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大主教亲自主持了修道入会典礼,也由他来发表传统的训诫:
你必须爱神甚于一切,你对父母兄弟姐妹一切亲人甚至对自己之爱,必不可超过对神之爱。你对尘世及其一切安逸荣耀的眷恋,也不可超过对神的眷恋。你不可逃避贫穷,反要终生安于贫穷。你的善行必须永远专注于为活在天主内的人。你必须记住致命精修圣人,曾经付出劳苦奉献身心生命以臻于至善。你必须在一切事上时刻警醒。你必须效法基督之忠仆忍受一切。因为我们的天主富于慈悲,贫于自存,以使吾等添列于主之国度。因此我们理当效法基督的榜样,为基督的缘故忍受一切苦难,日日夜夜铭记圣训恪守圣训。因为我们的主基督
亲口教诲:「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玛十六,24-25)你应当随时随地奉事吾主遵行圣训,直到生命终结。
这个具有挑战性词句的训诫,为她提供了一生的指导方针。回首往事,我们方能看出,这些训诫,是如何贴切地对应于她的未来:
所以,你必将忍受饥渴、含辛茹苦、忍辱负重、苦难重重,以实现在天主内的生命。当生命中一切苦难交于一身,你必须引以为傲,到那一日,上主必因受此人世之大苦难酬以天国的福乐。
保守生的名字正式开始启用。在礼仪中主教将莉萨更名为玛利亚,然后把一个十字架放在她的右手中。
玛利亚姐妹,请接受这信心之盾,耶稣基督的十字架,请永远铭记主的教导:「谁若愿意跟随我,就该弃他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
主教又把一根点燃着的蜡烛放在她的左手中:
因主说过,你们的光也当这样在人前照耀,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善行,而光荣你们的在天之父。
典礼如同开始那样地结束,伴以赞美浪于回头的一首圣歌。赞美诗的前文虽谈到浪子的悔改过程及向父亲的求援,结尾却有他重返家园所引起的浪子失而复得的欢乐。
对于新生的玛利亚修女,诚如对于那回头是岸的浪子,都有那有待共享的欢乐。原先她打算秘密入会的想法,已经在入会仪式前三天的守夜中被打消。她的朋友仍敦促她忘却过去。「不必藏匿从前的自我形象」,她写道。从前的我所写的东西——「所有已经忘怀的笔记、文章和诗歌」——都该付之一炬。
幸而她自己从不曾全心全意贯彻这样的破坏念头,也没有放弃诗歌,她仍然继续写诗但秘而不宣。这种策略性的缄默一直要到甘娜去世的时候方才破例。
不论叫她焚毁旧稿的用意何在——其实他们自己就是孕育在一首诗中而有一种错觉,认为有必要采取预防的行动,要她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实际上,她入会修道积极的性质和效果,在此后的岁月中始终表现得十分明显。
一九三三年一月,伊夫大主教在玛利亚修女修会团体的一次周末研讨会上碰到文学家莫索尔斯基,说:「你们看:玛利亚修女剃去了头发,仍然像以往一样地容光焕发。」
入会十八个月后,她说:一切全部变得简单多了,非常的简单。在此少有客套,事实上根本没有为客套留不余地。」她所谓的「客套」并韭言辞上的表达,也包括任何累赘、失衡或猜忌的行为。
虽然为她带来新的简朴和平衡的修道誓约,却没有提供她想要「跟穷人和流浪汉一样过活」的方法。她暂住列夫和桑德在克拉玛居处的一幢公寓里。他们供给她房间,为她提供了一个临时的归宿,使她能在那里考虑种的可能性,去拟定她日后的工作。
伊夫大主教寄厚望于玛利亚修女:「我很高兴!」当她入会时,他写道:「我希望她会成为俄国侨民中进入修道生活的创始人。」在她这方面,玛利亚修女也高度评价大主教的信任和支持:「我最大的欣慰乃是大主教对我所有计划的深切透彻的理解。」她在一九三一年六月的一封信中写道:「有他的帮助,人们直能移山倒海,如果赋予这样的心志和力量。」然而双方都还不清楚,在她那些计划,没有一样会引发传统的修道生活。
一九三二年夏天,玛利亚修女代表俄罗斯大学生基督运动前往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从前是俄罗斯帝国的二个省份,现在是独立的共和国。那里的东正教修院和女修院依然如故,彼方边境的苏联宗教迫害尚未到达。玛利亚修女因而可以亲身体验传统的修道生活,作为衡量自己的修道生涯。
她访问的团体包括庇宇克梯策的安息修院以及她的出生地里加的天主圣三修院,所到之处受到盛情的款待。在里加虽则只是短暂的逗留,主人甚至为她特别制定了一件会衣。但对他们的生活方式她并不以为然。正如她在返回法国的途中如此写:
修会中无可置疑的有很多虔诚的人,有追随天主的个人奋斗,甚至还可能有好多个人圣德,但是作为一个真正的组织,作为一个团体,他们简直一无所有。这些边区的修院具有无可争议的意义,他们捍街圣训,保存大量古代遗留的收藏品,他们保存礼仪中隆重壮观和悠久传统的珍贵宝库。人们可以指望他们世世代代,永远永远地保管不去。人们对他们有所指望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在私下谈话中,她把他们斥为「布尔乔亚」,在那样的修会中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烽烟遍地,甚至他们不关心世界的命运。」她自己的修道誓约反倒增加了她对迫在眉睫的战祸的忧患:
他们改了我的名,
取走了我的姓,
让我成为天主的儿女。
这就是我听到的预言,
当我独处时:
忧患的日子已经临近,
已经临近了。
她抱着这样的信念返回法国,她要创立一种新型的修道生活,来更妥当地适应流亡俄侨的环境和需求。它既不是那种内向的,也不是那种永保无虞的修道生涯。
人们总会面临二者的抉择:是世俗家园风雨无虑的温暖安适?还是内心只有真实可靠的茫茫无际的永恒。而这唯一真实可靠的东西就是十字架。
传统的修道团体老在创造、维护和偏爱的,反倒恰恰是前者那种「温暖安适」:
在多数的情况不,守贞的誓约使没有个人家庭生活的人们投入修道生活。他们不曾建成私生活,他们也不曾领会,个人私生活的绝对独立性,如此她与未世思想领导下的修道精神格格不入。这就造就了一种极端古怪的情势,逐渐改变了修道生涯的根基。
创立家庭的欲望不仅是满足肉体本能的街动,也不仅是向往爱情甚或向往父性母性的渴望。家庭也还根植于另一种本能,也是一种在人类心理上极端强大的本能:那就是筑巢的冲动。营造一种私生活的冲动——这种私生活是用森严的高墙和结实的门闩闩住家园,隔绝外界世界。一个人随其生活方式的形成,不仅关心他的物质利益,也顾及生活的道德纯洁性,顾及这生活之内在的美。捍卫这种生活不受外界的玷污,而在家室的樊篱之内,声言他的个人的「我」和家属团体的「我们」来抗衡任何外界的「他们」。
那些完全真诚地恪守贞节誓约的人们摒弃那通常会驱使他们建立家庭的成分:他们只是不要家室,却容纳了家庭生活的一切基本成分。他们要一个有组织的离群索居的生活,一个公共团体的大家庭,用一道高墙围住他们不准外界污染及灾害侵入,他们建立了一种属灵的家庭,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地捍卫着这一大家庭不受外界的干扰。
玛利亚修女承认,在过去的年代里,有人热中于维持这样的一种大家庭,原也无可厚非。虽然当初已有那些为基督的缘故而修道的隐修士和卫道之士,敢于不按常规,以更大的自由为神和人类服务。然时至今日(她于一九三八年这样写道),这样的「家庭」模式的修行生活,便全然不可取的了。
当时代本身预示未世事件的时候,当人类正实实在在地走向哥耳哥达的时候,当人世无路可走、无安定可享的时候,在我们今日这样的时代,难道还有可能非把昔日那种守旧的修行精神当作修道制度未来的准绳吗?不,不能。虽然说来很难抗议一个可爱的超脱尘世的修道院家庭所奉行的至善至美原则,但我们必须抗议。有个发自内心的呼声,坚持要摒斥一切的贪婪,不管在这一领域内所生的贪婪还是在别的地方所生的贪婪。
但不是用另一种制度取而代之。相反,改革需要蛮干和无政府状态:
向无家可归的人打开你的大门,让外在世界横扫你那美妙的朝拜制度,贬抑自己,空虚自己,叫你无足轻重。不管你多么热心的努力,你的自我贬抑岂能与基督相比?接受那安贫乐道的誓言吧!它将严酷地横扫一切,摧毁一切安逸,甚至修行的安逸。
有好多时候,我们所说的一切,并不清楚明白我们周围是异教徒的环境,因为我们受到偶像崇拜的蛊惑。我们的时代既是受苦受难的时代,也就是与耶稣基督的精神一起受苦受难。我们的时代,也是在我们心中横扫世世代代所珍视的稳定、成熟以及神圣的一切。我们的时代,有助我们真正完全地去接受安贫乐道的誓言,有助我们去寻求戒律规条,而不去寻求无政府状态,那种为基督的缘故而蛮干的无政府状态的生活。有助我们不是去追求修道院的樊篱,而是去彻底清除那些分隔我们的良心和世界及其创伤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隔阂。
事实上,正是这个世界及其创伤把她驱向修行的生涯,因而修行必不能排除或替代外在世界及其创伤。如果她曾经处于一种地位,可让她在个人的修道生涯和大众的服务生涯中间选其一,她必定会选择为大众的服务人生。伊夫大主教随后便承认:「她之所以宣誓修道,目的在于无保留的献身社会工作。」要是她一开始便有此察觉,事后必不至于有所失望。「她将社会工作称之谓『世俗修行』。」伊夫表示:「她以禁欲与内心祈祷为特点的严格修行,不是无法理解,而是视为过时且没有必要之举。我从来不曾想要跟她讲清楚修行的内在意义。」
不足为奇,「人们要是怀有苦行文献以及修行团体生活的戒律规条所严格规定的修道理想,他们便不可能与她同道。」麦努希娜评论说:「她年纪愈大,灵性愈是成熟,外表也就愈不像是修女。」更确切地,用她自己的话正面地说:「而今修道人只有一个修道院,那就是整个广阔的世界。」同时,「我们涉世愈深,献身世界愈多,我们便愈少有凡俗的成分。因为凡夫俗子决不会将他们自己献给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