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讲完上述两点,我们还未达到事情的核心。比健康的时间安排和空间安排更基本的是健康的自我认识。在这千变万化和颠簸摇晃的社会,教牧常常面对一个最中心的问题:“我是谁?”全世界的神职人员数目下降,正在戏剧化地表示出整个教会与教牧都进入了身分危机。他们正不断反问自己:“我是谁?我可以做些什么?”
在尝试从作为一个人的角度,来讨论教牧的现实取向之前,我们先要清楚界分他的个人身分和专业身分之别。
个人身分
若然一个人的个人身分危机牵连到他个性的基本层面,他会承受着严重的病态心理。深重的抑郁、执着强逼性(obsessivecompulsive)行为和心理行为的不同方式,在在都显示精神治疗或住院的需要。也许,虽然很少教牧罹患上这严重的身分混乱,但在某程度上说,这基本的问题是每个人——尤以教牧为甚。
教牧怎样看自己与同侪间的关系呢?他怎样权衡团契与私隐权的关系、社交与亲密的关系呢?实质上,人类的生存就是“活在一起”,我在这个世界并非孤单的,我与其他人一起活在世上。要在这个判断我、又要求我按着肉身身分扮演角色的世界,活出一个健康的生命,有两件事情是必要的。首先,我必须拥有内在的私人空间,让我得以在适当时躲开这世界的种种挑战;第二,我必须与这同一个世界建立一种关系的层级。在我生命的内圈里,我发现我最亲近的人有男有女。在这亲密的内圈附近,我找到家人和知己好友的圈子;远一点,我放置上我的亲戚、普通朋友;再远一点,就是我工作和生意上的同事。最后,我意识到还有一大圈的人,我不认识他们的名字,但我模糊地知道他们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我可以称为“我的”的世界。于是,我受重重圈圈包围,在圈子的边缘,我放置一些守卫,以助我小心审查谁可以进入与我深入和亲密的关系。我不会对巴士司机说我可以向同事说的话,我不会向朋友说一些我可以向父母说的话。但有一个隐密处无人能进,我完全与自己独处,在那里我建立我最内在的私人空间,这是我可以与天主相遇之处,因为天主藉着道成肉身,已经成就了祂的人性。一个人惟有有可能躲藏世界的接触,才有条件建立一个群体;一个人若无私隐权,就不能成为群体的一部分。
教牧正正在这里出问题,许多时候,他失去了可以与自己独处的私人生活,亦没有一种层级性的关系,作为边缘的守卫。他对每一个人都友善,自己却没有朋友;他经常被人咨询,给别人提供意见,可是在自己遇见痛苦和问题时,却求问无门;他在住所或神学院中找不到真正亲切的家,他惟有在会众间探访奔走,以找到一份归属感和一份家的感觉。那实际在寻找朋友的教牧,需要他的会众,比起会众对他的需要更甚;教牧在寻找接纳,他靠向他的受辅导者,并倚赖对他忠心的人。倘若他找不到一种令他快乐且个人的亲密形式,他的教友就成为他的需要。他用很长的时间辅导教友、陪伴教友,其实是满足自己的需要多于教友的需要。因此,他容易失去关系的层级性,常感到不安全,经常戒备着,至终发现自己极度被误解和孤单。
然吊诡的是,那教导人要爱人如己的,现实里却发现自己没有朋友;那操练自己在心灵里祈祷的,却不能独处;那向一切外人开放自己的,却没有剩余空间给自己内在的人;那围绕私人空间的门墙坍塌了,再没有留给自己的空间。教牧为了要感到自己是一个完全人,慷慨地付出了自己,造成常常要与别人在一起的这种无穷需要。
在此,教牧落在危机之中,没有灵性生活,缺乏好朋友,他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这话听起来有如老生常谈的讲章,除非你能体察到隐藏的问题是:“那带领人群的又有谁带领他呢?”一个心理治疗师倘若不愿经常藉着专业的辅助,去重新检讨自己的精神健康,他就不能觉得有能力去助人。可是,又有哪位教牧可得到一个属灵导师,去帮助他在自己和其他人属灵生命的错综复杂里寻着指引?
数以千计的教牧是能干的神学家,良好的讲道者,精湛的组织者,杰出的作家,十分能干的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数学家和哲学家;但又有多少人能够帮助他们的同侪,尤其是同行的教牧,去解决他们最私人的属灵需要?能够这样做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一如白色乌鸦那么罕有。也许,其中一个最迫切的问题是:“谁是教牧的牧者?”
专业身分
这把我们带到至终;也许是最独特的关注+教牧的专业身分。专业的自我认识不单意味着自己在世上作为个人的自我认识,同时是自己作为专业人士的健康自我认识。
首要而最明显的问题似乎是:我们是否确实有一份专业?我们生活在一个急剧增长的专业化的社会,我们看见受专业训练的人数愈来愈多,医生、心理医生、心理学家、社工、律师、法官、建筑师、工程师,几乎每一年都有一门新型的专业出现,单在心理治疗的行业,我们现时已经有音乐治疗师、小组治疗师、职业治疗师等。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专长,在专业队伍中有自己的训练和自己的位置。教牧的位置又在哪里呢?他有什么专长呢?他有什么独特贡献呢?难道不是有许多教牧因为自己对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没有在任何一方面真正沟通,因而感到极度挫折?许多教牧觉得自己是业余辅导员、业余社工、业余心理学家、业余小组县长和业余教师,究竟在何时何地他们才能真有一技之长呢?许多教牧在一个专业的环境感到很不舒服是绝不希奇的,虽然他们是大学毕业生,并且毕业后接受四五年的训练,他们仍然觉得接受所谓“普通人”这称谓较舒服。
教牧是大有道理有这样的感受的。医生经过四年理论的训练后,还至少需要两年的严格督导的实习才可以执业;心理学家未经过两年严格督导的实习训练,是不许独立工作的;社会工作者的名衔是经过多年严格的专业指导才熬炼出来的;然而教牧又怎么样呢?许多教牧读完四年神学,从未经过什么督导实习,就立即跳进牧会工作。少数神学生是有一年牧会训练的,却没有所需的督导使他们的工作体验成为一个真正的学习体验。有谁仔细督导他们的讲章?有谁严格尖锐地研读和讨论他们牧养中的对话?有谁协助他们透过双手、声音、眼睛去表达有意义的礼仪?更为重要的是,有谁帮助他们考虑他们的知识和资料——那四年来储蓄起来的理论,是否适切于在混乱中的青少年、在寻索中的大专学生、充满怀疑的丈夫、失望的父亲和沮丧的寡妇?这些神学理论与他们有何关系呢?有谁协助教牧发问,到底他们自己对牧养的期望是否切合现实,又或者他们的欲望和需要是否可以忍受?有谁教导他们作明智的选择,和接纳可能遇到的失败?有谁与他们探讨他们的限制,又有谁指导他们处理与上司及会友之间复杂的权力问题?有谁激发他们在本行内多作研究和研习?有谁指导他们把崭新的经验结合?简言之,有谁使他们成为真正的专业人士?
社会学家施赖德(OsmundSchreuder)说:“在这时代,教牧的危机问题,似乎与这行业的专业化不足有关。”1倘若这是真实的,我们就要面对一个精神健康问题,要是一个人经常怀疑他的工作能力,他是很难获得精神健康的。
第二个问题是,即使我们的工作是一份专业工作,那又是否一份有回报的专业?一个专业人士勤力工作,又具创意的话,他就获得他的回报。别人会告诉他很欣赏他的工作,他们称赞他,给他一份优厚薪酬,给他升职机会。那具体可见又物质化的报酬,令他更欣赏他的工作。教牧又怎样呢?许多教牧似乎经验到,他们的工作纯粹是填满一个空缺。他们之所以在其位,不是因为具有特殊的专业技能,只是由于没有其他教牧会填补那个空缺。一旦就职,再没有人真正理会他在做些什么。只要他不作愚蠢事,不向报刊发表文章,不捣乱目前的秩序,他就听不到任何闲言闲语,一个沉静的教牧的报酬,就是上司的缄默。
只有少数教会掌权者会称赞他们的下属,他们期望下属尽责工作、并且不需要任何“感激”的回应。也许,许多教牧甚至否认自己希望得到称赞、感谢、酬劳和欣赏。一些对顺服这观念的歪曲观点,似乎禁制了寻找满足感和得尝所愿的愿望。叫人惊异的是,只有很少教牧能够接纳一个真正的赞许,他们因很不习惯而感到尴尬,好像他们是不许受到称赞似的。若然你求学的所有满足感,单单来自学期末的一个好成绩,你的精神健康一定比不上那些每天享受学习、同时在学习以上又额外获得一个好成绩的人,对于后者来说,每日的生活都是乐趣;对于前者来说,为了少许满足感,每天都十分痛苦。若然一个教牧并不享受他每天的工作,只是期待末后在天家天主的奖赏,那么,他的精神健康经已亮起了红灯,同样地,他那要将生命和喜乐带给人的使命也亮起了红灯。
在教牧这服务里,有一种满足感最为缺乏,就是专业神学训练上的满足感。每个专业人士都知道,他不但要对他的行业了如指掌,还要对该专业有贡献。医生和心理学家都清楚知道,他们若然为了学科的缘故不断寻找新的洞见,在面对有需要的人时就能更有效地帮助人。一位医生接触数以百计的皮肤敏感病患者,他若能有系统地治疗这些病人,不但能够医治他们,而且还能对医科有所贡献。
究竟牧者们是否察觉到,每一天所服事的人形成一个主要的资源,可增进神学的了解?正因道成肉身,天主成为了人,人就变成了解天主的主要资源。牧区对于教牧有如医院之于医生,是一块研究的沃土。也许,没有人比精神科医院院牧博伊森(AntonBoisen)说得更清楚,他令我们更加意识到实证神学的需要,他写道:“一如名副其实的历史学家在研究历史问题时,不单满足于接纳其他历史学家,在相同问题上过分简化的论点作为历史权威,还会处理当中发现的难题;我同样不会从书本记载的现成理论去开始研究,我会从活的人类典籍,和真实社会环境的错综复杂中着手。”2
教牧每一天都面对活的人类典籍,若然他可以阅读和了解他们,把他们作为神学反省的恒常资源,他的生命可以经常更新,充满惊喜、灵感和创意。任何人类的问题、人类冲突、人类快乐、人类的喜悦,都能促使我们更深刻了解天主在人身上的工作。
这样,他的专业就会要求他向天主负责任,领悟到永生天主像人自己一样,经常转变,同时亦永远一样,教牧正正在这一点发现自己在他专业的核心。
健康的自我认识,是我们最后及最主要的关注。对个人自我健康的了解,能帮助我们有健全的属灵生命及亲密的感觉,以致能与他人建立现实的关系;对我们的专业自我有健康的了解,可以帮助我们在助人的专业队伍中,奠定一个谦和、满足和有学术地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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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了讨论教牧取向段落的尾声。到底教牧是否在时、地、人各方面有良好的取向?他是否知道他在何时、他在何处、他是谁?现今咆哮的日子威胁到他的平衡:私人和公众生活的平衡、留作私用的空间和可分享的地方之间的平衡、默想和行动之间的平衡、学习和工作之间的平衡。这威胁感引起焦虑,而且会令人受伤,可是我们若然了解伤痕,它就会成为建设性的焦虑,于是,一个诚实的诊断会带来良好的疗程。