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六月,我在柏克莱学业告一段落,就被长上派到美国西北部华盛顿州斯玻坎城接受耶稣会的卒试训练。当地有一个大约二百人组成的圣神同祷团。他们每星期五晚上在一所天主教大学的大礼堂中集会。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和另一位神父每星期去参加他们的祈祷会,也在那儿结识了一些教友。他们中一些人有心灵治愈的经验,因着他们的分享,激起我对这件事更进一步的探讨。
有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教友,他从各方面看来应是一位心灵健全的人。他说自己在过去常有一种突发性的情绪低潮;它毫无原因的来,有时几小时,有时一、二天,也毫无原因地离去。他曾请教过心理医生,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后果。两三年前,他参加了圣神同祷会,也听说有心灵治愈的祈祷,他就请别人为他作这种祈祷,可是也毫无效果。过了不久,他参加了一次神恩复兴的避静,在那儿他遇到一位教友,别人都说他有心灵治愈的神恩;他就请这位教友为自己祈祷。在祈祷的过程中这位教友忽然问道: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他仔细想了一下就答说:“按我记忆所及,我没有受过大的伤害”。那人又紧接著问:“那你出生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这时他忽然想起母亲告诉他,他在出生的过程中,脐带勒住了脖子,几乎使他窒息。那有心灵治愈神恩的人就为他求耶稣治愈他出生时经历的惊吓,从此以后再没有那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低潮了。
听到这个生活的例子,我再一次肯定,作治愈祈祷时,必须追溯受伤经验的根源,然后再针对这个经验求耶稣治愈,才能够有比较好的效果。有时人受伤时年纪还小,根本不在有意识的记忆中,也已不是人力所能记得的,但是在心灵上却留下它的痕迹。那么,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去发现这样的伤痕呢?有的时候,好像某些受了伤的记忆已是很久远,或许遗忘了,没有办法去想起它们来。究竟用什么方法去使它重新回到有意识的记忆中来?到底有没有一种祈祷方式可以有效的帮助人来治愈心灵上所有的伤害呢?
有了这些疑问以后,我就去看很多有经验的人在这方面写的书。追寻了好久,找不到一个十分美好的方法。在书中所提供的最重要的一种方法就是,与有知识语言神恩的人一起为人祈祷,或是求天主赏赐这种神恩。这种神恩使人分享天主的全知。当有知识语言神恩的人为别人祈祷时,他可以藉著天主圣神洞悉这个人的心灵状况;也可以看出这个人在心灵上受过什么样的伤害。知识之恩表现许多不同的方法,无法在这里一一叙述。但是尊重人心灵秘密的天主,很少把这种神恩赏给别人的。大多数要求作治愈祈祷的人并不喜欢很多人知道他心灵的秘密,往往只愿一位他所信任的人为他治愈。这使有知识之恩的人没有办法好好应用此神恩来帮助有困难的人。能够经常找到一位有知识之恩的人,并与他合作祈祷,是天主特别的恩赐,可遇而不可求。在这种情形下,我只好再一次追寻其它的途径。可是在我离开美国以前,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卒试完毕。我于十六日深夜从西雅图搭机返国。在台北时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七时回到了离开两年的祖国。
那时,我父亲正因直肠癌住院,等候我回来开刀,他因为有患过两次心肌血管栓塞,心脏科的医生说他有百分之七十的希望能够安然度过这样的手术。所以,在他进入开刀房以前,我特别为他作了一个治愈心灵的祈祷,使他感到心平气和。感谢天主,在他整个手术中,心脏并没有不好的反应。经过三小时的手术,医生拿去了他的直肠,并在腹部的左上方作了一个人工肛门。但在开刀以后,他排尿困难,需要输尿管来帮助。过了二、三天,因为他尿道有点发炎,所以必须把导尿管拿去,希望他能够自行排尿。在这过程中,我也为他祈祷了几次,可是没有发生什么效果。那天输尿管拿去以后,他的膀胱十分胀痛;我再次愿意给他求耶稣。但他忽然情绪激动的对我说,他感觉到自己不配耶稣为他作这样的事。我花了些时间向他解释:因为一切的治愈都来自天主对我们的爱,是白白的赏赐(其实任何的爱都是如此),而不是因人的好坏赚取的。天主只要我们承认自己的过错,他就赏赐人宽恕之爱;只要我们以信心去接受,他治愈的爱就在我们身上产生效果。
经过一番解说后,他心境比较坦然,让我给他作治愈祈祷。祈祷不久后,他就能够顺利排尿,第一次排出了八百CC。真是感谢天主又一次显示了他的仁慈。
人觉得自己不配为天主很深的爱,实在是接受天主治愈的一个障碍。我不太清楚在外国人中的情形如何。但按我的经验,这种障碍在中国人的心内,特别是年纪较大的人,相当普遍的存在。这种心情和我自己生活中的经验有关。从小我们所体验到的爱就多少是条件的,而且用某种物质的方式表达出来。例如妈妈常会对小孩子说;乖乖的听话,我等下买糖给你吃……。诸如此类的语句,渐渐使人以为得到爱常是有条件的;而物质的赏报是重要的表达方式之一。
这种说法也不是一概而论,当然也有一些父母能让孩子体会到父母给予的爱是没有条件的,至少在我的经验中,这样的父母并不多。
天主的爱就是把他的生命给我们,绝不是因我们的功劳和德行所赚得,也不是靠人的努力就配得天主的爱。因此,在我们的信仰中一再强调天主的恩宠是白白赐于的,要求人以信心和依靠去接受他。对我们来讲,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福音,如果人要努力使自己配得天主的爱,恐怕我们一辈子努力,只能赚得天主一点点的爱;而且此种爱也成为一种买卖式的交易,实在也不成其为爱了。
那么,人格的高低和德行的深浅,对接受天主的爱完全没有影响吗?那也不是。一个人的人格愈健全,道德生活愈好,一般来讲,如果他有足够的谦逊不以这些自傲,他能够更深地接受天主的爱。一个人固执于恶,基本上就是接受天主爱的阻碍。所以,一个人的人格和道德生活,不是使自己配不配接受天主的爱,而是限制了自己接受天主爱的容量和深度。故在治愈祈祷中,还是会有具体的影响的。
福音中的许多例子,给我们罪人很大的安慰。那就是当一个罪人悔改时,他体会到自己得罪了天主,一无所有;他怀著一颗空虚的心灵到天主面前,天主能在他心中意外的倾注他意想不到的恩宠。这当然是指一个悔改的罪人而言;因过去的罪恶使他在悔改中体会到自己的贫穷,他只有敞开心灵向天主呼求,他所仗恃的不再是自己的功行,却是天主无限仁慈和宽恕。这时,天主反而能自由地在他内心工作,使他能够饱饫。在这种情况中,好像因着罪人的空虚和贫穷,能够给天主的爱带来一个更大的满足。
耶稣在福音中也多次说过:“不是健康的人需要医生,而是有病的人需要医生”。“人子不是来召叫义人,而是来召叫罪人”。他丢下九十九双没有迷路的羊,却去寻找一只迷路的羊,我们从耶稣这些话语中更能深刻地了解天主藉著他表达无限的爱,我们也容易地让天主在我们心灵内自由地施展他治愈的奇能。
在我回国最初几个月中,在心灵治愈祈祷上并没有显著的心得。我仍用我一惯的方式,也发生一些具体的效果,但在以前所有的困难上却无法突破。
一九七六年夏天,有一个大学生来看我,她出生于一个复杂而缺少爱的家庭,有很多心理上的困难。她在进大学前不久信了主。但是她心理上的困难并没有减轻多少。大学时,她住在学生宿舍,跟同寝室的学生关系处的不好,而且与管宿舍的修女们发生了很多的争执。她花了一小时又一刻钟讲述她自己的家庭背景,以及目前所遭遇的困难,希望我能为他祈祷。
我听了她的故事以后,忽然体会到她受伤的经历太复杂了。我很难用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以自己的话重述她所受的伤害,并求耶稣一一治愈她。此外,我尚有另一个顾虑,因为她是一位相当敏感的人,在我的话中万一没有很清楚地表达她的境况与受伤所造成的后果,她会想我没有真正地了解她、接受她。这样,不但不能带给她很好的治愈,而且会增加她的困扰。
面对这样的困境,我心中暗暗祈祷,求天主藉圣神指示我一条出路。当我给她作好适当的准备以后,开始祈祷时,我灵机一动就对她说:现在我覆手给你祈祷;我自己不说什么。你也完全保持静默并放松自己,让耶稣藉着圣神在你心内自由的工作。在静默中,我大约为她祈祷了十分钟左右。她感到十分地平安。我心中感谢天主,因为他给我看出一线新的希望。
自从我发现这种新方式以后,就开始作一些新的试探。每当来找我的人述说了故事,并作好需要的准备以后,我让他们完全放松静默地坐著;我则站在他们旁边覆手静默地祈祷。通常大约需要十几分钟,他们内心可以得到平安。我也发现让天主自由地在我们内工作时,他会行一些奇妙的事。
我的妹妹那一年自美国省亲,我与她分享了一些为别人作心灵治愈祈祷的经验。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与某几位亲戚的来往上使她受到一些伤害。直到今日,她对那些亲戚还怀有一种气愤之情。因年纪渐大,她早能够了解他们、接受他们,可是那些气愤尚存留至今。在她讲述后,她要求我用静默方式为她祈祷。我于是覆手在她头上,静默了几分钟,有一、二滴眼泪从她眼中流下,然后她就说:我心里现在很平安了。她告诉我在祈祷中的体会:当我覆手给她祈祷时,她感到她的心灵像一个杯子,天主的爱就从头上流进这个杯子。但是她的杯子并不是很大;过了没多久,天主的爱就充满了这个杯子并满溢出来。她体会到心灵非常的平安,而且也受感动,就流了几滴眼泪。
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动人的经验,但是并不是每次作静默的祈祷都有很好的效果。很快地我发现这种祈祷也有几项问题。
我第一次为她作静默祈祷的女孩子后来又找我一次。她告诉我在第一次祈祷后,她感到相当的平安;但是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这个平安就渐渐消失了。我因此对这个方法就加以反省。这样方式的优点是让天主自由工作,不要因人的言语受到限制。但在此境况中,到底要多长的时间才可作有效的治愈?什么时候应该停止?都是一个不容易决定的问题。其次,还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就是:当我作这样祈祷时我是站著;因为我的身体并不太好,经过了十多分钟以后就感到疲倦。因种种实际的困难,我就把发现不算久的静默祈祷暂时停止了。我又恢复到以言语述说出受伤的经过,求耶稣治愈的老方式。至于后来发展如何,只有交在天主圣神的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