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之旅 无心之过
    昨天是星期天,在短短的十来个小时中,我竟能经历到那么些事情,可以说是既难能又可贵。

    下了火车之后,虽然夜已深、人已静,可是蓝先生并没有立刻要回去的意思。所以我们两人就继续在街上,一边散步、一边聊天,直到凌晨。

    华灯初上的夜巴黎,如果我们可以用「动如脱兔」来形容它的话,那么,「静如处女」就是形容夜阑人静的夜巴黎最恰当的字眼了。夜巴黎,就像是放烟火一般,开始的时候是,五彩缤纷、灿烂辉煌、耀眼夺目,让人感到目眩神迷,不自主地投入它的怀抱里去;而末了的时候,一切都归于沉寂,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你问我,在这两者之间,更喜欢那一个的话,我会毫无犹疑地回答说:我更喜欢后者。因为华灯初上的夜巴黎是属于「感性」的:而夜阑人静的夜巴黎是比较属于「灵性」的。我之所以称它为「灵性的」,乃是因为两相对照,前者予人「过眼云」及「万事皆虚」的感叹。是肤浅的、短暂的;而后者却显得比较清灵、深沉。

    今天,是我留在法国的最后一天。白天,我不想出外。因为一来,昨天玩了一整天玩累了;二来是因为明天即将飞往以色列,所以必须准备行装,以免临时慌乱。

    近午时,我打电话到另一个耶稣会的会院,试试看能否找到昔日同窗陈神父。

    陈神父是生长在马来西亚的福建省籍的华侨。在香港进耶稣会的初学院修道。并曾到台湾来学华语,同时在台大兼职。我跟他认识是在马尼拉念哲学的时候。

    陈神父有一张方方的面孔。体骨稍为突出。脸上架着一副宽边的黑框眼镜,一眼就可看出是一个喜欢读书和爱好思考的人。他那口标准的英语再加上沉稳的语音,说起话来,让人听了觉得很舒服。他除了喜欢游泳和打手球外,平时也喜欢画画,房里常挂了一些自己的作品。晋铎后到巴黎进修,拿了博士学位。然后被派回马来西亚工作。目前担任院长的职务。

    我留在法国期间,他正巧在那儿写博士论文。由于昔日曾在哲学院同学过,所以礼貌上理当通个电话请个安才对。

    也许是人在海外,对故乡的人事地物比较容易产生一分特殊亲切的情感吧,所以他在话筒的那一边告诉我,他下午三点半钟要过来见我,使我感到意外而欣喜。

    多年不见,他比以前显得更成熟与稳重了。嘴角多了一根烟斗。看起来更像学者与哲学家了。

    我们聊了蛮久的。而谈话的内容不外是昔日一起求学时那段美好时光的种种回忆,及对往日诸位好友的怀念。昔日,我们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只知说书、祈祷、游戏。而如今,我们都已成为司铎,肩负起救灵荣主的重大责任,日日在主的葡萄园中开垦及耕耘。昔日的轻松日子,早已变成了历史的名词。言谈中,我们有欢笑,也有无限的唏嘘。

    陈神父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当日离开马尼拉回国前,他对我所讲的一段话。他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说:「李修士,你曾经拿我的一个小缺点跟我开玩笑,让我感到很难过。」

    听了他的话,让我感到尴尬而又汗颜。我生性喜欢开玩笑,相信这是得自父亲的遗传。常在家中见到父亲跟母亲开玩笑,让她笑得东倒西歪,不亦乐乎。那种轻松温馨的天伦乐趣,感染得人都整个活泼起来。

    但是,开玩笑归开玩笑,开到伤了别人的自尊心,那么已经是伤了基督徒应有的爱德了,那是不应该的。

    有一点是可肯定的,那就是我开他玩笑,一点儿恶意也没有。但是「没有恶意」却不能当做正当的理由或借口。因为毕竟一个人的自尊心已因我的疏忽而受到了伤害。这是很不对的。

    接受别人给我的纠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初学院时,就会听过这样的一个笑话:在初学院中有所谓「爱德工夫」。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初学导师会把初学修士聚集在一齐,叫每个修士轮流接受其它修士们的善意纠正,指出他们在他身上所理会到的种种缺失,好帮助他改正过来,作一个更完美的修士。这种训练,原是修道成圣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因为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一些死角。也就是说,我们有许多缺点,自己并不理会到,只有藉别人的指点来发觉了。

    不过,即使这种练习为修德立功大有帮助,可是被纠正的人往往很不容易接受别人善意的批评。话说有一位父亲,在妻子逝世后与儿子一起进初学院修道。一天,正好有「爱德工夫」的练习。轮到这位爸爸出场的时候,他先行礼如仪,走到众人面前,跪下谦逊地亲地。每位修士都满怀爱心地纠正了他的一些过失。这下轮到他儿子了。他的儿子按规则说话了:「我理会某某修士在划圣号的时候太过随便。」照理说他父亲应该感谢他才对。可是正好相反,他的老爸马上站了起来,当众向儿子大吼说:「噢!你小的时候又是谁教你划圣号的?现在竟敢反过来纠正我。真是忘本了。」

    当然,这只是另一个捏造出来的笑话罢了。不过从这个笑话中,我们却可以想象得到,接受别人的纠正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如果我们能反省一下,我们还是应该谢谢善意纠正我们的人才对。因为他们所做的,是具体的爱德行为。帮助我们改正错误在圣德的道路上迈进。

    在老的神修书上,曾记载着这样一件趣闻:有一位贵夫人,是一位虔诚的教友。她为了修练忍耐的德行,特别花钱雇了一位妇人,每天不停地专找她的麻烦。

    我们不必花那么多钱就可以修德行,为什么不满怀感恩之心,谦逊地接受他人善意的规劝呢?

    离开初学院已经有二十一个年头了。在修道生活里,除了长上一年一度视察时可能给予的规劝外,就很难再找到良师益友助我改过迁善。况且年龄越大,自尊心也越强,即使有人真心好言相劝,我们也不一定能轻易地接受。再加上教友们更不会告诉你,你有什么缺点,以免伤害你的自尊心。因此有许多缺失仍然未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已成了一句空话。因为没有别人的帮助,就很难觉察自己过失之所在;而不知过失之所在,又怎能改呢?而既然没改,又何善之有?所以年纪越大,犯错越多,毛病也一大堆。岂不哀哉!

    当日在马尼拉陈神父能直言相告,虽令我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如今回想起来,却感到相当欣慰。毕竟他帮助了我看到自己的缺点,才能知道改正过来,成为一个更完美的人。

    是日下午三点半,我睡了一个较长的午睡之后醒来,精神显得饱满。正好陈神父来访,所以跟他相谈甚欢。

    傍晚,沈神父及法国籍的黎神父来找我讨论明天送我去飞机场的事。晚间,应老友陆神父之邀,到黄山中国饭馆吃晚饭。由于明天即将结束花都之旅,所以这一餐可以说是在巴黎的最后晚餐。席间,我们虽有说、有笑,但却不能毫无离愁。毕竟,这一离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聚了?

    是晚我们畅谈,至深夜始尽兴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