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我每日常规的天主
    噢,上主,我想把生活的每日常规向祢呈现,借此来谈论充斥在每样事情中那些冗长沉闷的日子和单调乏味的时光,却唯独没有被祢所充满。

    温良的上主,请查验这些常规,请察看我们这等人。我们实际上算不了什么,无非是因循惯例的庸人罢了。仁爱慈怜的主,请查验我的灵魂,它的通道上拥堵着数不清的破败的避难所,它的交通干线上弹坑遍布,上面无止息地奔流着不计其数的琐事、连篇累牍的空话、无谓的活动、荒谬的好奇心、愚蠢的自大……

    上主,在祢绝对可靠的真理面前,我的灵魂不就像个二手市场吗?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小贩们聚集在这里,兜售着世上出产的劣质货品。我的灵魂不就像个喧闹的杂货铺吗?我和其余的人挤在那儿,向川流不息的人群展示着粗俗的摆设和饰品。

    许多年前,我尚是个“学童”竟被归入“哲人”一类,那时的我感到,灵魂似乎就是一切。噢,上主,这气宇轩昂的词句现已变了调,它听上去完全是另一码事!现在,我的灵魂成了一个大仓库,日复一日,一辆辆卡车在这里毫无计划地、不加区分地卸下一只只货箱。箱子被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各处,直到每个角落都被占据了,直到由上而下的空间都被塞满了老掉牙的常规,它们尽是些陈词滥调,尽是些琐碎孔无用的东西。

    亲爱的主啊,若是这种光景在我生命中延续,我该怎么办呢?一旦所有的货箱被骤然清理出去,会有什么事情临到我呢?我弥留时的心情会是怎样呢?此后,将不再有“每日常规”;这样,我便在出其不意的时刻被充盈我属世生活的所有事物遗弃了。

    那时候,我自己的情形会是怎样呢?是否仍然是我自己,抑或什么都不是了?在我一生中,我所看重的,无非就是日常工作罢了。所有的事务和活动,仿佛是一片空旷的沙漠,回荡着空洞的声响和无谓的愤懑。但是,等到有一天,死亡的沉重帷幕落下,直逼我的生命,并将一切填充漫长岁月的内容物挤压出去,我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呢?

    也许在最后清算的时候,当我属世生活中的强都彻底幻灭的时候,噢,上主,倘若祢一贯以仁慈待我,我生命的真正收益只会是一些蒙福的时光,这些时光是藉着祢的恩宠,才变得光彩熠熠和活力饱满。也许,我当如此看待这些宝贵的瞬间一一是祢的仁爱不断成功地投射进了我生命晦暗的角落,介人在了那些庞大的货箱之间一一箱中满是二手货,是我借此填充每一天的种种惯例。

    我怎样才能对我可悲的积习作出补救呢?我怎样才能从必要的事务中调转,以至于转向祢呢?我怎样才能从常规的牢笼中逃脱呢?主啊,祢是否令我这么做呢?自从我意识到真实的生命必须是以祢为导向,我不是总觉着自己是在流亡途中?自从我意识到我不可任凭自己被属世常规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不是已经被死死地缠绕住,天天都要挂念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的创造主啊,祢不是把我塑成了人形吗?人算什么,此物种既不能自给自足,又不能看到自身不足,于是乎,自然地,人定会对祢的无限产生向往。人算什么,此物种既要驱策自己向祢遥远的众星球挺进,又要保持平稳地在一切世途上追逐,其结果是,人所看到的星体,仍是那么安详地、井然有序地在运行着一一它们还是一如往昔地可望而不可及。

    主啊,即使我设法挣脱加尔都西(1084年由圣布鲁诺(约1030-1101)所创建的一个提倡苦修冥想的修会,创建于法国东南部的加尔都西山谷,故名。该会将独居苦修与集体苦修相结合,在11世纪、12世纪的隐修院改革运动中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该会的在俗人员也过集体生活,遵守严格的纪律,以严格的集体虔修生活为特点。一一一译注)修会的会规,以便让我除了在静默中朝拜祢,享受祢的临在之外,就可无所事事了,这足以解决我的问题吗?这真能使我从枯燥的老规矩中超脱出来吗?

    恐怕不能,因为即使就当今我所主持的圣礼来看,也都不免蒙上了墨守成规的尘埃,这是一种颇具腐蚀性的缠裹。当我回顾过去,或是侍立在祢神圣的祭台前,或是在背诵日课经的正式祷文,我渐渐明白过来,是我自己该对如此单调乏味的生活负责,不是世上的事务使我的日子变得索然无味,而是我让自己陷入了陈规,落入了俗套。我自身的态度就足以便最神圣的活动变成苍白乏味的呆板惯例。不是我所度的时日让我变得呆滞一一恰好相反。

    这倒点醒了现在的我,即使没有现成的路径,让我来接近祢,这路径就必须蜿蜒穿行在寻常生活中。即使我企图通过捷径速速来到祢面前,我实在是想超前,却反而滞后了,再者,这样做,不仅绝无可能,终究还是一事无成。

    可是,有没有一条穿越我日常生活的路径来导向祢?在行进中,这条路会不会使我与祢相距更遥?这条路会不会使我越发沉醉于世俗活动的空虚嘈杂?一一在那里,祢,静默的上主,不曾临在。

    我体会到,对于年轻时极其重视的狂热活动,随着时光的推移,我们会逐渐心生倦意。我清楚,伦理学家们所指的对生活产生的“倦怠感”和“厌腻感”,在祢的经文中,反映在古代族长们的世途终局中,也愈发成了我的生命定局。我的每日常规会自然而然地使生命变得凄迷消沉,从而,它间接地将我导向了祢一一俗世虚空的无限对应。

    然而,为能知晓这一切,我不见得非要成为基督信徒不可一一外教人不也有着同样的经历吗?这就是将我每日生活导向祢的必由之路吗?是不是因为生活向我显露了真实面目,我才得以进到祢的面前,我才最终承认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痛苦?

    那条路不就是通向绝望吗?无须说它是向祢延伸。那条路不就是常规的最大胜利吗?当人耗尽了心思,再也体尝不到以前曾经有过的一丝快乐;当人面对寻常生活中的纯粹事物时,它们曾携他度过无聊空虚的时日,现在却变得毫无滋味

    是不是疲惫的、幻灭的心灵要比年轻的、快活的心灵更能与祢贴近?倘若我们些微的乐趣和惯有的忧伤未能将祢显明出来,我们应向何处寄予希望,才足以寻见祢?

    说实话,我们日复一日的享乐,似乎是特别为使我们将祢遗忘而设置的,加之我们天天经受的失望,情况只会更糟;它们使我们的心灵患上重病,且充满苦毒,以致我们曾一度具备的将祢寻见的能力,都好像丧失殆尽了一般。

    噢,主啊,看来我们无论做任何事都寻不见祢的踪迹。甚至连祈祷,或是圣祭、修院的宁静、对生活的无所欲求,都不足以完全救拔我们脱离这种危险。这就清楚了,即使是神圣的、非常规性的事物,至终还是从属于我们的每日常规,显然,常规不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不只是最大的部分,而是全部。每一天都是平常的日子。我所做的每一样事情都是常规,因为,每一样事情都能够剥夺我真正的需要一一祢,我的上主。

    但另一方面,如果我真的会在一切事物中错失祢,我也就一定可在一切事物中寻见祢。如果祢没为我预备任何地方作退避的去处,并确保我能在那里将祢寻见;如果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意味着将祢错失,那么,我也就一定能在任何地方寻见祢,无论我做什么,我也就一定能在其中寻见祢。否则,我就根本不能将祢寻见,但事实上不会这样,因为我不能离开祢而生存。为此,我定要在一切事物中寻求祢。如果每一天都是平常的日子,那么,每一天就是祢的日子,每时每刻就是祢的恩宠时刻。

    每一样事物都存于“平常的日子”与“祢的日子”的契合之中。上主,由此,我又对满以为了解的事情有了新的认识。一个真相又在我内心复苏,而我的理性却一贯如此地告诫我,“当理性真相不等同于心灵的活力,它还有什么价值呢?”

    一次又一次,我迫不及待地掏出那旧笔记本,许多年前,我在其中抄录了鲁伊斯布诺也克的真福圣若望(十四世纪法兰德斯的神秘家,奥斯定会会士,生于1293年或1294年,卒于1381年,1903年被庇护十世宣封为真福。他认为,神性的平安是安息的深渊,这个神妙的平安充满行动、爱、渴望,愈热烈追求,愈能找到。如果安息中的心灵自由缺乏爱、真理、德行,忘记天主、自己、近人,就是虚假的。因此,安息在自己的本体内,却误以为是在天主的本体内,是可怕的是非颠倒。一一译注)的重要段落。我须要重温细读,才能重新心领神会。在重新发掘这位虔敬人的生命感悟的同时,我始终能得到安慰。之所以历经这么多年的常规生活,我仍然喜爱着这些话语,是因为它们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庄严的誓约一一总有一天,我平凡的所作所为会蒙受祢的祝福。

    “天主的持续不断地面到我,通过直接的方式,也通过简接的方式。祂要我们既从事工作又享有逸乐,按祂的意愿,我们不可偏废一方,而更让双方相带相成。因而,度内修生活的人是依循这两种途径来涵盖生活的:在活动,还是在休闲,他都是整全毫无割裂的,因为当他愉悦的享受闲暇时,他的整个身心是在上主之内;当他积极地去以爱德行事,他的整个身心也是在上主之内。

    “度内修三生活的人时常会受到天主的质疑和警戒,天主这样做,是为让这人的闲暇和工作都得到重建。从而,这人便得到了公正的对待;从而,这人便怀着真城的爱,偕用硕果永存的工作,迈上通往天主的道路。怀者乐意奉献自已的心念,怀着对永恒安息的向往,这人便能进驻到主里面。当人一旦居于主里面,就能以德行和公义为辅佐,抱着海纳百川的爱去到一切受造物那里。这就是内修生活的最高境界。

    “那些不曾使休闲和工作合而为一,并缺乏操练的人们,尚未有过这种公平的经历。人会在内省的过程中产生挫败感,因他会回顾逸乐中的自己,也用样会回顾行动中的自己。人正如双面反射镜,能在两个镜面映照出影像来:在灵魂的深处,人接受了上主和祂所赐的一切恩宠;在灵魂的浅表,人通过感官接受了有形体的影像……”

    我必须学会进行同样的操练,在“平常的日子”里,也在“祢的日子”里。在将自己投入世务的过程中,我必须学会将自己奉献给祢,以至最终拥有祢-一万事万物中的唯一。可我如何能做到呢?噢,上主,唯有藉着祢,唯有藉着祢的帮助,我才得以在庞杂的事务中成为具有“内修”的人,唯有藉着祢,我才能走出自我,走向世上的一切事物,而我的内心,始终能与祢相契相合。

    焦虑、虚无、甚至死亡都不能把迷失在属世事物中的我解救出来。对此,前卫的哲学家们也无济于事。唯有祢的爱能拯救我,祢的爱,是万事万物的目标和归依。唯有祢,是成全和圆满,祢就是丰饶和富足。我无限的天主,正是祢的爱,贯穿了万事万物之根本,同时使它们超越,上升到祢无穷的境域,它们在世上的一切缺憾都得到了补足,它们均化作了颂扬无限上主的赞歌。

    主啊,在祢面前,一切的繁复多样都归整为一。在祢里面,离散的事物都被聚合起来;在祢的爱中,一切浅表的事物都经由重塑,变为真实可信。在祢的爱中,白天芫杂的一切事务在日暮之时都有了着落一一汇入到永恒的生命中。

    这种爱,即便容许我的每日常规循其固有轨道而运行,仍可将它转化为朝向祢的回家之路。这种爱,唯有祢能够赐予。现在,我将每日常规呈献给祢,我该向祢说些什么好呢?我想恳求的只有一样事,就是得到祢最广布的、最高贵的礼物,那就是祢爱的恩宠。

    噢,上主,请用这恩宠触摸我心。在与世物的接触中,无论我是悲还是喜,请应允我,使我得以借助它们来认识祢,来热爱祢。祢就是它们的创造者和最终的居所。祢的本体就是爱,因而,我的所有时日最终都将倾注进入祢永恒的生命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