式可以探测信德。这是何以当一个人对我说:「我目前正在接受精神分析法治疗,因此,我的信德受到了动摇」时,我会想告诉他:「这证明您的信德实在不怎么样!」因为信德不会受精神分析法的治疗所动摇。我们可能会感受到一些心理的震撼,对,但信德是直接建立在盘石上的[14]。它并不属于我们的条件状况的层次,而是目的方面的,是「垂直线的」。垂直,乃是天主的光洞彻深入我们内,需要由天主而生。水平面,则是条件状况。
需要明白:信德、恩宠,并不消除我们的条件状况:职是之故,恩宠亦不消除我们的遗传、本能和心理-这是很明显的。一般而言,恩宠应当转化我们,不过需要时间。我们可在归化的人身上明显看到这一点:他们有悔改的恩宠,此时一切为他们而言似乎都顺天应人,因为他们「坠入爱河」了。但是两年后,他们开始觉察到一切都显得困难。这并不意味他们退步了,只是此时他们已发现自己的心理并未改变,本能亦然,而恩宠需要时间方能转化我们的旧我。这即是那应使整个面团发酵的酵母[15] - 但它不是一蹴而就的!
因此,恩宠与本性之间的全部关系,皆于序言的此段经文中,以令人激赏的方式娓娓道来,呈现给我们何为在天主性生命出生的意义:在天主内出生、直接由天主而生!我们是在圣神、在基督的直接化工之下,成为天主的子女,并且恩宠得以被赐给我们。它是远在我们的功绩、理智、遗传及心理之外被赐下的。是天主按照基督的尺度、基督的乐意,直接将它赐给我们。并且我们每人皆有属于自己的恩宠,我的恩宠并非邻人的恩宠。这是何以我们绝不可嫉妒别人,思忖说:「他的恩宠比我的还大。」不,这是我们无法衡量的!恩宠属质,它是超性的,天主赐给每人独特的恩宠。有一件事是确实的,即我们都浪费了时间,而没有以足够的爱响应。恩宠白白无偿地被赐予,但为使恩宠成长,天主要求我们作努力。这即是我们的回应。信德白白无偿地被赐给,但对于信德的成长,我们却是负有责任的,正如望德和爱德的成长亦然。
因此,我们看到序言的这段经文如何强而有力地指出与亚巴郎、以色列子民,藉天主的话而形成的第二个盟约。这盟约在天主圣言内实现,并包含了恩宠的赐予。的确,在旧约时代便已有恩宠、圣化恩宠。亚巴郎因信德而成圣,他具有基督徒的恩宠- 尽管他对道成肉身的奥迹未有明示的信德。旧约中的义人皆被基督徒恩宠所圣化,虽然他们对即将来的那位不具明示的信德,但他们已经相信,并活出了天主对默西亚的来临之许诺。
我们应谨记恩宠所包含的三大超越:超越遗传层次(血气),超越本能及血肉层次(肉欲),超越心理、人性层次(男欲)。我们直接由天主而生。恩宠将我们置于至圣圣三的奥秘内,它使我们得以神性的方式,直接附着于这奥秘。在天主与我们之间并无任何距离 — 假使我们能看到!圣师佳琳甚至说:倘若我们看得见在恩宠状态中的灵魂,便会看得见天主、至圣圣三。恩宠不仅是一个喻像而已,它是 - 如同神学家凭借圣伯多禄书信所言[16] - 「有分于天主性体」[17]。我们藉恩宠而出自天主。我们不仅是神圣的,并且是出自天主- 因而必然地与至圣圣三的奥秘相连。我们是父、子和圣神的儿子,由十字架而生;因而便与被宰杀的羔羊相连。这使我们明白恩宠的伟大,不致于将之归为人性的领域。
有些心理学家很希望如此做,他们说:「我们要从心理的方面触及恩宠,既然它是底基」……是的,如果我们准备建筑,最好是尽量打造一个坚固的地基。但小心!此处涉及的是「由上」[18]而来的建筑!勿以刻板的方式理解有关建筑的模拟!为那属于我们自己的建筑,我们必须打好地基,否则建筑物将难以稳固。若我们将此模拟刻板化,便会说:「难怪我无法度基督徒生活!在我身上的心理根基毫不扎实;我早有自知之明,全身都是毛病!所以,您如何能要求我度基督徒的生活呢?」可是,恩宠并不源自本性,它是「由上」而来,这是天主对我的「俯身就下」,美好之处即在于此!恩宠的实现并非藉本性的提升或成长而造就,不:它是天主对我的「俯身就下」。假如它是我的本性的一种「提升」,那么我的恩宠的确就会视「地基」而定,一旦「地基」不稳、出现裂缝,恩宠便也无法持续。这即是为何若望强调恩宠针对本性的这三重超越。
我之所以提醒这一点,乃是因为今日我们成了人文主义的囚犯。我们以为人在开始相信之前,必须先成为完美的。这乃是令人永远都不要相信的最好方式,因为我们永远也不会是完美的。众人皆有自己的心理缺陷。唯一的差别在于有些人懂得利用灵巧的方式加以掩藏,其它人则做不到。但是,我们都有心理方面的缺陷:无论是生理层次、潜在的缺陷、情绪层次抑或智性的层次……我们中没有人能幸免于这些缺陷,因为原罪的后果将这些严重的缺陷、龟裂置于我们内。在我们身上有三个贪欲[19],它们明示出龟痕累累。恩宠消除了原罪,但留下原罪的后果 — 绝妙之处即在于此!这使我们看清恩宠是由上而生,而非来自我们的本性。我们是由天主、由神性生命而生,而非由父母;信德是天主的恩赐,并非父母的恩典。当然,若是父母让孩子受洗,他们便对信德的萌芽 — 那撒在孩子身上的属神种子的成长 — 负有责任。他们有责任制造一个有助于种子萌芽、成长的环境;但,不是他们给了孩子恩宠。恩宠使人直接属于天主。
需要正确地领会恩宠与本性的关系,这向来是神学上的一个重要课题。今日一切的愚昧言论(我们得直言不讳),无论是要理方面或信德的教导皆仅是源于错误的神学,它肯定人优先于恩宠。如此的观念遗忘了恩宠具有自身独特的步调,它的要求有别于本性的要求,且无限地超越后者。信望爱的要求,与理智和意志的要求截然不同。断不可忘记,若有心理层次的压抑(我们确实不得不承认它们,今天我们对这一方面尤其敏感),那么最可怕的压抑,便是超性层次的被压抑……但对于这一点,我们却从未思及过!再也没有比超性生命的要求被压抑更为严重了,因为超性生命比一切更为强烈,它具有惊人的威能!当我思及在我们内有一颗属神的种子……!然而,恩宠是一颗属神的种子[20],它要求成长,要求成为一棵最大的树[21],并攫取一切,涵盖一切。的确,正因这颗属神的种子是神性的,故有能力涵盖一切(意指我们的全部心理),以转化它们,使之朝向天主。当我们在超性方面受到压抑时,乃是最恐怖之事。我们的欧洲不就是正遭此害吗?请勿忘记,因她曾是信仰基督宗教的!这是尼采的宏观,他生于基督宗教的环境,年轻时,曾很虔诚。青年时代的尼采写出一些可与圣咏相嫓美的精采祈祷文。这个人曾有过神秘的憧憬,他是有能力的,却没有找到食粮,未曾找到可帮助他的宗徒。于是在他内便产生一种压抑,且是很可怕的压抑,导致他走向疯狂。如此的压抑导致一切抛锚乃是情有可原的。于是我们不禁要问天主之所以允许他疯狂,是否即是为了拯救他?因为在他身上毕竟尚有最初的恩宠,即便是很隐藏的。
尼采由于面对欧洲的未来,而加重了他那可怕的焦虑。我们的欧洲曾经信仰基督宗教,她的伟大与尊贵皆在于此。然而她却成为无神论者,拒绝承认天主。她将如何演变呢?引用尼采的说法,她是「天主的掘墓者」;因此,她要成为什么?这即是尼采目击欧洲关于基督徒恩宠、基督的召叫被压抑之后,所产生的可怕焦虑。我们必须意识到这一点。但并非就要陷于焦虑,而是需要了解「天主的恩宠是绝不会撤回的」[22]并且事实上,天主的恩宠已被赐给我们。是的,有天主的一个呼召,而我们能予以响应、继往开来,努力为所有拒绝响应的人作全然的答复。这即是我们应当做的。当我们环顾周遭日渐异教化、物质化的社会局面时,必须以更大的爱响应- 因为我们对所有的人负有责任。我们获得了光明,他们却没有。我们曾与一些光的见证人相遇,而他们可能没有。因此,我们对一切的人皆负有责任,并应当背负他们。圣言成了血肉[23]:这即是第三个盟约。它是我们的基督徒生活。圣言成了血肉:让我们将这句话存之于心,并藉这三个盟约,看到天主圣言竟逐步接近我们,越来越与我们亲密结合,因为祂是多么「渴望而又渴望」[24]与我们每个人深切结合。圣言成了血肉。请牢记圣若望的说法:成了,因为若是神学家,便无法如此表述。需要是在圣神的直接默感下方能如是说。神学家们以:「圣言摄取了人性。」作表达,圣若望则说:圣言成了血肉,祂变成了(έέγέένετο) - 这是变化。作者未曾说:「圣言是血肉」,而是「圣言成了血肉」。这是天主的纡尊就卑,天主「俯身下就」,进入血肉内。是的,在血肉内:sarx egeneto。当若望如此说时,他思及的是耶稣心灵被刺伤之奥秘。因为圣言在灵魂的交付之后,即刻与血肉结合,血肉立即自立于圣言内,因为耶稣人性的灵魂此际已不再与血肉结合了。这是一具尸体的血肉,但基督的圣尸被天主圣言所摄取、背负,祂仍是与圣尸结合的。就最强义而言,圣言是于灵魂的交付之后,「成了血肉」。祂成为那已停止跳动的心灵的创伤……圣言临于基督的圣尸内,祂临于耶稣圣心的创伤内 - 此乃圣言的最后一次彰显。生命的圣言透过圣心的创伤、透过那「落在地里死了」、[25]甘心因爱而死的麦粒彰显自己。换言之,即生命藉由死亡彰显自己,它利用死亡作彰显。唯有天主可如此行事,因为祂是死亡的主宰。任何受造物皆无法如此作。我们不能对一个人说:「我那么爱你,以致于我要以自杀向你表白我的爱。」人们偶尔会这样说:「我要以死向你表示我爱你。」这种言论的确很诱人,但其实不对。因为我们很明白死亡使爱嘎然而止。它中断爱,因为我们并非死亡的主宰,我们的爱也不是实体性的,它有如神学家们所言,是意向性的。换言之,我们并非整个所是皆是爱,我们的爱与存在有所区别。在我们内有一份「形而上的自私」,它比一切意识得到的、心理上的自私,还更早、更顽强,它阻碍我们完全成为爱:我们对于他人并非总是处于出神忘我的境界(但这是在人性的层次上;在超性、恩宠的层次上,则另当别论)。当我们爱一个人时,却感受到自己并非完全是爱,此乃人性之爱的一个深切痛苦及悲剧。我们会很愿意完全是爱,也自诩如此……但,事实并非所愿。在我们内有这份形而上的自私,也有生物性的自私,因为我们的实体是生命,而非爱。唯有天主的实体是爱。在祂内,存有、生命和爱是一体。在我们内(及一切受造物内),存有与生命有所区别,职是之故,生命与爱亦是有别的。这是何以我们不能完全是爱。
我们藉由恩宠分享天主性的生命。因此,由于恩宠,光与爱成为一体,并且我们的天主性生命即是爱。我们分享天主实体性的爱。藉由恩宠,我们可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天主,因为就某方面而言,天主允许我们治理自己的人性生命;所以,我们可以奉献它。而我们在信望爱的光照下所作的朝拜,使我们得以将生命奉献给天主。这并不意味我们要去自杀!但我们将生命完全交付于天主的意愿之时,便是将它奉献给了天主。
因为基督是圣言成了血肉,所以祂主宰生命及死亡。祂可以利用死亡使我们了解祂的爱-「人若为自己的朋友舍掉性命,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爱情了」[26] - ,这是可能的,因为那摄取了完整人性的圣言,使人性能以爱的全燔祭被奉献。
圣言成了血肉,寄居在我们中间。如果我们看希腊原文,会见到「祂寄居」意指「祂搭支了自己的帐棚」。这个说法非常美。「寄居」一词,特别在今日,当高楼大厦是如此巍然耸立时,减少了许多韵味:人们可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却是在大楼的两个极端,彼此因而便不太亲近。至于在同一帐棚下,在一个贝督因人(译者注:位于北非和亚洲西部)的帐棚下,真可谓同居共处了!祂寄居在我们中间,祂在我们中间搭起了自己的帐棚,我们见了祂的光荣,正如父独生者的光荣,满溢恩宠和真理。
这是第一次出现子(译者注,中文译为「独生者」)。我们因而看到圣言与子的关系:道成肉身的奥秘,乃是子的彰显。我们只要细看原文便可明白:于是,圣言成了血肉,寄居在我们中间;我们见了祂的光荣,正如父独生者的光荣,满溢恩宠和真理……圣言「成了血肉」的奥迹向我们揭示圣言是子,且祂拥有与父相同的恩宠,祂是满溢恩宠和真理。

注释
1.若1:6
2.创1:3
3.创2:7、21-22
4.若1:3起
5.若1:9起
6.特别是参阅3:33(天主是真实的);6:32(天上的食粮,真正的食粮);8;26(派遣我来者是真实的);15:1(真葡萄树);17:3(袮,唯一的真天主);若壹2:8(真光);2:27(这傅油是真实的);5:20(真实的天主);默3:14和19:11(忠信而真实的见证);6:10(圣洁而真实的主),等等。
7.若3:19-21
8.本体论是一哲学系统,它声称天主是我们的理智的第一个对象。所以,一切都是在第一存有的光之下作判断。整个本体论的泉源皆建立于对无限的观念之上。马莱布朗(Malebranche 1638-1715)是此项理论的鼻祖,他甚至说,我们唯有「在无限本身,方能看到无限」;没有一个有限可以代表无限,以致我们若能思考无限,必然就有无限的存在。因此,在我们对天主的观念-「无限,不受限制的存有」-,便包含了祂的存在之必要性。马莱布朗混淆了「那存在的」与「可理解的」之层次;并且他在对天主、对无限的「单纯的观看」中,声称看见了天主之所是,既然他是在天主自己的实体内思考祂。
我们在这一点上领会本体论的错误:天主身为存有本身最可被理解的,祂因而是我们首先所认识的。故此,我们透过无限认识有限,透过天主认识人及一切万有。信德于是吞并了理智。
我们因而可以了解黑格尔(Hegel)及其后的七大无神观念主义,他们企图将人从天主的重轭之下解放出来。
-黑格尔(1770-1831),藉由理性较信德优先,人在这当中成为天主。
-无神观念主义则藉全盘否认天主的存在,以标榜人类高于一切。这七种无神观念主义是:孔德(A.Comte 1798-1857)、马克思(Marx 1818-1883)、尼采(Nietzsche 1844-1900)、弗洛依德(Freud 1856-1939)、布隆斯维克(Brunschvig 1869-1944)、赫胥黎(J.Huxley 1887-1975)、沙特(Sartre 1905-1980),他们确实是「反本体论」的。
9.这乃是对基督的话予以错误的阐释:「由心里发出来的是恶念、凶杀、奸淫、邪淫等」(玛15:19;参阅谷7:21)。
10.参阅创3:5及《跟随羔羊一》93-94页
11.若1:11
12.若1:11-13
13.罗4:3(参阅创15:6);迦3:6;罗4:22等
14.玛7:24-27;路6:47-49
15.参阅玛13:33;路13:20-21
16.伯后1:4
17.参阅圣多玛斯着《神学大全》第二集第一部,110题,3节,正解和4节,正解;112题,1节,正解;第二集第二部,19题,7节,正解;第三集,2题,10节,释疑1,等。
18.若3:3、7
19.参阅若壹2:16
20.伯前1:23
21.参阅玛13:31-32;谷4:30-32;路13:18-19
22.罗11:29
23.若1:14
24.参阅路22:15;耶稣在建立圣体圣事的奥迹中将自己赐给我们作食粮,它不就是耶稣将自己的爱赐给我们的神性记号(亦即有效的记号)吗?
25.若12:24
26.若1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