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四年了,每逢暑假结束时,我就必须交一本书稿给幼狮出版社。这是为了赶上寒假前可以出版,列在中学生课外读物中,提供全省青少年参考。依我过去的经验,这一类书的销量不小,从两万册到五万册都有。能为年轻朋友服务,自然是我的一大荣幸。
今年我写的主题是「庄子」,要介绍他的幽默、机智,以及潇洒、自在,但又不能牵涉太多的抽象思考。我约好九月一日下午一点半交稿,还要亲自送达出版社,因为他们还有另一项出版计画要我考虑。一如往常的习惯,我的时间抓得很紧,一直写到当天中午十二点半才完工。
为了赶上约定的时间,我跳过了午餐,心想反正已经太胖了,趁机减肥吧。一切顺利进行,新计画也有了头绪。两点半离开幼狮时,我还是忍不住去三商巧福吃了一碗牛肉面,然后在隔壁准备结束营业的服饰店,买了三件大领子的衬衫,一件二百元。
既然身在重庆南路,总该买些图书或文具。我想起最近几只写得顺手的笔都功成身退,应该再补充新兵了。抬头看到靠近忠孝西路的一家书店,上有「开学文具大特价」的布条广告,我走上四楼文具部,挑了十一枝水笔,因为价格打折之外,还有买十送一的优惠。手中握着这一把笔,心中出现了微妙而复杂的感觉:好像是安全感,因为不必担心没有好笔可用;又好像是责任感,因为这些笔可以写下几十万字。
我的欲望不多,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能做完这么多事,已经很有成就感了。从重庆南路转到忠孝西路上,一眼又看到一家金石堂书店。我忽然想起应该进去逛逛。为什么呢?容我简单说明如下:
我在今年初由天下文化公司出版了三本书,其中《活出自己的智慧》最受欢迎。就在上个月我准备去马来西亚及汶莱演讲之前,天下文化公司临时通知我要为这本书签名四百本,以备九月份他们与金石堂合作书展之用。我也是依约前往,在四十分钟内写了四百次自己的名字。当时的感觉就像小学生被罚写名字一样,真希望当初父母为我取个笔划较少的名字。
想起这件事,现在是九月,我又走在一家金石堂门口,怎能过门不入呢?果然一进门就看到天下文化的海报。我上了二楼书展特区,找到自己这本书,翻开一看并无签名。这又是怎么回事?往好的方面想,是那些签名书已经销售一空。往坏的方面想,但是,又能有什么坏的方面呢?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在随意浏鉴各类新书时,我眼前不觉一亮,看到了《玛雅》。《玛雅》不能算是新书,但封面改了包装,并且厚达五百多页、软皮外壳,现在还居然标出「限量特价一九九元」。台面上只剩一本,我迫不及待拿起它,立即翻到全书最后一部分的最后一页,仔细念道:
「创造一个人得花上数十亿年,而一个人要死亡只须几秒钟。」
我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这是怎么回事呢?容我再稍加解释。
事情要回到去年暑假。智库文化公司自从出版乔斯理‧贾德的《苏菲的世界》以后,赢得热烈的回响,随即又出版了贾德的一系列著作,并且买下了贾德在二○○○年出版的最新力作《玛雅》的中文版权。智库文化的老板华先生希望我为这本书写一篇导读,作为对读者的介绍及推荐。我因此得以先睹为快。
在阅读打字稿的过程中,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毛病得自于我年轻时的翻译经验。我译过二百万字,深知译事之难,所以看到任何译文,都会本能地联想起「原文大概是什么」。我请出版社寄来原文,以便对照参考。这本《玛雅》的内容是小说,充满悬疑与神秘的气氛。译者在这一部分的表现,相当成功。问题在于:《玛雅》探讨的主题之一是宇宙及人类的演化,而最后附上的五十二张扑克牌「箴言」,都是以富于哲理的凝炼文字所写成的。译者在这一部分显然表现得力不从心。
大概是一时手痒,我花了两天把长达一万字的「箴言」重译一遍,连同原稿寄给华先生参考。他的回电是:由于时间紧迫加上译者坚持,所以暂不采用我的译文,等再版时再改印。我无法理解这种作法,并且后来确实也因而遭遇一些困扰。前后至少有五位读者当面问我:「傅教授,你前面导读写得不错,我是看你推荐才买了这本书的,但是后面那五十二则箴言实在看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只好支吾以对,说出版社在新版中可能会加以改善。我为此向华先生询问,他说他也碰到许多读者类似的质疑,所以改版势在必行。但是什么时候才改版呢?读者如果已经买了前面的版本,难道还要为这五十二页(占全文十分之一篇幅)而再买一本吗?对于世间太过复杂的问题或状况,我一向淡化处理,或者避而不想。
匆匆半年已过,现在看到《玛雅》的新版就在眼前,我怎能不又惊又喜呢?我大略翻了几页箴言,知道已经改成我的译文,心中觉得舒坦多了。至少读者不必再担心自己看不懂了?我在导读里面对这本书的推荐也变的更有依据了。我等不及向出版社「要」这本书,宁可自己花钱「买」这本书,这种「先买为快」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我走到柜台付账时,恰好前面一位小姐也拿着一本《玛雅》在付账。这种巧合实在很让人觉得高兴。
平平凡凡的一个下午,这么多乐趣接踵而来,我心中不免充满了感恩与惜福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