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穷人才是拯救者

  
身为中产阶级的富家子弟,我从来没想过,拯救我的竟是贫穷。

由于母亲的教养,同时也受了那时代我所接触的教会的态度影响,我一直都以为,我们这些有钱人才是穷人的救星。似乎,穷人必须依赖我们才能生存,而我们的慷慨就是他们的救援。没有我们,他们注定死亡。

我们是多么盲目啊!

相反才是真的,生活正要向我展示这一点。

穷人才是我的救援,我不是他们的救星。

那是他们使我重新站起来。

我在前面已告诉过你,在我久病初愈时,我同时也获得一双新的眼睛。大量的穷人开始涌进我的生活中,他们占据了我的注意力,他们教育了我。

我随处都见到他们——在教堂的石阶上、在人家的门边、在大街小巷里、在避风雨的小栅里、在干草仓里、在镇上、在郊外、在各处。

如果你想想,在我那个时代,老年人没有退休金可领,社会救济金更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时,你就不难明白那种制度的结果是怎样的。

工人一旦停止工作,无论是因病或是老年,他必须到街上行乞。乞丐的数目在无止境的增加,社会受到贫穷的瘟疫所侵袭,无论是国家或教会都没有办法克服它。

穷人完全依靠大众的周济,和好心的基督徒不断地推行的济贫活动而生活。

皇后和富人吹嘘他们在缓和贫穷问题方面的贡献,贵族家庭也发现,这是表现他们的慷慨、大家长作风,或在较乐观的情形,表现正确的仁爱,最具体的机会。

在郊外,没有一间住屋,不特别腾出一个堆积干草的角落,以方便流浪的乞丐度宿的。任何基督徒仕女都不会忽略她的职务,特地留一些面包和汤,救济那些以基督之名上门行乞的人。

我的母亲对穷人也是很慷慨的,总是给他们许多东西。我常见到许多穷人在我家出入。

不过,如我以上所说,当我开始重获新生,并以新的眼光看事物后,我对穷人也有新的看法。

其实,我所有的新的看法,主要是对穷人的。我应该说,拯救我的,正是这些穷人,是他们把我从自私的深洞里拉出来的。

我从他们身上找到生活的力量,因为我从他们身上找到我的明天、我的圣召,和终生从事一些有意义的工作的喜悦。

还有,穷人教我学会了我以前所做不到的忍耐,学会对自己的无知忏悔。至于温顺、满心喜悦地接受他人的馈赠、保持希望和坚持到底的勇气,更不必说,当然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开启我的心,使我能去了解……不,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来。稍后我会告诉你,他们带我去找到的那一位的名字。耐心等一会儿。

我对穷人的新看法导使我成为一个彻底的贼——这是由于我的冲动和幼稚的极端思想所造成的。偷盗变成我最喜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我不想告诉你,在这期间,我从家里偷取了多少物品!

于是所有的抽屉、剩余物资,全部被我搜刮一清。我搜索、剪割,然后带着物品溜走。每次施舍回来,我都满心快乐——而且越来越不怕父母的责骂。

当然,这还用说吗!

我母亲放纵我。不通父亲却比较严厉,尤其是当他意识到他的儿子方济所造成的坏影响后( 他声称儿子没有判断力,不识好歹,有点糊涂) ,他开始对他的货仓严加防备!

第一次使父亲大发雷霆,是我决定不顺从他的愿望和他一同经商,但现在这一次却更严重。我偷取他店里的东西。

我们冲突了。我是过份些,终日游手好闲,而他却生性贪婪和吝啬。于是,他越来越不喜欢我了。这一来,只苦了温柔和放纵我的母亲。她对我的偷盗行为总是只眼开只眼闭,总是劝我父亲说:「耐心点,暂时不要管他,他的病还未完全好。」

但我已痊愈了,完全痊愈了,真正痊愈了!自从我发现了这条容器互换法则后,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旷神怡过,我恨不得把全亚西西的财富卖了去帮助穷人。

容器互换法则?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名堂吗?让我告诉你。当你开始注意你四周的贫穷问题时,你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容器互换法则。

取之所余,济之所需。

这是一条简单定律,是所有政治家和政府各部门都应该采用的原则,但……

幼稚如我,在实行这条法则时就犯了错误。很简单,我偷取,以为这就是实行这条法则的做法。我看不出为什么要服从教会法。但……

一些成年人如我父亲对事情却有不同的看法。

我承认,妥协不是我的本性,而我的父亲也太骄傲,不肯承认他的儿子,可能会一时糊涂。实在,我的行为的方式,的确使不少人认为我是糊涂了,头脑不清醒。

这真正激怒了我父亲。他的邻居轻蔑的微笑,重重伤害他的骄傲,这比我的慷慨伤害他的贪婪更甚。他们狡黠的目光似乎在暗示:方济﹒伯多禄的儿子发神经了。他们也相信这是事实。如果你认真地追随基督和福音,人们( 尤其那些常上教堂的人,认为把自己放在天堂与现世之间,处于在这「下面」享受一切和在那「上面」蓄存安全感之间,就能解决他们所有的良心问题的人)会告诉你,你的神经有问题。在你使自己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差别时,他们会说你的神经错乱。

这样还不够,在这一连串狂热的行动中,我更脱去华服,换上破烂的粗衣——这样,我开始被人在背后嘲笑,甚至投石,好像放弃正常的态度,我就必须被「严肃的团体」所排斥。不错,如果我父亲到了在主教面前严厉责骂我的地步,我与他的冲突,就绝对不只是因为他的钱了。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亚西西人会用什么眼光看他,这对他是很重要的。

现在既然事情已公开了,我也表明我的立场,主耶稣启发我在这时作一个残酷的、清楚的,但具有传道性的表示。

我脱光自己的衣服( 当然是我父亲给我的) ,把它掷在他脚下说: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是宾纳度的伯多禄的儿子方济,我是天主的儿子方济! 」

老天,这不是很利害吗!

我意识到自己对父亲实在很残忍,但我也感到,人们并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活出福音的讯息,同时他们一直在残酷地把一件很真实的事——贫穷,当作玩笑。

不错,我当时很残忍。但,我太年轻了,也不成熟;同时,我的贫穷,仍处于第一阶段——就是你所说的「社会公义」。

基本上,我这样做是掴了中产阶级一巴掌。我的破粗衣旨在对他们说: 「你们不见吗?你们是贼。你们逼使你们的同乡,沦落到贫穷的阶层!至于你,宾纳度的伯多禄,你是借榨取那些替你工作的人们最后一滴汗水而致富的;你的生活和兴旺,是那些以前替你工作、现在失业、老弱躺在亚西西教堂门口讨饭的人们的眼泪换来的。」

赤身站在主教面前,我当时感到多么正确、多么堂正!

到了今天,我还在问自己,当时我从那儿来力量,作出一个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那是我与虚伪分家,和一般认为是「好」的言辞翻脸的标志。

不知道是为了端庄还是为了爱,主教把他的外袍披在我身上。我想这是为了爱吧。无论如何,他是爱我的,并且努力了解我。

在那一刻,有一点我是很肯定的,我感到自己是在穷人的教会内,代表所有穷人。同时,我有一种感觉,好像直到那一刻以前,那件外袍还是有点冷的——也许因为太华丽了,饰满许多无用的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