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正面对着圣伯多禄大殿冥思之际,站在身旁的倪神父大概由于看到我那份若有所思的神态,而不敢打扰我,只静静地在一旁陪着。也许后来由于怕我花的时间太多,会误参观大殿的时间吧,终于还是打断我的冥想,催着快点儿进去。
但是由于今天时间不多,未能饱览全殿的各个角落,以致于只能做走马看花式的参观而已。但是那次参观却带给我一个不小的欣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倪神父曾带领我去拜谒几位故教宗的陵寝。当我们来到若望廿三世的墓前凭吊之际,忽然听到站在一旁的一位外籍男士大声说:「这是一位最好的教宗!」他的这一赞赏顿时引起在场游客们的共鸣,莫不点头表示赞同。
还记得若望廿三世当日以黑马姿态登上圣伯多禄宝座之初,很多教内人士均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位「过渡教宗」而已。言外之意,他是不会在位太久的。一来是因为在未当选教宗之前,他的声望并不大;二来由于他年事已高,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的,因此对他的期望并不很高。
但是,天主上智自有祂奇妙的安排。因为这位从外表看起来除了给人又矮又胖的印象外,似乎毫不显眼的教宗,却给教会掀起了前所末有的革新热潮,带来了一股蓬勃的朝气。因为在他刚登基不久,马上就向全球宣布即将召开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引起了不少人的震惊。当时就有人问他说:「教宗啊!您是知道的,召开一次大公会议很不容易,更何况您年纪这般大了,是否可以看得到它的结束呢?」教宗回答他说「自己是不是看得到它的结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有召开的必要,就应该有人去做。」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人格!他只知耕耘,而不问收获,这种精神和态度与时下一般人的看法是何其不同啊!在我们的社会里,有多少人因为自己享受不到成果,就不肯付出。这与我国「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利他精神相去何其远啊!自私的人就是这样,当他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往往会先问:「这是否为我有利?」「我是否能享受到它的成果?」但是基督徒的爱是不求己益的,是利他的。当他要开始做一件事情之前,他不应该问:「这为我有什么好处?」而更应该问:「这样子做是否为大众有利?是否更合乎爱德?是否更符合天主的圣意?」我想,教宗若望廿三世之所以断然召开会议的唯一原因就是如此。他在祈祷分辨中深深地了解,这是天主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要求;这样做才可能给教会带来更大的利益,也更能中悦天主。
而事实也证明了,教宗若望廿三世本人并未能活到大公会议的结束就离开人世了。由他的继承人保禄六世竟其全功。但是,毫无疑问地,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也的确给全球教会带来了前所末有的大革新,使教会呈现一片新气象。怪不得有人戏称若望二十三世给教会打开一扇窗户,让天主圣神进来。言外之意是说,过去在教会内,由于许多人为的因素,使得圣神的化工无法施展;而若望二十三世却能够排除万难,使圣神不受窒息,得以畅行无阻。
在教会的「殉道圣人录」上,曾多次出现过这样的一句话说:「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伟大的工程。」如果我们把这句话贴合在若望二十三世的身上,那是再贴切不过了。
若望二十三世不但在教会的改革事业上,有卓越的成就,在私底下,他也是一位可敬又可爱的老人与牧者。
传说有一天,在梵蒂冈学行一次盛大的酒会,贵宾云集。在来宾中有一些颇有名望的妇女们,由于对教宗慕名已久,很想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那天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遂个个争先恐后地跑上前去要一睹他的风采。也许在她们想象中,原以为教宗该是高大英俊,眉宇不凡的翩翩男子才是,但是当她们亲眼见过教宗之后,却感到大失所望,免不了跟邻座吹起耳朵来了。没想到她们批评的耳语,无意间被教宗听到了,遂偷偷地以幽默的口吻告诉她们说:「这又不是什么时装展示会啊!」
当日我听到这则趣闻时,心里对他就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情。因为他能够不以别人对他不怀善意的批评为忤,反而能以幽默自嘲。这乃是成熟与完美的表现。
人与人相处,往往有许多的顾忌;而深怕别人批评自己的短处,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毕竟人都不喜欢别人把自己的短处或缺点当做话题来谈。因此,当我们听到别人在议论批评我们的时候,往往会感到不满。如果厉害一点儿的话,恐怕还会暴跳如雷,当众给对方难堪。结果把场面弄得非常尴尬,甚至不欢而散。有时候朋友甚至会反目成仇。固然,别人批评在先原已不该,但是如果我们因此而大发脾气的话,不是也显得失态,让人说我们修养工夫不够吗?试想,若望二十三世当日如果因为不满那些妇女们对他的评语而形诸于色的话,不如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我想,不但不能化解当时的窘境,恐怕还会减低那些妇女们对他的尊敬了。
因者教宗的幽默感,使我联想到幽默感在我们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来了。
我认为,一个人有幽默感乃是天主赐予的一大恩惠。对个人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健康的东西。因为在我们的生活里,不如意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一个天生消极悲观的人,在面临不如意时,很容易变成消沉沮丧;而有幽默感的人,却往往是属于比较乐观进取的人,当他迈到困难或不如意时,他比较会往好的一方面去想,甚至能够以幽默的态度去处理窘境。而在与他人的来往中,幽默更是一种催化剂,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不如不觉间拉近许多。君不见那儿有一个有幽默感的人士在场时,团体或聚会的气氛不就立刻显得融洽愉快而笑声四起吗?一个适时、适地、适人的幽默,不但可以给人带来欢笑,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侯还可以化解紧张尴尬的场面。
但是,讲幽默必须有几点注意:第一,讲幽默必须出于自然,不可以故作幽默状,在英文里所谓的「干的幽默」﹙意指乏味的幽默﹚,我想大概就是指的这个意思。一个人原没有什么幽默感,但是却又想向别人逗趣,而装出一副幽默的样子。结果不但引不起别人的笑声,最后只好自己来上两声皮笑肉不笑的「哈!哈!」,弄得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第二,讲幽默应该看时、地和对象,否则也一样激不起别人的开怀大笑。第三,不要拿低级当有趣。在我们的现社会里,有不少人喜欢拿低级当有趣。固然低级趣味能够博得乐于此道的人士哈哈大笑。但是为其它的在场人士,也许是一种很大的不敬与侮辱。记得多年前我奉召到某一部队接受为期二十天的军中教育,当日一起接受教育召集的人士,多已成家立业。有一次队里举行小型晚会,都是由队员自己表演,有一个节目是说笑话。如果您也在场的话,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低级趣味,恐怕也会作呕了。当时我心里在想,这些身为人父的阿兵哥们,个个都受过高等教育,怎么竟然把肉麻当有趣。他们在家里不知道是如何教育子女的。
最后,在讲幽默时,还有一大忌。那就是切莫拿别人的短处或缺点做为开玩笑的对象。因为这样,很容易,或更好说往往会伤害到别人。我就曾经不小心而伤害过别人,虽然我一点儿损人的意思也没有,但是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因此就造成了伤害。这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但是到现在,一种愧疚之情仍存于我心。心想,如果我从没讲过那些幽默的话,那不是更好嘛。但是已是覆水难收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原可避免的遗憾。
机会教育
九月二十日下午,我跟曾和我一起到美国受训的王秉钧神父在罗马重逢,并且应邀到他家小住。当天是他哥哥亲自开车来接我们的。
从罗马开车到维勒特利去,需要一个多钟头。那天天气晴朗,汽车在古朴的乡间道路上飞驰,另有一番情趣。我们曾在路旁的一间冷饮店休息片刻。但是没想到我不但没休息,反而给弄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自处是好。
在那里服务的一位女店员,一听说我们是耶稣会的会士,马上就数落着耶稣会会士们的种种不是。由于她讲的是意大利文,所以我是有听没有懂,只是透过王神父的翻译,才知道她所抱怨的是,修道人一些不近人情的作风。
在我十二年的司铎生涯里,常听到教友们以抱怨的口吻向我诉说,某神父或某修女的一些不是。而事实上他们所不满的,往往只是一些小事情,甚至是一些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已。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教友们仍会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呢?
我个人认为,教友们这样做,主要是出自「爱之深、责之切」的心理。因为在一般教友的心目中,特别是在老教友们的心目中,对神父早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形象。换句话说,他们对于一位神父有了一定的要求。所以如果没有达到这个标准的话,他们就会感到很失望,甚至愤愤不平。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教友们这样做,为我们修道人来说,应该是具有警惕与鼓励的双重作用才对。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够认识我们缺失的所在,并且努力去改进,成为一位更圣善的牧者。
由于在过去,修道生活带着非常浓厚的出世色彩,例如从修道人叫「出家人」,视献身生活为「弃俗修道」、「看破红尘」等观念就可以很容易在人们的心中造成一种错觉,以为修道人都是一批「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再加上传统上的修道培育方式多半是采封闭式的,尽可能与尘世隔离,因此,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修道生活与现实脱节的现象,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修道人的一些作风会让人感到不近人情的原因之一。特别是从小就进修道院的人,如果后来没能适应现实的社会的话,可能更容易有这种现象发生。
普通当有人批评修道人的一些缺失时,我们常常喜欢用「你们不要忘了,修道人也是人啊。所以也有人性的软弱与缺点」这一类的话相劝。我认为这样的劝导并没有错,但是如果我们以此为借口,而仍然我行我素,不谋改进的话,那就说不过去了。我常喜欢这样比较:同样的一个缺点,如果同时在一个普通人和一位修道人的身上发生的话,反应是否会有些差别呢?我想,一般人恐怕比较容易原谅那位普通人,而会比较不容易宽恕修道人。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普通人,犯错是难免的;而你既然是修道的人,就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所以我认为,修道人在言行举止上,实在需要常常警惕和反省,否则不但会立下许多恶表,恐怕我们牧灵的效果,也将大打折扣了。因为耶稣早就给听众警告过了:「经师在讲台上讲的,你们要听,但是他们的行为,你们却不可效法。」言行的一致,为我们修道人是多么的重要啊!所以不能不格外谨慎。
那天下午,虽然没能享受到平日喝冷饮所带来的乐趣,但是接受了一次意外的「机会教育」,也姑且算它是一种收获吧。
由于碰到这种相当尴尬的场面,我们不敢在冷饮店多逗留,否则可能自取更多的羞辱,所以还是走为上策。于是我们继续前行。于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薄暮时分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